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乐梦——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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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是七月下旬了，天气异常炎热。
　　屋子里的气氛更是异常燥热。
　　贾斡的卧室门虽然紧闭，但贾父贾母的叹气声好像有极强的穿透力。贾父道：“今天去了教育局，人家说分数不够重点档，一中二中无法录取。连上三中可能也要大大放血。”贾母叹惋道：“这可怎么办？咱们都是一般职员，平凡家庭，一没权，二没钱，三无背景，可让儿子上哪啊？”贾父道：“这能怪谁啊，谁让他的考分那样低。”
　　“贾斡，你给我出来！”
　　贾母的嗓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贾斡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走到客厅。
　　贾母又一次开始河东狮吼：“你说你怎么考的？重点线达不到，连三中的分数线也差许多。你一天还和你那个朋友一起玩，人家被一中录取，你连三中都没考上。你不觉得自己丢人？不觉得和人家在一起低人一等？你还有什么脸面和人家一起玩？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几天人家都不找你玩了，可能是人家父母感觉他家孩子和你在一起玩，会降低人家孩子智商，会和你一样变得没出息，你知道不知道啊？”
　　贾父是个性格比较沉稳，说话爱引经据典的人。他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给贾母递了一杯水，使了使眼色。贾母停顿了一会，声音降低了几分贝：“我们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你现在上学期间不努力、不上进，将来肯定是没出息、没发展、没前途，到那时候，别人都会瞧不起你、疏远你，我们也会因此低人一等、矮人三分。唉，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呀……”
　　贾母从社会人情冷暖来预测贾斡的人生未来，分析得可谓头头是道、条条有理，无懈可击、无可争论。
　　贾斡低头聆听教诲，暗暗佩服母亲什么时候有未卜先知、预测未来的功能，妈妈不当预言家，真是屈才。
　　贾母一直信奉我国古代传统教育经典名言，如，“棍棒之下出孝子”、“玉不琢，不成器。儿不打，不成才”等等。她从小对贾斡教育甚严，非打即骂。在贾斡上幼儿园时，当时幼儿园的学前班就提前预习一些语文数学基础知识。可贾斡从小活泼好动，对学习丝毫不感兴趣，对玩耍却是无师自通。都七岁了，连阿拉伯数字1至10内的加减法都学得很吃力。其实，这是不开窍的表现，每个小孩都会有这个阶段，只不过有早有晚、有长有短。有次上数学课，老师在讲台讲算术，贾斡在下面本子上画孙悟空。老师发现了，二话不说就给了小贾斡一巴掌。回到家，贾斡哭着向贾母告状，没想到贾母不但没有安慰贾斡，又将贾斡大骂一通。贾斡诉苦不成，反遭痛骂，心里异常委屈，只是敢怒不敢言，像只沉默的羔羊。贾母不愧有远见，见贾斡确实开窍晚，就让贾斡在学前班再上一年。第二年，也许老天可怜贾斡，贾斡终于开窍了。他在学习上势如破竹，成绩可观，不论在年龄上、还是学习上都是班里的“老大”。于是，贾母自豪写在脸上，夸奖挂在嘴上，又预言：“我儿子属于大器晚成，将来必有作为。”
　　这天中午，贾母在家看电视，贾斡在客厅拖地板。不一会，贾父回来了，春风满面，笑容可掬。
　　贾母嘲讽道：“儿子上学的大事还没有着落，你还有心情笑？”
　　贾父换上拖鞋，坐到沙发上，拿起保温杯，从饮水机接了杯开水。贾父身材消瘦，因肠胃不好，一年四季都喝开水，就连三伏夏天也不例外。只见他一边小口小口喝着滚烫的茶水，一边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我今天见谁了？”
　　贾母虽然身材有些发福，但心直口快，干活利落，说话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拖泥带水。所以，她根本没心情猜：“我管你见谁了，你还能见天上的文曲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贾父对贾母的话语奚落已经习以为常，并不生气，还是慢慢腾腾地说：“我见到王立建了，就是我那个大学同学啊。”
　　贾母极不耐烦地说：“你见他有什么好炫耀的？他能帮我们儿子上学的忙吗？”
　　贾父心情大好，并不理会：“要我说，你这人就是目光短浅，不把话听完。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吗？”
　　“他不就是个高中老师吗？一天不把心思放在教学上，光是眼光往上，巴结领导，跑门路、拉关系，他什么时候把你拿老同学看了？见了他还把你兴奋的。”贾母不屑一顾地道。
　　“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家现在已不是当年的教书匠了，高升为C市三中的副校长了。”
　　“啊？你说的是真的？我早就看出人家脑筋活、会来事，将来肯定有发展。”贾母又道：“你没说说咱儿子的事？”
　　“我听教育局的老马说王立建已提升为三中副校长后，我就赶紧打电话和他联系。可人家当官前忙，当官后更忙了。我打电话他老说‘现在有事，待会说’。我到三中找他，找他的人排长队。好不容易轮到我，他只给我5分钟时间，我赶紧把咱儿子的情况给他说了，他表示给予考虑，研究研究再回话。”贾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继而仰天大笑道，“哈哈，这下好了，咱家儿子上重点高中有眉目了。”
　　贾母听了这话，本来满不在乎的表情变成了惊喜，嘴角都乐得快要挂到耳边上了。她上前给贾父并没有喝几口的茶杯里加了点水，说：“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没想到你的‘狐朋狗友’里还有几个中用的。”
　　贾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夫人难得的服务和恭维，洋洋自得，靠着沙发，有滋有味地品着龙井。
　　贾斡在旁边拖着地板，但耳朵却没闲着。他停下拖地，小心翼翼、忧心忡忡地说：“我听说三中校风不太好，想上一中。”
　　贾母马上呵斥道：“你想上一中，你那点可怜的分数，你能进去吗？你以为你爸是教育局长啊。现在是学校选择你，不是你选择学校。”
　　贾斡顿时无语，加大了拖地板的节奏。
　　贾父放下茶杯，一边示意贾母别动肝火，一边走到贾斡身旁拍了拍贾斡肩膀：“儿子，能上三中已经烧高香了。其实三中也不错，要不怎么称三中为C市第三啊。”
　　贾父拿出手机说：“我再向王立建打个电话，再问问他。”10秒后，电话通了。电话那头传出中年富有磁性的声音：“喂。”
　　贾父急忙讨好：“王大校长，我是老贾。”
　　王立建平常本就认识的人多，再加上近期招生业务繁忙，这个领导批条子，那个老板打招呼，今天你请吃饭，明天他请桑拿，“朋友遍天下”。他一下没听出是谁：“哦，是贾局长啊，您有何吩咐？”
　　贾父一听，知道他弄错了，很是尴尬，赶紧重复了一遍：“我是老贾啊，咱俩今天还见过面。”
　　王立建突然想起来了：“哦，是贾老板吧！瞧我这记性，学校的事太多，我一天忙工作、忙教研，记忆力有点减退了，请您谅解。”
　　贾父见他扯到了爪哇国，就赶忙报上姓名：“王校长，我是您的大学同学贾振锦啊。”
　　贾斡在一旁暗自发笑，平日里，就没见过父亲这么尊敬过人，嘴巴这样甜，笑容这样灿烂。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用字要分贵与贱。如“您”字，不光是长辈的专利，当你成官、成事、成名后，即使你是小辈，称呼你就有“心”了。否则，即使你到耄耋之年，称呼你还是没“心”。
　　对方的语气明显放松了、缓慢了、提高了：“哎呀，是老贾啊。我每天忙得脚后跟都踢在了屁股蛋上，你找我也不报清姓名，让我好猜啊！”
　　贾父连忙道歉：“对不起，打扰了。我找您还是说儿子上学的事……”
　　王校长没听完就打断了：“我说老贾，你就为这点事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事，改日我们面谈吧。”
　　贾父刚说：“我……”可电话里已出现“嘟嘟嘟”的挂断声音。
　　贾母揶揄道：“真是小人得志啊。谁让你们父子俩都没出息，一个在事业上没发展，一个在学业上没发奋，活该让人瞧不起。”
　　顿时，贾父垂头丧气，贾斡无地自容。
　　为了找好后路，贾家全家出动，先后到四中、五中实地咨询考察。
　　然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过了几天，奇迹出现了。王立建亲自把电话打给贾父：“老贾，你不是说你儿子想上我们三中吗？这两天怎么不见你啊？我可一直记着你的事呢。”
　　没等贾父说话，王立建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算下面县（市），C市重点高中有三个学校，分别是一中、二中、三中。根据传统排法，三中排第三，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一中就是C市百年老校，主要是生源好。其次二中，也是个老校，主要是名声在外。我们三中虽然是所新校，但师资力量雄厚，具有创新精神，在发挥特长培训教学上独树一帜，升学率并不比一中、二中低。所以说，上三中，是你最好的选择。”
　　贾父求人心切，直接就对王立建说：“王校长，只怕我儿子分数达不到贵校录取分数线，还请您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多加关照。”
　　王立建沉吟了一会道：“电话里说不清楚，有空到我家说吧，咱们老同学也好好叙叙旧。”
　　贾父见王立建亲自打电话过来，又讲解的如此详细，感动极了：“王校长，真的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王立建已经挂断电话。
　　贾父又开始洋洋得意，大呼小唤贾母倒茶。贾母虽不耐烦，但还是冲了杯龙井，递给贾父。
　　晚上八点，贾父便和贾斡提着大包小包，像串亲戚一样，一同前往王立建的家。贾父边走边嘱咐贾斡：“见到王校长，嘴巴甜点，要好好表示感谢，他是你上三中的希望。”又教导贾斡，“爸爸这样大包小包的都是为了你啊，你若能上三中，可一定得好好学啊！”
　　贾斡无话可说，频频点头。但他认为，学习也不是全由自己主观能决定的，谁也无法决定未来。
　　大约一小时后，终于到了王立建的家门口。贾父整了整头上日益减少的头发，将贾斡全身打理整齐，提上东西，鼓足勇气，按下门铃。大约一分钟后，王立建开了防盗门。贾父看见王立建，急忙提着东西进去，满脸笑容地说：“王校长，打扰您了。”
　　王立建微微一笑道：“不妨事。”王立建尽东道主之意:“你们先坐着，我给你倒茶去。”贾父连忙摆手：“没事，您不用这么麻烦，我坐一会就走。”
　　王立建又坐回沙发上说：“那好吧。你们自便。咱俩老同学了，随便叙叙旧。”
　　贾父连忙直奔主题道：“王校长，犬子上学之事给您添麻烦了。”
　　王立建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说：“哦……我们老同学，好说好说。”
　　贾父心虚地问：“贵校录取分数线是多少呢？”
　　王立建一本正经地说：“三中是C市重点高中，每年分数线都不低。去年580分，但今年是特例。今年由于题简单，省招生考试管理中心也说今年中考，全省考生里分数上600分的就有将近3万人。所以综合整体情况，我校今年将分数线定为600分。”王立建说着，看了看贾斡，便把话题转到了贾斡身上：“你儿子叫什么啊？看上去挺聪明的。今年中考考了多少分？”
　　贾父苦笑道：“儿子不争气，学习不努力，分数不如意。”随后又对贾斡说：“贾斡，你自己对叔叔说，你考了多少分。”
　　贾斡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王叔叔，我考得不好，只考了551分。”
　　王立建听完眉头一皱，把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说道：“哎呀，怎么才考了这么点分数？这下麻烦了。我们学校录取分数是600分，本来我还以为你只差个10分左右，可以通融通融。可现在，唉，今年招生纪律很严，学校领导多，人多嘴杂，这事麻烦大了，我恐怕爱莫能助。”说完，就站起来说：“这样，我还有个事，必须出去一下。你们以后没事来串门吧。”
　　贾父见王立建下了逐客令，便着急了：“老同学，王校长，王大校长，这个忙您不帮让我找谁啊？”贾父为了避开贾斡，把王立建拉到书房。
　　由于书房门虚掩着，贾斡人在客厅看电视，耳朵却专注于书房。只听贾父恳求的声音：“老同学，求您了，我知道现在办事难，只要儿子能进三中，一切好商量。您看需要花多少钱？”接着是王立建犹豫的声音：“这……这个，上面有规定，不让各学校乱收择校费。”
　　贾斡高悬着的心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他屏息静气地继续“窃听”，这使他想起了电影电视中间谍特务的形象。
　　贾父恳求道：“老同学，规矩是人定的，咱们同学都说您没有办不成的事，您就帮我一把，我不会忘记的。”王立建口气渐渐松了：“事情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再说什么啊，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再者，现在家长都是望子成龙心切，都想让儿子在优越的环境学习。所以，你绝不能在孩子上学的事上小气。”过了会，王立建又说：“说正事，你也不是外人，我给你透个底，我们的择校费与一中、二中是一样的，就是差1分1000元钱，少于560分的免谈。你儿子低于560分，差40多分就按40分算吧，四万择校费是必须交的，另外我还需要和其他领导通通气，估计问题不大吧。”只听见贾父赶忙说：“老同学，四万元择校费我回去准备，这五千元钱的活动费请你别嫌少，你看怎么打点就怎么打点，拜托你了。”
　　随后，王立建和贾父从书房出来。贾父指了指进来拿的东西：“老同学，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王立建道：“客气什么呢？下次不允许了啊。都是自己人，还来这套。”
　　贾父拉起贾斡说：“贾斡，还不赶快谢谢你王叔叔，王叔叔是命中相助你的贵人，是我们贾家的大恩人。老同学，要不咱们到外面，我请你喝两杯。”
　　王立建大度地摆手道：“不用客气，我们是老同学，君子之交淡如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贾斡在旁边暗笑：呵呵，行贿受贿也是举手之劳。随即，贾家父子与王立建挥手告别。
　　回到家中，贾父先让贾斡去自己卧室，然后把见王立建的情况告诉了贾母。
　　贾母一听，又开始河东狮吼：“你和王立建不是老同学吗？怎么还是这样公事公办啊？你说贾斡上个高中就要交四万元，他高中毕业能保证考上一本大学吗？”
　　贾父再三挤眉弄眼示意贾母不要声张，但无济于事。贾母继续抱怨贾斡，数落贾父。
　　贾父惹不起、躲得起，他走到贾斡卧室，说：“儿子啊，爸爸为了你不惜去放下面子求别人，更不惜花高价让你上三中。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现实是残酷的，你看看现在社会竞争多么激烈。要不是你王叔叔，你就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花钱也进不了三中。你一定要在高中好好学习啊，考上个好大学，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来报答爱你的人。为父母争气，为咱们家争光。”
　　贾父讲话犹如感恩教育，听得贾斡眼圈发红，大有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的决心。
　　过了两天，贾父接到王立建“事已办好，等待通知”的电话。贾家的大事终于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