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8 喜过大年

　　又几日之后。
　　是天仍阴着的冬月二十一吧，也就是公历2002年12月24日，吕天模收到甘阳市信访办、甘阳市村“两委”选举办公室的回复，全文如下：
　　关于吕天模同志上访问题的答复
　　吕天模同志：
　　你举报玄洲镇羊洲村选举大会上，存在严重作弊、导致杨正夫连任村长的问题，经组织调查，大多与事实不符。具体情况是：
　　⒈经我办会同玄洲镇村级选举办人员入村，调查村选举委员会4名委员及监票员、唱票员、记票员、部分组长及选民共计16人，他们均否认现场有一人投多张选票的现象；
　　⒉他们均证实参加选举大会的选民数，与大会汇总、公布的选民数一致，不存在组长虚报选民数的问题；
　　⒊他们均证实分发选票时，是按选民登记册依次发票，是在秘密处划票，经公开计票而后当场公布选举结果的；
　　⒋他们均证实选举结果公布后，得到了参会村民的认可，没有什么人提出不同意见。
　　因此，我们认定羊洲村的选举程序合法、选举结果有效。
　　另外，你反映选举会场上有“混混儿”控制选民、威慑选民的问题，经调查，所谓“混混儿”，多是村选举委请来的“义务维持秩序者”。但这种做法是错误的，我办已对玄洲镇与羊洲村提出严肃批评，并要求坚决杜绝类似做法再度发生。
　　至于你新近反映因举报“选举作弊案”而惨遭殴打、毁园、砸屋的问题，我办已转请有关部门调查。
　　谢谢你对我市村“两委”选举工作的关心与建议！
　　2002年12月22日
　　怎么得了啊！老天瞎了眼啊！
　　这么多层级的组织，这么多能干而又负责的官员，他们的眼睛难道都都被杨正夫一伙的黑手遮挡住了么？他们清醒的大脑都被他杨正夫一伙子糊弄过去了么？
　　不会！不行！
　　大天白日里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发生的事，吕天模死也不信居然可以被遮盖住！
　　张朝稼游魂、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和吕学庚怯魂也跟着看不下去了！
　　那就让我们暂时抛开这烦心的事儿，将关注的目光撒开，去看看整个羊洲的现状吧。
　　羊洲村尖锐复杂的选举问题和吕天模周世柱遭到的大肆报复，看来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公平、公正、公开的解决与处理。这世道，本来就不好说，何况“性急吃不着热豆腐”呢。可是，就像季节不等人一样，一年一度的大年也不等人，她等不及了，已经毫不知事、大摇大摆地来了。
　　随着春节的步步临近，天气也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先是老阴着脸，不见太阳，也不下雨，连风都很少。羊洲人称“它沤着”。接着是像撒娇的幺姑娘一样地硬挤下几滴泪，洒在庄稼和农民身上没有一点雨的感情与感觉。再下来是在小年即腊月二十四那天露出了一线光，太阳幌子出来与过小年的人们打了个照面就溜回去了，仿佛它专门跑来窥视一下羊洲人，“多灾多难”的今年究竟在怎样过小年。从腊月二十五开始，老天又恢复了晦暗的面孔，不过倒实实在在地下起了雨，是一种柔柔细细若柳丝的小雨。会抓机遇的羊洲人，多在腊月二十四借那一线阳光，把被絮、枕头晒了，把卧单、被单、纹帐洗净晾干后换上了床，勤快一点的还把厨房里的碗柜、菜柜抬出来晒掉了霉气。从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二十九，每天都有小雨来报到，而太阳和月亮是一直旷工、沉睡去了。
　　还在腊月的上、中旬时，洲民们多把过年猪给宰了。如今不像“人民公社”那集体时期，几乎家家户户现在都养得起也宰得起“年猪”的。把鲜嫩冒油的猪肉分砍成十斤左右一块，洒上盐和花椒，有的还加点桂皮，码在大陶缸里腌个五六天，再取出来，拴上棕绳“铆子”，吊在晾衣杆子上晒或吹。大致上吹晒“紧皮”后，便吊在“向火坑”上火燎烟薰。若宰迟了，腌妥后恰逢上阴雨天，便只好直接吊在“向火坑”上去烤干了。年猪肉在分砍时，把“尾桩子”上的瘦肉剔下来，加盐和花椒面、辣椒粉后灌成了香肠，羊洲人俗称“灌肠”。腌肉缸里，除了猪肉、猪“内货”、香肠，还腌了几只鸡，几条草鱼。
　　宰过年猪之后，要着手办年货。羊洲人办年货是必出洲的，要么到江北的甘阳城，要么到小河之南的东芝老城。以前是挑一担箩筐去办，要大半天的时间，如今是骑自行车带驮篓或骑摩托车带驮篓去办。办回的年货有：黑木耳、干竹笋、海带、碗豆粉条、藕，酱油、味精、醋、桂皮、八角茴，糖果、瓜子、香烟、酒，鞭炮、檀香、黄纸等。家境宽的，还办有兔腿、羊腿、野鸡、鳊鱼，啤酒、鲜橙多、苹果、鸭梨若干。
　　年货办完后，还有几件带喜气的大事要做：打豆腐，推糍浆，炸“穿穿儿”，炒花生及南瓜子，炸“兰花豆”及红苕片、藕片、绿豆丸子，讲究点的农家还要推豆饼、擀年糕、做肉糕。
　　打豆腐。即将泡好的黄豆以石磨推磨成浆，入锅烧到点，冲入缸中。掺适量石膏水，让其凝结成冻状，后以纱布包成形，水渗出，豆腐成。切成块，直入清水缸内漂藏之，用时即取。
　　推糍浆，即将泡好的糯米用石磨推磨成浆，备一大木盆盛之，上铺纱布几层，纱布上堆草木灰，一夜之后即被“糍干”成汤圆面坨。
　　炸“穿穿儿”，即将面粉加水、调糖、加油、洒芝麻适量，揉成面坨，擀成面皮，切成长方形。每张皮以剪刀剪成窗棂状，以巧手穿成花。入油锅炸，浮起盛出，状若老式“线筢子”，形色味俱佳。
　　炒花生，挺简单了，锅中置净沙适量，炒热，放带壳花生，不住地炒呀炒，翻呀翻，熟后，待它冷，食之既香又脆。炒南瓜籽，炒豌豆，均是在热砂中炒开花即成。
　　做“兰花豆”复杂些，取摘净的碗豆以水泡透，捞出。以衣剪对其首剪开一口，入锅炸熟后，取出则状若兰花，既香且酥还丰润。红苕片、藕片，均和与面汁，入锅炸成。豆饼、年糕的制作复杂多了，如今的青年家庭才懒得沾这一份麻烦，恐怕要失传了。
　　还有一件事是“打堂尘”。先要看黄历，日子适合的话，吃过早饭即开始，穿上箱底的旧衣服，戴上旧草帽和袖套，围上围腰布。全副武装后，手持加长的软竹扫帚，伸至屋内梁上、瓦下，顶棚下、墙角旮旯，扫除蛛丝网，清除积尘。当然，若是楼房，那就只需把墙旮旯扫净即成。重点是厨房，积尘扫净后，还得把碗盘杯盏擦净，把碗柜、菜柜腾空后搬出去见见天光。“打堂尘”之所以要看黄历，其实是为了对灶王爷的礼貌相敬，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这唯一的一回呀，岂容轻慢。
　　自进入腊月后，一直到腊月二十九的日子里，羊洲农家大多作妥了上述准备。尽管这一年的此段日子阴多晴少，大多数农家也还是完成了这一系列忙年程序。
　　玄羊公路上的贩子，也在不停地叫卖：“卖鱼呀！”“卖藕啊！”“卖芹菜呃！”“卖苹果吔！”“卖麻花子葵瓜子嘞！”贩子的叫卖声虽冲虽直虽干巴，不如早年的叫卖声声情并茂悦耳动听，但还是有力地烘托出了忙年的气氛。
　　此段日子之中，还有一个风俗性的程序，即“过小年”。腊月二十四这天，约定俗成，姑娘、女婿要回娘家、丈母娘家来“过小年”，有小孩的当然要带着小孩来。“节是接，年是拜”，跟过大年一样，过小年是不需老辈接的。这一日基本上是“过年”的预演，羊洲的吕欢戏称“过小年”为“预备会”，不无道理。亲人团聚，穿好的，吃好的，玩好的，在当天吃个、喝个、玩个酣畅淋漓后方暂时分散，相当于长会的中间放与会者出会议室去抽支把烟，解个小手。这一日里还有个习惯，女儿女婿，无论多大年岁，均须向岳父岳母“辞年”，即奉上自己代表一年的“心意”。当然，“心意”各各不同，根据条件和出手风格，有送几百块钱的，有送几瓶酒的，再不济的也是两瓶普通甘阳大曲，或者一袋花生、一壶油、一床棉絮、一套衣服等等。一年之中的节、年，年礼应是最重的才对得起二老大人。至于平时的元霄节、端午节、“月半节”、中秋节等，若情有可原，马马虎虎一点倒无所谓。
　　其实，大多数农家在腊月二十九即已为明日的团年饭做了些准备，比如从“向火坑”上取下圆尾、猪头、猪蹄，用温水洗净，架劈柴火煮呀煮；从菜园里扯来萝卜、大蒜，铲来菠菜、芹菜，摘净洗好，以筲箕分类装着明日好用。
　　到得大年三十，老天爷给羊洲送来一场飘飘洒洒、洁白如棉花的大雪。雪带来了吉利祥和，瑞雪遮盖了地上的污秽。雪的瑞气与羊洲人过年的喜气汇聚在一起，织成了一道美丽的巨幅飘带，如祥云样地氤氲于羊洲上空，让洲人们沐浴在它的怀抱里。
　　团年之前还有一件一年一度的喜庆事必须做，那就是贴春联，羊洲人称贴“过年对子”。早前洲人都颇讲究，对子多是请教书先生结合该户的情况“作”出的，体现出各各不同的理想与“实绩”，贴出后异彩纷呈，成为一道景观。这些年人心浮躁起来，一般的人家图撇脱，就买现成的来贴完事，只有极少“过细”的人家才“作”“老式”的对子，“自娱自乐”或“怀旧”。
　　早早的，即有农家在放鞭，仿佛在向羊洲报告“我们家在吃团年饭啦！”此后，便一发不可收，隔会儿便有鞭炮炸响，“噼哩叭啦叭啦啦，轰！”一阵接一阵，一阵响似一阵。羊洲的空中硝烟弥漫，硝味飘溢，伴和着鸡鸭肉鱼的香味，滋润着劳苦了一年的羊洲农民。
　　一般地，有两弟兄及其以上的家庭，是每个儿子或者上一辈的“老儿子”各作一餐东。如果是独儿子，加之上一辈子也是独儿子，则堂兄弟打伙儿各做一餐东。没有亲叔伯堂兄弟的，那就一日三餐定在一家不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