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7 风雷遁踪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10-03 21:32:31 字数:3690
进入农历冬月中旬,天飘起零星小雨,气温也降到摄氏十度以下,致使羊洲人对“冬”的感觉越来越浓。
纯粹从气候角度讲,这样的天气对于羊洲人来讲,真是挺适宜、挺舒服的。夜比较长,上床就盖棉被,既不热,也不冷,可以从容地睡觉。磕睡睡沉了,白日里精神便格外地健旺,所以心里头也就较为舒畅。
地里的活路呢,也算是比较松散的了。棉花地里,棉杆拔了,地翻了,种上了明年的春粮。瞧着“两片夹”的麦苗,仿佛看见了满地的金黄。水果园里,剪剪枝,下下肥,如果不剪不下,拖个个把月也无所谓。只要有树在,明年的挂果不愁。
喜欢玩的人,正好趁此松散季节与阴雨天,吆几个同伙打打花牌、麻将。不大喜欢玩的人,则坐在家里看看电视,瞄瞄、喂喂大年猪,修修农具,或者干脆下到自家田里去,看看麦苗豌豆苗,摸摸梨树柑橘树,那感受犹如看钱摸银子。再勤快一点儿的,还可去门口摸摸菜园子,把准备过年下火锅的蒜苗、菠菜、芹菜伺弄伺弄。
因为早将“状子”递给了高州市的“衙门”和有关领导,吕天模目前只能被动地“等消息,等结果”。至于惨遭洗劫和夜半被打的屈辱与毁损,算是给他杨正夫一伙又添加了一条罪状。罪上加罪,“十条”也好,“十一条”也罢,都得等到“衙门”的人来了或者请他吕天模去了再“一并论处”算“总账”。眼下的吕天模倒真的闲下来。他不会打牌,又不想学打牌,田里被破坏了没得看也没心思侍弄,家里也没得电视可看,想想黄丹和女儿也是白想,徒增烦恼。值此无事可干的悠闲日子,他便窝在屋子里研读《我向总书记说实话》、《中国农民之困境》、《中国农村之出路》、《抢救我们的后花园》等书,然后对照这些书上写的,想想玄洲农村发展的出路,理理自己这几年来的思考成果,检视检视自己的奋斗历程。
动脑筋的事做完后,就倦了,改做体力活,把菜园里的菜补上,把被打碎了玻璃的窗户,用塑料薄膜给堵上。再还有精力,便与老娘讲讲他儿时的趣事,跑到几个哥哥和姐姐家去走一趟,却并不在他们那儿吃饭。或者与来老屋给老娘请安的哥嫂们拉拉家常,顺便在嫂子们的追问中,迫不得已想想久别的妻子与女儿洲洲——我的“心憾”啦。这,就是难得让心休憩的吕天模宝贵的精神享受。他常常追问自己:要是没有这些精神享受,我吕天模拼死拼活地奋斗还有何乐趣?还有何想头?单纯为自己出人头地,名值几何?利值几何?我才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呢。
一提起“碰石头”,心里便升起一股屈辱与愤怒。他杨正夫简直不如解放前的地主,甚至还不如恶霸地主!恶霸地主是明里恶,他杨正夫是暗里恶,恶毒透顶!恶霸地主恶得也没他花招多、诡计多,还没他残忍。他为了能连任村长,已丧尽了天良!
冬月十六,也即阳历十二月十九日的上午,正在给老娘梳理花白头发之时,杨正夫领着一伙干部走到他家门口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跟着杨正夫后头的有吕天海,有鲍主任,还有两位似曾相识:哦,想起来了,是高州市民政局“村级选举办”的干部。
吕天模已猜到他(她)们的来意,可他杨正夫为何要在一旁?他在一旁,人家如何调查他的问题?
进屋,坐下,吕天海作介绍。高州来的年轻男干部是杜主任,中年女干部是赵科长。杜主任打量过吕天模,扫视过房子,便切入正题:“吕天模同志吔,高州市人大常委会、市民政局、市村级选举办派我们来甘阳玄洲,专程调查你上访所反映的问题。甘阳市委委托吕天海同志作代表,玄洲镇派鲍主任作代表。刚才在村委会,我们已找几位村选举委员会委员和村民作了一些了解,这会儿来找你谈谈,好吗?”
吕天模欠欠身,客客气气地答道:“感谢高州市民政局等机关重视我所反映的问题,欢迎您二位远道来羊洲,还深入到我家。不过”,吕天模扬起下巴,横了一眼站在杜主任身后的杨正夫,“我反映的问题,就是他杨正夫书记作弊当村长的问题。有他陪着,这调查怎么查法呢,咹?”
见杨正夫咬牙,吕天模又加上一句:“您二位在村里已作的调查,他杨正夫是不是都参加了?如果是那样,能够调查到真实可信的情况么?那您二位大老远来岂不是白跑一趟!”
杜主任年龄不大,但当高州市民政局基层政权科科长已有四五年了。难道他不知道调查杨正夫的选举作弊问题,杨正夫不能在场的道理与规矩?是鲍主任陪他们来羊洲,一领就领到了杨正夫家。连吕天海,作为杜主任对口的下属,都是鲍主任电话通知他到杨正夫家来的。既然坐在了杨正夫家,便要稍稍照看一下他杨正夫作为羊洲村一把手的面子呀。从杨正夫家出来,到村委会,要喊来的村民,自然也是依的杨正夫。他鲍主任不主动提,吕天海也便默不作声,明摆着,谁另提调查对象,谁也就得罪了杨正夫呀。如此调查,怎能捞到真货?
也不能冤枉人家高州来的领导。那时的杜主任和赵科长还是发了话的:“这样吧,杨书记你就不参加了,反正吕天海科长是本村出去的,都熟,就由吕科长领我们去调查吧。好不好?”是商量的口吻,然而实际上是毋庸商量的。
“行啊行啊,让吕科长领,我避嫌吧。不过,您二位打高州恁么远地来村,作为村里的当家人,我不陪总不合礼节吧。再说,我只陪你们走到农户门口,不进去,你们当问什么还问什么,他农户当答什么还不是照样答什么!我站远些,又听不见。”
这样,杜主任、赵科长不便再说什么,杨正夫也便跟来了。
此时,吕天模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杜主任和赵科长岂可不同意?
杜主任转过身看了杨正夫一眼。杨正夫往门口退了几步,定在了门坎那儿。
吕天模深知杨正夫的“德性”,他杨正夫是不会再往后退的,再退,他就控制不住“局势”了。而杜主任在此时转身扫杨正夫一眼,实际上是提请杨正夫自退,以免受“驱逐”。杜主任也只能做至这一步了。
吕天模这才正式接受调查。他把上访去时反映的问题,分一、二、三条再简要陈述了一遍,接着便讲自高州回村后的一系列遭际。讲到房子被砸,菜园被毁,他以手指给杜主任和赵科长亲睹。讲到果园的树被砍,说:“相信您二位住在村里调查也听到说了,也有可能亲眼看到了被砍的果树。”讲到自己睡在床上被殴打,就将腿、臂伸出,让二位验他乌青的伤痕与黑褐的伤痂。接着告诉二位:“我们本来打算向派出所报案的,但转念一想,这果园破坏案与深夜闯入民宅殴打案,是与选举案搅在一起的,等您二位来了一并报,再,即便报给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干警来破得了这个案么?派出所与我们村的一些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呀!”吕天模特地斜了一旁的鲍主任一眼。
对于“破坏案”与殴打案,杜主任一行已有耳闻,也觉得是因选举一事来“敲敲警钟”,是给吕天模等人一个当头棒喝的。中国共产党的江山里,居然出了如此明火执仗无法无天的恶行!真是“山高皇帝远”,地偏人自野?各级党政组织能眼睁睁地让他们恣意横行?!可是,仅民政部门来查,如何查得出?镇里,乃至甘阳市应派专案组来查呀。此事,回去后定要向局领导和市人大常委会汇报。
在“破坏案”与闯入民宅打人案未查清之前,作为“羊洲村选举作弊案”的调查组,是不可能随便怀疑人家杨正夫的,也便是不能把杨正夫当嫌疑分子对待,拒绝他作陪的。当然,在对关键人的调查取证中,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杨正夫“弄”开的。
听过吕天模的“控诉”,杜主任、赵科长深知事态之严重。二人稍作耳语,即客气地请鲍主任、杨正夫“到其他农户家去坐坐吧”。
杨正夫在门坎边,这下实在站不住了,缓缓离去。
鲍主任尴尬地起身告辞,吕天海也随之离去。
杜主任欲叫住吕天海,似乎默了默,未叫,让他随鲍主任去了。
屋子里仅剩吕天模、杜主任、赵科长三人了,吕天模的脸上这才晴朗。
杜主任合上笔记本,以严峻的口气告诉吕天模:“你的举报信及证人证词所反映的问题,今天在我们作现场核实时,大多被别人否认了!”
“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做的事,那么多人在场看见的,虽有点儿雾,但还不至于被雾罩得连那么多‘混混’动武,那么多‘爪牙’非法填划选票都看不见啊!”吕天模没想到,他基于上告的事实居然像冰一样地化掉了。
“几个小组负责人,都拍胸表示他们所上报的选民人数没掺假。几个现场证人,不是说他们‘没记性,上次夜里说得不准确’,便是称他们‘被吕天模劝得心软了,缠不过了,顺着吕天模的意思讲的,我们看选举会场上还是比较正常的’,你看这……”杜主任手拍着笔记本,表示挺为难。
一旁的赵科长把本子搁在膝盖上在作着记录。
吕天模气得“呼”地站起,眼瞪得老大,瘦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的像粗蚯蚓:“这些人,还是不是人啦?扶不起的阿斗,抹不上壁子的烂泥!”
“还有,我们分别找了吕华明、吕华祥、徐树英和吕天信,他们几位作为村选举委员会委员,都证实那天的大会基本正常啊。只有吕天信作证时,似乎露出了一点羞怯和难言之隐。现在看来,假若这么多人都不能证实你所反映的问题,那你的上访和信访,就没有多大实质意义了咧。”杜主任的话已说到了头。
吕天模排骨样的胸部剧烈起伏着,口里不断呼出粗气,脸庞被气得发紫,站着的一双长腿似在打颤,嘴里却已说不出话,仿佛被一口恶气给堵住了。
那伙人的恶行,像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把正义卷走了,把良知轰塌了,把果树摧折了,把房子击穿了。然而,风一息,雨一过,雷电没了影,恶手隐了形。真他妈的拐啊!
见吕天模此状,赵科长把本子搁在椅子上,以双手亲切地拍了拍吕天模的肩膀,劝慰道:“别急,别急,你相信组织上不会让恶行躲过的。也是不会让你失望,让邪气压着正气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