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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悲戚相跟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9-12 14:26:38      字数:3639

  前面介绍过,羊洲吕氏一门,皆源自端公一脉。本书至此业已出场的吕姓人物,均乃端公这根老藤上结出的嫩瓜。当初与端公结伴远离老巢南昌“赖家业土地”外出拓荒的瑞公,礼让兄长最终在常阳西湾扎下了根,即将发生的悲惨故事,就落在瑞公后裔头上。
  至瑞公落籍常阳西湾700多年后的20世纪50年代末,“尖屁股”善闯荡的吕氏后裔吕正足,因不满足西湾仅有玉米、红苕可食,且经常填不饱肚子的现状,钦羡甘阳羊洲吕氏出门不爬山、土沃好种庄稼,栽根南瓜苗子即可养活一口人的天赐好环境,只身渡江乘船而下,投靠大祖宗端公后人的天下。
  志向远大而又灵动乖巧的小伙子吕正足,来到大祖宗的天下,好似到了天堂,所见均笑脸,所闻皆家音。家家设筵款待,户户资财相助,很快便立起了新门户,建起了新家。来羊洲后所娶贤妻乃鲍家河鲍氏女,其头胎便给他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小子。乳名“庚儿”,寓“跟”着大房过好日子、永远不忘吕氏的“根”之意。学名“吕学庚”。
  羊洲吕氏谱系(现已收入《甘阳县志》,吕欢收集整理)为:“文、必、传、家、中、正,华、天、顺、应,友、功、克、庆,继、续、永、长,承、启、先、绪,起、于、义、方,宜、本、敦、厚,美、名、远、扬。”
  西湾吕氏谱系,前亦为“文、必、传、家、中、正”,以下有别:“学、大、习、明、道、清”,自“克、庆、继、续”往下,又与羊洲吕氏同。
  由此可见,这吕学庚与吕华乐、吕华明、吕华槐、吕华祥等同辈,亦与杨正夫是老表。可“人与人不同,树与木不同”,此老表非彼老表也。此乃后话。
  话说吕正足的鲍氏妻,可能是出于对丈夫只身下羊洲的倾情补偿,也可能是想迅速让“独藤子”吕正足“多串藤蔓、多开花结果”吧,十年间一气为吕正足生下“一巴掌”(五个)子女,可惜除了头胎是儿子(吕学庚),之下皆为女儿。再欲生一儿,“计划生育”怎么也不允许了。吕正足对妻子仍感激不尽,妻子“收怀”*后,他主动代妻子作了结扎手术。因处“一刀切、大呼隆”时期,手术是在生产大队大队部过厅临时搭起的“手术室”内做的。吕正足怀疑“开刀”时“手术室”屋顶瓦缝里飘进了脏灰,但他的怀疑不算数。不知是何具体原因,反正手术之后,吕正足落下个变天即腰疼裆胀、平常使不得力的毛病。张朝稼游魂清白得很,这投靠来的吕门男将,得上身的病跟他生前一模一样,命里注定吕正足的结局也会像他一样地悲惨。
  吕正足家典型的家大口阔。在人民公社时期年年超支,但五个子女还是被吕正足咬牙逼着都读完了高中,二丫、三丫、幺妮则是在分田到户之后读毕业的。这样“救得了一头救不了一头”,吕正足家一直便未砌屋,所欠村里的债务,不是“还了老债又欠新债”,就是“新债压老债”,一直未能还清。
  “下雨打赤脚——各划各,”之后,因吕正足体弱,几个女儿刚成长为“硬扎劳动力”,尚未开始报效父母,便着手准备“自劳嫁妆”。加上羊洲人十分讲究面子,嫁女儿没有像样的嫁妆是天下最“啬人”的事,故“劳”起来也甚为不易。往往嫁妆一齐便即刻出嫁,有的还因“爱情热烈”而等不及筹措妥当而向邻居“打借户”的。
  到得吕学庚当家时,好不容易把四个妹妹不失体面地全嫁出去了,吕学庚自己的儿子吕大新也高中毕业“趸”在家里了。屋还是吕正足当年在吕氏家族帮凑下做的,杨树柱梁,次品机瓦,高梁竿夹的墙壁。这几间“急就章”瓦屋,经过四十多年的风吹日晒霜打雨淋,早已满目疮痍,间间漏雨,“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不下,屋里还下”。隔壁三家见了,帮他们换了几块石棉瓦,马马虎虎可应付了。
  吕正足老两口倒还健在,但都是年近古稀之身了。吕正足又落有老毛病,下地劳动有心而力不足,只能帮忙喂猪养鸡,收拾家务。至于头疼脑热、腹痛腹泻和“老毛病”的治疗,则“礼性是有的——一免了”,无论吕学庚再怎么真心实意劝,他俩老也不去村卫生室。
  吕学庚的身体还不错,妻子杨昌芬也勤快,就是以前拖的“窟窿”太大,到猴年马月也填不平。
  这么一个“二二一”家庭,政府未忘给予扶持。羊洲村有定点的“承包扶持单位”,是市政府安排的。财政局、民政局、地税局都曾在这儿帮扶过。每次下来帮扶,总是拖来一车大米,外带城里人嫌过时而被淘汰、其实还挺好的衣服一大摞。起先,卸下的大米,按每组一户发,分给他家的占全部的百分之十,有几百斤,够吃两个月的。后因有农户争嘴,且争嘴的农户愈来愈多,故分至他家的便愈来愈少,最少时仅一百斤。他们家是讲骨气的,并不去争,包括对其它的一些帮扶项目,也持这么个态度。
  到得这2002年10月,吕学庚家的历欠款加上利息,已高达两万六千多块。生性乐观的吕学庚,还是被这一天文般的数字给吓懵了:天啦,像“三座大山”,这辈子如何还得清啊!
  10月14日上午,杨正夫找到田里,把在为梨树下的菜蔬田下肥的吕学庚叫到村委会,参加专为历欠户召开的催款会。
  胆小的吕学庚一踏进村委会一楼大门,就见阵势不对。
  靠北墙主席台那儿,一顺溜摆着三张长条桌,桌后则一字儿坐着几位镇干部,连杨正夫都欠着屁股只坐在边边儿上,可见都是比杨正夫还大的官。除杨正夫外,其他几个一律黑风扫脸,眉宇懔然。
  桌前一米开外处,放着几条平行的板凳,吕学庚挨着老实巴叽的吕天榜落坐。心中惴惴然,屁股和身子没敢完全放松,怪难受的。但吕学庚并未感觉到身子和屁股的不舒服,他一心只想着如何过关。
  趁坐在正中的那位黑方脸大背头的镇干部(鲍镇长)不注意的当口,吕学庚用左手拉了拉吕天榜的袖子。吕天榜这才转过头向吕学庚眨了眨眼,但一脸茫然。这老实人木憷憷的,吕学庚算是没指望了。靠右手这边的另一条板凳上,是后头祠堂的吕华山,不过他总低着头,也难以对上“眼风”。吕学庚一想,是杀是剐,反正是躲不过了,肉摊在砧板上了,怕是“咔嚓”一剁,不怕也是“咔嚓”一剁,由他去喽。再说,自己不是还找华槐哥借了一百块钱别在胸前吗,又不是空手来的,怕甚么?
  吕学庚抬起头,见黑脸背头旁的一位干部浓眉一抖一抖地,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副叮叮当当响的箍箍子,嗐,是手拷子?我们又没犯法?!
  浓眉干部是玄洲镇综治办彭主任,他原先当着派出所长,因“政绩突出”而在去年被提拔,如今管着羊洲的派出所、司法所和各村治保委员以及全镇的社会治安。在玄洲镇甚为威风,连镇上的小混混们平时都躲着他。因为跟着鲍镇长来到这羊洲村,一怕自己完不成清欠任务,二怕管农业和财经的鲍镇长瞧不起司法口的他,所以随身带副手拷来吓吓“钉子户”农民,逼他们想法交钱。
  彭主任向吕学庚射出一束凶光,厉声喝问:
  “你叫吕学庚?”
  “是,是。”吕学庚赶忙从板凳上起身站立,谦卑地应道。
  “你带来多少钱?”
  “我家里确实没钱了,不信你问杨书记!”吕学庚仍站着,一副可怜样。
  “嗯?”彭主任以双手将铮铮亮的手拷把玩出新的“叮叮哐当”声。
  “我,我找隔壁三家借不到,还是华槐哥帮忙先挪给我一百块,我把它带来了。”说到此,伸出青筋暴满的粗手,松开,上有一张捏出了汗的红版领袖头像纸币,前行几步恭敬地递给综治办主任……
  “你是打发叫花子啊?!”彭主任又射出凶光,手里的凶玩艺儿被他抖搂得更响更刺耳。
  板凳上其他历欠户,先是胆颤心惊地盯着那凶玩艺儿,接着便纷纷低下头去,或者把被太阳晒黑的脸转向两侧的墙壁,以躲避综治办主任不时扫过来的凶光。
  “我真的没有了,法子也想尽了。”吕学庚的长腿站得不是起初那么直了,为自己辨白的声音也明显矮小下来。
  “你还辨甚么辨?!”
  “再要,那就只有拆我的屋了……”吕学庚不知怎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小声吐出后,连自己都大吃一惊:屋拆了一家大小蹲露天呵?还有年近七十体弱多病的二老双亲又住哪儿?
  “把你没王法啦!”彭主任将手拷往桌子上一拍,“哐啷哐啷啷”!
  吕学庚双腿一颤,颜面忽白。
  “你倒是不信邪的?!”一旁的又一镇干部怒吼道。
  威严的鲍镇长脸更黑,也紧剜了吕学庚一眼,不过吕学庚紧张得未注意。鲍镇长还端着坐姿,分别向两旁的彭主任与后一位发吼的镇干部扫了一眼。
  “学庚哥,还不快快回去再想想办法,打点借户!”杨正夫忙打圆场。
  吕学庚到底还是撑不住了。脸由白转黑,腿由颤至抖,连嘴唇与上下牙都在打“哆嗦”。五大三粗的吕天榜连忙立起,前跨一大步,把吕学庚搀住。
  脚打飘、腿打绞的吕学庚,被吕天榜搀到隔壁的卫生室,好多在卫生室看病及闲坐的乡亲都拢来安慰他开导他。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面容上没什么反应。
  呆坐了好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家里唯一能变钱的,就是一头猪了……”
  谁也没有想到,下午三点半左右,吕学庚真的把一头准备过年的育肥猪给牵了来。
  两脸“春色”*的彭主任及他的同伴站在村委会门口,依然未给吕学庚一个好脸色:“一头猪只值几百块,你欠那么多,还得想法!”一旁的镇干部接过猪耳绳。
  不懂事的黑肥猪,“哼哼”地拱着草地,连瞧都未瞧一眼新主人。
众人怎么也未料想到,就在镇干部刚牵过猪耳绳之后,一眨眼,吕学庚在裤子深口袋里摸出一瓶农药,仰口“咕嘟嘟”一气喝了下去,如饮矿泉水。

  *“尖屁股”:羊洲土语,喻指坐不住,极擅“在外跑”。
  *“收怀”:育龄妇女终止孕育。
  *两脸“春色”:羊洲土语,指喝酒之后酒“上脸”的红色,也指“春风满面”时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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