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民主出笼

　　洲民用牛耕田，除了装备轭头、缆子以外，一般都要给牛嘴蒙上个“嘴笼子”，以防它随时偷吃身旁的庄稼苗子。即便如此，驾驭者稍加疏忽，耕牛在绿油油的庄稼苗子诱惑之下，耐不住饥肠辘辘或美味佳肴在眼前的反复刺激，常常偷偷且快刷地将长长的舌尖伸向绿苗尖子，“嚓”地舔上一口，惬意尝鲜。羊洲上次选举村民委员会“选举委员”，吕天模等二组的村民代表就出乎意外地尝到了“民主”的甜头。而马上要进行的羊洲村官“海选”，不仅“民主”的“舌头”要伸出来，而且连它的整副毛乎乎、涎嗒嗒的嘴脸，都势必要冲破“嘴笼子”，掳掠绿油油、嫩生生的“苗子”、“芜子”！
　　2002年11月25日上午，有薄雾笼罩的羊洲村村民委员会小楼，迎来了它两千多人的客人，实际上也是官方文件与领导口头的“主人”。小楼及门前的杂草坪上，前所未有的热闹，引得前河堤下高标独立的“甘阳枫杨”向它直行注目礼，还不时的摇起满身叶片“簌簌”鼓掌。树上，时有不知名、难见影的鸟儿，鸣唱着悦耳却不知名的歌儿，它们似乎也挺兴奋。
　　沿堤一带民居上空的炊烟尚未散尽，村民们便到得八九不离十了。经历了几天前以新小组为单位的村选举委“推举大会”，村民们觉得挺新鲜，也“有点意思”，因此今天参加会的热情大都较高。
　　村委会小楼的一楼，设有五个投票箱。投票箱是用洲梨包装箱做的，箱口以透明胶布封上，留出一拃长、一指宽的缝儿，供投票用。箱壳的四周用红纸全部糊上、遮盖住，两个长边上以毛笔写着“投票箱”字样。5个投票箱是这样摆放的：进大门靠右侧，近处为“一号投票箱”，供一组村民投票；稍远处为“二号投票箱”，供二组村民投票；“主席台”那儿摆着“三号投票箱”，供三组村民投票；折转过来，左侧深处为“四号投票箱”，供四组村民投票；浅处为“五号投票箱”，供五组村民投票。票箱都搁在高靠背椅上，“投票箱”几个大字下，注明“第×组”。
　　小楼门前，便是“村官海选”大会的会场。
　　小楼门檐下设有会议主席台，横向一溜儿摆放着三张三屉桌。桌后放置三把长板凳。中间那张桌子的正中，放着一个麦克风，像一棵歪长的竹笋，“笋尖”上蒙着一块红布。二楼阳台栏杆那儿，以红布紧贴栏杆牵开着巨幅会标：“玄洲镇羊洲村‘海选’大会”，还架着牛头大的灰色铁高音喇叭。
　　楼前杂草坪上，呈南北方向，以白石灰洒地成粗线，自东向西标明“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五个长方形框定的范围，供村民们对号入座。
　　会场的白石灰线东、西、南外缘，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地停放着上百辆新新旧旧的“摩驴子”，有的干净些，只蒙有灰尘，有的脏些，轮子周围糊有泥巴。有钱买摩托车的农户越来越多，但很多人有车没骑来，骑来的多是较远的农户。骑“摩驴子”来的，一般是夫妇俩，女的扛把椅子坐后边。
　　村民们各扛一把松木椅子或楝木椅子，有的是两人合坐一把椅子，坐时将椅子躺着放稳。找到各自应坐的区域，寻找自己最亲近的村民处放下椅子，各就各位。男人们大多互相让着烟，一边闲聊一边吞云吐雾。女人们则杂乱一些，有的织着毛衣，有的领着或抱着娃娃，有的空着手。因为年轻的姑娘和媳妇们外出打工的太多，导致女选民中多为中老年的婶子、婆婆，哪群妇女中若有一两位村姑和小媳妇，便如鹤立鸡群，引来村民尤其是男村民“看稀奇、看美貌”的带强力胶水的目光。
　　好多村民都深感奇怪：这几日也确实是稀奇事、“美貌事”*、“飞来的财喜”*不断。
　　先是无缘无故地大吃了一顿杨正夫书记家的“血幌子”，接着是破天荒地收到杨书记派人送来的活票子，再下来是“好事寻上门”，另有几个村干部先后上门送来“金龙凤”香烟，见“男将”一人一包，说是“烟酒不分家”；最后是昨下午，大多数村民都收到吕天模送来的一张纸，但不是纸票子，而是纸单子。上面印着：
　　请您们想清楚后再投票！
　　乡亲们：
　　在“三农”问题越来越引起全社会关注的时候，我们广大农民有一个迫切愿望，那就是希望有一个公道正派、有能力有水平的村党支部书记和村长，来带领我们走共同富裕之路。
　　这不，机会来啦！11月25号就要在村委会开村民大会“海选”村官啊！
　　这回我们选举村长的程序，首先是让村民“海选”产生“村委会候选人”。这应该是一个能够体现民主的做法。但由于我们是分田单干，彼此之间了解不够，因此即便是原村委会成员中的不公道正派、没水平、没能力的，也容易被我们大家选为正式候选人。同时，这种程序，还往往会给个别以权谋私的小人提供可乘之机，他凭借宗族势力和乡亲们对他的盲目信任，施以小恩小惠，比如平白无故地请您“吃血幌子”、给您发钱发烟等等，拉帮结派，笼络不知情的人，唬弄忠厚老实人，想方设法使他被选为正式候选人。从而，使那些真正秉公办事、当官为民、有能力有水平却又默默无闻的人没机会当选。
　　一旦“当选”为正式候选人，便可当选为村长和村委会成员。而未成为正式候选人的人，你再行，大家再信任你，也不可能被选为村长和委员，因为选票上没有印上你的名字。没印上名字的人，即便别人投你，还要在选票上另写你的名字，但别人在写你名字的时刻，该有好多顾虑和不方便哟。这种种顾虑和不方便，相信我不挑穿、不说明乡亲们也晓得。这样一来，真正优秀而又正派的村民，是很难被选上的！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目前的选举程序无法改变而听之任之，让那极个别已不适宜再当选的人继续当选啊！因此，我提醒您注意，千万请您在划票、填票之前，严肃认真地想清楚，想清楚后，再划上或填写上您真正信任的人的名字。因为这属于您的法律权利，神圣不可侵犯，也不容当儿戏，您当了儿戏最终该我们大伙儿吃亏，也就是该您自己吃亏啊！
　　各位乡亲：您千万要想清楚了再填呀！只有我们大伙儿都这样做，以后每回选举都这样做，那我们羊洲人才能较快地走上共同富裕之路啊！
　　羊洲村村民吕天模
　　2002年11月24日
　　有稍微灵醒些的村民，透过几件“美貌事”、“稀奇事”看出了内里的蹊跷，随之也就隐隐感受到了“争权夺利的风暴”已经来临。自然，这些村民中，既有吕天模的支持者，也有杨正夫的拥护者。
　　还有大多数懵懂些的村民，只是觉得“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应该在投票时报答人家。何况，组长和通知会的人在挨家挨户叫开会时，不是还特别嘱咐要“填杨正夫噢”了么！
　　而对吕天模所发的“纸单子”，他们和她们也多认真地看了，觉得吕天模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也确实是在为羊洲村的广大村民着想。不仅“纸单子”写的如此，吕天模回老家后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也是如此，而且一些村民已经从吕天模的所作所为中尝到了甜头。问题是如今的官场中，容得下吕天模这样“不照搅”的人么？吕天模完全是个“二百五”，把什么事都当真，极不符合目前的国情、镇情和村情。而羊洲村又不可能不生活、不生存于这一个大环境之中，那到头来，吕天模要吃亏，要栽跟头，连羊洲村和羊洲村民势必都要跟着吃亏和栽跟头！
　　对比吕天模，别人杨正夫生活于、生存于这样一个大环境中，杨正夫带领我们羊洲村农民生活于、生存于这个大环境中，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又顺当又平和。前些年在他的统治下，羊洲村民是吃了不少的亏，多交了一些“管理费”，也让他们一伙人多种了一些“黑田”，多沾了一些“油水”。可如今的书记村长，哪个不是如此？！“天下乌鸦一般黑”，“黑”得浓了就自然到了头，不会再“黑”了。如果选吕天模来当村长，大环境又没有改变，那他当个几年村长后，是不是也会被这个大环境同化而变“黑”呢？有谁又抵挡得住“油水”的诱惑呢？再说，他吕天模目前还是穷光蛋一个，搞不好几年后会不会学着拼命地“往怀里扒、往兜里塞”，以便自己早日脱贫致富呢？
　　如果最后是这么一个结果，那么倒还不如继续让杨正夫当这个村长，因为他已黑得差不多“饱肚”了啊。这就好比家里已有一只老鼠了，它早就偷吃粮食吃得肥硕如猪了。你把它赶出去，换个又新又瘦的老鼠进来，那被它偷走的粮食不更多么？想来想去，还是投杨正夫他们一票划算些哦。

　　*“美貌事”：羊洲土话，指意外的好事。
　　*“飞来的财喜”：羊洲土话，指不该来而来的财运、喜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