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乐梦---第八节

晚上语文自习课，柳霞慧坐在讲台上备课，全班同学在做作业。有个叫陈恪熙的男生却专心致志、津津有味地在课桌下看《琴帝》小说。柳霞慧在备课的同时，并没忘察看全班同学的一举一动。天不藏奸，柳老师很快识破了陈恪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她轻轻起身，慢慢踱到陈恪熙的座位前，眼睛直瞪瞪地盯着他。陈恪熙正沉醉于《琴帝》的魔幻世界里不能自拔，哪知道“祸事”即将降临。柳老师不动声色地盯着陈恪熙五分钟左右，见他依然在“玄幻中”沉醉不醒，便拿着书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啪”得一声响，吓得陈恪熙目瞪口呆，差点灵魂出窍、魂飞魄散。他缓过神来，见老师怒目而视，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全班同学都被这晴天霹雳一声而惊得抬起头来，目光都聚焦在柳老师和陈恪熙身上。
柳老师把陈恪熙叫到讲台上，当众呵斥道：“上课竟然看课外书，真是狗胆包天！”
这陈恪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身材瘦小却不乏阳刚之气，清瘦的脸庞有棱有角，本来一双不小的眼睛却常常半睁半开，看人时总喜欢眯着眼睛看，给人深不可测、心机叵测之感。再加上他平时喜欢看玄幻小说，常常逃课去网吧网游，说话玄玄乎乎，行动神神秘秘，同学们戏称他为“陈大侠”。
“陈大侠”眼看柳老师当众将自己骂成了狗，心中恼火，随即习惯性地眯着眼睛，给人一副轻蔑、不屑的神情，盯着柳老师顶撞道：“柳老师，我请教您一个问题。我是狗，你是什么老师？”
柳霞慧听完，眼睛睁得更大了，如果不是有眼镜片挡着，眼珠子都有可能蹦了出来。她暗自感觉，自己睁大眼睛的“杀伤力”却敌不过他眯着的眼睛，不由得有点慌乱。但她怎能让自己的尊严被这学生轻易打破？随即便使出“杀手锏”，对陈恪熙呵道：“你怎么和老师说话？你这个‘大侠’我管不了吗？那就叫政教处管你吧。”一边拉他，一边自语，“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大侠’有多大的能耐。”
过了一会，陈恪熙独自一人回来了。他还是那副眯着眼睛、一脸自负的样子。同桌好奇问其原因，方才知道，原来政教处没人，无可奈何，柳霞慧才让陈恪熙先回教室，等候处理。
　　柳霞慧一人在楼道里徘徊。当晚的月亮虽然不是满圆，但如水的月光仍然能映照出她两眼湿润，几滴泪珠像要离开家一样，在眼眶里犹豫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滚落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两道细而发亮的轨迹。她对月长叹，感到无奈、无助。这时，一阵凉风吹来，使她头脑渐渐清醒。她抹掉脸上的泪痕，提醒自己，不再是以前的小女生了，而是一位高中老师，应该尽快适应环境，切实进入角色，找到能够管住学生的办法。
　　自从柳霞慧上次被陈恪熙顶撞之后，25班的学生便觉得柳老师与以前不大一样了，好像一夜之间“由媳妇熬成婆”。她要整顿班级纪律，树立自己的威严。用贾斡的话来说，她要在25班进行“文化大革命”。
一次上语文课，柳老师在讲食指的《相信未来》。她向学生们讲作品背景时说：“此诗作于1968年，正值文化大革命，作者表达了对“四人帮”反党集团倒行逆施的鞭挞，对未来拨云见日、拨乱反正充满了无限的信心和希望。”
贾斡对作者十九岁就写出这样寓意深刻、气势宏大的诗歌而敬佩不已，对他遭遇一个又一个的打击感到惋惜，对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迫害诗人的行径感到愤怒。他看着讲台上的柳老师，突然发现，她和江青在相貌上、特别是近期的一些行为上，好像还有几分相像相似。于是，他就在心中暗暗地给柳霞慧起了个外号“江青”。
“大革命”开始了。柳霞慧要从整顿课堂纪律入手，她在上课时注意抓“四种人”。即上课交头接耳、上课看课外书、上课顶撞老师、上课睡觉的人。谁被她抓到以后，非打即骂，并扣上“不遵守纪律”、“不尊重老师”等帽子。谁敢反抗，就将其移送政教处，并通知家长。同学们正值青春期阶段，自由性、逆反心、爱面子、表现欲都极为强烈，对这种严厉的管理、严酷的教育极不适应。对这种“人治”的管理办法，只能耐着性、憋着气忍受着。
同学们都认为柳老师变化好大，变得苛刻刻薄、心毒手辣，在班级实行恐怖政策，和“文革”时期抓阶级斗争那样，不准乱说乱动，鼓励监督揭发，搞得人人自危、个个恐慌。
秦凯文向贾斡抱怨道:“她现在在课堂上小题大做，对待有错的同学小事批斗，大事打人。这样的话，就算修行极好的唐三藏恐怕也难忍受得了。”贾斡开玩笑道：“你背后议论老师，不怕我打小报告？”秦凯文赶紧捂住嘴，低声说：“以后是得注意点了，防止‘祸从口出’。”
郭德瑞是班里有名的“大嘴巴”，还是班里的“小诸葛”。他见秦凯文和贾斡私语，也凑过来“咬耳朵”。他说：“毛主席都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她这样天天发神经，时时找毛病，人人搞监督，我看咱们班的同学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有人要反抗。”贾斡和秦凯文惊慌地四周看了看，竖起食指对住嘴，轻轻地“嘘”了一声。
一天语文课，柳霞慧正在讲课。她忽然发现左边第一个窗台上摆的花像病入膏肓的人一样，没精打采、萎靡不振，给人垂头丧气、丢魂落魄之感，顿感不悦，影响了上课的情绪。她随即让坐在第一排靠窗户边的男生将花移到教室后面。那男生叫郭德瑞，正忙着记笔记，便没有站起说道：“老师，我下课后搬吧。”
柳霞慧属于很情绪化的人，突然被这盆毫无生气的花搞得心里发堵，本想拔掉这个“眼中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郭德瑞哪是她肚里的蛔虫，怎能理解她的用意呢？他不仅没有站起来回答，而且还说在课后搬，让老师的“命令”大打折扣，威严受到挑战。
柳霞慧便十分生气，扔下教案，大声喝道：“让你搬就马上搬，哪来那么多事？”
这郭德瑞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主，又不识时务地说道：“老师，您身为老师，又是班主任，但也不能滥用职权，上课随便指派学生干活。我课后搬就不行吗？”
郭德瑞的话像一杯汽油一样，泼在柳霞慧心中已开始冒烟的“柴堆”上，顿时熊熊怒火在柳霞慧心中燃起，直冲上柳霞慧的头脑。只见柳霞慧从讲台一阵风一样快步走到郭德瑞座位前，指着他呵道：“我怎么滥用职权了？难道老师不能安排你们干活吗？就算我滥用职权，也还轮不到你这小屁孩来教导我。”
郭德瑞脸红脖子粗地顶道：“我是中学生，不是小屁孩。你是老师，不是圣人，你的话也非字字是真理，句句是圣旨。”他话音未落，脸上早已“赏”了一个“烧饼”。只见柳霞慧像被激怒的母狮一样，暴跳如雷地指着他喊道：“反了你了！你在背后议论老师，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又顶撞老师，给我出去，站到教室外反省！”
郭德瑞平时因为嘴贫、事多、爱出风头，在家里也没少受到家长“暴风骤雨”式的管教，在学校也隔三差五地经常受到老师“秋风扫落叶”般的“专政”。他看到柳老师被自己辩得理屈词穷、失色失态，在同学面前赢足了面子，所以对今天受的这一巴掌，觉得“物有所值”——因为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嘛。
贾斡却在心中愤愤不平，这柳老师怎能在班中唯我独尊、为所欲为，怎么能动不动就体罚学生、剥夺学生听课权？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一天下午扫地时，柳老师因给一名同学批作业没有离开教室。一名叫王丹的女生不小心将扫帚碰住了柳霞慧的脚。王丹慌忙道歉道：“老师，对不起。”望着王丹惊恐的表情，失措的样子，柳霞慧沉着脸、不吭气。王丹再次道歉：“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柳霞慧伸出左手扇了王丹一巴掌，并质问道：“你没长眼睛？”
王丹圆嘟嘟的右脸蛋上顿时留下五个红指印，泪水像两串珍珠从她双眼滚落下来，她扔掉扫帚，捂着脸跑到座位上啜泣。她回到家将柳霞慧打她这事告诉了父母。父母视王丹为掌上明珠，怎能让女儿受这等委屈？其母立即领着王丹去了三中，直接来到政教处找宋玉存。原来二人早有交情，其母对宋处长道：“宋处长，我们家王丹多乖啊，在扫地时不小心碰着老师，那老师居然用手扇我孩子脸。我们把孩子送到学校是受教育来的，可不是来挨打的。你说这事怎么办？”
宋玉存先安慰住王丹母亲，再派人将柳霞慧叫过来。柳霞慧过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王丹母亲说：“打人不打脸，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呢？柳老师，你太过分了，必须给我们道歉。”
柳霞慧并不服软，她说：“班有班规，校有校纪。在学校不可能像你们在家里一样惯着她。”
宋玉存赶忙制住两个女人的吵嚷，并对柳霞慧声色俱厉地说道：“你是老师，注意素质。学校三令五申地要求教师不得体罚学生，你怎么还在这强词夺理呢？行了，赶紧向王丹家长道歉。要是在政教处解决不了，那就把你们交到校领导那儿。”
柳霞慧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她也不愿意把这事交到校领导那里，毕竟自己刚到学校工作，怎能给学校制造麻烦，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呢。所以，她心里无可奈何、脸上毫无表情地向王丹母亲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手捂着脸、耸动着双肩，快步走出政教处。
王丹母亲见柳老师已经道歉，加上宋玉存对柳霞慧的呵斥，对自己的安慰，她的心情如雨后天晴，清爽了许多。于是，她笑容满面地与宋玉存告别，心满意足地离开三中。
柳霞慧这才感到，这教师绝非自己原来想象的那样好当，特别是高中老师。你不厉害点，学生就不怕你；你来个厉害的，就有的学生、特别是女生受不了，有的家长忍不住会找你。学生不怕你，课堂秩序就难管好，学习成绩难提高，学校会认为你教的水平低；家长找到学校，会给学校添麻烦，影响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她真不知道那些老教师、特别是女老教师有什么锦囊妙计、管教良法，让学生在今天的学习上能服从你、在以后生活中能感恩你。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是非经过不知难”。她不由得对自己的智商、情商、耐力、能力有点怀疑，缺乏自信。好几天她都沉浸在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情绪中。
柳霞慧经过几天的反思，她终于悟出“因材施教”的“真谛”。她认为管理学生不能一视同仁，而要区别对待。对像郭德瑞那类的学生要管教严厉，可以有点“暴力”；而对像王丹那类的学生最好的方法就是要“冷暴力”。
　　国庆节马上就到了。在国庆前夕，学校安排高一新生将举办一次广播操比赛。于是，高一各班都暗自较劲、争先恐后地训练。
柳霞慧为了增加训练时间，便占用学生们原有的休息时间进行练习。最后一周，每天下午放学又延长半小时来训练广播操。同学们不能正常吃饭、休息、娱乐，背后怨声载道、叫苦连天。
一天放学途中，贾斡碰见了班中的孟桓，就相跟回家。贾斡平常不愿意和孟桓交往——因为他说话总爱吹嘘，还喜欢抬杠压人。今日无奈，只得和他说话。贾斡问道：“孟桓，你这段时间学习怎么样？”
孟桓听到此话，话匣子像黄河决口一样滔滔不绝，情绪像沉默的火山爆发一样浓烟滚滚。先是激动激昂地说：“那么压抑的环境怎么能够学好？那老师就是变态，她把咱们当羔羊啊！成天任意宰割。” 继而又激愤激进地嚷：“她要是敢找我的事，把我惹急了，我定会叫杀手将她灭了。”
贾斡急忙制止道：“你不怕别人听到报告老师吗？”
孟桓笑道：“怕？我怕过什么。我家长在本市与各个部门的领导关系都很铁。不论什么事，我家里都会摆平。你没听说过吗？现代社会，摆平就是水平。”
贾斡不想与之争辩，只是无语。但他心里非常郁闷，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遇见这么暴力的老师。他回家将此事向父亲说了，没想到又引来父亲的一顿教训：“你别老在他人身上找缺点，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要你们都好好学习，老师哪能体罚你们？严师出高徒，老师管得这样严，都是为你们着想，你应该体谅才是。”
鲁迅先生曾说：“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吃它呢？”25班就出现了一个敢于吃螃蟹的“勇士”。　　
国庆节前几天，柳老师要求全班同学穿校服，但班里总有一些同学忘记穿校服。
这天语文课，柳霞慧让没有穿校服的学生都站出去。这些同学站出去以后，柳老师便开始逐个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穿校服，对有争辩的轻则连骂带损，重则耳光教训。她走到了一名叫左媛的女生那儿，还未张嘴，还没举手，左媛却瞪大眼睛，对她大叫道：“你凭什么打骂我们？我们只是没穿校服而已。我们没穿，回家换上不就行了？”
柳霞慧一愣，没料到班上的女生里还有这样一位“孙二娘”，她略微顿了顿，便慢悠悠地诉说左媛的“罪证”：“我为什么打你们？好，我就说说我为什么打你。你上课经常打瞌睡，常常偷偷用MP4听音乐，还在上课吃零食，特别是爱与四周同学交头接耳……光你这四种坏习惯，就应受到处罚。”
左媛虽是女生，却长得人高马大，留着假小子头，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好打不平，女生之间受了委屈都喜欢找她帮忙，连班里的男生都让她几分，甚至有“见了左媛，赶快走远”之说。左媛见柳老师不提穿校服的事，却翻以前的“旧账”，就说：“老师，你别转移话题，咱们就事论事。”
柳霞慧气得五官都挪位了，她瞪着眼睛盯着左媛，左媛也不甘示弱地盯着她，二人就这样对视着。终于，左媛挑衅的目光，像导火索拉开一样，将柳老师心中装满怒火的炸药包引爆，她突然怒喝：“我叫你顶嘴！”耳光便随声掴在左媛脸上。
“啊！”只见左媛捂着左脸，眼睛含着泪水，愣了一会，才哭了起来：“你，你，你竟打我的脸，我告我妈去……”
左媛的哭叫声响彻楼道，整个教室学生的注意力从没有这样集中过，有的用视觉、有的用听觉，极力捕捉楼道外的动静。其他教室门口也隐隐约约有老师探头张望。
“首战告捷”的柳霞慧赶紧“打扫战场”。她整整衣服，揉了揉发麻的右手，尽力镇静下来，厉声喝道：“别哭了！要哭回你们家哭去，别影响别的同学上课。”
柳老师的话像提醒了左媛一样，左媛反而由啜泣变大哭、由大哭变大嚎。柳老师这才发现遇到了难缠的“敌手”，却再无“锦囊妙计”来摆平她。柳霞慧心里不愿意再闹到政教处，给宋处长留下没有水平、老给学校惹事的印象。但现在看来光靠自己的“实力”和水平，还真的没法让事情下场。所以，她指着左媛恐吓道：“你能不能不哭？你要是再哭，干扰别人上课，我就把你交到政教处。”
没想到左媛竟把她的手掴到一边，吼道：“别指着我！”
柳霞慧恼羞成怒，便拉着左媛的胳臂说：“走，去政教处。你就等着被开除吧。还反了你了！”
左媛不示弱地甩开柳老师的手，嚷道：“别拉我，走就走，我不就是没穿校服吗，能有多大点事？”说完，便扭头向政教处走去。
柳老师看到教室同学们一个个关注的神情，感到很没有面子，便在教室门口喝道：“有什么好看的？先复习上节课的内容吧。”又边走边嘟囔道：“现在的学生素质怎么这么差，这样的学生谁能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