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乐梦——第七节

　　
　　贾斡告别秦凯文，没精打采地回到家中，吃饭也不像往常那样狼吞虎咽。吃过饭，父亲问他学校是不是有事，他就把班里选班干部的情况大概说了一番。
　　贾父说：“你在学校要有强烈的上进心，不仅要在学习上努力争先，还要搞好老师和同学的关系，以后争取当上班干部。这样不仅拉近了你和老师的关系，同学们也会对你另眼看待，同时通过当班干部，锻炼和提升你的组织管理能力。”
　　“就是，人不仅要有智商，还要有情商。别像你爸似的没出息，干了一辈子还是个小科长。人家比他小几岁、能力不如他的早就当上处级干部了。人家在单位呼风唤雨，在社会你尊他敬，出行有专车，办公有单间。外出考察能游美，公务招待能吃美，参加活动还发纪念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贾母又借机数落贾父。
　　贾父顿时脸红耳赤，嘟囔道：“我们正在教育孩子，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我要去睡觉了。”贾斡怕父亲面上下不来，赶紧跑向卧室。
　　自从秦凯文当上班长后，和以前就不大一样了。贾斡感觉，秦凯文时时处处故意拿出四面威风、八方号令的做派。当然，秦凯文对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自我良好，他觉得现在好些人都是用巴结的眼神、奉承的话语来对他，于是就更加洋洋得意、忘乎所以。
　　贾斡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同一个人看待同一个事物，不同的心境就会有不同的感受。但他发现生活中好些人，却随着一个人的地位不同而感觉不同。比如，秦凯文没当班长前，人们看他也就是极普通、很一般、甚至还有些猥琐。然而，当上班长后，一些人再看他，就马上成了“金菩萨”，浑身金光灿灿，连放的屁都成了香的。当然，事物是发展的，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们也可以通过自身努力加机遇，家庭由穷变富，学识由浅变深，能力由小到大，职位由低升高。但人应该活得真实、真诚。只要你是“潜力股”、“实力股”，你不需要做作、自我宣传，人们自会买你的帐。同时，人们也不要用地位的高低，作为衡量一个人能力水平高低的标准。否则，就变成了趋炎附势、爱屋及乌，在追逐名利、攀附权贵中迷失自我、丢失尊严。
　　更让贾斡受不了的是秦凯文经常对他指手画脚、横加指责，有好几次都当着同学面批评他。这让他感到难以理解，怎么秦凯文当上班长后，就变得“六亲不认”，连连作弄他这个最好的朋友呢？然而，他也不愿意和秦凯文翻脸，因为如今在这班里，秦凯文如日中天、人缘极好，与他闹翻，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全班同学孤立，成了“孤家寡人”。所以，他忍气吞声，继续努力维持与秦凯文好朋友的关系。但让他郁闷的是，以前放学，总是他和秦凯文二人相跟回家。可现在，班里许多同学都要追随班长。路上多了这些人，贾斡纵然有好多话却不方便对秦凯文说。
　　一天上午的第三节是生物课，不知会来个什么样的老师。上课铃声还未停止，同学们就看见讲台上站着位身材高挑、匀称的女生。只见那老师二十四五岁光景，留着马尾，戴个眼镜，肤色不白却很俏气。看上去有点像80后的传统女生，也可以说是一副乖乖女类型。
　　贾斡感觉同学们都在注视着老师，还有些同学窃窃私语。同桌贾明华悄悄说：“呀，这老师长得可真够正点的了，个高、胸挺、臀翘，可称得上是三中最美女教师啊！”
　　贾斡不以为然地道：“你怎么只看她身材啊？不觉得她的脸长得很一般？”
　　贾明华的长发遮住前额，眼睛不大，但眼珠子却贼灵活；嘴巴很大，说话经常口无遮拦，贾斡经常说他“嘴里能跑火车”。他嬉皮笑脸地道：“美女的第一标准首先要身材好，周迅如果长得五短身材、水桶腰，你认为还好看吗？哈哈。”
　　贾斡还未说话，那老师已开始讲话了：“大家好，我叫萧凡。毕业于省师范大学，带大家生物课。”
　　萧老师刚介绍完后，全班男生一片沸腾，掌声雷鸣。萧凡见学生们对她热情有加，于是欣喜地道：“我介绍完了，该你们介绍自己了。大家的介绍一定要有个性特色、生动活泼哦。”
　　萧凡的声音甜中带嗲，不仅悦耳动听、甚至还带有一丝迷魂的味道。在她的感染、带动、鼓励下，这次大部分男生在介绍自己时，都用尽自己的智慧来展现自己的才华，虽然只是简单介绍自己，但都各有特色、各具亮点，可以说是妙语连珠、文采飞扬，把自己说得尽善尽美、超凡脱俗。这情景与前一天介绍自己时的表现截然不同。
　　萧凡明白，自己刚完成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角色转换。此前，她一直作为学生，很清楚学生喜欢什么、厌烦什么？她时常想象，将来如果她当上老师后，一定要创新教育理念，改革教学方法，成为学生朋友型的老师。如今，她正式成为一名教师，她便有了将自己有关教育教学新理念、新想法付诸实践的决心和信心。她听完同学们的自我介绍后，非常高兴，十分满意。她认为，对于学生就要多引导、多鼓励、多赏识，要多加强与学生的沟通互动，用和颜悦色来换得同学们的顺应和服从，用鼓励激励唤起同学们学习的欲望和热情。此次“牛刀小试”，同学们自我介绍时准备的用心、参与的热情、努力的表现、以及男生们的欢呼，肯定了她的做法，也坚定了她继续实践自己教学新理念的信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正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呢？“那个少年不钟情”？男生们对美女老师油然而生的好感、热情也就无可厚非。贾斡笑着想，萧老师到底是才毕业分配的新老师，应该叫“小老师”更准确些。因为她可真够天真的了，把男生们对她身体之美的吸引、欣赏，误解为是对她所谓的新教学方法的赞同、拥护。想到这，贾斡不由苦笑。
　　虽然，班里男生大都将萧凡视为美丽女神的化身，但贾斡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这“小老师”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只是在“矬子里面拔将军”，比学校其他的女老师年轻一点、个高一点、苗条一点、娇嗲一点罢了。
　　贾斡又一次想起了初中时喜欢的那个女孩。她虽不能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也可谓天生丽质、自然清纯。她嘴未开而含笑意，眼顾盼而有神韵。但现在，却已是物非人非、劳燕分飞了，心中曾经的美丽就那么昙花一现、成为浮云。他曾听过这么一段颇有哲理的话：在人生的列车上，你会经过许多美丽的风景，你不要因为眼前的风景很美便急于下车，也许前面的风景会更美丽。但你一直往前走，也有可能会错过最美的风景而遗憾终身。所以在人生旅途上，会面对许多两难的选择，选择的正确与否，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又想，在茫茫人海中，你会与许多人擦肩而过，哪些人与你相遇、相知，就要看你的缘分了。
　　贾斡属于那种多情善感类型的少年。他想象力丰富，所以上课极爱走神。“小老师”别具匠心设计的教学方式、感情投入追求的互动效果，对他好像不怎么起作用。他只看到她满面春风地讲着什么，用肢体语言表达着什么……
　　这天语文课，柳霞慧在讲荀子的《劝学》。她对原文“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之句作了解释，并进一步引申道：“这句话告诉我们，在学习上，一定要竭尽全力、百折不挠，方能成功。”
　　贾斡听后，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上对《劝学》的意义另有见解。于是他举手申请发言，当老师允许后，便站起说道：“老师，我看过一篇关于荀子《劝学》的解读。文中说，这句话只能针对读书学习，如果在人的培养上也这么做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柳霞慧闻之大吃一惊，一时语塞。她没想到贾斡课外阅读量竟如此之大，也没想到这句话具有很强的针对性。自己一向认为古人说的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不成想倒被学生问住了。她转而又想，现在学生了解社会的渠道增多，阅读量增大，何况他们又是高中生呢。看来以后备课可不敢“轻敌”了。虽然“师不必贤与弟子”，但如果接二连三被学生问住，传出去那不就“贻羞往圣”了。
　　柳霞慧整理好情绪说：“你的观点是正确，可作者作这篇文章是针对学习而讲的。这从文章题目便可看出。”继而又道：“贾斡同学还是爱动脑子、敢于发言的，勇气可嘉，但以后发表观点先想清楚再说。”
　　全班闻之大笑。贾斡本想在同学面前一展他的“博学多思”，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顿时汗颜，悻悻地坐下。
　　这天晚上，25班第一次要调整座位。贾斡对此非常恐惧，因为三中也算是名牌学校，而他是分数不够交高价学费进来的，只害怕把自己调到最后一排。然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由于柳霞慧对贾斡的好表现、爱出风头的“出头鸟”极为反感，所以就将他的座位调到了最后一排。可令他不解的是，柳老师眼中的好学生、25班班长、他的好朋友秦凯文也被调在了最后一排。于是，贾斡心中稍微感到有点平衡、有点安慰。
　　放学路上，贾斡追上秦凯文，问道：“大班长，怎么让你也坐在了最后一排？是来体验后进生的生活吗？”
　　“她真够绝的了，说什么让我坐在后面，便于帮助和管理后面的学生。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嫌我中考分数考得低。因为这一次调座位大部分是根据中考成绩安排的，为的是给中考成绩好的学生提供好的学习环境，好为班级争光。”秦凯文的口气有些激动。
　　贾斡安慰道：“别生气了，谁让咱们俩中考考的不如意，咱俩真是难兄难弟，不能和你同甘，能够共苦也是我的荣幸啊！”
　　秦凯文又发牢骚：“你说我当班长后，得到了什么好处?班费吧，我又管不了；学习环境吧，我坐在了最后一排；人缘上吧，这些人太势力，我坐在最后一排，说明我在班主任心中没有重量了，他们也就远离我了。连我喜欢的马娅也不主动搭理我。我每天只有给班里多干活、多操心的份。唉，你说我当这垃圾班长干啥呢？”
　　贾斡望着满腹牢骚的秦凯文，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只好无言地、时不时地拍着他的后背。
　　有天下午还没上课，贾斡和秦凯文闲聊。因为入学后，同学之间对中考分数讳莫如深、秘而不宣。贾斡听秦凯文说他中考分数不高，便问他中考的分数。秦凯文却让贾斡先说。贾斡不愿对好朋友相瞒，便如实将距录取线差四十多分、交了四万元赞助费告诉了他。
　　秦凯文诧异道：“你怎么交那么多钱？我才考了五百来分，通过王校长交了三万赞助费就进来啊。”
　　贾斡不解地问：“不是都说C市重点高中择校费都是一分到20分是三万吗？那你差那么多，怎么才交三万？”
　　秦凯文不以为然地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这年头，规定是硬性的，原则是灵活的。虽然三中也是重点高中，但是与一中、二中相比，门槛就低了。另外，我交的少，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爸与市教育局局长的司机是同学，他们关系非常铁，他给王校长打了招呼。二是正好王校长想买套房子，我爸就介绍他在他们公司购买，给予他最大的优惠，一平米比市价要低三百多元呢。你说我爸给王校长个人节省了那么多钱，他还好意思让我按学校的规定标准交择校费吗？”
　　秦凯文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贾斡已经没心情听了。他为自己父母没有社会关系而悲哀，更为自己考得分数低而羞愧。他想，父亲自认为他和王校长是同学，在自己上学的问题上帮了大忙。要是他知道他和王校长的同学友情，远远不及王校长与别人相互利用的交情，不知他情何以堪？有道是：世间真情如今少，相互利用打交道。你无所用想办事，就得“出血”和折腰。
　　这天晚上生物自习课上，萧凡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知识要点，全班同学照着往笔记本上抄。秦凯文在抄东西时，不小心把墨水溅在了头上，他急忙用自己带的矿泉水倒在头上涮洗。于是，出现了一个滑稽、荒诞的场面：老师面向黑板板书，全班同学低头抄笔记，后排一人往头上浇水洗头。嘀嗒嘀嗒的滴水声音，在刷刷刷的抄写声音中，犹如不和谐的音符蹦了出来。同学们扭头一看，先是膛目结舌，继而哄然而笑。萧凡转身一看，先是十分惊讶，继而大跌眼镜。
　　萧凡一愣，脑子一转，便很快对此事有了三点看法：其一，她觉得现在九零后真是不可理喻，做法真是“非主流”，连她这个八零后都觉得不可思议，何况其他七零后、六零后的老师呢？其二，她不明白班主任怎么能让这种人当班长。班长应该以身作则，可他却在上课时洗头。第三，她觉得秦凯文有点可恨。他在自己课上这样做，这不是捣乱吗？眼里还有她这个老师吗？
　　萧凡虽然年龄不大，但走上教师岗位后，时时提醒自己遇事要头脑冷静、不可冲动。所以，她当时不动声色，而在快下课时，才对全班学生说：“今天，我要表扬一位同学。那就是我们的班长秦凯文，他好像特别注意讲卫生，在大家都忙着抄东西时，他却在忙着洗头呢。我要问秦凯文同学，你这是搞行为艺术？还是想用这种方法建议把教室改成浴室呢？”
　　萧凡说完，全班同学一边看着秦凯文，一边大笑起来。秦凯文低着头，尚未干透的头发好像落汤鸡一样狼狈。
　　贾斡突然觉得萧凡老师既不“小”，也不平凡。她骂人不带脏字，批评人的方式与漫画的特征很相似，幽默中含着讽刺，让当事者哭笑不得。不过他对萧凡的总体印象还是好的。他认为，教育学生只要不粗暴体罚学生，就是好老师。而教育学生使用“暴力”手段，只能说明这老师是“黔驴技穷”、理屈词穷了。
　　这天上午第二节是物理课。之前，全班学生都渴望见到这个物理老师。因为物理老师是全校特级物理老师，听所还是国家级学科带头人呢。终于，今天大家要揭开这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物理老师的“庐山真面目”了。
　　上课了，一个头发稀疏、戴着金属眼镜的中年男人进入了大家的视野。只见他身材瘦小，雪白的衬衣扎在深灰色的裤子里，看上去十分干练整洁。他把手中的教材和实验器具放在讲桌上，两只眼睛透过两个像酒瓶子底一样厚的眼镜片对着下面扫描了一遍，然后说：“鄙人姓吴，名利仁。教大家物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见学好物理对走好人生路的重要性。本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教学中如有谬误，或者有不明白之处，请大家及时提出、提问。我们可以在探讨、实验、甚至争论中，辨明真理，加深记忆。”
　　吴老师刚说完，全班掌声雷动，都拍手叫好。贾斡认为吴利仁真是个极品老师。首先，他父母真是了不得，给他起名字时就可能明确了他的人生规划，让他与物理结缘，成为真正的“物理人”。其二，他举止儒雅，说话文雅，态度平和，具有央视“百家讲坛”栏目中的名家风范。
　　贾斡被吴老师的学者风度所吸引，下决心要好好学习物理。他认为，以前自己初中物理学得吃力，是老师没讲透，自己没理解。现在有吴老师这样的名师点拨，相信这个难以攻克的“物理城堡”应该可以拿下。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有时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虽然他在物理课上也费了神、尽了心、出了力，但他发现自己在物理这个“城堡”里，就像进了迷宫一样，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记不住来去路线。几次冲刺，都不见成效。于是，他对物理仰天长叹：物理难兮谁人知？尽力学兮收效微。名师虽高兮教有方，可我难懂兮却奈何？
　　下午历史课的上课铃声响后，贾斡见老师还未来，便见缝插针地与同桌窃窃私语。西门老师是个难得的、负责任的老师，他虽不是25班的班主任，但却很注重整顿班级纪律。他常常上课时先不忙着进教室，而在教室外窗户暗察教室里的情况。今天，他照例在窗口观察，果然发现贾斡在给同桌说着什么。他迅速走进教室，五步并三步奔向贾斡。贾斡警惕性甚高，应变力够快，闻有风动，迅速抬头，笑脸相迎：“老师好！”
　　西门贝阳顿时无语，眼镜片后的眼睛似笑非笑，先对着贾斡看了看，又对着全班同学逡巡了一遍，冷笑道：“我在三中是以管理严厉出名的。你们不妨问问你们的学哥学姐，看看我是如何厉害的？以后你们上我的课都给我安安分分的。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你们没面子。”
　　贾斡早就听一些同学说，西门贝阳是三中最暴男教师，千万不能犯在他手里。他突然想起《天下无贼》电影中有这么一句台词：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西门老师还担任着22班的班主任。贾斡有天晚上上自习课路过22班教室，突然教室传出西门老师的呵骂声。那声音当时让他心惊胆战，过后想起仍然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