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8 风卷残云

　　2003年12月6日，三洲及玄洲历史将永远铭记的一天。
　　是农历冬月十三了，天空飘着小雨，刮着北风。
　　坐落在扁洲境内的原三洲公社中学校园，在荒废了多年之后，迎来了它最为热闹也最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个日子。
　　甘阳市玄洲镇第三届市人大代表选举第十二选区选举大会，将在这儿举行。
　　上午十点多的样子，巴洲、扁洲、羊洲的村民，或打着雨伞、或穿着雨衣、或戴着老式斗笠、或披着大块塑料薄膜来到三洲中学。一般是夫妻结伴、朋友结伴、邻居结伴，也有同学结伴或是同房族的结伴的。大家都在家中吃过了像样的早餐，预备选举会开“拖堂”。稍微舍得些的，提前买了饼干、蛋糕、面包之类，以防会开长了肚子受不住。
　　市、镇派来的选举工作人员和领导竟达近百人，他们早已做好了接待准备。
　　老年人、妇女和有病的村民，被安排进教室。校园共三排十二间教室，正好分给每个村一排。教室里多年失修的桌椅已被打扫干净，讲台的黑板那儿用粉笔写了大会会标，黑板上方装有扩音喇叭。
　　男将和小青年则被安排在操场。操场上一排排摆放着条椅和板凳，连老公社电影院的固定长条椅都撤了拖来放在这儿了。蜘蛛丝一样的细雨仍在飘着，“呜呜”叫着的东北风紧跟着细雨的尾巴，跑来把一点积雨给卷走了，就像个尽职尽责的清洁工。坐在操场上的选民，因事先有准备，多穿了棉衣或毛衣，加上都是壮汉和“楞头青”，“血气旺、火罡硬”，不怕冷，都还挺得住。
　　操场的东头是个戏台，约一米高，是用沙土填起来的。戏台上空撑起了花条纹塑料布。台沿上摆了一排桌子，上边放有麦克风。台沿上方以两根木棒子撑着拉有一幅横幅，贴着大字会标。此时台上的一溜人已坐满。
　　“喂！喂！喂！”“呜——，呜——，呜———”有人在试麦克风，后台有人在调试扩音机。看这情形，选举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
　　村民们看到，“当官的”各色人等讲话过后，各村干部抱着一摞摞红色选票和黄色选票下发到本村选民手中。红色选票是选“市代表”的，黄色选票是选“镇代表”的。
　　吕天模接到红选票一看，“正式候选人”栏有3人，分别是羊洲村吕华明、巴洲村村长和扁洲村的一位村民。设有“另选他人”一栏，在下边。三洲是玄洲镇的第十二选区，“市代表”安排了2名，实行差额选举，正式候选人中至少要被“差”一个下来。
　　又是填票、投票、计票那一套程序，村民们已经见识过了，学会了沉着老练。
　　转钟过了，在大伙儿估计的应该公布选举结果的时间，喇叭还未响。
　　又半个小时过去，又一个小时过去……
　　没带干粮的选民肚子在造反，“肚皮都巴到后脊梁骨啦！”学校旁边的一家早已停摆的餐馆，听说选举试着做了几笼包子、馒头，此刻被饿慌了的人们一买而光，老板跌脚直呼“没想到，没想到！”在巴州有亲友的选民，包括巴州选民，平时“主内”的女人们抽空回家，赶急匆匆做好快餐送来，找地儿这里一团那里一坨地吃起来。
　　“估计选举出了意外！”人群里有了骚动，犹如风起于青萍之末。
　　两个小时过去了，骚动如涟漪一样一圈圈漾开，人们多已坐不住的时候，台上终于传来响动：“喂，喂，大家注意了……”
　　“爆炸性新闻”公布：
　　“甘阳市玄洲镇第十二选区第三届市人大代表选举大会，应到选民7580人，实到选民6987人；发出选票6987张，收回选票6987张；正式候选人3名，无一名过半数；另选他人栏，羊洲村村民吕天模得票4665张，当选为甘阳市人大代表，但其代表资格尚待上报市选举委员会确认。”
　　“哇——！”
　　“嚯——！”
　　“咦——？”
　　“哼——！”
　　雷鸣电闪，走石飞沙，风卷残云，心湖激起千层浪。
　　人们现出各种惊诧表情，情不自禁地发出各种惊呼。
　　“嗬嗬嗬嗬嗬！”
　　“呼呼呼呼呼！”
　　这怪异而又酣畅的欢呼来自会场半空，那是张朝稼游魂“过期”之后，来自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吕学庚怯魂那个“魂魄”团队的激情宣泄。
　　会场顿时沸腾起来，像一大锅煮开了的稀饭。
　　因没带干粮、没得亲友送快餐的到会者大多饿不来了，主持者趁“乱”宣布：由各村就地安排临时午餐（干粮），选民一律不离开校园。一个半小时后再开会，进行第二轮选举，还需选出另一名市人大代表。
　　会议进入暂时休息，而选民们的心却难以休息，这些庄稼人此时此刻想到很多很多、很远很远……
　　吕天模自荐一次性成功当选为市人大代表后，经过一段时间的“阵痛”，市选举委员会最终还是确认了他的市人大代表资格。
　　此后，吕天模又创了一个甘阳乃至整个高州地区人民代表大会的历史记录：对一位陌生的大会主席团候选人投了一票反对票！而且是在摆脱掉好心人的劝阻与代表团领导的阻止后投出的。此一惊人之举，令外人多当成违犯“常人潜规则”的“二百五”作为，然而与此相反，倒让羊洲人以及扁洲、巴洲等三个洲的洲民，震撼性地掂量出他们自身民主权利的份量，也掂量出了他们亲手选出的市人大代表吕天模的份量。毋须讳言，“常人”包括部分羊洲人以至玄洲人中，存有“使起憨头打老虎”的劣根性，然当他们所选出的人大代表真的只身去打了“老虎”，洲人心中便油然升起对吕天模的敬佩与担心。
　　公元2004年——崭新的一年眨眼间就赶到了羊洲。老天也深知羊洲人等不及了。
　　值此岁末年初、两个年份正交接的当口，羊洲的前河也就是东芝河、后河也就是长江都瘦到了一年之中的最纤细处，它俩仿佛在赛着减肥减过了头，原本丰腴得像杨贵妃的，现在倒像林黛玉了。同时，无论南河与北河，河水又清亮极了，清澈得带一点淡淡的绿色，仿佛初春刚绽开的垂柳嫩芽，人见人爱，不渴也想捧一口品咂品咂。高标的“羊洲枫杨”树颠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下子“生”出上下错落的三个鸟巢，“喳喳喳”的喜鹊欢叫声荡荡盈耳，犹如弹给村民的古筝美音。
　　由于水瘦到了极点，羊洲便“胖”到了极点，犹如“催壮猪”吹得浑身鼓了起来。水退洲长，水进洲缩，此消彼长，相辅相成，相依相偎，没留空档。
　　水与洲如此，洲人也如此。
　　随着原先村官选举的结果被推倒重来，和三洲选区选市代表爆出“冷门”，杨正夫在羊洲的影响力一降再降，而吕天模的影响力却一升再升。
　　1月13日，已是腊月二十二了，羊洲的农舍顶上和果园里又升起了浓雾，“复二手”的村长选举会议按期进行。从京城《中国政改》杂志社来的稀客——大作家冯彬一行三人，也闻讯前来“观摩”。
　　自吕天模高票当选市人大代表之后，玄洲镇委、镇政府已把吕天模当成了一个“神秘人物”，真正对他刮目相看了。镇委和市委驻镇工作队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推荐吕华明为羊洲村村长的正式候选人，而原来村民“海选”大会选出来的正式候选人吕天模依然有效。面对吕天模的“魔力”，吕华明能否成功当选便充满了未知数。所以，镇委书记带着分管党务、人事的副书记亲自驻村督阵，还带来了30多名随员，其中镇党政班子成员即有10位以上。经过半个月的入户拜访，邀人座谈，武装党员干部，动员村民理事会，实行“镇村干部包户”责任制，经摸底，估计吕华明可得六成票了，庞大的驻村队伍才撤离。而还有三天，就是1月13日，即是市村级选举办确定的羊洲村村长重选日了。
　　谁也未能料到，经过事前的挨家挨户模拟填票，明明是“鸡蛋掉进碓窝子——稳跺跺的”事，最后一刻却“出了豁子”：吕天模得到百分之五十二点八的选票！吕华明仅获百分之四十七点二的选票。没出一张废票，没出一张弃权票，也没出一张投非正式候选人的票。在铁的事实面前，人们不得不承认，其选举内涵之纯，选举质量之高，堪称村级选举典范。连见多识广的大个子冯彬也对羊洲人翘起了大拇哥。
　　吕天模被过半数的村民们自愿选为村长啦！
　　这消息犹如飓风在羊洲旋起，扫过玄洲，扫向全甘阳……
　　人们都在传奇：羊洲村的村长选举，好比十月怀胎，开始“走了跌路”*，“趁热”再怀孕再分娩，生前虽阵痛至极，生时却顺溜至极！对此，玄洲全洲东西南北中都惊呆了。
　　玄洲的洲民有“两大”——胆子大，皇帝老子都不怕；眼眶大，天塌地陷眼不眨。他们真正“修练”到了“闲观花开花落，坐看云卷云舒”的地步，因而对于刚刚在他们眼前发生的“天翻地覆”的“政变”，瞬间的震惊过后便是很快地接受与顺应，基本上不需要怎么“调适”，更不需要什么“形势教育”之类的“洗脑”。
　　羊洲人谙熟“顺时则昌，逆势者亡”之道。震惊过后，有些羊洲人不得不重新谋划自己的后路或出路，“下雨打赤脚——各滑各”，各将本事跳龙门。
　　杨正夫此前即率李次玫、吕华胜、吕华虎、杨正健开进甘阳城，目前彩瓦厂已办起来，首批产品已被用户拖走。一走上社会即获“强人、能人”之誉并一直葆有此名的杨正夫，这回栽倒在吕天模手里，“败走麦城”的结局虽不好受，然其并非没有自知之明。杨正夫认定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都因吕华胜、吕华虎老表和杨正健老弟办事张扬而又不稳当误了事。
　　
　　*“走了跌路”：羊洲土语，指孕妇不慎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