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9 月朗风清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10-18 15:49:07 字数:3624
杨正夫自己最痛恨也最瞧不起一些“下三滥”的勾当,凡事主张光明正大地“斗智斗勇”。吕天模也是讨厌、撩人嫌,还是个“高高低低”的“二百五”,对付他,只需我杨正夫半个脑壳就足够了,可我身为羊洲“领袖”,高高在上之人,道德上也应做洲人的楷模,岂能屈尊去与手下的子民“一般见识”去。可我不去“俯身”,他吕天模越搞越凶,越搞胆子越大,越搞对我的威胁也越大,这样,就逼着我“放羊”*让我的铁杆兄弟去“编排”*他了。而我的这帮人读书太少,“编排”人也“不高化”*、缺水平,我批评过他们多次,包括“使暗箭子”打人家、毁人家的果园,太丢人了,可他们就只会这么搞,没更高明的狠气。可悲可叹啦,然而,“大石头没有小石头塞”也难成器、难成气候啊!
杨正夫是土生土长的羊洲人,他也能很快地面对严酷的现实,迅速调适自己的心态。他想,兴许是这前半生太顺遂的缘故,老天必须给我一点弯路走罢。反正早迟必有弯路走,与其迟走,那还不如现在就走,走迟了,届时年纪大了,逢凶化吉的能力就差远了。何况,一村之长这个位子,坐在上边也讨了一些好,玩了一些味,多见了一些世面,多得到了一些享乐,可也并非外人看的那么风光,那么好坐,其内的酸处苦处,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冷静下来后,回过头再来看,当了这么多年村官,有得,也有失,有乐,也有苦,不过,得失苦乐相抵,得和乐多一些罢了。但这多出的得与乐,享用时间若太长,必然要为之付出代价,因为老天是公平的。与其到时候“穿了包”兜不住了再付出,倒不如现在就付出,因为“吃”的越多,到时“吐”的“屙”的就越多,“吐”“屙”越多便越痛苦难受啊。回顾过去,想得通,展望未来,应不愁。伟人早就有言:“失败乃成功之母”,“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如今市场社会,万事凭本事认实力,成功之路千万条,除了官场还有商场,除了做生意还可办实业,条条大路通罗马呀。彩瓦厂开厂大吉,未尝不是我杨某人转战商场的大胜先机!
除杨正夫一群人之外,张朝金书记定于春节过后举家迁往高州,随儿子家住着去含饴弄孙、安享晚年。胡万合的店子周世柱一伙要租,说是发起成立羊洲柑梨产销合作社,其实就是走我的老路,组织贩卖梨子和柑橘,只不过是公开搞、合伙搞,说的好听点罢了。本来不想租给他们,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这闲置房屋“生”几个现钱,何况房子长期闲着,没了人气便会虫蛀霉烂漏雨坍塌的呢。搬走家具什物、租出房屋之后,胡万合自己携发妻进甘阳城,在早已购装备妥的私房一楼开个网吧“去发展”。
吕华明开过年就进入三十岁里边了,念及古话说的“三十而立”,他内心里颇多惭愧。与吕天模差额选村长没选上,吕天模左一声“叔子”右一声“小老欢子”*地求他,他便“盛情难却”地接受吕天模的好意,顺势参选当上了副村长。因吕天模不是党员,吕华明还兼任着村党支书。
徐树英、吕华祥继续当选为村民委员会委员,分工不变。只是,徐树英外在的气色和内蕴的精神状况似乎大不如前了,人也憔悴多了,看了让人心疼。
看了让人心疼的还有村里的另一美人李次玫。她随丈夫进了甘阳城,有过江去县城办了事的村民回来讲,“李次玫的盛气一扫光,头发白了好多根,人也老了一大截,眼睛都落了抠!”
唯有另一美人越活越水灵,她就是积极参与脱吕华明裤子、反被吕华明“吃了一口嫩豆腐”(吕华明称陈“嫂子”,是因陈的丈夫比吕华明大。其实陈水莲本人比吕华明还小大半岁)的陈水莲。丈夫一年难得“归窝”一次,想去“随军”又不方便,人家船上全是“男将”,你一刚近三十岁的漂亮媳妇去了,不是入了“色狼”窝啊!尽管有丈夫在,可丈夫不可能“一天到黑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吧”。丈夫长年“水上漂”,这年头“形势好”,“只要有票子,哪儿搞不到漂亮年轻的小妮娃子!”再说,陈水莲随去了,别人要“那个”倒不方便了。儿子在镇上住读,每个月回来一次谁来照管?还有,家里的楼房没人照应哪行?卖了倒“撇脱”*,可将来“奔不动了叶落归根”时又到哪儿去落脚呢?盘算来盘算去,俩口子还是决定“维持原状不变”。既是这样子,村里的女人们尤其是徐树英不禁要问:长年与“男将”两地分居,陈水莲怎会越过越水灵呢?个中的“毫毛通窍”*,“外行”定然看不懂啦,恐怕只有陈水莲与吕华明“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哟。
村里的漂亮女人远不止徐树英、李次玫、陈水莲三位,而且更多的漂亮女人比如吕天模的“媳妇子”黄丹也比她们三位都年轻,但人家都外流啦,或打工去或“下海”啦,看过年时能不能回来,也让村人们“过过眼睛喜事”*。
外出的美女们尚未亮相,外出的一批高中毕业生倒早早地归来了。他们消息灵通,已获知国家在取消“三提五统”之后,正在试点干脆取消农业税、农特税及其附加,看来,往后种田可能要“破天荒、创历史”地不需纳税了,田里收得再多都是自家的了。他们还发现,通过前一段全市性的“教育、整治”,洲子上买码赌彩的已销声匿迹,“混混儿”基本没了市场,高中生考取大学的越来越多。他们还听说,国家有关部门正在试点搞农村孩子免费义务教育和国家出钱给农民合作医疗呢。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村民们慢慢地学会当家作主了,羊洲的魅力正待显现。他们看清了形势,商定过年后就不出洲了,留在村里把果汁厂盘活,开个柑桔打蜡厂和水果包装厂;在周世柱领头下,把柑梨产销合作社办起来,让洲民不再“卖梨难”;再就是把坍塌的村船队屋整好,办个食用菌基地;把废弃的小学校利用起来,办个幼儿园,特别是要外出打工者的“留守儿童”看护好、培养好。这群青年中就有喝药自尽了的吕学庚的儿子吕大新。
对于当选为村长,吕天模兴奋了一阵,很快就只有忧没有喜了。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太沉重太沉重!忧的是乡亲们把自己“当洋马大个人”,自己真的上了位、有了权,奋斗几年不带动村集体和村民富裕起来,怎么对得起大伙又怎地有脸见人呢?而对于一群见了世面长了本事的高中生决定在村里发展,吕天模倒甚为高兴,仿佛因了他们的留下,自身肩上的担子立马轻了一半。譬如他们和周世柱等人筹划的柑梨合作社、羊洲果汁厂、徐家河食用菌基地、三洲幼儿园,以及在华乐叔帮助下开办于村委会二楼的羊洲村图书馆,都是自己已有考虑却尚未想好的打算“蓝图”,短期内却被他们描画出来并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还有,两个外甥黄牛娃、黄牛梅都回家来过年,黄牛娃已被武汉大学办的一个电脑公司聘为技术职员,黄牛梅在大学里评上了奖学金。得知这一双喜讯,吕天模少有地端起了酒杯,当着一对外甥连饮三杯,脸泛红晕、眼笑合缝,甚为开心。
腊月三十的傍晚,黄牛娃、黄牛梅跟着小舅舅去给妈“上灯”,一年没来墓地的兄妹俩惊讶地发现:妈妈的坟上是密密的野菊花芴子,恍若妈妈纷披的长发,且是银灰色的!想夏秋之间野菊花盛开之时,那该是一幅何等凄美的图画!两位小青年马上屈膝跪下,在原有的对最亲最亲的亲人的敬爱之上,又增加了几分对神灵样的妈妈的虔诚。
吕天模和黄牛娃、黄牛梅在纷纷涌入的“上灯”人群中尚未注意到,又高又瘦又白又文静的吕大新也到了墓地,跪在了他的爸爸吕学庚的坟前。
吕大新的眼中是另一片奇景:爸爸的坟上,毛茸茸地全是藤蔓虽已枯黄、根须却正在孕绿的狗芽根草!是爸爸长期没剃的胡子吧,他觉得是的,双手便顺着草藤饱含温情地摸捋起来。
作家吕欢此时也在墓地,他是来给他爷爷“上坟”也顺便给好友黄牛禄“上灯”的。甘阳市直机关刚搞了又一次机构改革,下了一大批干部。吕欢不愿再在官场混了,他自认为他的个性“不宜当官”,恰逢市委出台“三十年工龄、五十岁提前退,升一级、涨七档工资”优惠政策,他便真心诚意地申请退了下来,摇身一变为“退休副县级干部”,外人看起来是“名利双收”,而他图的却是可以“剐下一张官皮,全副身心地去搞创作”。此刻,吕天葵、吕学庚坟头的场景他都注意到了,他还注意到张朝稼的坟头一片荒芜、尚无人迹,可怜人啊。张朝稼游魂的“效期”已过,他不可能再“报梦”给他的遗孀和儿子来“修屋、送钱”,不知这座荒冢将荒至何年何月!他把这一切都纳入了他的“菜篮子”(他最欣赏洲子上的一句土话“是粗是细,是肥是瘦,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篮子里总是菜”)。他早年曾有《难忘那野菊》和《羊洲上的狗芽根草啊》两篇散文,专写家乡这两味“土特产”,其实是借花、草吟人,歌颂羊洲如野菊花样淳朴可敬的女人和像狗芽根草样坚毅朴实的男人。可想而知,看见吕天葵坟和吕学庚坟这两幅奇异景象后,吕欢的心该是何等地激动,他的“文眼”又该是何等地闪亮。祝福羊洲,祝福乡亲们!
*“放羊”:羊洲暗语,喻指有意放纵,以使事情发展暗合吾意。
*“编排”:羊洲俗语,比喻在暗处设计、组织指挥捉弄和损害别人。
*“高化”:羊洲俗语,形容高明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老欢子”:羊洲土语,是对同族叔叔的昵称。
*“撇脱”:羊洲俗语,指省事,少麻烦、无弯转。也称“寥撇”。
*“毫毛通窍”:羊洲俗语,比喻内情、内幕、个中三昧等,有令外人难以看出的“曲里拐弯”之意。
*“过过眼睛喜事”:羊洲荤话,指用眼睛意淫漂亮女人。
2013年10月19日(农历癸巳年九月十五)完稿于清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