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5 惨遭洗劫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9-30 11:12:08 字数:3198
这次他俩骑着破自行车出洲,未经过甘阳城,直接向北,从巴洲过江。上岸后,把破自行车存放在玛瑙口镇码头,步行至省道上,搭上开往高州的客车。
经过几次上访,吕天模已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到高州后,他俩直接找交警,打听好高州市民政局的地址,便沿着马路旁的人行道走。走一程,问一次,终于找到了民政局大楼。由于他俩在路途上折腾的时间太久,民政局的同志已下班了。门房的老头告诉他俩,下午两点半后来,定可见着“村级选举办公室”的领导。
上午八点钟出羊洲,骑了一刻钟的自行车过巴洲,坐船过河半小时,存车,后又步行了半小时才到省道上。在客车上坐了一小时,在高州城又转了近一个小时,这会儿,一歇下来,才感觉到肚子饿了。他俩穿过马路,到一个小食摊上买了八个油饼,花了四块钱,周世柱抢着付了。周世柱晓得这个朋友兼“领袖”家里的底细,他没有借债度日就算不错的。几次上访,把田里赚的一点小钱都贴进去了。那回,避水搬迁户领到失而复得的两千块钱,每户人家想给吕天模二十块钱的“盘缠”,被吕天模谢绝了。他是缺钱,为搬迁户等农户去上访也花了些钱,但他不愿意要人家的,他觉得乡亲们之间账算得太清楚了有失情份。再说,都是贫苦百姓,乡里乡亲的,自己已受人家的“感谢”,落了个“人情”,又收名又收利的事做了也不地道呀。
小食摊老板看他俩嚼枯油饼,吞得像会噎住,连忙给他俩打来两碗西红柿鸡蛋汤,“送”给他俩“下”油饼,怎么也不肯收他两人的钱。
老板剃着小平头,腆着个肚子,肩膀上搭一条白不白黄不黄的毛巾,面前围腰布油腻腻涨鼓鼓地。他说:“过去常说天下穷人心连心,我们都是一根苦藤上结的瓜呀!”
听老板的口音,像是甘阳人,一问,果然,不过不是玄洲而是玛瑙镇的。便格外亲切。吕天模、周世柱的破自行车,就存放在玛瑙镇的码头玛瑙口。玛瑙镇是“吉祥鸟餐饮娱乐保健城”金牌服务员小赵的家乡,与玄洲镇隔江相望,镇政府所在地及小赵的家乡村赵家河,均与羊洲、巴洲、扁洲一带是“对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三洲农户时兴“护着儿子招女婿”,有儿有女,娶媳妇进门,拉女婿入贅,常有玛瑙镇(那时还叫公社)的青年男女结伴入三洲。那时的三洲富,出产远近闻名的三洲西瓜、三洲花生、三洲棉花。玛瑙乡下有首儿歌:“对河羊巴洲,吃饭拌猪油。脑壳上抹着蓖麻油,越抹越光溜,”便体现了“后乡人”对“洲上人”生活的羡慕。据老板自我介绍,他姓姚,其隔壁邻居也姓吕,叫吕学全,是解放前从常阳西湾迁下来的,与姚“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这样一讲,吕、周与姚老板的关系又近了也进了一层。吕府“学”字派与“华”字派同辈,“天”字派系“华”字派的侄辈,姚老板与吕学全是老表,吕天模便当即认了这位淳朴厚道、“转了个弯”的老乡“表叔”。
叙着讲着,尽管姚表叔的摊子上热烘烘的,时间还是过得极快,已两点半过了。吕天模、周世柱与老乡告辞,姚老乡请他俩“再来高州,到我摊子上来坐坐”,吕天模、周世柱甚为感激。
他俩与门房老头打过招呼,蹬上民政局的草绿色花岗岩台阶,穿过大厅,上到三楼,找到了挂着“高州市村级选举办公室”牌子的办公室。可是,“铁将军”把着门。门是那种桔黄色的三夹板包门,其上贴着一张一尺见方、用电脑打着大字的白条,上写“下午在市人大常委会议室开会,有事请明日上午来”。唉唉,大老远来,扑了个空,真急人。他俩不甘心,硬着头皮到隔壁办公室敲门后,向别人打听到,今日确实没必要在此等候了。方死心。既然出了四块钱船费、二十块钱的车费到高州来了,就不能半途而返。但在高州城住一夜,他俩“消费”不起啊。两人的住宿费最少也得要五十块,五十块钱身上掏光了也许凑得齐,可明日回去的车费、还有早餐费呢?再说五十块钱就是满满一大担梨子啊,价钱不好时,要两担梨子才值五十块呀。他俩挺心疼,怎么也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吕天模与周世柱老在民政局门房前踟蹰不前,引起了马路对面姚老乡的注意。老乡不住地向他俩招手,口大张着似乎在喊他俩,因马路上汽车太多摩托车太多未能听清。周世柱劝吕天模:“姚老板那儿兴许可以凑合一夜?人家在招手叫我俩去呢。”吕天模不愿意麻烦别人,不肯动。周世柱拽住他的胳膊,拼命往前拉,吕天模不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姚老乡的摊子虽在人行道上,朝里还有一间门面屋,大约十六七个平方米吧。屋子里比较暗,外间摆有两张餐桌和椅子。再往里,透过塑料扣板板壁所留的小门,可见里间有张床,床上的卧单未收拾整齐,枕头被褥胡乱堆放着。
姚老乡关切地探询他俩此行的目的,他俩这才向老乡吐露出了真情与高州之行的打算。听过之后,姚老乡对他俩的遭际深表义愤与同情,当即主动提出:“不能回,就在我这儿将就一夜,一定要把问题一盘子托出来!土皇帝在玄洲在羊洲可以一手遮天,未必不怕高州的州官去查处?!”
他俩起初还表示谢绝,后来见老乡“表叔”是真心,自己又确实不想花那个冤枉钱,遂千恩万谢地领了姚老乡的情。
吕天模、周世柱的晚餐,是姚老板执意要“宴请”的:一瓶普通的“甘阳春”,两荤两素一汤,三个甘阳男人,喝得红光满面,吃得盘碗精光。是吕天模上访历程中吃得最好的唯一一次。酒足饭饱之后,三男人倒床便睡,比赛打鼾,恐怕也是姚氏小食店最热闹的一夜。
第二天,姚老乡接他两“过了早”,他俩与姚表叔再次辞别,心底竟漾起一阵阵伤感的潮水。洒脱的姚表叔直叮嘱:“官司打赢了给我带个‘甩信’*来!”吕天模的眼角罕见地溢出几颗热泪。
“高州市村级选举办公室”有两位干部,一位男干部三十来岁,一位女干部四十来岁。对昨日让吕天模他们“碰壁”表示过歉意,即谈起正题。吕天模叙述了羊洲选举的详细经过,并从破皮包里取出证人证词给两位干部过目。在甘阳市里上访,吕天模留了一手,未出示“杀手锏”,因为他对吕天海有疑虑。男干部问:“能不能把这些证词留在我这儿呢?”吕天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男干部便没再提这话。
最后两位“领导”请他俩先回去,称“此类问题,在昨日高州市村级选举工作委员会上已有提及,相信我们会认真及时地汇报给领导,组织有关方面予以调查、严肃处理的。”
吕天模、周世柱不得不打道回府了。
吕天模与周世柱骑着破自行车回到羊洲。
他俩怎么也没有想到,离家仅一天半,家中却遭到一场惨烈的洗劫!
面对家中惨景,他俩惊呆了。
吕天模的家还在儿时所住的老地方、老屋内。三哥吕天尚分家出去之后,几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曾帮衬着天模把屋整了一下。具体讲,就是拆掉了东偏厦厨房、西偏厦“临时住屋”;正屋拆除芦壁,保留主梁,以“煤渣砖”在原框架内砌墙,粉上白石灰水;屋顶未动,仍保留原檩子、椽角与小瓦。两侧的偏厦拆除后,用来扩建、规范了晒场,而屋前四米开外的宅园地,开辟成了菜园。
他俩第一眼看见的,是吕天模家菜园里老娘长年伺弄的各样蔬菜被毁了:包心白菜被挖走了菜心,拃把高的大蒜苗被拔除,寸把长、绿茵茵的萝卜菜被踩踏成绿泥,红苕的藤蔓与苕果子被铲搅在泥土里,韭菜、芬葱被擂烂。各样菜蔬概被捣成肉酱,与泥土一块儿擂和成了绿褐泥。
抬眼,房子也惨遭浩劫:东西厢房的窗玻璃全被砸碎,窗扇上残留着东一角西一片的玻璃,窗棂上糊满了牛屎,墙上也有牛屎砣砸中喷溅的褐臭印迹。三间屋的小瓦,每间都被卵石砸有上十个洞,原本一色青灰的屋顶,如今像瘌子的头,到处是疤和天窗。
进门,不见老娘杨氏。杨氏在羊洲,人称“华富大妈”。她个子较高,腰不驼,就是耳朵有点背。她的娘家很近,在杨家河,细论起来与杨正夫的老辈子还是房族。但唯一的弟弟即吕天模的舅舅没能生育子女,他早就因患肝病去世,其遗孀双眼“清冻瞎”(青光眼)生活自理困难,杨氏常颠着小脚走一两里路去照料。吕天模以为老娘去了舅妈那儿,没想到老娘在卧房,她老人家被气病了,躺在蓝布被窝里已两餐没沾米、水。
老娘见到幺儿子,眼角渗出浊泪,但未有丝毫埋怨,只是不住声的“唉呀——唉呀——”叹息。天光从屋顶的多个空洞里窥视了这位老人多时,也不见它作出什么铲除人间不平的举动。
*“甩信”:羊洲土话,指随便托人顺带个口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