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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 性情中人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9-06 11:55:10      字数:5259

  一场酒像马拉松,大约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终于被杨正夫的“秒表”“咔”在终点的“冲刺线”上。
  杨正夫喝得“四脸鲜红像猴子的屁股”,但神志清醒,行动如常。
  鲍镇长的褐黑脸被酒烧得像猪肝,胖嘟嘟的下巴与微凸的肚腹,走起路来一抖一抖的,滑稽可笑。赵小姐见状忍不住笑,连忙把脸转向走廊的绒面墙壁。
  吕华乐肤色好,酒喝多了正好白里透红,满面桃花,但眼睛珠子已现红丝。
  吕华森他们几个已烂醉如泥,吕华政还红着眼在喊:“你醉啦,我还没喝好,还要,还要再来一杯,来、一、杯,华——森,干!”
  天青、天普、天海三人要陪华森打花牌,称“搞几个赏钱给我们仨侄子。”他们把华政放妥在皮沙发上后,便围着麻将桌大干起来。
  赵小姐的脸像红富士苹果,微醺状态下仍未忘了关照吕华乐,生怕吕华乐脚步趔趄。她的“自来香”与“甘阳春”酒香相伴,直薰得吕华乐全身陶醉于其中而不能自拔。
  内走廊两侧墙上,约超头顶的高度亮有玉盘托起的装饰灯。在其沐浴下,人面有如洒了一层银粉或月光,有种朦胧、梦幻样的感觉。
  对面有小姐搀一男子踅过来。
  “表哥,表哥,你看那小姐是谁?”
  走在前头的杨正夫停住,待吕华乐与小赵过来,直扯吕华乐的胳膊肘。
  咦?这不是张朝稼的儿媳、黄牛禄的三女儿黄妮吗?
  鸭蛋脸、染黄的头发、下巴圆圆的黄妮,傍在一位五十岁左右、大款模样的男子身边,极随便极亲昵极轻佻似的。
  咳,这衰落的世风呵!吕华乐在心里感叹道。像幽灵一样飘过来的张朝稼游魂,看到儿媳现状也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而且对乡亲吕华乐的“被染黑”露出惊讶与鄙夷。
  黄妮也认出了家乡的书记杨正夫,她装着全身心扶侍男人,没敢把脸转过来面对乡亲。
  杨正夫和吕华乐对黄妮也表示理解,“救意思”地把脸转向旁边,快步向前而去,撵上鲍镇长。一个虽年轻却没本事的农村小媳妇,碰到“遭业八沙”且永无指望的家庭,她又能去哪里寻活路呢,唉。
  他们一伙上的是五楼。这“吉祥鸟餐饮娱乐保健城”的一、二楼是饮食城,三楼是洗脚城,四楼是保健城,五楼是歌舞城。
  门口有厚黑绒门帘垂着,门帘后是厚木板门,随手一带,“砰”地锁上。
  进门即是一个可容纳上十对舞伴的长方形舞池,顶上几双“红眼睛”(舞灯)时不时地眨着。
  南墙上是银屏,幽默深情的腾格尔正唱着舒缓悠扬的《天堂》。
  东墙靠进门处是打碟台,“老板娘”模样的少妇在U形台里与杨正夫密商。一村姑在“老板娘”靠里侧操作,选碟换碟。东墙靠南一溜儿人造革黑沙发,可能是舞客多时,舞伴供挑选时闲坐的地方。
  舞池之西、北是呈曲尺状摆布的包厢。包厢的地面高于舞池,设有约两米宽的过渡带,上摆小圆桌。圆桌上有高州黑瓷花瓶,内插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西六间,北四间,一律有单扇门。
  杨正夫他们仨进来后,已开了三间,但均为“隔山”(每隔一间打开一间)开的。“老板娘”也真想得周到。
  杨正夫显然已与“老板娘”谈妥,昏淡中走了拢来。
  “小赵怎样,表哥?”
  “……”
  “你呀,还是文人,文联主席哩,像个害羞的姑娘伢。”
  “嗯?”
  “哈哈,没有猫儿不吃鱼的,何况是爱美的文人!”
  “爱美是人们普遍的审美要求么。”看他在这声色场所斯文的,也不怕杨正夫听不懂。
  “好,好!就小赵来陪你,别‘支支杠杠’*的啦。”
  赵小姐其实就在门口。她刚才把吕华乐送进舞厅后,知趣地退了出来,可骨子里又不愿离去。也预感到吕华乐会要她伴歌伴舞的。因此,她就近在舞厅旁的一个消毒柜房里坐着,翻看《南国都市报》文艺副刊的小说连载。
  “老板娘”把小赵领至吕华乐的包厢,随手带上门。
  很快地,又两位小姐遵“老板娘”电话要求,悄悄地窜起来。
  “老板娘”把二位安排给杨正夫和鲍镇长。见杨、鲍二客向她点头示意,她方离开,并叫小姐:“把客人带到包厢去,招呼好啊。”
  起先,吕华乐不好意思,小赵也有点不好意思,愰如刚进洞房的真正的新婚夫妇。
  厢内仅一把人造革三人沙发,二人各坐一头,惴惴地,各人怀里像揣着一只兔子。
  “你,你还不到十八岁吧?”吕华乐为打破“此时无声”格局,试探着关切地问。
  “嗤——”,赵小姐笑曰:“是君子,不问小姐芳龄。人家西方男人,连中老年妇女的年龄都不能问。吕主席,你堂堂作家,难道不知讲这礼貌?”
  吕华乐被将了一军。他的本意是了解了解小赵,欲从年龄处入手。谁知,嗳。
  “没事没事,吓你的吔。”银铃般的声音又起。
  “那还不告诉我?”吕华乐得谅,得寸进尺。
  “今年腊月满十八。去年腊月还在读高三,未曾想一年后在这儿打工!”
  “那你今年七月未参加高考?”
  “考了,考取了武大中文系,可家里拿不出钱。且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在读初中,也要钱。爸妈本来打算找亲友去帮衬的,我说算了算了,借成个大窟窿,读毕业了,如果找不着像样的工作,那不下雨挑稻草,越挑越重,最终被压趴下!”
  小赵似乎被吕华乐的温情打开了话匣子,愈说愈多,愈说愈快。
  “你来‘吉祥鸟’几个月了?”
  “不到一个月,仅在餐厅服务。”
  小赵主动朝沙发中间挪了挪,往深处谈:
  “小老板娘见我还不错,客人都喜欢,便给了我208包间。208是贵宾餐间,是吉祥鸟的面子。客人是贵客,服务报酬也就开得多一些。工作不到一个月,已开给我800块。在甘阳城别的酒店,最多每月500块。我从不上五楼来,哪怕再尊贵的客人请,也予以婉拒。为什么?你知道不,陪你是头一次。”
  “为何如此?”吕华乐既是探究,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
  “为何如此?因为我早就闻知甘阳有个大作家吕欢,还亲睹过你的风采,你到我们学校文学社讲过课,你忘了?也找来你的书读了,比较欣赏你的平民立场和百姓视角。尤其是散文集《抢救我们的后花园》和那部写国企破产的中篇报告文学《呜呼国企》,看了真解馋,把问题像脓疮一样的刺穿挑透了。羊洲村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因为我的家就在羊洲斜对河的赵家河。你肯定晓得,我们那儿也是长江带来的泥沙淤积而成的,但没你们羊洲的地肥、经种。因为没什么水源。天旱时,北方水库的水放到赵家河,早成涓涓细流几近于无,所以种什么都是难有好收成。这不,爸妈两个人在家,一年忙上头,只够全家开销,莫想攒钱。如今读书又贵,从初中起,每学年要千把块,还不包括生活费和零星收费;上高中,每学年学杂费千把,生活费两千多;上大学更贵,没个万把进不成。‘挪账拽服’*地读出来,不见得有单位要,何不干脆先踏上社会,慢慢学着干呢?”
  “珰珰珰!”谁在敲门。
  小赵快步过去打开,杨正夫一身酒气跨进来:“我说你二位在干啥哩!谈情说爱呀?先跳舞去!”
  小赵与吕欢几乎并肩随着杨正夫走出包厢,到舞池边沿的小圆桌旁坐下。
  投影屏幕上,蒋大为正唱着嘹亮悦耳的《敢问路在何方》。
  舞池中,鲍镇长、杨正夫各搂着一位小姐在跳,在闹。鲍镇长个子大一些,又粗壮,小姐比较苗条,比他矮,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似乎有些喘不过来气,直往外挣。鲍镇长不松,因此在外人看起来像在闹腾。杨正夫个子矮,小姐娉娉婷婷,正与杨正夫同高,二人配合得挺默契,但杨正夫仿佛有点驾驭不住小姐的身架,挺吃力的样子。
  一曲结束。杨正夫过来催吕华乐下舞池。
  鲍镇长与其小姐对唱《敖包相会》。
  小赵起身,手一伸,抓起吕欢稍嫌僵硬的左手臂,往下跨一大步,二人便下了舞池。
  吕欢试探似地以右手搂住小赵的腰,感觉那部位又柔暖又结实。左手臂向旁横向伸直,也把小赵的右手臂带直。小赵的手细滑,感觉两只手贴得严丝合缝,连手臂都有了细滑柔嫩的肉感。吕欢腰挺得端直,肩又宽,仿佛把小赵给盖住了,若一扇门板。小赵的头顶刚超出吕欢的肩头,她不得不抬起脸,仰望吕欢,目光中情意甚浓。吕欢按《敖包相会》的旋律走着四步,浑身酥软无力。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哎哎不到来哟嗬嗬”,鲍镇长使出全身力气,将声音从口中逼出,可听起来像嘶叫,没有乐感。
  小赵想把下巴搁在吕欢肩头,但因够不上,只得将头部贴于吕欢的左侧肩锁部。
  小赵的鼻息如兰,胸部起伏,让吕欢有些难以招架。吕欢不是柳下惠,怎么也惩不住心的狂跳与浑身血管的欢蹦。胸肋部的摩擦,对小赵丰满坚实胸乳的敏感,像闪电一样与心和血管接通。吕欢的心、血液乃至周身在狂欢!
  看得出,小赵已沉醉,面若桃花,双眸若泉,直向吕欢“放电”。吕欢被“电”麻了,已快挺不住。
  正好,《敖包相会》曲尽,鲍镇长与小姐走出舞池,一直搂抱着的杨正夫与小姐也走向右边的小圆桌。吕欢松开小赵,长舒一口气。
  为避“电击”,吕欢提议与小赵唱歌。小赵点傅笛声、任静对唱的《知心爱人》。
  音乐曼妙地响起,“帅哥”傅笛声与他的“唐朝仕女”任静双双亮相。
  小赵接住打碟村姑送来的话筒,递一个给吕欢,牵他走向舞池的腰部外缘,紧依着吕欢。
  小赵右手握话筒,筒顶与嘴隔一指远,左胳膊箍住吕欢的腰,唱起来:
  “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
  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
  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
  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
  小赵的目光热辣辣地投向吕欢,吕欢也热辣辣地承接住,开口唱起:
  “把你的情—记在心底—直到永远,
  漫漫长路—拥有着—不变的心。
  在风起的时候—让你感觉—什么是暖,
  一生之中—最难得---有一个知心爱人!
  不管是现在……”
  小赵等不及似地接住:
  “还是在——遥远的未来……”
  二人情不自禁地以歌词表达心声:
  “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
  不管风雨—再不再来,
  从此不再—受伤害,
  我的梦—不再徘徊。
  我们彼此都—保存着—那份爱,
  不管风雨—再不再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真诚热烈的掌声响起来。鼓掌的有杨正夫及其小姐,鲍镇长及其小姐,他(她)们尚在舞池中;还有打碟的小村姑。
  吕欢的一贯作风,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努力做好。所以,即便是在歌舞厅,他也是努力唱好,认真跳好。这样一来,他任“情哥哥”的角色就甚为称职。
  小赵则早就心仪吕欢的才华,今日一见又甚为可意。加之半天时间的“亲密接触”,早已把心收不回了。此时与吕欢唱《知心爱人》,她完全是情出于衷,歌为心声。
  如此一来,让舞厅里的其他人就看成了“郎才女貌,珠联璧合,郎有情妹有意”。故给了他俩响亮的掌声。
  杨正夫喊:“再来一曲!”
  鲍镇长及鲍、杨的小姐一起呜热。
  “那就来一曲《相思曲》吧。”小赵没征求吕欢的意见,只是深情地盯着吕欢的脸,微微抬了抬白皙秀美的下巴。
  “经过多少潮去潮来,见过多少花开花落,”吕欢正在兴头上,要唱就真的唱起来。
  “听过多少海誓山盟,梦过多少风清月白,”小赵早就准备好了,连忙接着唱。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却为何相思满怀痴情不改?”吕欢特意紧盯小赵的双眸。
  “只不过是陌路相识,却为何终生寻找苦苦等待?”小赵转而紧盯吕欢,目光中似有泪花。
  “天地同心结,真情两无猜。”吕欢面露坚毅神情。
  “也有那平湖风波起,都只为那一个爱……”小赵紧张而又欢喜地发现,吕欢目光中也似有泪花在闪烁,但吕欢即刻别过脸去。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掌声长时间地响,不肯“幺锣”*。
  “谢谢!”“谢谢!”吕欢与小赵各持话筒表达谢意。
  “再来一曲怎么样?”杨正夫有点像主持人,高喊。
  “好!再来一曲!”鲍镇长及所有在场的人欢呼。
  小赵不住地向吕欢使眼色,等他表态。吕欢沉醉于小赵带来的幸福之中,竟有点懵懵懂懂的。
  “好,我俩再来一曲《你是幸福的我是快乐的》。”小赵边说边扯吕欢的衣袖。
  吕欢这才跳出“幸福磁场”,稍为清醒了些,走出舞池。
  小赵把小圆桌旁的塑料椅子朝吕欢的椅子挪挨着,前后错置,把散发着馨香的头往后靠在吕欢怀里。吕欢两手在小赵胸前“打箍”,随着小赵胸部的起伏,吕欢的手臂不时触及小赵隔一层布的双乳。吕欢的“荷尔蒙在飞”。小赵却无比幸福,自然而然地合上春水漾漾的双眼。
  “先生,你们的歌来了”。小村姑飘至他俩桌旁轻轻叫道。
  “噢!”他俩同时站起,抓起桌面上的话筒急急入池。
  小赵:“不让我寂寞,你给我快乐,也不会难过,因为有你安慰我!”
  吕欢:“若是我的脚步,总有你牵挂着,再难走的路算什么!”
  二人合唱:“就算风雨多,让我陪你走过,可谁不想拥有温馨的生活?!”
  吕欢:“但是人生从来总有起起落落,心中有苦从不说。
  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乐的,为你付出再多我也值得!”
  二人合唱:“与你是同路的,我就是幸运的,我幸福走过的,是你搀扶的”。
  吕欢:“不愿看你的脸上有泪水滑落。”
  小赵:“拥有爱的人,就不会寂寞。”
  合唱:“无论身在哪一个偏僻的角落,让你疲惫的心在此停泊哦”。
  吕欢:“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乐的,为你付出的再多我也值得。”
  合唱:“与你是同路的,我就是幸运的,我幸福走过的是你搀扶的,我幸福走过的是你搀扶的……”
  吕欢与小赵双双飘向幸福的天堂,泪眼对泪眼,热手执热手。猛地,二人不管不顾,也忘了周围的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合成了一个内里充满着幸福四周环绕着幸福的整体……
  在场的其他几位仿佛分享着他俩的幸福。鲍镇长与杨正夫各抱着自己的小姐,小村姑满面热泪双眼呆视着那两个幸福的人儿。
  大家都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自己……
  “啪啪啪”,谁最先打破沉默,陡地想起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掌声经久不息,既是对吕欢与小赵歌、情的欢呼,也是表达自身对幸福与美的共鸣。
  “幸福”的沉醉被戛然中止,因为晚餐已准备好了。


  *“支支杠杠”:羊洲土语,指忸忸怩怩。
  *“挪账拽服”:玄洲一带江南江北沿岸土话,指东借西挪。
  *“幺锣”:羊洲俗欲,比喻收尾、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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