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乐梦——第十节

柳霞慧见石校长又恢复了平时领导的威严，而且下了逐客令，便识相地站起来，对石校长和宋处长强作欢颜地说：“二位领导，那你们先忙吧，我告辞了。”
宋玉存处长代替石校长将柳霞慧送出校长办公室，顺手关住了门，便坐到柳霞慧刚腾出来的椅子上，身子前倾，要不是校长的大办公桌隔着，他恨不能凑到校长的跟前，脸上的笑意内容丰富，半开玩笑半正经地问：“校长，你得意的门生是来向您打小报告的吧。”
石校长的身子又半躺在老板椅上，他微笑着嗔道：“老宋啊，你也是老同志了，说话要注意影响。下级向领导反映情况也是正常的嘛，不要见到一线教师找我，就认为是打小报告、告状。古人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不能太官僚了，不仅要听你们中层干部的汇报，也要听一线教师的反映，这样才能真实地了解学校的真实情况啊。”
宋玉存看到校长桌边放着一本厚厚的、装帧精美的《资治通鉴》，书签夹在该书的多一半处，校长的花镜此时放在书上，但他却能在校长高挺的鼻梁上看到花镜刚才高高在上留下的红红“烙印”。他赶紧坐正身子，手摸着后脑勺，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对，对。领导言之有理，言之凿凿。看问题一阵见血，批评人切中要害。而且您每天日理万机，理论水平也首屈一指，但还这么挤出时间孜孜不倦地学习，在下实在惭愧，万分敬佩！”
“哈哈哈，你这个老宋，老没正形。别人说你是大老粗，我看你是张飞用计——粗中有细。这多年来，你们政教处在处理一些复杂问题上成绩明显，这一切，学校是有目共睹的，领导也是心中有数的。”石校长说到这里，又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容问：“对了，左媛的事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宋玉存也不敢嘻嘻哈哈了，正色回道：“今天我就是专程来给您汇报这事的。可刚才发现柳老师在你这儿，我想她一定是给你诉委屈来的。柳老师的委屈我们也能理解，我们也不愿意将矛盾上交，可要处理左媛这种有背景的学生，我们却不能像处理其他学生那样一是一、二是二，自作主张，擅自处理。我打听了，左主任去年刚由一个县管文教的副县长提升为市人大科教文卫的主任。虽然不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但人大的监督职能也相当厉害。”
石校长习惯地用手捋了捋头发，又躺在老板椅背上，叹了口气说：“是啊，现在我们头上的‘紧箍咒’太多。政府领导、教育局对提高教育质量、提高升学率要求很高，同时坚决要求不让教师体罚学生。人大、政协监督力度越来越大，特别是现在新闻媒体监督、社会监督也比以前加强，我们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一不小心就会‘捅娄子’。”说到这里，石校长又坐直身子问道：“对了，这事你给王副校长汇报了吗？他是你们的分管领导，要多和他沟通，讲究工作程序，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汇报了，这个程序我还是知道的。我给王校长汇报后，王校长也不敢擅作主张，就是他叫我请示您的。”
“噢，这样，你看王副校长在吗？叫他过来一下。”
宋玉存掏出手机拨号，接通了以后说：“王校长，您现在在哪儿？噢，在办公室。我就知道您会坚守岗位的，石校长请您到他办公室来一下。”
不一会，王立建敲门进来，宋玉存赶紧起来给他让座，他稍一推让，便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微笑着对石校长说：“我正要找您汇报呢。早上老宋和我说处理左媛的事，我们俩讨论了半天，觉得事关重大，不好把握，还需要您亲自定夺。老宋都给您汇报了吧？”
石校长点点头说：“老宋啰啰嗦嗦，说了半天一直没有进入正题，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呢？”
王立建说：“我认为，左媛和柳霞慧两个人都有问题。左媛违反纪律、顶撞老师在先，按规定说应该严肃处理，维护校纪。但这样以后我们再见到左主任就不好看了，对我们学校以后工作发展非常不利。所以，我认为，既然左媛给政教处以写了检查，认识到了问题，这也就达到了教育的目的。柳霞慧当教师时间不长，而且马上就干班主任，虽然我们是从锻炼培养年轻人的角度出发，但也有点揠苗助长、操之过急。她马上干班主任，也确实有点难度。这方面，我有责任，作为分管教学的副校长，对她帮助指导不到位，以后要多帮助她提高教学方法，不要过多的体罚学生。为了缓和矛盾，咱们把左媛调到另一个班，这样就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
石校长满意地点点头，宋玉存在旁边也连连赞叹一级就是一级的水平。石校长最后拍板，做出了四个决定：一是安排王立建代表学校到左主任家汇报一下处理情况。二是石校长本人再找柳霞慧谈谈话。三是王立建明天就安排将左媛转到其他班。四是由王立建加强对老师、特别是班主任教学教育业务指导，避免以后再发生打骂学生。
第二天下午第一节课快下课时，高一年级主任刘敬尧来到25班门口，将柳霞慧叫出教室，通知她现在就让左媛转到26班。刘敬尧四十多岁，身材瘦小，但十分精干。他梳得溜光的大奔头，由于喷着发胶，所以不论有风无风，他的发型总是那么整齐。他说话也和他的身材一样，短小精悍、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看了下手表，说：“也快下课了，你让左媛出来一下。”
石校长早上已和柳霞慧谈了话，所以，她此时对刘主任通知让左媛转班并不意外，虽然对学校的处理意见不满意，但她也不愿意给领导再添麻烦。眼不见，心不烦，退一步海阔天空嘛，把左媛转走，班里就少了个“刺头”学生，也许以后就可以把班里的学生管顺了。
左媛出来，见了刘老师问了声好。刘敬尧温和却不失严肃地说：“你是左媛同学？这样，学校决定将你转到26班，我带你见一下26班的班主任。下课后你就收拾东西搬过去。”他一边走一边教育左媛，到新的班级以后要尊重老师，不允许再发生和老师顶撞的行为。否则，下一次就不是转班这么简单了。很快到了26班，刘敬尧将26班班主任石尚雯叫了出来，给她交代了几句，然后说：“好了，下课后你们就安排转班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主任，你就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你慢走啊。”石尚雯热情地目送刘老师下楼后，转过脸来对左媛温和地说：“左媛同学，你现在就回25班把东西收拾一下，下课后就搬过来。对了，要不要我叫两个同学帮你搬？”左媛连忙说不用不用，就向石老师笑了笑离开。
左媛回到25班没几分钟，下课铃声就响了。柳霞慧看见左媛收拾东西，也没理会就离开了教室。
秦凯文与左媛关系尚好，疑问道：“你收拾东西干吗？”左媛故意哭丧着脸说：“我被开除了。”
“啊！”秦凯文惊讶地叫了一声，张大的嘴吧塞一个鸡蛋都还绰绰有余。他随即为左媛鸣不平，“咱们学校规定学生违纪后，第一次不是先给留校察看处分啊，第二次才是开除。你前面又没有犯过大错，学校怎么能开除你？”
左媛见秦凯文着急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说：“没想到同学里，还有一个你这样的‘铁杆哥们’。我骗你呢，我转到了26班了。”
“噢！”秦凯文长出了一口气。还有两个女同学也过来询问，她们几个都笑秦凯文刚才着急的样子，就像紫鹃胡说黛玉要回扬州，宝玉急得都快要疯癫了的样子。秦凯文红着脸争辩道：“谁着急了？我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谁让咱和左媛是‘铁哥们’呢。”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又引来几个同学围过来帮忙，很快就把左媛送到了26班。
上课了，柳霞慧走进教室，看见左媛的座位空着，心里有一丝拔掉“眼中钉”的快感。不过她没有将这种感觉表现在脸上，严肃地道：“我们班整顿纪律以来，大多数同学表现不错，都能遵守纪律，尊重老师，认真学习。但是，还有个别同学我行我素、为所欲为，而且公然顶撞老师，给班级造成恶劣影响，真可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家看见了吗，左媛同学不服从管理，那好，我们班的‘庙小’，容不下她这个‘大神’，那就只好把她请出去。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步她后尘。”全班学生鸦雀无声，像泥娃娃一样木讷地看着她。
晚上，王立建和左主任联系后，就去了左媛家。他从左主任两口子和他交谈中得知，原来左媛对政教处只让她写份检查的处理意见很满意，再加上她平时性格大大咧咧，所以回到家后，父母问她在电话中说的和老师发生矛盾的事时，她便轻描淡写地给父母说学校已经把事情解决好了，所以左媛父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王立建告辞时，左主任还客气地说，左媛这孩子比较任性，整天像个男孩子一样，在学校你们要对她严厉点，做到一视同仁，不要因为家长的原因而放松管教……王立建连忙表示，一定会按左主任的指示，加强学校教育管理，并代表石校长欢迎左主任光临三中指导。
同学们暂时在课上表现得和木偶一样听话，但课下就恢复了往日的活跃。不少人偷偷地议论柳老师。石峰是历史课代表，长得又高又胖，并经常自吹自擂，说自己圆圆的肚子都是满腹经纶。不过他并不是完全胡吹，还真能记住好些历史重大事件、朝代变更的年干、重要人物、事情经过以及事件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和意义。他对秦凯文低声说道：“我认为柳老师将左媛赶出咱们班是个转折点，你别不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时间会作出验证的。”
秦凯文讥讽道：“你以前不是柳老师的得意门生嘛？经常拍她的‘马屁’。如今怎又这般说道，难道要改写历史？”
石峰着急地说道：“谁拍‘马屁’了？我只是尊重事实，尊重历史。从历史的角度看，物极必反。大禹治水为什么能够成功？就是他总结了父亲鲧失败的原因，认识到治水不能只注重堵拦，重要的是要疏通……”
不知什么时候贾斡也凑了过来，揶揄道：“我们的历史课代表快赶上‘二司马’了。不过他说的确实很在理，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柳老师能不能认识这个道理。石代表，你何不来个‘公车上书’，让老师以‘石’为鉴，救同学于‘水火’，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石峰连连摆手道：“你们俩不要一唱一和给我戴高帽子，凑二杆子上墙。枪打出头鸟，我才不往枪口上撞呢。话不投机，志向不同，我不和你们扯淡了。”大家不欢而散。
转眼间，到了9月30日，早上全校高一新生集中到操场，要进行广播操比赛。25班的同学们早就盼望比赛快快结束，以后就不用那么紧张了。同学们虽然希望在比赛中获得优胜，得到其他班同学的羡慕。但对在紧张的学习之外还要加班加点的训练有点吃不消，而且更受不了柳老师那动不动就大动肝火的呵斥训斥。大家之前的好胜心，被学习紧张脑累、做操训练身累、常常受到指责心累“三累”冲淡了。在比赛中，大家表情麻木，动作机械，像“磨洋工”一样应付比赛。与其他十四个班级相比，人家队伍斗志昂扬，学生生龙活虎，表演整齐统一，25班简直就像一群“乌合之众”、滥竽充数。不用说，25班广播操比赛成绩倒数第一。面对优胜班级领奖自豪的表情、热烈的掌声，柳老师面部表情还是那么难看，同学们也还是那么麻木。
早上赛事结束，下午便放假了。由于今年国庆节与中秋节相遇，这让贾斡兴奋不已。回家路上，他和秦凯文像两只冲出笼子的小鸟，骑着车子欢快地飞驰。贾斡突然诗兴大发，即兴吟道：国庆中秋喜相连，好吃好喝能好玩。笼中鸟儿冲天去，今朝自由今朝欢。
秦凯文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对着贾斡竖起大拇指晃了晃。但他属于那种争强好胜、爱占上风的人，加之他的语文基础也比较扎实，略一思索，便也口占四句：鸟儿自由飞翩翩，上学如鸟笼中关。须知自由只七日，尽早寻乐莫等闲。哈哈哈，他们在学校的烦恼、紧张，随着欢快的笑声随风飘散。
进了家属院，贾斡欢快的心情像鸟儿的翅膀被暴雨打湿了一样，骤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从理想的天空中落到了现实的地面。因为他知道，上初中以来，每次放假，他的时间都已被家长充分地安排好。因为父母无法掌控儿子在学校的时间，所以只好把握他在家里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防止儿子挥霍时间，就是防止浪费“金钱”。
贾斡虽然向往天空的自由自在，但他现在还不具备独自觅食、搏击风雨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回到“鸟笼”里安于现状。虽然“笼”里不自由，但能食无忧、遮风雨。他回到家，就发现父母在饭桌上等着他。父亲笑容满面地说：“小斡回来了。把书包放到沙发上，赶快洗洗手吃饭。”
贾斡对父亲的温柔有加，一时无法适应。父亲一向是严厉有余、温和不足。除了小时候，父亲对他比较娇惯，言听计从，甚至到了他想要摘天上的星星，父亲便四处找梯子的地步。随着他渐渐地长大，父亲便把他当作男子汉来培养了，对他的微笑很吝啬，严厉却很大方。看到父亲现在如“笑面虎”一样，贾斡心里发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贾斡坐下后，父亲给他倒了杯饮料说：“明天中秋节，今天你妈特意做了一桌好饭，咱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共享天伦。”说罢，又往贾斡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贾斡很感动，想到父母花了高价学费将自己送到三中，但却没有激发起自己“笨鸟先飞”的决心，不由感到心中有愧，眼泪竟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母亲揶揄道：“耶耶耶，吃个饭，怎么还哭了，像个林妹妹似的，男孩子这个样将来怎么会有出息？”
第二天，父亲拿出早已买好的两盒包装精美的礼品月饼和两瓶“五粮液”，让贾斡穿好衣服，对他说：“今天中秋节，咱们俩去你王叔叔家里转转。人家为你能上三中帮了大忙，受恩莫忘，人之常情。”贾斡听到这里，便觉心中隐隐作痛。父亲继而又问道：“你们柳老师住在哪里呢？我们回来也给她送个礼物，表示我们的心意，好让她多多关照你。”
贾斡一是对柳老师失去了好感，二是因为给老师送东西让别的同学和其他老师看到了不好。他便说：“爸，您不必给班主任送礼。学习好坏关键在于我主观因素，就是给老师送再多的礼，老师也不能够代替我学习。再说，咱们家在我上学上刚下了“血本”，就没必要花这些无意义、无价值的钱了。”
父亲沉思了一会，便道：“嗯，你小子终于长大了，这句话还算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要体谅到父母的苦衷，生活的艰难，要发奋努力，自立自强。好吧，班主任那儿咱们就不去了。”
假日七天，贾斡除了第一天跟父亲出去到王立建家里转了一圈之后，就再没有出过门，每天的时间都被父母安排得像天网一样，疏而不漏。如，早上七点半前背诵语文或英语，吃过早饭以后做数学作业。下午做物理、化学、生物，晚上看过新闻联播后再练习钢笔字，入睡前还要求看两章《红楼梦》……期间，父母还轮流着随机性地闯进来侦查，稍有懈怠，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就这样，这七天时间，贾斡感觉到一点不比学校轻松，而且感到还多了一份孤寂。于是，他又盼望着假期赶紧结束，盼望着早点开学，要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向几个“铁哥们”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