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村庄（第二十八章）

　　刘海子听了刘老歪和刘三大的话，有些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表情挂在脸上，他心里明明白白知道，在燕英面前他无法开口说分手的话。因为他和燕英已经发过誓，非她不要，燕英也非他不嫁，除此之外，他还和燕英有了肉体上的冲动，所以……
　　刘三大两次催他的时候，他一发倔，说：“要说你们去说，俺不去。”说着回到自己的房内，钻进了被窝。他躺在炕上，前思后想着这种好机会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为什么当初自己明明知道燕英家成分不好，连团都入不了，自己还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就没想到有今天的事？他轻轻地叹口气，看着屋棚，真的有点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不听爹的话，答应这门亲事，自己更不应该在没成亲前和她办了那些事。她要是怀上了孩子怎么办，她要是不答应怎么办……他又想到霞云和小八十的事，心里头有点儿怕了。要是提出和燕英退亲，朱大强能不能像朱同泽一样拿刀吹自己的爹和娘？可是……要是不放弃这门亲事，去公社的事是不可能的了。刘海子在退亲和去公社的事上犹豫着，翻过来掉过去一宿没合眼。
　　刘海子在自己屋里折腾着自己的时候，刘老歪心里却像抹了蜜一样甜，他高兴地哼起了小调，小脸上绽放着红光，连皱纹都平整了。他满心兴奋地磕打着抽不出烟来的烟袋锅，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快来，陪俺睡觉，俺要……”
　　“熊样吧，看把你高兴的。”刘三大说。
　　“当然喽，俺让你和海子知道知道，俺说的话准不准，你别成天价拿俺当豆包不当干粮。俺和你过了快三十年了，俺说的话在你眼里总是像放屁一样，这个俺从来不挑，谁叫你坨子这么大，像只母老虎。俺也打不过你，骂不过你，更说不过呢。可海子这事，俺可给你说到家了，嘴皮子都磨破了，可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好啦，解铃还得系铃人，你结的疙瘩你就去解吧，你当娘的总不能眼看着儿子耽搁了前程吧？”
　　“死你的觉算了，别搁那儿一个劲地放屁了。”刘三大骂了刘老歪一句。刘老歪不吱声了，可兴奋劲儿仍然没有消下去。
　　刘三大说着，也脱了衣服，躺了下来，刘老歪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他娘，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俺高兴，来吧，挺长时间了。”
　　刘三大说：“熊样吧，都五十多的人了，还能硬得起来？”
　　刘老歪向来是瘦小枯干，体格子不足百斤，趴到刘三大身上就像趴在炕一样大的温水袋子上。
　　“瞧你的嘴，又抽烟，又喝酒，就像粪坑一样难闻，和朱同泽的嘴差不多。”刘三大搂着刘老歪，无意中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刘老歪一听，像受到了刺激，顿时不动弹了。刘老歪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刘三大和朱同泽不清白的关系，还是装着像不知道一样地问：“什么，朱同泽，你怎么知道他的嘴里有味，是不是你和他有过……”
　　刘三大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是，向来说一不二的她，绝对不会因为说漏了嘴败下阵来，说：“怎么，俺就和他了，你怎么着？你也不看看你那熊样？”
　　“你是说俺不中用？不中用三个儿子哪儿来的，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就是俺从娘家带来的，你有法子想去。”刘三大毫不示弱。
　　刘老歪听了刘三大的话，把后背给了刘三大，小声嘀咕着：“唉，俺刘老歪没能耐，谁让俺娶了这样的妇人，背地里让俺戴上了多少年的绿帽子。”嘟囔完之后，心里委屈，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刘三大不耐烦了，“你还有完没完，有能耐你也找个女人去，俺不拦你，那个村西头的勾子娘儿们看见你，不总是嘻嘻哈哈眉来眼去的吗？俺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俺是和朱同泽了，往后，俺还许和旁人呢，俺愿意的事你少管。”刘三大带着一种无理辩三分的口气说完，生气地把被一拽，也把后背给了刘老歪。
　　刘海子经过一宿的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为了自己今后的前程，要和燕英分手。
　　第二天一大早，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点濛濛细雨。刘海子约出了燕英，来到了村头一墙根下，他背靠着土墙，一只脚蹬着土墙，迟迟不肯说话。
　　“你怎么了，也不说话，心里像有事一样。”燕英见刘海子一声不吱，问了一句。
　　“俺……”刘海子看上去很难启齿，“今儿俺把你找来，就是有句话要给你说。”
　　“那就说呗，说什么都成，俺听着呢。是不是俺昨儿说成亲后分开过的事，让你不高兴了，还是你爹娘知道了这事？”燕英猜测着问。
　　“不是，燕英，这件事俺说了你可别不高兴，因为俺实在是没有办法。为这事，俺整整地想了一夜，俺一点儿也不骗你。”
　　“说吧。什么大事，值得你想一夜，是不是夜里想俺了？俺夜里还做了一个梦呢，你把俺搂得紧紧的，憋得俺喊不出声来，喘不出气来，还把俺吓得够戗。”
　　燕英的话刘海子当成了耳旁风，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在细雨之中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歉疚，“燕英，俺觉得，咱们俩的事不太合适。”
　　燕英听了刘海子的话，十分惊讶，像没听清楚，急忙问：“你说什么？”
　　“咱们俩的亲事不太合适。”刘海子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燕英饱含深情的脸马上变了颜色，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下变成了乌云密布，她觉得天旋地转五雷轰顶，急忙问：“为什么，为什么？”
　　“李蛮子把俺给介绍到公社里去了，公社张书记和俺谈话，说俺要上公社，就不能和你成亲，成了亲，俺就去不了了。”刘海子解释着说。
　　燕英听到这儿，如同晴天劈雳，轰得她挺长时间后才一腔怒火突然爆发了。她悔恨交加，发疯似的用双手捶打着刘海子的胸膛，眼里刷刷地涌出了泪水，大声质问着：“你早干什么来着，现在你说不合适了，当初俺说俺家成分不好，别连累了你，可你一百个口子地朝俺发誓，非俺不娶。怎么，能上公社了，就不要俺了，俺成了什么人了？”
　　刘海子抓住燕英的手，“燕英，你听俺说。”
　　“俺不听，俺不听，俺就是不听。”燕英高声哭喊着，挣脱了刘海子的手，撒腿就跑。
　　刘海子在后面紧追了两步，连喊了几声：“燕英，燕英―――”
　　燕英像没听见一样，在濛濛细雨中飞一般朝家跑去。
　　燕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跑回了家，王寡妇和朱大强、燕堂正在屋里炕上吃饭，燕英一头扎进王寡妇的怀里，放声大哭。
　　王寡妇和朱大强被弄得懵头转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问：“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是海子。”燕英以泪洗面，还不停地跺着脚，“娘，俺没脸活了，俺该怎么办呐，怎么会这样呢？”
　　“海子怎么欺负你了？”
　　“他不要俺了，让俺往后可怎么见人呢？”燕英用凄凉的哭声说。
　　朱大强一听，马上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饭碗朝地上一摔，哗啦一声，碗摔了个粉身碎骨，碗碴子蹦起老高。“俺日他个祖宗，到底有这一天了。”他骂完后，蹲在炕沿下边，气喘吁吁地大口大口地吞着烟。
　　“他说为什么不要你？”王寡妇急忙问。
　　“他说，他要上公社去了，咱们家成分不好，要娶了俺，就去不成公社了。”燕英哭哭啼啼地说。
　　王寡妇听了，顿时火就来了，“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啊？你等着，娘这就去找他，让他家知道俺王寡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俺就不信这个邪了，还反了他们家了。”
　　朱大强也说：“咱们必须找他们家，这口哑巴气不能就这样拉倒，他们家做事不地道，我们也不是孬种。”
　　王寡妇听了朱大强的话，说：“走，咱这就去。”
　　“不用去，俺们来了。”刘老歪和刘三大一前一后跨进了朱大强的家门。燕英闻声跑进自己屋，趴在炕上伤心地哭着。
　　王寡妇怒气冲天拤着腰，迎上一步，指着刘老歪，“你刘老歪说说，凭什么不要俺闺女，俺闺女哪点配不上你们家刘海子？”
　　刘老歪一边躲闪着，一边说：“俺儿子要上公社了，要娶了你们家的闺女，俺就沾了你们成分不好的光，海子就上不了公社，就为这个。”
　　“放你娘的屁，你早干什么了？”王寡妇破口大骂。
　　“你怎么骂人？”
　　“俺不但骂你，俺还要揍你。”王寡妇说着抓起扫帚，朝刘老歪打去，刘老歪吓得像三岁的孩子一样缩着朝刘三大身后躲着。刘三大见状拉着王寡妇，心平气和地说：“他婶，有话慢慢说，别和他一般见识。”
　　王寡妇被刘三大扶着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突然间又噌地站起来，指着刘老歪，没好气地说：“你说说，再有三天就成亲了，哪有这种事，这彩礼是你们送来的，不是俺抢来的，这亲事也是你们托小八十的娘登门提的，也不是俺上赶着的。俺们家的成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们不是一百个不要紧吗？今儿个，你们儿子要去公社了，要高升了，俺们的成分耽搁你们了，你们早干什么来着，有屁夹着为什么不早放。嘿！今天你们反过来劲儿了，你们想要俺就娶俺，想要退婚就退婚，你们家是天老爷，说翻脸就翻脸，告诉你刘歪子，没门。”
　　“有门也得退，没门也得退，退婚后彩礼俺们一儿也不要。”
　　“彩礼算个什么，那点玩意儿，俺就没放在眼里。”
　　“他婶，还是那句话。”刘三大说，“你消消气，咱们慢慢说。”
　　“俺说海子他娘，这事能让俺们慢慢说吗，能让俺们消了气吗？这事要反过来搁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样？再说了，俺闺女一肚子的委屈朝谁说去，进门哭得像泪人一样，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啊，虽然不是俺亲生的，可和俺亲生的一样，俺不能眼看着俺闺女哭得死去活来啊。俺那外甥女让小八十给折腾死了，怎么着，俺的闺女也让你们给折腾死吗？”
　　王寡妇怒气挂在脸上，跑到燕英屋里，把哭着的燕英拽出来，说：“燕英，你当着他爹、他娘的面说，海子对你怎么了？”
　　“娘，俺说不出口。”燕英的泪水哗哗地流。
　　“听见没？告诉你们，你们家的海子已经在俺闺女身上做了越轨的事了，今儿个你们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王寡妇越说嗓门越高，双手拤腰，脸通红，胸脯子一挺一落的。
　　刘老歪和刘三大听着王寡妇丝毫不让步的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无语。
　　王寡妇口气平稳了一下后接着说：“那小八十糟蹋俺外甥女有好下场吗？他的爹老八十不是让俺妹夫给砍了，小八十到现在还在监狱里。怎么，你们家海子在燕英身上做的事，就进不了监狱？俺家的燕堂，还有俺的瞎老头子从小就是犯混的主，一条道跑到黑，俺就不信，他爷俩就能饶了你们？就这事俺不蒸馍也得蒸口气！告诉你们，这亲事要是黄啦，没有你们家的好。”
　　朱大强一直抽着闷烟，仔仔细细地听着，一言也没发，最后他还是站起来了，磕打一下烟袋锅子，慢声细语地说：“刘老歪，回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做事得讲究一点，得体一点。”他又对刘三大说，“她婶呀，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庄稼人的大事，无非就是婚丧嫁娶，为这事弄得满村风雨也划不来，趁着这事村里人还不知道，你再仔细合计合计。下晚了，或者明儿个儿回个话，你看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