三乐梦——第十一节

国庆七天长假终于要画上句号了。7号不到下午五点，贾斡就三次催着要吃饭上学。父母心里当然很爽快，夫妻二人同上厨房，密切配合，用最短的时间做好了饭。贾斡破天荒地帮忙端菜端汤，草草吃完，便背上书包，骑上车子奔向学校。
到了学校，教室里已有不少学生，大都是外县的住校生。因为快到了期中考试，有不少同学已经开始复习功课。秦凯文还没来，贾斡与另外几个同学说不到一起，便索然无味地翻看着语文书。他突然感到，关在家里憋得慌，到了学校也不轻松。等秦凯文来了以后，柳老师已经进了教室，虽然还没上课，但有老师盯着，贾斡却也不敢和秦凯文尽情地聊，只是偶尔见缝插针地耳语几句。
上课了，柳老师照例要先训话。七天的长假，也没能让柳老师的心情变好一些，她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期中考试了，我们班在广播体操比赛中当了‘尾巴’，你们不敢到脸红吗？这次期中考试是高一年级第一次考试，我们班是不是要像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再来个倒数第一？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学习上会抓得更紧，管理上会抓得更严，那些不好好学习、扰乱学习纪律的同学，要认清形势，管好自己，别当反面典型，别往枪口上碰。我把话说在前面，要是被我发现、被我抓住，一定严惩不贷，到时处理你，别嫌我无情。”
这段时间，对25班的同学们来说，不仅仅只是进入期中考试复习的冲刺阶段，最重要的是柳老师对班级管理实施新政进入了“深水区”。虽然柳老师有言在先，但同学们发现柳老师的作法比他们想象的超出了许多，她整天板着脸，目光冷峻，好像每个人前世都欠她的债一样，使她不得开心颜。她讲课时，一发现下面有人低语，就大发雷霆，连珠炮发，一堂课训斥的时间倒比讲课的时间长。自习时，她像警察看管犯人一样，严密监视同学们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人做小动作被她发现，那就“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被揪出教室罚站、训斥难以避免，如果胆敢辩解，那就“摊上大事”了，就有可能受皮肉之苦，还要送到政教处受到严厉教育。全班同学只能私下抱怨而已。
虽然政教处宋处长提醒柳老师要“宰相肚里能撑船”，怎奈柳老师乃二十出头的窈窕女子，要她有宰相那么大的“肚子”，也确实难为了她。对于一些顶撞过她的学生，她实在无法做到宽宏大量，他们当时顶撞自己、冒犯自己的情景，总无法在记忆中消除。虽然她也曾多次试着删除这些不愉快地片段，但心中的“计算机系统”却总是不支持她。
一天晚上上课了，陈恪熙迟到了五分钟。他在外面连喊了三声报告，柳老师却置之不理，继续上课。陈恪熙无奈只得又喊了两声，柳老师依然充耳不闻，没有反应。陈恪熙顿时知道柳老师还记恨着自己上次顶撞了她，便故意冷落自己。他觉得，自己连喊几声都不让进教室，这不是故意让我在同学面前丢面子吗？不由得逆反心再起，于是，他不再报告，也不等批准，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室。他刚坐到自己位置上，柳老师发话了：“陈恪熙，谁批准你进来的？”
陈恪熙站起来说：“我……”
“你什么，你给我出来一下。”不等陈恪熙说完，柳老师就打断他命令道。
陈恪熙心不情愿却无可奈何，便撅着嘴又走出教室。
班里学生都知道柳老师早就把陈恪熙列入“黑名单”，就像美国为了攻打伊拉克，而千方百计地寻找伊拉克制造核武器的证据一样，柳老师早就想抓住陈恪熙违纪行为予以严厉“打击”。今天陈恪熙却自投罗网,柳老师怎能轻易放过他？于是都侧耳细听。
柳老师把陈恪熙叫出教室，先不说话，而是用锐利似刀的目光刺向他，要先从心理上打败他。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犹如大战前的寂静，同学们的心都提到了喉咙门，谁的笔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众人都听得如晴天霹雳，都不由得为陈恪熙捏了把汗。
终于，柳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静：“谁让你进去的？教室是你家开的吗？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你这是故意找我的茬，报复我！”
“嘿，你还来个恶人先告状，谁报复你了？你不迟到，我能不让你进教室吗？简直是目无师长，无理取闹，无法无天！”
“我没无理取闹，是你小题大做，小肚鸡肠！”
“啪！”外面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音，继而又是陈恪熙的一声惨叫：“啊！你打了我一巴掌。你妈的……”
“啪！”又是一巴掌，听见柳老师咆哮道：“我叫你骂人，还管不了你了？”
“啊！你等着……”
同学们看见陈恪熙怪叫着闯进教室，两个脸蛋通红，平常眯着的眼睛此时睁大，怒火好像随时都能从里面迸出来。他嘴里胡乱骂着，在座位上拿了自己的衣服又冲了出去。任凭柳老师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喊站住、你给我回来，他都毫不理会，飞奔而去。
第二天早上，陈恪熙没有上课。下午，陈恪熙也没来上课。晚上自习，陈恪熙还没来。柳老师有点心虚，便派人到陈恪熙宿舍去找，并无踪影。
陈恪熙失踪了！
柳老师看似镇定，但慌乱地将讲桌上的板擦当作钱包拿在手上，步履匆匆地去政教处汇报。当然，在政教处又少不了受一番宋处长的指责和埋怨。埋怨归埋怨，宋处长还是让解干事按照柳老师提供的号码，通知了陈恪熙家长。
不一会，陈恪熙家长来到了政教处。其父阴着脸问：“怎么回事,我们家陈恪熙怎么会失踪呢?”
宋处长陪笑着道：“陈恪熙家长，对不起啊，没想到老师教训了陈恪熙几句，他就玩起了失踪。你先不要着急上火，咱们想想他会去哪里？”
陈父冷笑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家孩子丢了谁能心静如水？孩子一直在学校，我们怎么知道他去哪了？”
陈母连哭带闹：“我们儿子是在学校丢了，我要给你们要人。他从小就没被人这么打过，你们老师怎么能随便打人呢？如果真出了事，咱们别想这么轻易了事。”
躲在宋处长身后的柳老师忍不住上前质问：“陈恪熙没回去，你们怎么知道他挨打了呢？”
“我还没找你呢，你竟还这么横！”陈母随手扇了柳老师一巴掌，并指着柳老师嚷道：“我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拼了！”
“陈恪熙家长，太不像话了！咱们正在解决问题，你怎么能够在学校打老师呢？你知道吗？打人是违法的！”宋处长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
“你别袒护你们的老师，是她先在我们孩子脸上扇了两巴掌。我还少还她一巴掌了呢。”陈母被陈父拉住，她虽然仍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但气势明显地有点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柳老师在一旁啜泣着，并掏出手机要报警。宋处长止住她，口气有所缓和但又不失威严地说：“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这样吵闹无济于事。如果这儿解决不了，那我们就报警吧。我相信大家都不愿意把矛盾扩大化。”
陈母欲说什么，被陈父按住，他说：“宋处长说得对，只要把孩子找到，把问题解决了就行了。”
宋处长也止住要说话的柳老师，他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从逻辑上推断，陈恪熙应该回家了，要不你们怎么能知道他挨了老师的打？当然，柳老师体罚学生是不对的，学校会处理的。你看你们是让陈恪熙回来上课呢，还是我们报警呢？”
陈父陈母对视了一眼，陈父便说道：“陈恪熙倒是回来过，他哭着说老师打了他。我们也说了他几句，谁知他又从家里跑了。这样，我们回去再到他爷爷、舅舅、姨姨等亲戚家找一找，找到了我们就马上让他返校。但是，学校必须对老师打学生有个说法。”
宋处长立即拍胸脯保证说：“这个你放心，学校正组织老师进行师德教育，其中一个主要内容就是严禁教师体罚学生。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学生安全事关重大，你们赶紧回去找孩子要紧，要是找不见就赶快给我们回话，我们就立即报警。”
陈恪熙父母只好就坡下驴，匆匆告辞。过了两天，陈恪熙终于“找到了”，在父母的陪伴下回到了学校。
原来，陈恪熙家长知道自己儿子被班主任扇了两巴掌后，又心疼又气愤，便策划了一场儿子“失踪”的闹剧，想以此给学校、给班主任一个下马威。谁料陈母大闹政教处时，却在发泄中泄露了秘密。宋玉存处长岂是等闲之辈，早看出其中的端倪。于是心中有底便不慌，反由被动为主动，以报警为由，迫使陈恪熙父母自动将陈恪熙送回学校。
陈恪熙回到学校，在政教处，宋处长态度不惊不喜、不冷不热，他礼节性地与陈父陈母应付几句，就让陈恪熙先回班里上课，处理结果择日通知。过了一天，陈恪熙被叫到政教处，宋处长宣布给他记过处分。处分理由是：陈恪熙无故迟到、自由散漫，顶撞老师、以下犯上，私自离校、欺骗大众，影响恶劣、记过一次，装入档案、以观后效。
听完陈恪熙眯着眼睛说完处分决定后，和他要好的几个同学都愤愤不平。贾斡冷笑：“政教处真是说变脸就变脸，你没有返校时说话很客气，你返回学校后说话便很可气。而且宋处长堪称神探，没有调查，便可推断你不会有事。”
陈恪熙一拍桌子道：“就是。这政教处公然袒护老师，只处分学生，不处理老师，太不公平了。”
孟桓问道：“政教处给你定的以下犯上是根据什么？”
陈恪熙想了想说：“他说，柳老师帼我第二个巴掌时，我用手挡了一下，并用身子撞了老师一下而闯进教室。”
秦凯文压低嗓门气愤道：“哈哈，这话说得可真妙。当老师的教育方法粗暴，整天打骂学生。就算你用手挡一下，那也是正当防卫。难道要学生为了尊敬老师，无论对错，都逆来顺受，她要打手我们就伸出手，她要打脸我们就让出脸，这与古代封建教育有何不同？”
大伙正七嘴八舌头为他鸣不平、安慰他时，他却转怒为笑：“不过，我妈也还了柳老师一个耳光，真是解气。”
大伙听到此，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贾斡向陈恪熙竖起了拇指说：“真是‘虎母无犬子’啊！”
“哈哈哈，说得真好啊。”大家笑作一团。秦凯文连忙摆手道：“低调。”
孟桓继而问：“那最后学校怎么处理的你的？恐怕她更不会放过你了。”
“留校察看，没开除就好。唉，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后缩头乌龟、沉默的羔羊就是我的榜样了。”陈恪熙无所谓道。
柳老师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仍然用“高压政策”“统治”着25班。
终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真理，在25班学生身上验证了。他们受到“公车上书”的启示，决定要联名上书学校，请求调换班主任。谁来牵头呢？本来陈恪熙是最佳人选，但陈恪熙正留校察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带“病”之身,哪堪担当“重任”？又推荐秦凯文，说他身为班长，应该为班级的“前途命运”请命。但秦凯文却说，历次进谏都是个人行为，全班联名上书是群众的呼声，应选群众代表作为牵头人。而我身为班长，如果作为牵头人，学校还以为是我强迫大家的意愿呢。正在无奈之际，只听有人说：“平时一个个慷慨激昂，一到关键时刻都缩头缩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们怕，老子不怕，这个头我来牵。”
大家一听这大大咧咧、语狂气傲的话，就知道是高全，便纷纷用三分真实、七分做作的敬仰目光看着他。
据说高全父亲不仅是市里著名的企业家，还是不少市领导的座上宾。“高氏集团”财大气粗，他们的爱心捐助、救危扶困的善行义举，经常在本市电视、报纸上报道。高全因中考分数与三中录取线相差甚远，“高氏集团”又以“重教兴市”为名，给学校电教室更换了六十台新电脑。高全在学校更是理直气壮，只要上电脑课，他总爱问旁边的同学电脑怎么样？同学们都口心不一地附和着说好、好。他更是得意，好像三中也是高氏集团旗下的学校。
见高全主动请缨，同学们纷纷赞扬他有大将风范，真是老子老板儿好汉，拯救班级于“水火”非他莫属。高全和父亲一样，最爱听人奉承。他还真是不负众望，晚上回家废寝忘食、搜肠刮肚地起草好“进谏书”，第二天拿到班里准备让同学们签名。
秦凯文等人一看高全的“大作”，实在无法恭维，如果递上去，恐怕因“进谏书”质量低劣而败北。他便劝高全别着急签名，此书应当群策群力才为众人的意愿。他便召集贾斡、石峰三个“臭皮匠”，将高全起草的“进谏书”增删修改、着墨润色了一番，才逐个找人签名。之后，高全选了几个平时老围着自己转的同学，利用下课活动时间呈送校长办公室。走到半路，有两个同学借故上厕所开溜，还有一个说肚子疼，另一个同学急忙陪护着去校医室，结果只剩高全一人了。高全望着他们的背影骂了声软蛋、怂包，毅然独自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石校长正在办公室做扩胸运动，见高全敲门进来，一边运动一边问：“噢，是高全啊，有什么事吗？”
高全脸上出现少有的腼腆，他极力掩饰住内心的紧张，双手微抖捧着信件说：“石校长，是、是这样的，我们班、我们25班全体同学给校领导一封请求信，他们推选我亲自交给您。”
“哦？高全，看来你在班里面的威信挺高嘛。你们班有什么事还要联合写请求信？我倒要好好看看。”石校长停止了锻炼，接过信件，戴上花镜，看了起来。信内容如下：
25班给校领导的一封请求信
久慕三中，育英才之地；入学两月，感良莠之别。实不想添劳烦，恐误您之光阴。然，事由紧迫，情非得已。吾辈集思广益，上书请求，以达众声。
古人云：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三中诸多名师，学富五车，谨言慎行，为人师表，堪称风范。而吾班柳姓老师，初出茅庐，自以为是，学期未满，打骂学生，时常有之。师生关系，若同水火。师看生，如我与敌之磨刀霍霍，怎能教育;生视师，似鼠见猫之惊恐惶惶，何谈学习？时有受挞者，忍无可忍，意欲揭竿，以解心头之恨。其班人曰：不可，师者同尊堂，如若冲动，则以下犯上，乃大逆不道。虽吾辈不才，亦不愿同室操戈，以毁三中英名。故思考斟酌，进言请求：班主任事关重大，柳霞慧实难担当。望领导尽快调换，25班感恩不忘。
此信虽短，乃寄众生之望；恳求领导，速施圣明之策。派德才兼备之师，育祖国栋梁之才。如此三中甚幸，吾辈甚幸。
如言有不当，有所冒犯，还念吾辈年幼，学浅无知，望予海谅。
25班全体学生恭拜呈上
10月25日
“哈哈哈，你们这些九零后的学生，还真是人说的那样脑子活、思维新、点子多、行为怪、个性强，这个请求书写的还蛮有水平的嘛。人们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看来你们还确实不可小瞧也。”石校长看完信，不由得笑叹道。他又习惯地躺在椅背上，以手代梳梳理着越来越少的头发。过了会，他说：“你们反映的问题，校领导会认真研究的。好了，你先回去吧，告诉同学们，在领导作出决定之前，一定要安心学习，不准再搞什么‘地下活动’。对那些妖言惑众、挑起事端的人，校领导绝不会放过的。”高全刚走到门口，石校长又叫住他，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说：“高全啊，你爸把你送到三中，也为学校做了不少贡献。你不要辜负家长的期望，在学校一定要专心学习，可不敢带头胡闹而耽误学习。你爸把你交给我，要我对你要求从严。你以后若不好好学习，我可不会轻饶你的，处理得比其他同学还要严啊。听到了没有？”高全唯诚唯恐地点点头，赶紧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