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消灭“四害”

　　蚊子猖狂，集体睡场。
　　没收蚊帐，约法三章。
　　毛主度在中国共产党第八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三次会议上说：“中国要变成四无国：一无老鼠，二无麻雀，三无苍蝇，四无蚊子。”
　　马列氏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在裘长长的怂恿下，要当“四无”先进典型。率先成立了“四无”领导小组，自任组长，孔伯僧任副组长，尤成器和尹道任组员。
　　马列氏在社员会上说：“省里马上要来咱庄检查验收‘四无’，本领导小组提出五点要求：“这第一，各家各户都要准备一挂五百头的小鞭儿，大炮最少五个。”“不过年买鞭炮干啥？”员员问。“一是好热烈欢迎省检查组，二是防止外庄的麻雀再过来。”孔伯僧解释说。“等到检查组一露头，尤成器先放炮，然后全庄一齐放。”“这第二，从今儿黑了开始，天天黑了都得用艾蒿加‘六六六’粉熏蚊子，熏时关好门，一定要把蚊子熏死在屋里。”“艾蒿上哪弄？‘六六六’粉更不好找。”包得爽说。“也是从今儿开始，发动大家割艾蒿，论斤记工分。”“五斤一分。”尤成器打断马列氏的话说。“‘六六六’粉队里发配。这第三，熏后不许进屋睡，谁睡谁中毒谁负责。睡在屋外有蚊子，就到场面里睡，各家各户都集合到场面里，不论男女老少，按人头记工分。每人每夜睡五分，缺睡罚十分。为了方便检查数人数，一家睡一片儿，不许乱睡。”尤成器补充说：“不许乱睡还有一个好处，防止出事儿。”这第四，一律把蚊帐子取下来，发现谁再挂蚊帐子当场没收。”“为啥不叫挂？包得紧问。“你想想，检查组发现挂蚊帐子，不是明摆的对人家说还有很多蚊子吗？没蚊子挂蚊账干啥？”她扭头又对尤成器说，“你把谁家睡哪一片儿公布一下。”尤成器掏出记工本说：“经领导小组研究决定，把场面用白石灰划出二十五块，并进行编号，各家各户要按照我宣布的编号，对号入睡。下面我宣布：马列氏社长兼组长是一号。会计孔伯僧二号，我三号，尹道四号，员员五号……”宣布后，地富反坏右们私下嘟囔：“叫咱几家排到最边上，边上一个大粪堆，上头浇的粪尿，又臊又臭，咋睡？”如果看着天说：“用破套子塞住鼻窟窿。咱几家不睡，总得有人睡呀！谁叫咱是成分哩？肩膀头窄嘛！”
　　十五六，两头露。等到一头露的时辰，月亮又圆又大又亮。又大又平的场面儿象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反射着如水的月光，天地间亮堂堂的，比赖阴天还光亮。夜风徐徐，温柔得象处子的手，抚摸着女人的脸颊，有点同性恋的意味，擦拭着男人脊背上的汗渍，比娇妻还温柔。场边的一大块芝麻花，散发着香甜，沁透五腑六脏，叫人体验喝蜜的滋味。这里果真没有蚊子，萤火虫很多，在田野里，在场面儿里，乍明乍灭，乍高乍低，乍远乍近地飞舞着。深邃的天穹里，稀疏的星星，眨巴着眼睛，给朦胧的夜色平添一层神秘和奇妙。各家各户都对号入铺，有铺席子的，有铺秫杆箔的，有铺草苫子的，有铺麻袋片和布袋片的。包得爽搞特殊化，身子娇贵，害怕蛇或虫子爬到铺上，干脆把床抬来，并把床铺得整齐板正，枕芯、枕巾该备的都有。她和包得紧坐在床上嘀咕着什么，一只黑公猫卧在她腿间，仰脸“喵喵”着，饿啦？喝啦？或者想母猫啦？神情可怜。其他的大人们或坐或躺，都在各自的铺上唠家常，也有几个海阔天空神侃的。孩子们在一大片空白场上，尽情地玩耍嬉闹。几只狗（有公有母有大有小）在孩子们之间蹿来跳去，凑着热闹。人们和狗们还有猫们，从来没有象今夜这样舒坦，从来没有象今夜这样兴奋，也从来没有象今夜这样精神。
　　马列氏和裘长长相对面盘腿而坐。她突然心血来潮，站起来，左手拤着腰，右手比划着，大有领袖姿态和风范，高声说：“一开始，叫大家集体到这场面儿里来睡，有些落后分子还闹情绪，嘟囔得给破棉裤套样。今儿黑了咋样儿？得劲儿吧？这就是共产主义的优越性，这就是社会主义合作社的优越性，这就是消灭‘四害’的伟大好处。可以说，外庄儿的社员都没这福份儿。以后每年夏天，都在搞集体睡觉活动。”
　　二孬帮娘穿针引线后，急切切地跑回场边一片草丛里，和马楚争抢一只趴在草叶上的萤火虫。她先捏着。他从她手里夺过来，又把昏过去的萤火虫捏烂，涂在她的脸上，熏得她几声干哕。萤火虫有臭鸡屎藤味。粉身碎骨的萤火虫，在她脸上发也一道蓝蓝的余光。遗憾的是，没见谁把这小东西死而后不已的精神喻人。她哭着去找正在纳鞋底儿的员员告状。
　　二孬真孬，她不逮了，他也不逮了，觉得没趣儿，一替一脚地跳着，一直跳到伙伴们中间，扳起腿加入“叨鸡”的沙场。有俩孩子“叨”得血头血脑，谁也不示弱。二孬见义勇为，驾“鸡”加入战斗，与弱者共同抗击强者，成为真正的第三者插足。
　　“叨鸡”很有意思。两个孩子各把各的一条脚盘曲到另一条脚上，双手扳住盘曲的脚脖子，金鸡独立，蹦着走，蹦着用盘曲的膝盖撞击对方，有一方倒地，或者两脚挨地，就算输了。这种游戏不但光靠力气，还要讲究技巧。一般说来，攻击对方有三种方式，一是撞击对方的膝盖；二是用自己的膝盖插在对方膝盖下面，把对方掀翻在地；三是用自己的膝盖砸压对方盘曲的腿，把对方砸趴下。如果双方个头高低悬殊，个高的用膝盖撞击对方肚子或胸膛，把对方撞倒。当然了，也有个子挫的小钢炮，不怕对方的泰山压顶，充分利用自身优势，扬长避短，伺机蹦到对方胯下，用肩把对方扛个人仰马翻。有一黑了，男孩一班，女孩一班，各选一名干将单挑。男方挑的是二孬，女方挑的是马楚。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女孩们在一边拉过背场后，马楚信心倍增。双方交战没碰十个回合，二孬凶狠地向她猛砸过来，她没有硬碰硬，而是闪电般地蹦到一边，叫他扑个空，他失去平衡，结结实实摔个嘴啃地，鼻口窜血。二孬蛮横不讲理，爬起来便打，男女双方一哄而上，有拉架的，也有趁机撕打的，哭声、骂声、叫声乱哄哄，一堆。
　　“杀羊羔”也是孩子常玩的游戏，不分男孩女孩，按照个头高低，一字排开站成纵队，最高个站在最前头，越往后越小，最后一个小不点。后边的拽住前边的衣裳，有点象猴子捞月亮的样子。也有特殊情况，有的男孩儿光穿个裤衩子，而且还是用松紧带做的腰带，后边的一个只好拽住他的裤衩子，跑动起来，往往把裤衩子拽下来，露出屁股，后边的是男孩还好些，要是站个女孩子，又害羞。死活不敢伸手拽，又死活要调换站位。纵队排好后，游戏可以开始了，纵队前头对面站一个，或者男孩或女孩，千方百计地跑动着去抓纵队最末的那个小不点，纵队在打头的带动下，象老龙摆尾。随着打头的来来回回的甩动。旨在躲避被抓获。纵队一方的输赢关键是打头的，打头的要展开双臂，把持住对方，阻止对方跑到队尾，队尾的小不点也要协调配合，随着纵队甩动，纵队越长甩劲越大，小不点跑得更快，往往叫他（她）甩趴那。游戏还规定，纵队一旦脱节，就算输了。所以，特别讲究团队意识，默契配合协调一致，坚强团结。由于这项游戏太累，有的孩子不愿参加。二孬是发起人，谁不参加都不中，他会唱着儿歌骂人：“杀羊羔，剥羊皮，谁不参加肏他（她）姨！”所以，几乎没有不参加的，也不管有姨没姨。
　　有一回，马楚就不想参加，几个小伙伴劝她。她说：“俺才不怕哩！俺娘说，俺都一个姨，打老日时死了。”二孬听见了，吼：“没姨也得参加，听说你有个姑对吧？姑给姨一样的亲。到明黑了，我再编几句肏姑的歌儿。”
　　他娘听见了，过来照脸狠狠一巴掌，骂他：“你恁大个熊孩子了，张嘴肏，盒嘴肏，肏都成天天挂你嘴上啦！吊死鬼卖肏，死不要脸你！”二孬捂住发烧的脸，跑着犟嘴：“给你学里，有啥样儿老里都有啥样儿小里。”
　　马列氏、裘长长、孔伯僧、嫩妮儿、尹道和尤成器，都睡不着，各自心里都有小九九。不该挨睡的挨着睡，当然会胡思乱想，干瞪眼耽误瞌睡。一个二个轮流讲故事、讲笑话，夜夜讲。孔伯僧说：“咱也讲个《一千零一夜》。”也有数星星的，比如员员，比如包得爽和包得紧，数星星可不是一个好活儿，几个分片包干，最后往一块儿兑。
　　自从都到场面里睡，每天夜晚都有故事发生。十七八，喝了汤儿。二十这一夜，月亮爬上来有点晚，但依然亮堂。孩子们正在玩耍，突然，从旱伐子地里（犁起来不种秋，晒一季种麦，长的旺）蹦出来一只白兔子，站在大路上左顾右盼，又蹦到场面里。孩子们眼尖，散了羊羔队，跑着喊着逮兔子，给打狼一样声势浩大。
　　兔子跑进地里。二孬们撵的快，它逃的快，撵的慢，它逃的慢，不撵了，它也站那一动不动，好象引诱二孬们。就这样，撵撵停停，停停撵撵，一直撵到一里外的冢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兔子爬上那棵千年老柏树。
　　连续三黑了，都看见那只白兔子蹦到场面里，二孬们又要撵。孔伯僧说：“别撵啦！那压根儿就不是白兔子，是赤脚大仙。惹恼了它，咱全庄儿都得遭殃。”
　　老天爷不配合，一连阴好几天。熏了蚊子，场面里不管睡，只好睡屋里。有几家心眼太实在，执行政策不打折扣，照例用“六六六”粉熏，结果中了毒，差点闹出人命来。
　　这下可害苦了领导小组的和心眼实在的。后半夜，蚊子又飞进屋里，睡觉又不许挂蚊帐子，只好用被单子和布衫子裹着身子蒙着头，蚊子就隔着被单子和布衫子叮咬。闷得浑身汗淌时，又不得不扒开凉快凉快，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蚊子乘机叮咬。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凡是暴露的地方，都被叮咬过，红点子密密麻麻。连续叮咬几夜后，红点子连成片，结成痂，又红又肿，又痒又痛，发炎了，化脓了。
　　新的问题出来了，脸上带着蚊子叮咬的痕迹，这不明摆着告诉检查组，庄上有很多蚊子吗？咋办？马列氏又召开社员会强调：“检查组一来，凡是被蚊子咬的，都给寡人躲躲，谁也不准叫他们发现。”“那你们领导小组脸上都咬恁狠，躲不躲？”包得爽问。“领导小组想躲也躲不成，得迎接检查组。这里给大家提个醒，他们要问我们几个脸上是蚊子咬的不，就说不是，是长的青春疙瘩。或者说长的疥，庄上一没老鼠，疥虫就爬到人身上咬。”“他们要是看见蝇子咋办？”包得紧问。“就说是外庄儿过来的。”马列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