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村庄(第三章)
作品名称:鲁西南村庄 作者:李同峰 发布时间:2013-08-02 21:09:33 字数:3284
圆圆的月亮爬上了树梢,时儿在云朵后隐藏一会儿后又露出笑脸,弄得村庄大地一阵子黑一阵子亮。
朱大强从牛棚回来后给老爹去送饭,刚进门槛还没来得及说话,朱一壮便开始骂上了,“你这个畜生,要不是因为你,你亲娘能死得那么早,你娘身子骨比俺还壮实,要活着的话,今天是她的生日。”
朱家从祖上是大户人家,除了朱大强的爷爷有两房妻子外,按祖上的规定,大儿子朱一壮也娶了两房。第一房妻子在解放前死了,第二房妻子一直陪伴在朱一壮身边。
“爹,就当儿子不孝还不成吗,俺对不起你和俺娘,你先吃饭吧,吃完饭以后再骂还不成吗?”
“成了,已经这样了,别再成天价骂个没完没了。”二房老伴相劝着。
朱大强把包子放在炕上的小方桌上,又顺手拿起暖水瓶为朱一壮倒上一碗水。
“王八羔子。”朱一壮骂着捏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才算把骂人的这张嘴给堵上。包子在嘴里打着卷,带动着朱一壮嘴上的胡楂子和下颏的山羊胡须不断地颤动着,干瘪的脸上瘦得像刀剔的一样,一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眉骨下面,骨瘦如柴的手只剩下一层皮和外露的青筋,显得手指头特别地长。透过大背心子,胸前上方两条锁骨像两道山梁,从脸到胳膊和手,老年斑如同天上的星星到处都是。要是论身板子和能走动劲儿,他赶不上人家老蓑衣。
朱一壮一共哥四个,他是老大,老二叫朱二壮,老三叫朱三壮,最小的一个弟弟叫朱苗壮。哥仨文化都不高,唯独老四朱苗壮有出息,从小立志报国,学堂毕业后一直在外边混,后来,加入了国民党,而且谋到团级职称。朱一壮的爹辈、爷爷辈就是地主,解放前,他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地主,地多、房多、金银财宝多。解放后,他家的田地都分给了村民,老爹、老妈一气之下暴病死去,哥仨住的青砖青瓦的四合院也都充了公。无奈之下,朱一壮便带着老伴、朱大强和媳妇一家人白手起家,垒泥巴起了这座土院落安下了身。两个弟弟和弟妹们也都带着自己的儿女在村头芦苇塘边搭起了窝棚,也同样安下了身。如今,两个弟弟家的日子比他们过得好,房也翻盖了,院墙也重砌了。唯独朱大强这个家,院落和芦苇墙、茅草屋多少年不变模样,风卷小庵,雨打残墙断壁,变成了今天这个穷酸样。其实,这个年景里,不光朱大强家穷,全村子就没有一家子富裕的,要说比较富裕的,只有村西头的老光棍子朱同泽了,他一个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再加上他在煤矿当所长吃国库粮的哥哥经常地填补他,他是不愁吃,不愁穿,就愁没媳妇。
其实,原本上朱一壮有一个富足、有名望和儿孙满堂的家庭,是他暮年命运不济,他在这个家发生了一连串的不幸后,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没解放的时候,接连死了两个儿子,快到五十岁的时候,第一房老伴又生下了朱大强。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没给朱家断了香火。
朱一壮的第二房老伴自嫁给朱一壮后,始终没有生一儿半女,一直受着朱一壮的虐待,吃的是剩饭,住的是偏房。
回首四十年前,朱一壮家的四合院,门前挂着一对带有双喜字的大红灯笼,锣鼓声、唢呐声、爆竹声响遍整个村子。窄窄巴巴的胡同里挤满了人,有道贺的,也有看热闹的,喜庆的吆喝招呼声传出老远,男男女女,挂着一张张笑脸,不断地向朱一壮道贺:“恭喜朱老爷,也恭喜朱公子。”
朱一壮有老伴相陪在门口满面春风、嘴角上翘,眉毛上拧,爽爽快快地拱起双手在胸前回应着:“谢了,朱某有谢了,里边请,里边请……”然后高声音地吩咐跑堂的,“沏茶―――待客―――”
虽说当时的朱大强年少英俊,但是,一只眼从娘肚子里带来的玻璃花,明显地让他失去了不少新女婿的精气神儿。今天,他娶一个俊俏的闺女是因为他的家庭,他家有房有地,十里八村名声显赫,光土地就有上百亩,雇工有几十个。
他娶的媳妇是东村姓徐的闺女,老丈人叫徐大拿,闺女叫徐彩凤。徐大拿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老俩口从小就视为掌上明珠,搁在手心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喽。在这之前提亲的都踏破了门槛子,没有一个能让老俩口如心如意的。东村有上千户人家,都夸徐彩凤闺女长得是水灵秀气,像花又像玉,嫩俏的脸上就像一汪水,用手指头一戳就能流出水来。一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垂在背后,论个头、身材,方圆十几里无人能抵。徐大拿是要个头没个头,要模样没模样,虽然其貌不扬,可有一手闻名方圆几十里的绝活。他是个木匠,做的箱子柜子堪称一绝,做箱子柜子给家具上大漆的活儿,在春秋季节里是应接不暇。他本想,一定要为女儿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哪知,一个能说会道的媒人把他的心说活了,硬是同意了和朱大强的这门亲事。用他老婆的话说,挑梨的,挑花的,最后挑了一个卖瓜的。
成亲的那一年,闺女徐彩凤十六岁,而朱大强才十一岁,虽然成亲的这一天,朱家办得十分体面,但对于朱大强来说,就等于过了一个年,除了有好吃好喝好衣裳穿外,还来了许多送钱的人,其他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夜幕降临了,繁星挂满了朱村的上空,朱一壮两口子拢了一下账,一天收了贺礼近千块大洋,心里十分欣慰。
朱一壮老伴朱氏撵着一旁的朱大强,“强子,别扔媳妇一人在屋,快去吧,陪你媳妇睡觉去。”
“俺不去,俺要和爹娘睡在一块儿。”
“不成,从今天起,你是有媳妇的人了,是她的人了,得搂着媳妇睡觉了。”
“俺不嘛。”
“听话,娘告诉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从今往后你不能再进这堂屋睡觉了。”朱一壮很严厉地说。
“好孩子,娘送你回新房。那新房收拾得多干净,新被新褥子,还有新柜新桌子,炕上坐着新媳妇多好啊!”
朱氏边说着边领着朱大强来到新房,说:“媳妇,你男人还小,你多指点他点儿。”
“娘,你放心吧。”徐彩凤说完后又对朱大强说,“你要听娘的话,今晚上在这儿睡觉,这儿的被褥都是新的。”
朱大强瞧瞧娘,又瞧瞧徐彩凤,心里犹犹豫豫,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这个时候,朱氏说:“媳妇,俺走了,把门闩上吧。”
“唉。”徐彩凤答应着,随手把门闩上。
朱大强见状,急忙挣脱着说:“俺要跟娘睡去。”
“听话,就在这儿睡,被窝俺都给你捂好了,你摸一下,上面还绣着牡丹花呢。”也许是徐彩凤从朱大强的双眼里看出来自己已经为人妻了,脸上有些泛红,于是,在朱大强身边蹲了下来和颜悦色地相劝着:“来,俺给你脱衣服,跑一天了,累了吧?”
“俺不累,俺吃了好几块糖,还有好多肉,还有这身新衣裳。”朱大强说着掏着兜,“不信你看,俺这里还有好几块糖和红枣呢。”
朱大强眨巴着一双玻璃花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徐彩凤。徐彩凤把朱大强拢到炕沿前,像大人哄孩子一样地说:“你摸一下,这被是绸缎的,多滑溜,俺把你的衣服脱了,你钻进去就睡吧。”
朱大强挺一下肚子,手指着说:“还有兜兜没脱呢。”
“好,俺给你脱。”
这时的朱大强才麻麻溜溜、服服帖帖、一丝不挂地钻进了被窝。还没忘记把一块糖塞在嘴里。徐彩凤在给朱大强脱光衣服的瞬间,看到朱大强嫩小的小鸡,周围一点儿毛也没有,犯起了合计,他是不是永远这样,像这事俺叔伯嫂子怎么没有提起过呢?徐彩凤想着想着脸上有些发烧了,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脸明显地发红了,像晚霞,又像一片火烧云,滚烫滚烫的。
也许是朱大强一天玩累了,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而徐彩凤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坐在炕上看着朱大强熟睡的脸庞,心里却想着爹娘,想着娘家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睡到半夜的时候,徐彩凤突然感觉到身子底下一阵热乎乎的,她点上灯掀开被子一看,朱大强一泡尿把褥子浇湿了一大片。于是,她把朱大强抱到一旁,重新换上一床褥子,又把朱大强抱上去,给他重新盖上被,吹灭了灯。
一大早起来,太阳刚刚爬上屋脊,徐彩凤给老公公老婆婆请完安之后,把朱大强尿的褥子拿了出来搭在了院里的铁丝线上。
朱氏见状,走了过来,“是强子尿的吧?”
徐彩凤点点头,她并不在意,也不以为然,她听娘家嫂子说过,她成亲后的哥哥也经常尿炕,被褥也都是嫂子给晾晒。
“看俺这记性,俺把这件事给忘得死死的了,没告诉你他天天尿炕,这往后啊,你得给他铺点破布之类的,要不然,你半夜的时候召唤他一声,叫他起来把尿撒喽。”
“唉,俺知道了,娘。”徐彩凤答应着。
这个时候,朱大强手背揉搓着一双惺松的睡眼走了出来。朱氏劈头就说:“强子,看你尿的,都是娶了媳妇的大男人了,什么时候能不尿炕了?”
“俺也不知道。”朱大强小声地嘟囔着。
“俺告诉你媳妇了,往后半夜里叫你下炕撒尿,记得了。”
“嗯。”
“去,赶紧洗脸,吃点饭,好上学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