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当选社长

　　皮肉交易，并非为己。
　　共谋合作，皆为社稷。
　　裘长长想叫马列氏当社长，骑车来到她家。“你咋又来啦？叫邻居说闲话。”“我是来给你报告好消息的，领导班子一致同意你当社长，也不知道愿意当不？”“愿意，当然愿意，都怕当不上。听说外庄儿的社长都是开群众会选出来的。”“那都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其实都是事前安排好的。”“寡人是个寡妇，又是个女的，腿还瘸，肯定不中。”“我说你能当上就能当上，不信咱管打赌。”“咋赌？”“你要是当上了，我就亲一下，算是代表领导班子对你的鼓励。”“滚！想的怪得劲，要是当不上哩？”“你就把我的舌头咬下来，算是对我说话不算数的惩罚。”“闭上你的臭嘴。”“咋？心疼啦？就当没当上，现在惩罚我都愿意。”
　　他俩正要惩罚被惩罚，小马楚一蹦一跳地跑回来。他随机应变，赶忙把手收回来说：“吹吹好些吧？可能是沙子迷了眼。”她赶忙顺着说：“啊，啊，好些，好些。”小马楚看看他，又看看她，噘着小嘴说：“又没刮风，在屋里咋会迷着眼？”
　　裘长长从马列氏家出来，推车到孔伯僧家，谋划马列氏当社长的事，合计后，两人又分头做工作。
　　在群众会上，裘长长开场说：“你这庄儿多数都要求叫马列氏当社长，说她是‘四过’老革命，是有功之臣，政治思想觉悟高，阶级觉悟高，为群众办事儿的热情高。但是，我们共产党人是讲原则的，不是想叫谁当谁当，一定要发扬民主，按选举程序办事，选着谁谁当。今儿的议程有三步，第一步，畅所欲言，谁想叫谁当就说说谁当的理由；第二步，谁想当谁就说说当上以后咋干，也就是你的工作计划，或者叫施政纲领；第三步，举手表决。”
　　孔伯僧带头发言：‘我推举马列氏。她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重大贡献不说，参加抗美援朝伤了左腿不说，连历次的政治运动中积极表现也不说，单说她的庄稼活，那可是全活。第一，会犁地，深浅均匀，不留‘猪娃子’（有一截子犁铧走在地面上），大块地打墒笔直笔直的。第二，会耙地，小石磙大的坷垃头，站在耙方上扯根绳儿不摔下来，就象我在海南岛看小伙子大海冲浪；而且还会数耙，站耙上打盹做梦也不会走错耙道，耙道交错成棱形，大小均匀，绝不重复，就象江南绣女绣出的云锦花纹。第三，会摇耧，再长的地身子，俩胳肢窝夹俩生鸡蛋，能把鸡蛋暖熟，也不会掉下来。第四，会撒芝麻，不稀不稠，不留空白地，出苗均匀，几乎不用剔，外庄儿也经常来请她。第五，会扬场，她手把手地教年轻孩子说：‘会扬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哪怕是风吹草不动，也能把粮食扬干净……”
　　包得爽不等孔伯僧说完，就‘轰隆’一声站起来大声说：“俺反对，弄个瘸子当社长，给咱这庄儿丢人现眼。”
　　孔伯僧反驳说：“瘸子咋啦？瘸有瘸的好处。见过维纳斯雕像不？美就美在她断了俩胳膊，说你也不懂，这叫残缺美。谁嫌丢人谁无知。”
　　“叫一个瘸妇女当社长，你们这些大男人的脸面往哪搁？一个二个都鳖（憋）气不吭！”包得爽在挑拨，在煽风点火。
　　孔伯僧万没料到有人敢当面蹚他的尿股，不得不把毛主席的话翻出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情，女同志也能办到。”我看，女社长比男社长更会当，更好当，当的更好。庄稼活全仗男劳力，抓住男劳力就抓住了农业生产的关键。怎样抓？实践证明，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解放以来，咱队一年换一个队长。总而言之，男人管男人难管，女人管男人顺当。”
　　尤成器接过话茬：“我代表寡汉条子们表个态，要叫马嫂当社长，叫正东不正西，叫打狗不撵鸡。”
　　尹道说：“马嫂子当，累死也心甘情愿。”
　　裘长长说：“下面转入第二步，口头说也中，有稿念念也中。”几个想当的都懵了，谁也没听说过还兴这一套，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说啥说？念啥念？
　　一阵冷场后，马列氏说：“寡人压根没打算当，要是老少爷们信任寡人，绝不叫大家失望。下面把打算说说：
　　“这第一，要把粮食搞上去。今年都快过年了，不说它了，明年，明年小麦亩产1500斤，大麦1600斤，玉黍黍（玉米）1000斤，秫秫（高梁）1000斤，豆子800斤，芝麻750斤，谷子1500斤，小杂粮象扁豆呀、绿豆呀、小豆呀、虹豆呀、黑豆呀，都500斤以上。忘啦，差一点给忘啦，还有红薯嘞，红薯15000斤。”
　　包得紧插一句：“净吹牛屄，累叉你也打不了恁些。”马列氏看着裘长长的脸，用手指点捣着她说：“你看看，你看看，又一个破屁股媳子站起来咬着屎橛儿打滴溜，你管不管？”裘长长对着包得紧吼：“叫人说话，天塌不下来。你想当也可以谈谈你的打算嘛！不要打岔！”
　　“这第二，据听说，县里和乡里都成立了水利建设委员会儿。咱这庄儿要借这股风儿，好好整整咱的老洼瓢地。不用寡人说，老少爷们都知道，咱这儿十年九涝，蛤蟆不搬家。人老几辈子，传下来一句老话，犁地捡泥鳅，半天一箩头。咱这庄儿的饲养员犁地给外庄儿的不一样，犁把子上都挎个布袋子，从地这头犁到地那头，能捡大半袋子黄鳝和泥狗子。芦苇比庄稼长的还高还稠还多。寡人琢磨过了，南北走向挖五条大排水沟，东西走向也挖五条大排水沟，再挖几个大坑，管养鱼，还管浇地。今冬明春就开始挖，估约摸明年就能实现十年八涝的目标，后年可以七涝，大后年六涝……一年少一涝，十年管少完。”
　　裘长长说：“这事我可以帮忙，县水利建设委员会里有熟人，求他们下拨点儿水利款，再把技术员请过来规划规划。”社员们热烈鼓掌一阵子。裘长长又说：“只要马列氏当上社长，政府有啥好事儿一定会想着你们的。请大家静下来，叫马列氏接着谈。”
　　“这第三，要争当除‘四害’的先进典型。前几天，寡人到县城表哥家走亲亲，听表哥说，消灭蚊子、苍蝇、老鼠和小虫（麻雀）是毛主席在北京发的号召，要在全中国无‘四害’。咱县决定一年实现全城关无蝇区，咱也要先行动起来，一年就实现‘四无。具体咋样消灭法儿，等寡人当上后再好好研究研究。”
　　社员们都议论开来。包得爽说：“别说‘四无’，俺看一无也无不成。光消灭老鼠这一无，祖祖辈辈地逮就没逮净，越逮越多。”员员说：“老鼠还好些，那三样都长的有膀子，这庄儿飞那庄儿，那庄儿飞这庄儿，咋逮？逮的算谁的？”包得紧说：“冒肚贴膏药，瞎胡治。”……
　　“好啦！好啦！这个问题是国家大事，毛主席定了的盘子，有意见给毛主席提去！”裘长长想发火。
　　“这第四，要搞好社会主义治安。咱这庄儿没小偷，主要是管好那几家成分。为防备他们乱说乱动搞破坏，每月开两回批斗会。义务工也变变，地主每月干15天，富农干10天，上中农干8天。表现特别好的，根据政策规定，可以摘帽儿，地主可以变成富农，富农可以变成上中农，上中农可以变成中农，中农就是自己人了，就管入初级社了，入了社就是一名光荣的人民社员了。”
　　几家成分激动得露出了笑脸，如果还情不自禁地拍一下巴掌，看其他成分们没拍，也马上不拍了，只拍一下。
　　马列氏看着如果板着脸，说：“你们也别他的高兴的太早了，别以为趁机会想变天。咱叫丑话说头里，谁敢捣蛋和捣乱，寡人有办法治病儿。政府说了，帽子可以翻过来戴，中农可以变成上中农，上中农可以变成富农，富农可以变成地主。地主，地主嘛，地主可以变成恶霸地主，外戴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另外，再约发（法）三章，第一章，成分们死了不准埋地里（指可耕地），只准埋在河坡里。埋也自己埋，队里不派人，贫下中农谁要是敢帮忙，就是阶级问题。第二章，盖房子、修房子也自己干。第三章，信亲事（结婚）自己人信自己人（指成分找成分），不能找贫下中农。贫下中农谁要是敢找成分，这就是通敌，说媒也不中。”
　　裘长长看看天快黑了，有点着急的样子，对马列氏说：“别说恁多了，有啥当上了再说。”“中！中！最后再饶两句。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朝不用那朝人。寡人打算叫孔伯僧当会计，尤成器当记工员，尹道当保管。试用期暂定五年，不合格再调换。完啦！”
　　“再叫寡人说一句，争取明年加入高级社，也好弄个高级社长当当。扫文盲的大事儿，寡人也有打算。完啦！”她已经找个地方坐那了，又走到会场正中央补充说。
　　有三个举手要发言的，裘长长摆着双手示意他们把手放下，问：“还有谁要发言？噢，看来没谁了。几个举手想说与当社长的打算无关的，今天就不要说了，有啥事儿散会后再说。时间关系。下面转入最后一步，按照惯例，举手表决有两种，一是同意的举手，二是不同意的举手。今儿咱用第二种，谁不同意马列氏请举手。”裘长长猴精，担心通不过，就采用了看似民主，实质上是压制民主的表决。那些反对派怕“穿小鞋”，谁还敢举手？包得爽把手高高地举起来，见势头不对，又赶快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