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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鸭子丢了

作品名称:马列氏列传      作者:张兰英      发布时间:2013-08-01 10:59:03      字数:8930

  鱼水交欢,仙飘云端。
  敢问大哥,见鸭子否?
  马列氏救活后,一病就是半个多月,连病带饿,面黄肌瘦,三根筋挑着一个头,不会走,光会爬。救她命的寡汉条子三番五次送吃的,她饿死都不要。要不是二丫偷偷地送点吃的,肯定得饿死。一个庄儿的邻居都说老抠太绝情,一点都不象干爹的样儿。他脸面挂不住,这才把她接过来恩养几天。养也不能白养,略有好转能翘头,就给她找活干。
  老抠叫她放鸭子,傻儿耀宗闹着也要去。老抠一再交代:“招呼好你哥,别磕哪碰哪了;鸭子一共十三只,没了一只,饿你三天。”
  傻子比她还积极,扛着竹竿(用来赶鸭子的,一丈多,梢头系住一簇红布条子吓鸭子)就走,竹竿把他挡在大门里,横竖都出不去,怨大门太小,在二丫的帮助下才拿出去。马列氏用根柳树条子赶着鸭子。白雪公狗比傻子有用,追在鸭子的后边,一会左一会右,把鸭子管理得规规矩矩,“呱呱”叫着努力跩,没有一只敢掉队或岔队的,有几只没出庄儿就走累了,“噗啦噗啦”直标稀。
  把一群鸭子赶到一条小草河里,俩人在河岸上玩耍,狗也跟着上蹿下跳。她薅薤白,他揪野花,追蝴蝶,都把鸭子忘个一干二净。鸭子丢了,是狗发现的,“汪汪”地狂叫。
  俩人和狗顺着散落的鸭毛向下游找去,鸭毛没了,再也看不见鸭的痕迹。一个放牛的老汉说:“说不定顺着大沙河冲走了。”俩人和狗又顺着沙河找。一个过路的妇女指着说:“山包那边有个坑,坑里有十来只鸭子,也不知道是你们的不?”
  俩人和狗刚爬上山包,太阳就压山了。她抱住狗脖子说:“乖,你回家给你爹说,俺俩到山包那边找鸭子去了,叫老常(长工)过来接俺。”白狗听懂了,舔舔她的脸,又摇摇尾巴,飞一般向奶子沟奔去。
  她借助月光看见坑里有一片鸭子,但不敢走近,就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盯住。这一天是阴历十四,一轮金黄的圆月爬上了东山头。他俩干脆就睡在一片温暖的石坡上,他睡得给死人一样,喊也喊不醒,她睡不着,睡一会儿坐一会儿,生怕有啥动静。深山的狼叫叫她心惊肉跳。这一夜真难熬,终于熬到天灰灰亮。她把他拉醒,悄悄走近坑沿,她刚把竹竿扬起来,一群鸭子“扑楞扑楞”飞的一个都不剩。
  俩人大哭起来。他要顺着飞的方向去找。她拉住他说:“那是野鸭子,撵不上。”他不信。她扭不过他,又怕他也丢了,只好跟着他。
  翻山越岭,蹚河过沟,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云天雾地地追。追到一座山寨大门口,他要进寨找鸭子。她劝不住他,只好背对着大门口坐在一棵大板栗树下生气,等他。
  他想把竹竿拿进去,横着拿不进去,门口太窄;竖着还是进不去,门口太低。正无计可施时,一个走着一挫一挫的瘿脖子老汉,头上勒着一块花布走过来。“啊……啊……大姐,你这门是门朝哪?”他挠挠头皮嗡声嗡声气说:“听俺娘说门朝南,俺爹说门朝北,俺咋觉得门朝西,邻居都说门朝东。”“啊……啊……肯定不是门朝南,俺的大门门朝南,二丫拿着这根竹竿管出来还管进去,一点都不挡。”“你真二球!这墙头都一人高,不会从墙头上撂过来呀?撂过来再进来捡起来能费啥劲儿?”“啊……啊……还是大姐能。”
  他进去扛着竹竿到处找,也没找到鸭子。看见几只芦花鸡在挠粪堆,他过去赶,鸡们“咯嗒”着飞得五零四散。出寨门时顺利多了,没咋费劲儿就把竹竿撂了出去。出了寨门,捡起竹竿就走,把坐那生气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她跟在他后边,走啊,走啊,又渴又饿,如果不是偷掰几个玉米棒子啃啃,肯定得饿昏倒。
  挨晚时分,走进一道山沟,沟里星星点点,有几户人家。俩人想进这一家找水喝,能叫住一夜更好。站在大门口朝里喊,没人应。说的是大门,光有石头墙头,没安门。他这回学能了,干脆把竹竿朔在墙外,不用撂,也不用捡。俩人进灶伙各喝了半瓢凉水,没找到吃的,又上堂屋找。
  正找着,主人回来了。俩人吓得两腿打颤,她拉他钻进里间爬到床下,大气不敢出。小两口新婚正黏糊,没有食欲,光有肉欲,汤也不烧,就上床睡觉。女的问:“得劲不?”“得劲,给腾云驾雾样,得劲到云彩眼儿里。”“啊……啊……大哥,大哥,俺的鸭子飞到云彩眼儿里去了,你看见来不?”
  小两口云雨半截儿,很是恼羞。男的翻穿着花裤衩儿,左脚趿着右脚的桐板拖鞋,腰曲九十度,朝床下吼:“滚出来!”女的花裤衩没翻穿,但也前后颠倒,拉着男人的汗衫穿上,在床上吼:“再不滚出来,找东西捅死他!”男的跑到外间掂个铁铣过来,一手抓住铣把,一手抓住床梆,把铁铣贴着地面一捅一拉,象拉风箱,根本不朝床下看,根本不怕真的捅着人。
  她和他蜷缩在床下墙角处哆嗦。她哭着哀求:“大哥,别捅了大哥,你一直捅,俺咋滚出去呀!”他鹦鹉学舌:“啊……啊……大哥,别捅了大哥,你一直捅,俺咋滚出去呀!”
  她和他爬出来,并排跪下求饶。她说:“大哥、大姐,俺俩真不是坏人,真不是故意偷听你俩说小话的。俺俩见没关门,喊人没人答应,就进屋找水喝,找着找着你俩回来了。俺是害怕把俺当小偷抓起来打,吓得就赶快躲到床底下,瞅机会再溜走。没想到你俩也不烧汤,天还没黑就上床睡觉。”
  他有点象出家人把右手竖胸前念:“阿弥陀佛”的样子,很费力气地说:“啊……啊……大哥,俺俩是放鸭子的。你俩都说到云彩眼儿里去了,看见俺的鸭子来不?啊……啊……俺的一群鸭子也飞到云彩眼儿里去了。”
  女的从床上下来说:“你俩是私奔的吧?”傻子抓耳挠腮,仰脸问:“啊……啊……啥是私奔?”“私奔就是一个男的给一个女的从家里跑出来,找个地儿弄那事儿。连这都不知道,跑出来治啥?”男的说。“哎,你俩都多大啦?”女的问。“俺今年十二。”马列氏说。“啊……啊……俺今年十二。”马列氏拉拉他的手纠正说:“你今年十四啦。”“啊……啊……你今年十四啦。”
  “哎,你俩不是想上云彩眼儿里找鸭子吗?”女的一脸坏笑对男的说,“去!到灶伙里把挂在墙上的那盘细绳拿过来!”
  男的找来细长绳子。小两口共同动手扒了她和他的衣裳。女的把衣裳都铰成碎片,扔到茅缸里。
  她和他都“嗷嗷”大哭起来。她用双手捂住下体哭着说:“叫俺光着腚咋见人哪?”
  “云彩眼儿里光有鸭子没有人。俺俩上云彩眼儿里也都不穿衣裳,你俩也都看见了。”女的扭头对男的说,“还愣那治啥?把她俩捆起来,捆一块儿,脸对脸地捆!”
  马列氏也顾不上羞不羞了,伸手和小两口撕打起来。耀宗也趁势撕打。小两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和他结结实实地捆个对脸。马列氏哭着骂着,八辈祖奶奶地骂。傻子骂的单调,只会骂“肏你娘”一句。女的跑到灶伙里拿过来一根玉米芯儿,先捏住她的鼻子,把玉米芯儿塞进她嘴里;再捏他的鼻子,把玉米芯儿的另一头塞进他嘴里。怕玉米芯儿掉出来,女的从床下拉出又臭又长的灰白色的裹脚布子,在男的帮助下,把她和他的头裹了一圈又一圈,紧得头要爆炸,脸贴脸,呼吸就困难。
  小两口把肉磙子拖拉到院里。女的照她屁股上跺一脚,说:“别呜呜啦!放着得劲不得劲。有钱人想上云彩眼儿里,得掏钱坐飞机;咱穷人一分钱都不用花,一男一女,脱了光腚压撂撂眨眼功夫就到云彩眼儿啦!哎,给俺说说,感觉咋样儿?得劲儿吧?别急,很快就能看见鸭子了。”
  夜幕降临了,蚊子渐渐多起来,借着西天的余光,可以隐约看见成群成堆的蚊子,象云象雾,遮星蔽月,严重阻挡空气流通,“嗡嗡”叫,比老日的飞机轰鸣声小不了太多。
  小两口正式上床睡觉了。她和他在院里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翻来覆去,妄图把趴满身的蚊子压死。她为了减少蚊子叮咬,努力让他趴在她上面多趴会儿。她和他谁也找不到上云彩眼儿的感觉。
  鸡叫三遍时,她捞摸到一块碗碴子,鸡叫四遍时才把绳子割断。她解开绳子,解开裹脚布子,一手扳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抓住玉米芯,压低声音说:“咬结实这个玉米芯子,千万别拔出来,要叫那俩大坏蛋听见了,咱俩都得死。”他使劲儿点点头。
  她把他拉到大门口外,借着西天的明月能看见灰蒙蒙的大路。她指着来路说:“你只管顺着这条大路跑,可别下路,下路有狼,俺办完事儿就去撵你。”
  他咬住玉米芯使劲点着头,撒腿就跑,才跑出丈余,又拐回来,拿着朔在院墙上的竹竿,扛着跑。
  她用裹脚布子缠在腰里,用绳子把堂屋的门鼻子门搭条系在一起,然后推开灶伙虚掩的门,摸着放在锅台上的火镰子火石头和纸媒子,打了两下就碰出火花,火花溅到纸媒灰上,稍等片刻,轻轻一吹,纸媒子就燃起了火苗。她一手平拿纸媒子,一手在锅道里捞摸一把麦秸,引燃麦秸,擩进柴禾堆里,很快烧起来,“噼啪噼啪”地响。她等火头窜出一人高时,才放心地跑开。
  她跑到庄外才敢回头看,火光熊熊冲天,人声鼎沸,能听清“救命”、“救火”和哭声。狗在狂叫,这个庄的,那个庄儿的,叫成一片。
  他在“呜呜”地哭,口水顺着玉米芯子往下淌。他想拔出来扔它,又怕挨吵,竹竿上的红缨子挂住了高高的树枝,任他使上吃奶的力气,也拽不掉,几乎要把树枝拽断。
  她喘着粗气赶过来,夺过竹竿,只往上轻轻一送,就取掉了,交给他教他:“平着扛就不会挂住树枝了,看你笨的。”他傻笑着“呜呜”。她这才发现玉米芯子还在嘴里塞住。她给他拔出来,粘糊糊的嘴水顺着玉米芯子“啦啦”淌。
  东方鱼肚白时,她和他逃到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上。眼看天要亮了,不穿衣裳咋见人?正在发愁。一个挑豆腐挑子的老头走过来,须髯飘逸,慈眉善眼。她来不及躲藏,赶紧用俩手捂住隆起的胸脯。他不知羞耻,一手扶着扛在肩上的竹竿,一手掂着蚕蛹子一样的小鸡鸡,看着老头“咳咳”傻笑。
  老头走近一看,吃惊地问:“咦!你不是老抠的二少吗?咋光着腚?衣裳哩?”
  她向老头哭诉了事情的经过。他放下挑子,脱了汗衫给她穿上;又用豆腐单子裹在他的腰里。她说:“大叔啊,俺迷路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你把俺带出去吧。”“别怕,孩子,大叔不但把你带出去,还帮你找鸭子。我从仙女湖边过,听见湖里有几只鸭子叫,也不知道是你的不?走,咱过去看看。”
  仨人来到仙女湖。太阳出来了,彤红彤红的,金黄色的朝霞满东天。晨雾笼罩在浩渺的湖面上,微风吹皱一湖金水,象金色的鲤鱼鳞。不时地有鱼儿跃出水面,给仙女湖增添无限生机。浅水滩上的芦苇刚孕穗,在微风的摇曳下,来回地摆动,有点头重脚轻。岸边的垂柳如烟,柳丝象一群少女的长臂,轻轻地抚摸着如玉如金的湖面。白鹭很多,或站在树枝上,美梦未醒,或在湖上、柳上、山上盘旋。
  “大叔,鸭子在哪?”她焦急地问。“别急,马上就能看见鸭子啦,就在这一片芦苇的那边。”沿湖走了半里,果然看见有一群鸡子在湖面上嬉戏,有的用嘴择着自己的羽毛,有的交颈示爱,有的用翅膀拍打水面,“呱呱”叫唤,有的把头扎进水里,蹶着屁股朝天,两只红蹼拨着清波。
  老头说:“别再朝前走了,吓跑了鸭子就麻烦了。你兄妹俩就在这片空地儿等着,可哪也别去。我给你家捎个信儿。”说完,老头挑着挑子走了。
  他扛着竹竿象个荷枪的流动哨兵,来来回回地走动,一刻也不消停。浓重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半截腿,就连围在腰间的豆腐单子也湿了小半截。突然,他惊叫起来:“快来看哪,这个小树上趴一个红蜓(把ting说成ding)蜓。你给我逮住它!”“别往前走!我过去逮。”她蹑手蹑脚,悄悄从蜻蜓的背后靠近。蜻蜓一动也不动,翅膀湿辘辘的,猛一伸手,就捏住了。她捏蜻蜓很在行。有时候,一天能捏几十只,上百只,红的、黑的、绿的、黄的、灰的,五光十色,鲜艳夺目。她闹着叫娘给她炒炒吃,娘说:“傻闺女,蜓蜓有毒,不管吃,玩吧,死了好喂咱的鸡子。”
  他一手捏住红蜻蜓的翅膀,一手抓住扛在肩的竹竿,笑声憨厚,干面而灿烂,嘴水淌到肚皮上,把伤痛和蚊子咬的一片片疙瘩抛到九霄云外。突然,他“哇哇”大哭起来。一条金黄色的山蛇从他脚前爬过去。她夺过竹竿去撵蛇。据说,蛇怕竹竿,竹竿是蛇的舅。她撵上去,用竹竿按住蛇头,腾出一只手捏住蛇头。蛇在翻卷,在挣扎。她举起手,让蛇缠住胳膊。这条蛇有二尺来长,很漂亮,不但颜色鲜艳,花纹也美丽。她爱不释手,舍不得弄死它。她想试试会游泳不,又怕吓跑鸭子,就拐回来到芦苇的那一边,轻轻地放到水里。那蛇不但会游泳,而且游得好看,蛇头翘出水面,身子拧成S形,似飘非飘,似沉非沉,真是不可思议。
  她和他在湖畔玩耍暂且不提,老头儿卖豆腐也不提,单说老抠。昨天挨晚,老抠急呀!人不见人,鸭不见鸭,光见白狗摇尾乞怜“汪汪”叫。他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从床这头爬到床那头,再从那头爬到这头,在老婆子的极力劝阻下,才没下床拄拐棍去找傻儿(他脚趾生疔,已殒脓)。他命令老婆子:“还搁这磨蹭啥?快点找去!二丫,老常都去,再求几个邻居,多点几个火把。找不回来别回来!”
  老婆子失机慌忙,临走忘了把老抠锁屋里了,出了庄儿才想起来,遂对二丫说:“你拐回去吧!漫眼地里有长虫、有狼,还有小鬼儿。你赶紧回家,别叫你那死不要脸的爹再钻你嫂子屋里去了。”
  二丫早几年前就对爹有意见,有看法。有一回,她听见娘在床上呻吟,推门门在闩住,趴窗棂子上往里一看,爹也在床上,正趴在娘身上啃娘的脸。她怒火万丈,拍打着窗棂子哭着说着:“呜……呜……你咋能恁狠心呀爹,俺娘有病你不伺候,还死死地压住俺娘,啃俺娘的脸。呜……呜……”
  二丫大了,也长了心眼儿,想起来那一年的事就好笑、就后悔。听邻居说,爹睡娘是应该的。哥睡嫂子也是应该的,老公公睡儿媳妇好象是不应该的。她有责任帮娘看管爹和嫂子,但她又不敢太得罪爹。于是,她悄悄溜回院里,藏起来听动静。
  老抠在床上隐约听见庄外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耀宗──耀宗──”知道该死的老婆子走远了,赶紧下床,拄住拐杖,开开门。一瘸一拐地摸到西厢房。推门门在闩住,压低声音喊:“臭儿,臭儿,快点给爹开门!”“坐月子不管弄那事儿,你赶快走吧!”“我只是想看看咱儿子,不是想弄那事儿。”“看啥看?给你一个鳖孙样子,小脸上头宽,下头窄,也是地包天儿,比你儿还难看。”“我想儿子了,叫我看一眼都走。”“正在吃妈里,看啥看。”老抠不死心,边喊边敲门。小臭儿怕叫邻居听见了,吓得赶紧开开门。
  他刚闪进去,二丫就跑过来,晚了,门已经闩上了。她趴在窗棂上问:“嫂子,你在给谁说话?”“你不是去找你傻哥去来吗?咋又回来啦?”“俺害怕狼。你刚才给谁说说话呀?”“吵你小侄儿。吃,吃,吃,光知道吃,一天到晚地吃,能把妈穗头嚼得白歪歪的,生疼。也不知道饥饱,回回都吃的溅奶。你硬给他拔出来,他就咧着个裤腰嘴哭。你再擩给他,他咬。恁大一点就孬的蛋疼,长大了不是个好鸟,弄不好你老寇家又出B趴子。”“嫂子,你开开门,俺想抱抱小侄儿,也好叫你歇一会儿。”
  老抠听说二丫要进屋,吓得赶紧钻进床底下,一不小心头撞倒了尿罐子,半罐子尿淌了一大片,臊哄哄的,熏嗓子干哕,辣眼睛流泪。
  “嫂子,你屋里咋恁臊气?”“猫,一个大黑猫逮老鼠不小心把尿罐弄倒了。”“嫂子,这黑灯瞎火的,你咋看见是只大黑猫?”“黑灯瞎火的啥都看着一抹黑,看着你也是黑乎乎的,谁能看出来真黑假黑?”
  老抠在床底下熏得喉咙管发痒,想咳嗽,还想干哕,“屙……屙……”的声音尽管不大,还是叫二丫听见了。“嫂子,好象有人在干哕?听着也不象你的腔儿呀?”“你小侄儿。烦不烦,问这问那,缠不到头儿。”“嫂子,你生俺的气啦?俺去接咱娘去。”说完,她大踏步地朝大门外走去,又悄悄地溜回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铜锁,把嫂子的门锁上,然后,又藏起来听动静。
  “出来吧!死妮子走了。”他从尿滩上爬出来,手上、膝上粘着尿泥,不洗手咋办事?他摸到外间找水盆,水盆没水,只好开开门到灶伙里舀水。坏了,门被锁住了。他慌了,她也慌了。他小声说:“我没法喊二丫,只有你管喊。”“你还爬床底下吧!我喊。二丫──二丫──”喊了十多声,也不答应。她说:“二丫走远了,再喊也听不见了。你出来吧,赶快想办法儿!”他爬出来,点着灯,端到外间。她一手抱住孩子,一手端灯给他照着亮儿。他从抽屉里扒出锤子和钳子,把弯在门板上的两个门鼻爪子抻直,再用锤子砸退出去。他把锤和钳子往地上一扔,开开门就溜回堂屋,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等老婆回来,只当啥事儿没发生。小臭儿抱住孩子,拿住拐棍,走到堂屋门口,推门不开,就喊:“爹,你的拐棍儿,给你搁门外边了。”
  小臭回到西厢房,闩上门。二丫悄悄溜到堂屋门口,把拐棍拿走,拿到西厢房,小心又小心地把拐棍从门下边缝子里慢慢捅进去。
  几个人折腾大半夜,也没找到傻子。二丫的娘一路走一路哭,泪都哭干了,干“嗷嗷”。
  老抠安慰老婆子说:“别再哭了,迷见不了。干闺女能的给猴儿样,出不了啥事儿。刚才,一个神仙老头给我托梦,说他俩遇见了贵人。退一万步说,就算耀宗死了,咱也绝户不了,臭儿给咱生的多亏是个儿子。”“啊?”“我说错了,孙子,孙子。”
  第二天清早。老婆子发现西厢房的门鼻子掉了,上边还带着铜锁。“臭儿,你的门鼻子咋掉啦?谁锁的锁?”“问问你闺女,她干的好事儿。她凭啥锁我的门?我出不去,不砸门鼻子砸啥?”“黑更半夜的你出去治啥?二丫给你上锁也是防小偷的。”
  二丫把娘拉到一边小声说:“不是防小偷的,是锁俺爹的。你走没多大会儿,俺爹就拄住拐棍摸俺嫂子屋里去了。”“你爹给你嫂子上床来不?”“上啦!小侄哭的声音小的时候,听见‘吧叽吧叽’的,还听见床腿‘吱吜吱吜’的。俺爹向嫂子保证:‘回来给她打个新床’。嫂子说:\\\\\\\'再换也挡不住崴断。\\\\\\\'娘,你说说,床腿恁结实,咋会崴断哪?”“小孩儿家,别问啦!长大你就知道啦!”“那‘吧叽吧叽’咋回事儿?”“你小侄吃妈的声音。这还用问?走,到你嫂子屋里找拐棍去!”
  “臭儿,你爹的拐棍咋搁你屋里啦?”“俺爹听见俺砸门,他拄住拐棍过来看看咋回事儿,多亏爹帮忙。要不俺爹俺屙裤裆里也出不去。爹怕谁再嚼舌头,砸了就走了。拐棍也忘拿走了。咋啦?有啥问题吗?”“没有!没有!娘是怕你爹不拄拐棍摔倒了。”
  老婆子正在调查桃色案情,卖豆腐老头挑着挑子站在大门外吆喝:“打──豆──腐──”老婆子在院里打招呼:“哎,卖豆腐的,别先走!”
  老婆子出门一看是空挑子,就火了,问:“豆腐卖光了,还搁这‘呗吧呗吧’地叫唤个啥?盐罐里发大水。”
  老头不恼,平常俩人都好开玩笑。他捋着胡子说:“嫂子,兄弟今儿没心情给你熊崩,快点去接咱傻儿去!”“噢?儿子在哪儿?你见啦?”“见啦!这会儿正在仙女湖边上等你嘞。俩孩子被人打了,都扒了光腚。”他看着她坏笑笑又说,我大老远的来捎信儿,净耽误我卖豆腐,要搁平常我早就卖完啦!你说你咋谢贺我?”老婆子“呵呵”笑笑说:“咱俩谁给谁?你说咋谢俺咋谢呗。”“那吧,这些年,你也没少吃我的豆腐,咱不如来个礼尚往来。”“啥意思?”“你吃我的,我吃你的,谁都不吃亏。”“中是中,等把咱儿子接回来再说吧,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老婆子、老常、二丫在老头的带领下,跋山涉水来到仙女湖。他看见娘,扔了竹竿和蜻蜓,飞奔过去扑到娘怀里“哇哇”大哭起来。老婆子拍着儿子的背,看着儿子脸上的伤痕和身上的疙瘩,心疼得“呜呜”地哭。马列氏边哭边诉说着丢鸭子找鸭子的来龙去脉。老婆子给儿子换上新衣裳。二丫把自己的花布衫衩儿和花裤衩儿递给马列氏。马列氏跑到一簇荆条后边换衣裳不必细说。
  老头说:“别搁这滴蛤蟆尿啦!过去吧,都过去!把鸭子赶回去吧!”
  刚走了湖边,那群鸭子\\\\\\\'扑楞扑楞\\\\\\\'都飞了。傻子坐在湿地上大哭。老婆子、老常、二丫和马列氏都瞪着老头,看他咋交代。
  老头神情自若,泰然处之,捋着胡子说:“它们要飞我有啥办法?家鸭子喝了这的水,太阳一出来,都会飞,比野鸭子飞的还快、还高、还远。我一路上追你们走快点,快点走,慢慢腾腾,磨磨蹭蹭,一步踩不死个蚂蚁。晚啦!来晚啦!太阳不翻边儿,啥事都没有。”
  “飞不飞给太阳出不出啥关系?”老常问。“你还年轻啊!吃过拳菜不?”“吃过。”“打过不?”“没有。”“打拳菜都是在太阳没出来之前,或者说太阳出来之前;之后,都哗地一下子都老了,只能当柴禾烧了。”老头捋着胡子一本正地说。“这事俺也听说过。”老婆子附和着老头子。马列氏插言:“俺也上山打过拳菜,奶子山上多的很,一片一片的,稠乎乎的,胖乎乎的,嫩乎乎的,一掐一股水,好看又好玩儿。”
  “拳菜是拳菜,鸭子是鸭子。庄上坑里的鸭子晌午头大毒日头晒,也没见飞走哇?”老婆子根本不相信老头的胡说。
  “任何东西的变化都是有条件的,单靠太阳晒,这鸭子当然飞不了,关键是这仙女湖。鸭子喝了这里的水就羽化成仙了,别说飞到云彩眼儿里去,搁搁劲儿管飞到天宫里见嫦娥,见玉皇大帝,见王母娘娘。知道为啥恁神奇不?”“不知道。”老婆子说。“知道奶子山咋来的不?”“知道。”二丫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当年,七仙女和几个姐姐下凡到这湖里洗澡,看这一带山青水秀是人间仙景,就不想回天庭了。这时,正在湖边放牛的牛郎看见树枝搭着的七彩绸衣,就偷偷地拿走了一身。刚好拿的是七仙女的。她本来就不打算回天庭,就和牛郎结拜了夫妻。后来,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下凡捉拿七仙女。她挂念两个正在吃奶的孩子,也怕牛郎寂寞,快到天庭时,夺过天兵手中的宝剑忍疼割爱,把左奶子割掉了,飘呀飘呀,正好飘落在咱这一带,一风化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奶子山。”“你说俺早就知道,你扯恁远治啥?七仙女洗澡割妈,给俺的鸭子飞有啥关系?”老婆子有点生气也有点不耐烦。
  “你也不好好想想,仙女洗过的水是啥水?仙水。仙水里啥仙事没有?远的不说,就说大前年吧,这湖对面庄儿上有大闺女因婚姻不如意,投到这湖里,不但没淹死,反而变成了美人鱼,每年投湖这一天都飞出来。她爹娘年年来烧香磕头,生怕她飞回家找事儿。”说着,老头指着湖对面的那雾气腾腾的庄儿叫大家看。
  老婆子低头给儿子挠着痒问:“老婆子跳到仙女湖里能变美人鱼不?”
  “你想试试?变美人鱼有点困难,变个乌龟王八没问题。”老头说着收拾了挑子就走。
  老婆子把汗味熏人的汗衫衩子和豆腥味浓重的豆腐单子递给老常说:“快去!撵那老头子去!颠狂得很,喷的上不挨天,下不沾地,比哕的还远嘞,连自己的衣裳都忘了拿了。”
  老常拐回来说:“他叫你保重身子,别因为鸭子难过。鸭子飞了是好事,紫气东来,升官发财,寇家马上要发达了。另外,他叫我问问你,你啥时候叫他吃你的豆腐。”
  老婆子说:“别听他老公鸡压蛋儿放熊屁!自己卖着豆腐还吃人家的。”
  二丫说:“娘,你啥时候承许他的?咱家也准备磨豆腐?噢噢……咱家也要磨豆腐喽!”
  马列氏拍着巴掌唱着:“磨豆腐,吃豆腐,豆腐浆里洗衣服。爹也洗娘也洗,一洗洗个白屁股……”
  傻子把右手比划在胸前,滴啦着嘴水说:“啊……啊……娘……啊娘,大叔吃俺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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