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6 赌码风靡

　　无奈，吕天模只得挪至黄丹的车窗下，抬头与黄丹对视着，目光里饱含着爱意与久违的欲望，自然也夹带着真诚的歉意。
　　黄丹仍然保有着那份矜持，但明显地有点儿假装。她目光中更多的已是对吕天模“早日成器”的期待以及“不成功则不理你”的鞭策，甚至还被吕天模读出了几份“依依不舍”。黄丹心想，“万一”吕天模鼓起勇气上车蛮横地将她拉下来，她还不是会“顺理成章、借坡下驴”地跟着他回去的？！
　　车站工作人员已上车来核实过车票与座位，客车发动机“隆隆”响起。
　　可惜吕天模就是厚不起脸皮、丢不开“骨气”，小夫妻还得再度忍受别离之苦。
　　客车马上就要起步，黄丹终于难以矜持下去，美丽而忧郁的双眼里水汪汪的，细白的鹅蛋脸上升起两朵红晕。
　　吕天模见状，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从缝隙间钻进车窗，紧紧地拉住黄丹秀美滑嫩的两手，使劲地握着，充满爱怜地抚摸着。
　　客车缓缓起步，一会儿就快起来，全然不顾这对情侣的心思。
　　吕天模跟着客车跑呀跑，硬是不愿松开黄丹的手，可客车向前快行的力把他俩的手拉脱了，扯开了，黄丹终究忍不住地啜泣起来……
　　客车已驶出车站，上了站前的国道，还在跟着客车跑的吕天模这才高喊：“早点回来！黄丹，我等你回家！”
　　…… ……
　　看看辰光还早，不需急着过江，落寞的吕天模沿街转到“天之骄子”书店，好“换换脑筋”，使自己从别情离意中爬出来。
　　这家书店是甘阳城最大的私营书店，虽然没有新华书店大，但两大间又宽又高的屋子里堆满了新书，并不比新华书店的品种少。此时，店里挤满了买书者和读书人，他便不打算进去。
　　书店的门口用彩色条纹塑料布搭着敞棚，敞棚下靠店门处，以板凳支起门板，门板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杂志和大摞大摞的报纸。
　　吕天模在报摊上弯下腰，随手拈起一份今日的《高州晚报》，倾刻间被头版右下的一则醒目标题吸引住：
　　打“码”风暴席卷甘阳
　　本报讯（记者曹刚）6月5日凌晨，高州市公安局出动600多名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在甘阳200多名干警和100多名党政干部配合下，借夜色直扑玛瑙口等“赌码”猖獗地区，以“搜狐五号”行动掀起“打码”风暴。
　　“赌码”自2002年10月从东边的紫州传入甘阳后，虽经甘阳市委、市政府致力堵截，屡屡打击，仍以惊人的速度向西推进，逼近城市。“赌码”风暴掠过之处，家庭失和，信贷吃紧，治安恶化，经济受损……
　　今日的“打码”风暴，共抓获赌码者78人，“码庄”21人，收赌资1.7万元，刑事拘留2人，治安拘留5人，责令“码报”打字复印店停业整顿3家。
　　《高州晚报》今日共出16版，4大张报纸又叠成一摞，面上为第一版，最底下为第四版。吕天模掏出五角钱交给店员，夹着报纸从人缝里钻出来。报摊边上围着一、二十人，都是冲着今日的《高州晚报》来的。
　　吕天模走到店前的梧桐树树荫下，兴致勃勃地浏览起来。看完了第一版，翻过来看第四版。第四版是文艺副刊，刊登在左上角的头条文章恰恰是叔子同族吕欢的，标题叫《哭不得哟笑不得》。
　　市文化局大楼就矗立在“天之娇子”书店对面。吕天模抬头朝文化局大楼望了望，他知道吕欢叔就在这栋楼的三层办公。上次赴京前，吕天模曾进过吕欢的办公室，为的是找吕欢借盘缠，结果被“拄了指盖儿”*，吕天模心里至今一个大疙瘩。
　　看他怎么写呀：
　　哭不得哟笑不得
　　1、“一言九鼎”
　　农夫伍某，深夜挑灯琢磨“码报”。收拾完厨房的老婆解下围裙凑拢来。
　　“嗨，你说这‘一言九鼎’是甚么意思？是哪个码呀？”夫问。
　　“你个猪脑壳，这不明明白白吗，一斤盐可煮九鼎镬肉，一乘九，一加九，九减一，九除一，就在这四个数字上打稿嘛”。妻答。
　　“哈哈哈，我的懒婆娘哟，有这么简单的事么？”
　　“好好好，你说有几复杂！”
　　“‘一言’不是你做菜的一斤盐，是知识分子的一句话；‘鼎’倒是鼎镬的鼎，说的是一句话值九鼎镬肉，要么是有九鼎镬重噢。”
　　“那究竟暗示什么码子呢？”
　　“……”
　　琢磨来琢磨去，没能琢出个所以然，害得夫妇俩鸡叫三遍才睡去。
　　翌日，呵欠连天的伍某去给大蒜地下肥。堂屋上墙（靠右）根经常堆化肥的地方，最上头放着一袋用化肥袋子装的大米，是老婆昨天下午刚买回的，米袋一下肩就势垛在了上边。伍某顺手一捞，抖上肩就走。
　　下地，大把攥住，大步前行，大甩手，撒成一把一把白扇子影儿，而心里仍在琢磨那该死的“一言九鼎”。
　　眼看饱袋子成了瘪袋子，伍某一打尿噤，左右瞄了瞄，没人，解开裤子小便。米粒被小便一冲，更似米粒，被伍某惊奇地发现：
　　“唉咳呀，老子撒的是米啊？！”
　　2、“猪日的”
　　附近一农夫老黎，头天出80块钱获一密码，买了一大注“牛”，结果开出的并非是“牛”，而是“猪”。烦了一通宵，悔青了肠子悔疼了头。
　　次早老婆催他去耕田，便硬着头皮赶着“老黄”拉犁下地。
　　“沟犁，沟犁！”
　　“撇，撇！”
　　“老黄，你也心疼我老黎，不跟我撒欢呀！”
　　“老黄”“昂昂嗡嗡”地喷出鼻气。
　　肚子“咕咕咕”地叫起来，还有大约一成地没耕，老黎撂挑子不干了。喝使着“老黄’带犁出田，离别式地睁眼一瞧，大惊：
　　“哎嗨嗨，猪日的，你怎么耕的是别个老苟的地呵？！”
　　3、“双排扣皮装”
　　小生意人周某，住在集镇街角里。说是生意人，居民户，其实跟农户差不多。临街三间屋，儿子住东厢，两口子住西厢。后有两间附属屋，东为厨房，西为猪舍，均与堂屋相通，到厨房到猪舍不需出屋门。
　　当晚，周某买码押的“羊”，结果捞了1800块。狂喜，邀二三至交大饮而醉。
　　集镇停电，周某半夜摸黑而归，稍稍摸过了头，踅入猪舍，倒地便睡。
　　口渴难耐，遂令老婆：“给我倒杯水！”
　　“哼呜呜……”
　　“咿呃咿呃呃，不倒就不倒，还撒什么娇啊！”
　　侧身，拢身，欲搂老婆入怀，结果摸着老母猪的胸乳，遂愠怒：
　　“个老子的，一天不在屋里，你就偷偷地买衣服，竟然又买了一件双排扣皮装嗄！”
　　哈哈哈！“日揭”*人！原来又是讽刺买香港六和彩码的“码民”的，充满了黑色幽默。对这些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姐妹、叔子伯爹，真拿他们没办法，确实是哭不得哟笑不得。
　　吕天模觉得吕欢叔这个人是个“矛盾复合体”。他的文章，确实是为农民说话，为百姓申冤，为正义呼吁，旗帜鲜明，义正辞严，嬉笑怒骂，酣畅淋漓。可他的为人，那就差远了，好像不敢坚持原则，对邪恶势力躲躲闪闪绕道走。不过，对我们村“黑田”问题的处理，他倒是不怕得罪杨正夫及其他“上等社员”，干得蛮漂亮的。唉，也许他大多数情形下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极少数情况下能作主时，便按自己的意志行一回事，平时可能自有他的难处吧。
　　说起“买码“，不仅玛瑙口猖獗，我们玄洲也早已被波及，甚至说被“席卷”。就讲我们三洲吧。扁洲村的胡庆舒，不满其老婆老是迷买码，又没赢过，一点儿存款已被她输得精光，所以，他打呀，骂呀，劝呀，哄呀，都没效果。最后一次，老婆居然把买农药的钱和准备儿子明年上大学的钱拿来去买了码！胡庆舒气急了，跑去找码庄，好说歹说给抽了出来。结果刚拿回去藏住，又被老婆翻出，欲再买。胡某遂发了恶：“你如果真要买，老子就喝药去！”老婆以为丈夫是吓她，便财迷心窍地犟着拿去买了。等她从码庄那儿转来，丈夫真的喝了一瓶“1605”，倒在了堂屋里。邻居闻讯急将其送镇卫生院，最后因喝得太多而一命归西！
　　巴洲村的徐代款，常到甘阳城里收“渣货”。有次在房管所里去收“渣货”，遇见已混熟了的门房老头。老头颇神秘地透露，昨晚买码，老头押了个特码，下注两百元。当晚八点半一开他真中了，在码庄那儿接到七千六百元活票子。徐代款回洲后，再也不捡“渣货”了，专攻“买码”。从十元、二十元做起，慢慢涨至一百元、两百元、五百元，直至一千元，结果把卖“渣货”赚的一点儿钱几近赔光。他赌急了，赌疯了，要背水一战。此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网上的“白小姐”那儿弄来“特码”，将家中全部存款取出，凑齐一万元，到码庄那儿下了注。他是极信“白小姐”的，房管所老头的“特码”就是从“白小姐”手里求来的。在等待“开码”的短短几个小时里，他已盘算好中彩后38万元的用途：把如今住的封墙屋推倒，砌一栋三层楼；买一辆“东风140”叫在广州打工的儿子回来跑运输；若还剩的话，把家里装备一下，学学城里人，过点洋瘾。“开码”前夕，他把握十足地遛哒到同村的码庄那儿去等着提款子。他做梦也没想到，开出的特码并不是他买的号码，也是双号，就是比他买的特码少两号！徐代款如五雷轰顶，眼冒金花，窃喜至极突然转为痛愤绝决。他想：此生已无盼头，失败之因全在一己！故乘夜色摸入自家茅厕角落取来一瓶“甲氨磷”，端直走进自家责任田，“咕嘟嘟”一口气把农药喝光，静静地躺在棉田里，了结了自身。
　　吕天模知道，羊洲虽没发生因赌码而送命的惨事，但参与买码的人为数不少。码民中，亏的多，赚的少。但他们或她们，仍然愈买愈烈，愈买愈大，总觉得赢的机会就在下一回。结果，码民们把零花钱甩进了这个无底洞，把买衣物的钱甩进了这个无底洞，有的甚至把攒了多年准备做新房或者子女上大学的钱也甩进了这个无底洞！有一种“码民”只赚不亏，那就是“码庄”。三洲的每个村子里几乎都有几位“码庄”，羊洲的胡万合和老书记张朝金就做着码庄，听说他俩各自赚了快一、二十万了。
　　洲民们财迷心窍啊……吕天模几分忧虑几分疼怜地走上渡江回洲的码头，心情无比沉重。这沉重，仿佛连眼前的满河大水都载不动它。

　　*“拄了指盖儿”：羊洲俗语，意谓伸出去求援的手，被对方拒绝，挡了回来。
　　*“日揭”：羊洲土话，指善意的讽刺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