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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 悖时胚子

作品名称:风起羊洲      作者:阔野瘦江      发布时间:2013-07-29 16:14:23      字数:3025

  这张家母子伤了杨正夫的心,此刻也勾起了杨正夫对羊洲张氏以及张朝稼的回忆。
  在羊洲村,以吕姓人口为最多,因为这一块洲土最初的开拓者是吕氏祖先,所以这里的老名字一直叫“吕家河”。至于“羊洲”,则有可能得名于开初是在新淤的洲滩上以牧羊为主,也有可能当时的洲形犹如一只弯角雍身的绵羊。
  尽管这个村子以吕姓为主,但张姓在这儿也还不至于沦为“杂姓”,因为自晚清大约是公元1867年的时候,张姓的祖上张万成打江南麻衣山上下来,在吕府打工并爱上吕府的幺姑娘起,张姓一脉便在羊洲村繁衍起来。如果算上入赘随妻姓的张家后代,那么,如今张氏人已在羊洲杂姓中异军突起,占到了羊洲总人口的一成以上。张姓人能有今日的兴旺,全亏了那时的“打工青年”张万成。如果该小伙子当初稍微软蛋一点,而依了老丈人的“圣旨”与本地风俗习惯改随妻姓吕,那岂有张氏今日之盛况?
  不过,与吕氏相比,张氏不唯人少势弱,其实更差的是“内瓤子”。就整体来讲,张姓人太孱弱,太蠢笨了。
  羊洲村里曾有高人揭示:作为“外码子”(即指外来人)的张氏一脉,在这儿地气本不厚,却让强旺过头的张朝金给“巴嗒”得差不多了。至于胡万合、吕华乐老小两个张族的外甥,则全是人家胡、吕二姓人脉滋养,没讨母亲“后家屋里”张姓半点儿便宜。前者胡万合,是胡姓在羊洲像杨柳插入沙洲一样地,扎根之后的新树新叶一枝独秀;后者吕华乐,则是吕氏当年多人中举,以及宗族办私塾的文气与善举遗韵之一脉相传。二人的出息与张姓无关,且尽在情理之内,预料之中。
  杨正夫心想:这张朝稼,恰恰与胡氏、吕氏的旺气相反,是张氏弱气怏气的总代表与集大成者——悖时倒霉怎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书归正传,还是回过头来看倒霉蛋张朝稼吧。
  从模样上看,张朝稼的个头倒还比较高,身板虽不结实,但还不是一阵风即可吹倒的模样;五官虽不端正但还说得过去;看面相并不憨,看气色也不是病恹恹的样子。就是没有甚么生气,整个一芥“怏秕子”。
  从经历上看,张朝稼比杨正夫年长也就10来岁,一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杨正夫对张朝稼比较了解。年轻之时,张朝稼堪称白面书生。可惜命不好,遇到“文化大革命”,未能去上高中,当了“红卫兵”,串了几天联,造了几阵反,乖乖地回乡攥犁尾巴啰。不知怎么回事,“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堂堂男子汉,干农活却下不得身,吃不得苦。聪明气还是有一点的,有同房族的张朝金书记“伸”在“头面上”给罩着,生产队长一口定:那就记工分吧。当生产队的记工员,是令普通社员较羡慕的一个工种。混了几年还不错,被“提拔”去当保管员,掌管生产队的财物大权,是队长的內当家。搞了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队长不够满意吧,又被调去喂牛,也算可以,直巴事,他干得马虎样。按说,一般人处于这样一个青春旺季,又迫于命运当上了农民,应该会发愤努力把农活学会,绝不甘于干二、三等劳动力的活路的。可张朝稼不,他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天生的二、三等劳动力的料子,正配干保管员呀饲养员呀一类的二线活路。
  既如此,张朝稼的悲剧便上演了。杨正夫看人还是有一套的,“横看竖看”虽通俗简单,却体现了一种科学实用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因而不可能走眼。
  农村实行分田到户自主种植经营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原来运行了二十多年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体制宣告终结。人民公社的磨卸了,停转了,绑在磨子上的驴,被解掉蒙眼布,卸下轭头,主人拍拍他瘪瘦的屁股,去自劳自食吧。张朝稼这头“驴”蒙着眼罩顺着磨沿转圈圈儿,转了十多年,倒还将就,可一夜之间要他去自劳自食,他哪里适应得了呢。他是一头被役使惯了的本分驴呀。分给他家近十亩地,他愣着眼睛不知所措,无法下爪,真是“直啃啃不动,横啃塞牙齿”啊。
  没人能越俎代庖帮助他,包括他的“房族”,一个新体制刚刚开始“摸着石头过河”,大家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仅仅只能“自顾自”。好歹跟着邻居们种吧,但他压根儿就不会耕田赶耖、堆垛扬锨等基本农活,更莫谈技术活。妻子周氏是打对河麻衣山上嫁来的,也做不好这棉产区的技术活路。加上当年因生了三个孩子,张朝稼被动员结了扎,手术后一直有些不舒服,逢变天腰疼裆胀,对干活也造成了影响。他与周氏夫妻俩倒是“半斤对八两”,真正的“门当户对”,谁也强不了哪儿去。大孩是女儿,头脑又有点迟钝。下面尚有两个儿子,着急的是尚未长成硬扎劳动力。长子张顺强生于1973年,小儿子张顺喜生于1975年,自然都在上学,不仅帮不上忙,还需要花钱给兄弟俩交学杂费和分期偿还“超生罚款”。吃喝都捞不上嘴,穿戴也难弄周正,哪里有节余交“三提五统”哟!如此一来,拖至这世纪之末的2000年,便拉下了两三千块钱的欠债。
  土地是无私的,也是最打得蛮的,在长江淤泥构成的羊洲就更是如此。对此,杨正夫深信不疑。其实只要你把种子撒在了地里,即便根本不去管它,到收获季节,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指望的,决不会让你空手而归,至少还要超出种子几倍。张朝稼也正是因为慢慢掌握了土地的无私性与粗放性,因而下在地里的工夫越来越少,花在其他方面的脑筋却越来越多。譬如说上访,先找村里缠,能迟点交就力争迟点交,能少点交就力争少点交,能拖着不交就力争拖着不交。可村里有村里的任务指标,人家难以宽限他,即便本家老兄张朝金书记也不行。他便去找镇里上访。然而镇里也有镇里的任务指标,“一个钉子灌一个眼儿”,县(后来升格成了市)里下达的,按田亩和人头测算过的。于是,又去找市里上访。好在市府隔羊洲不远,走个几里路翻过堤,下河,上船,船开个一个多小时便到了甘阳码头,上岸再走一程就到了市府。仅仅因为“做过结扎手术有后遗症”,你去上访,别人最多给点积德行善带照顾性的“补助”,怎会给减免掉你家里历年的欠债呢。况且,农民反映交不起拿不出的困难太多太多,上边解决不过来,大多数也只能在基层、在村镇“解决”。
  就在张朝稼去去来来的上访历程中,老书记张朝金年满花甲“光荣退休”,杨正夫接下了羊洲这副“重担子”。
  杨正夫哪里晓得张朝稼的“花花肠子”哟。张朝稼心想,找县、镇、村是无望解决他的困难了,倒贴了船钱,划不来。而在家里,自己对种田增收的事又起不到多大作用,何不出去撞撞运气呢?俗话说“宁在外头磨,不在屋里坐”么。你想,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解决困难的指望呢?他想,出门上访运气好,兴许可以把老帐一笔勾销,或者减免一部分去,至少可以缓交今年的新提留吧。于是,张朝稼穿着上十天未换的脏衣服,手提着一个化肥袋子,装着像腌菜样的“状纸”和尿片子样的粑粑(干粮),凭几句好话和一副可怜相,扒上了开往省城的汽车。
  此时的杨正夫才晓得:张朝稼手提的化肥袋子里,还装有自家用剩的剧毒农药,可惜一路上没有谁对他的化肥袋子进行过检查。
  可想而知乡下笨佬张朝稼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高楼林立、人潮涌动的省城,到处都是富丽堂皇,到处都是冷若冰霜。据说张朝稼最终还是经过一些别有用心的城里人指点,找到了门口矗立着高大的灰色牌坊的省政府;还传说张朝稼从戒备森严高大牌坊里盼出了白发飘逸、仙风道骨,其实已经仙逝多年的老父亲。依然溺爱他的老父贴着他的右耳“点穿”他:“把蛇皮袋子里的农药一口喝了,你就可以随我走了,到我们那边去,不需卖力不需辛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清福去吧你!”
  五天之后的宵夜时分,作为羊洲村的当家人,杨正夫这才接到镇派出所彭所长的收尸电话。
  
  “内瓤子”:羊洲土语,喻指人的涵养及综合素质。
  “怏秕子”:羊洲俗语,原指麦粒小而瘪,喻谓羸弱不堪。
  “直啃啃不动,横啃塞牙齿”:羊洲土话,比喻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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