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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5 村民喜聚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9-18 14:31:18      字数:3679

  2002年11月10日,晴,农历十月初六。
  羊洲村以村民小组为单位,推举村选举委员会委员。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脸上大多透着几分兴奋,因为好长时间没有开“社员群众会”了。尽管今日是开的小组群众会,但并非原来那个沿袭了四、五十年的老小组,而是相邻的两个小组新近刚刚合成的新小组。新的小组组民相会,则意味着汇合在一起的双方互为一群较为新鲜的面孔。
  村民们早早地做熟了饭,匆匆地扒了几口,穿戴周正,扛着一把椅子三三两两地往指定的地点走去。
  按照昨日上午村“两委”与驻村工作组联席会决议,今个的会议以新小组为单位举行。考虑到是合组之后的第一次村民会议,要求干部包组,确保村民会议推举“委员”一次成功。仍由吕天海包一组,小徐包二组,杨正夫包三组,吕华明包四组,徐树英包五组。另外,考虑到市委工作组的同志毕竟生疏些,特由老会计吕华祥协助吕天海、老书记张朝金协助小徐,负责把各自包下的组的会开好。
  上次包组干部下去发《公开信》,分头开党员会,酝酿出来的候选人名单是:
  一组——吕华祥;二组——吕华槐、吕天模;
  三组——杨正夫;四组——吕华明;五组——徐树英。
  对这么一个酝酿的结果,杨正夫颇不满意——主要是不满意二组的结果。但碍于小徐的市委驻村工作队员身份,又不便发作,只能不住地干皱眉头。吕天海也不太满意,他常手把手地教小徐如何开展农村工作,尤其是做农民面对面的工作,须得有“三分虎气五分霸气,外带两分义气”,千万别真的上来“十分天真的民主气”。吕天海知道小徐聪明能干,谦虚好学,他也基本上是把小徐当徒弟看的。但经过几个月的羊洲费税改革与并组工作,吕天海对小徐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小徐办事并非一味服从,有时还有自己的见解与原则。这次分头去小组“初议”,实际上是包组干部“带着倾向去的”,也就是包组干部先来点“大家谈”,最后包组干部自己“一锤定音”,并且还要“以党小组全体与会党员的名义”。没想到小徐去“初议”,竟“议”出这样一个结果来!
  这个结果,杨正夫前几日已掌握。为了在小组村民大会上推翻这个“初议”结果,使村党支部、村委会与驻村工作组的“集体意志”变成最终结果,杨正夫抽空去请教了“师傅”老书记和姨父胡万合。今天联席会决定张朝金“协助”二组的工作,即是老书记与胡万合的点子。
  杨正夫本是新二组的一员,理当在新二组接受“推举”,也应该在新二组“承包”的。但杨正夫要尽可能减少与“那个冤家”吕天模不必要的正面直接冲突。加上新三组又无村干部,所以,他选择三组为承包组。杨正夫并不怕吕天模,也自信吕天模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在村选举委员会的推举中,还尚无必要与他面对面地斗。
  杨正夫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同时也是“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和“一村之首宰相肚”的具体体现。不过,“风起于青萍之末”,“把毒苗抹杀在萌芽状态”,市、镇领导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些“文辞”,他还是领悟于胸的,所以他接受了老书记与姨爹的“教诲”与“谋略”。
  村“两委”与驻村工作组联席会议还决定:由村党支部另外提名张朝金、吕天信(村民代表)为村选举委员会“候选人”,张朝金放到他自己所在的二组去“推举”,吕天信则放到他所在的一组去“推举”。其它三个组各按小组党员会的初议名单去由村民推举。
  村民大会的地点,定为:一组在废弃的小学校园;二组在闲置的村果汁厂院内;三组在村委会;四组在坍塌的村船队敞坪;五组在杨家河码头货栈及其门前。
  分田到户以前及其初期,每个生产小队(即人民公社解体之后一直到合组之前村民小组的前身)都有一座“队屋”,也就是原先的生产队仓库、保管室、财会室。“队屋”又高又大,里面若腾空了可容纳四五百人开会。“队屋”门前是“稻场”*,屋内万一坐不下,还可向屋外“稻场”上延伸。那时,一个队的“队屋”与“稻场”,便是这个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政治上呢,除集会外,平时的队干部办公、研究生产和工作,都在“队屋”里进行;经济上呢,仓库里装着集体财物及农产品、生产工具等,天气好时,“稻场”上晒的或者要分给各户的是大麦小麦豌豆,花生芝麻西瓜,棉柴麦草萝卜菜;文化上呢,放电影、“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演戏,都是在“稻场”上铺排开来的。可后来,这个中心渐渐沦落:“队屋”起初分给一两个农户暂住,随着屋老墙脱皮,农户便拆除队屋,另砌了新居;稻场或被辟成了菜园,或被栽上了果树。
  如今,要开个村民大会,真的还得为会议场地发愁呢。羊洲村难得一开的全村村民大会,要好几年才轮着一回,那便是选村长。选村长的会,一般在村南果园前的村委会楼那儿开。每逢那会,两层楼的村委会被人山人海势将“胀炸”,参会的村民提心吊胆,怕把它压塌了。屋前的杂草地上,屋侧的土路上,梨树下,到处都是来参加会的村民,自然也有哺乳妇女所抱的小孩,和跟来赶热场的半大娃娃们及黄狗黑狗杂毛狗们。而以小组为单位召开村民会议,因为村委会场地只能供一个组使用,其他几个组就难觅现成的场子了。这次开村民小组会,村联席会指定的会议地点,除村委会和小学还像模像样外,其余三处恐怕都只能勉强凑合。
  上午还不到九点钟,村果汁厂院内,以及其紧邻的废弃小学院里,隔多远就听到“轰轰省”、“嘈嘈省”*,走近一看,已黑鸦鸦、热腾腾一片了。
  果汁厂隔壁的废弃小学,在被冷落了好几个年头之后,今日一下子迎来如此高涨的人气与络绎不绝的人流,令破烂不堪的校舍重又体验起当年的爆满与辉煌。那儿是“大一组”(即新的羊洲一组)的人。
  “大二组”的人来到这果汁厂院内,只见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其间还散落着一些砖头瓦砾和墙上剥落下来的石灰砂浆块。草丛中有几只老鼠惊惊慌慌地沿围墙根“涮”地逃跑了。红砖砌的围墙上处处青苔,墙头上有狗尾巴草半枯不黄的身影在风中颤抖。厂房是三大间“封墙屋”,机瓦盖的屋顶已严重“凹堂”*。所以,厂房由一把生锈的“将军锁”把持着,不敢让村民们进去,太危险了。从灰不溜秋的厚重木门缝里窥视,可见厂房里蛛网密布,榨汁机锈迹与积尘厚厚的,地面起码积有寸把厚的灰尘,杂以成堆的那个年代时兴的汽水瓶子。
  从围墙垛间的茬口走进来的村民,各自带着一把椅子。走在最前的几位,见入口处被两只蜘蛛圈了簸箕大的“丝网子”,便把椅子举起,用椅子腿斛掉了蛛网。入得院里,他们与她们,各坐各的,男女自然分开,老少各自“归队”,人们自发地合并了“同类项”。“同类项”内,或旁若无人地笑闹着,或虚张声势地阔论着,或亲热无比地交谈着。有的“姑娘尕”(结了婚的女人)嘴里还磕着瓜籽,不时将手心剩余的瓜籽奉给邻座,接着从裤子口袋里往外抠。瓜籽皮被随意吐在地面和小草叶片上,马上吸引成队的蚂蚁赶来抢运。多数“男将”口里叼着“纸烟”(香烟),遇有新拢堆的,不是新来的掏出烟盒给大伙敬烟,就是先来的给新来的补敬。大伙似乎各得其所呢。
  可总的格局不大协调:男多女少。男的,老、壮、中“大爷尕”(已婚汉子)及年轻的还大致相差无几;女的就严重失调了,“婆婆尕”(老的)和中年的多,年轻媳妇和女青年极少见。前来主持村民小组会的工作组成员小徐见此,心里像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很快,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人。后来的村民进不了院子,落在了院墙外。院墙朝北开着,院子往北不远即是羊洲村墓地。二者之间有点过渡地带,地上长满了茅草。茅草地目前是“活人”与“死人”的过渡地带,也是亡者们的“散步、放风”之地,多年以后便将被过世的羊洲人辟为“新宅基地”,村里也是这么准备的。此刻,墓园的“家门口”热闹非凡,属于久违了的“喜事”,好多鬼魂都游荡出门,在果汁厂与小学校上空溜达,张朝稼游魂、吕天葵冤魂、黄牛禄懵魂及吕学庚怯魂自然也在其内。
吕乐华、黄牛禄及吕华维他们一伙儿,儿时曾在这茅草根缝里捡过地卷皮,挖过野韭菜。此时,这片茅草地迎来了阳间客人,它们甚为兴奋,被村民的双脚不停地踩着,竟也毫不吱声,心甘情愿被人们践踏。还有随主人而赶来湊热闹的黄狗黑狗杂毛狗们,也知趣地不进院里去,而兴奋地在这片茅草地上撒欢,或相互追逐赛跑,或双双挑逗嬉戏。最后,因院内实在挤不进人、“加塞子”也加不进了,晚来的村民便席地而坐在了这片茅草地上,茅草们还有茅草下的蚂蚁们也忍着没敢呻吟一声。
  老书记张朝金来了,他是唯一没有带椅子的村民。
  村民们习惯地给他让路,坐下来的人站起身,把椅子往旁边挪。
  从茅草地到墙垛间的茬口,再到院子里,张朝金疏朗若修竹的身子走到哪儿,哪儿的村民们便起身给他让一条缝。这个习惯的养成有好多年了,如今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张朝金的“退休”而改掉。
  张朝金走到院子内杂草地的中心,停了下来。那儿,小徐与吕天模等人从厂房后的“厂办公室”抬出一张旧三屉桌摆妥了,桌后放了两把油漆剥落、三只脚长一只脚短的高靠背椅。张朝金在小徐的礼让下,落坐于高靠背椅上。
  三屉桌面上已备妥了一摞公文纸和一盒中性笔,花绿绿的中性笔盒压在洁白红栏的公文纸上。
看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稻场”:即打麦场。羊洲自古以来不种稻,俗称为“稻场”,可能是从江北边传过来的“泊来品”。
  *“轰轰省”、“嘈嘈省”:羊洲土语,形容轰轰隆隆、嘈嘈闹闹的样子。
  *“凹堂”:这里指屋面中间凹陷,木檩子已支撑不住机瓦的重量及风雨侵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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