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难眠的夜

　　陈明回到家里，妻子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陈明进来，劈头一句：“你死哪里去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去送朱俊做火车了吗？”陈明把外衣丢在沙发上说，“我去洗个澡。”
　　“你等等，过来。”马小萍横眉竖眼说，“我有话说。”
　　陈明无奈地走到妻子身边，这不是第一次，之前的每一次一旦马小萍有什么不满意的就会像陈明的妈一样，等她发威完了，一切又会很好的，陈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在哪里吃的饭？和谁一起。”马小萍见老公坐下了便把遥控递给陈明说，“我倒是提醒你一句，那个朱骏和他妹妹的事你可不要管得太多，我们家浩浩你还没上过那么多心呢！”
　　“你小声点，朱小敏还在家里住着呢！”陈明说。
　　“我知道，她早睡着了。”马小萍说，“她明天就回她妈妈那里去。我是说浩浩，你不管他的学习吗？”
　　“怎么了？”陈明说。
　　“你看他马上就初中毕业了，你看他那个学习态度，我说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马小萍说，“你自己的孩子不管，老操心别人家的孩子，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陈浩从小不喜欢读书，我也没办法啊！”陈明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特别关心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兄妹毕竟是我恩人的孩子，再说，朱俊和小敏一直都很听话、很懂事。如今，两个孩子马上就大学毕业了，我也没怎么帮他们，等他们毕业后，就更不需要我帮忙了，目前，我在思想上引导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没有父亲的孩子很可怜的。”
　　“你说得倒是好听！”马小萍说，“没有父亲的孩子可怜？我呢！我也是没有父亲，何况，要不是当初我的父亲帮你——”
　　“不要说了！好不好？”陈明起身离开沙发，生气地说。
　　陈明在浴室里半天不想出来，他此刻是多么不想见到客厅里的那个女人啊！可是，陈明知道这个女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和自己离婚的，这几年，陈明提出离婚不下五次，哪一次都是不了了之。最近，陈明放弃了离婚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是想离婚想得快疯了，陈明试着平静了下来，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和他从小在一块玩大的杨平。
　　陈明记得，一年前，他回到家乡去，那个时候他看到杨平和妻子在地里看庄稼，由于老家几年干旱，庄稼地里颗粒无收，整个大片的田地被荒着，少数几家栽种了，到了秋天，整个田野里一片杂草，秧苗枯黄了。田地里连牲口都很难看见，陈明想起杨平的样子，人显得年轻了一些，但是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气。
　　杨平看到陈明，很热情。陈明记得杨平的妻子梅瑞雪曾经跟他说要是看到城里有什么好差事就告诉他们家杨平一声。陈明知道杨平很爱面子，就算他也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向陈明开口。陈明当时一口答应下来，但是回城一年来，陈明根本没在意这件事。
　　陈明想起这些顿时觉得有些愧对杨平。他决定有空给杨平夫妻打个电话让杨平来找他，他一定帮杨平找个事做。
　　让他做什么呢？杨平一定还不知道自己从柳河县来到西川市了吧，陈明想。
　　想着间，陈明擦干身上的水气，穿好衣服。出了浴室来到卧室，陈明拨通了杨平的电话。
　　“什么？你就在西川？”陈明听到杨平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从我们县里调到了西川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了。”陈明激动地说，“你现在在哪？哦。好吧，我们改天联系，一起喝酒。”
杨平告诉陈明，他喝醉了，不记得自己在哪儿。
本来想好好聊聊，既然杨平都醉了，那就下次再说吧。
　　知道了杨平的下落，刚刚和妻子产生的不愉快一下子不见了，他走出卧室，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马小萍，但是妻子看见他的高兴的样子一下子就把脸阴沉下来，之后，一扭屁股进了卧室把卧室门反锁起来。
　　陈明知道妻子今晚又要发神经了，今晚自己又要睡沙发了！妈那个求！
　　陈浩从屋里走出来，穿着裤衩，揉着眼睛。像是被吵醒的样子：“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们？”
　　“哦，儿子，过来。我有事问你。”陈明一边收拾着客厅里桌子上马小萍留下的梨皮一边对陈浩说。
　　陈浩坐在沙发上，他看着陈明，知道爸爸妈妈又吵架了。这在他影响印象里已经是家常便饭，唯一朱骏哥哥和朱小敏姐姐在的时候，那一顿饭间，爸爸妈妈是和睦的。
　　“爸爸，你今晚怎么不回来吃饭呢？”陈浩说，“俊哥哥去山区什么时候回来？”
　　“哦，他去一段时间就回来。”陈明一边说着一边拿来一床毛毯准备一会儿盖。
　　“爸爸，我不想去读高中。”陈浩说。
　　“怎么了呢？我正想跟你谈谈这事呢！”陈明坐下来抚摸着儿子的头温和地说，“为什么不读高中。我是担心你考不起。”
　　“爸爸，我是想去读职中，学点技术。”陈浩说，“我在班上的成绩一直是中下，我觉得学得很累，就算我努力考取高中，我也不想去读。”
　　“读高中考大学，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啊！你怎么——”陈明有些生气，心想：怎么会养了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呢！
　　“爸爸，你不要生气，你听我说完。我是想就算我考取高中，我在高中里也肯定是中下——甚至中下都达不到，所以我想去读职中，可是妈妈硬是不允许我报名读职中。”陈浩说，“我觉得每天很累！你不知道我们每天要做多少作业——语文老师让我们每周上交三篇700字的作文，数学老师让我们每天中午做二十道题，英语老师要我们每天抄写单词一个十遍，还有物理、化学等科目的作业。”
　　“哦？那么多？”陈明面露同情地说，“那你们做得起来吗？”
　　“我做不起来，我们班有的人白天加黑夜地赶，可能做的起来吧？”陈浩说，“很多人因为做不起作业而厌学，有的做不起来被老师打击、挖苦、讽刺。”
　　“你被老师骂过吗？”陈明说。他此刻的表情凝重，他在心里很感激儿子能这样跟他交心地谈，这些年忙事业是有些忽视了儿子的学业了，如今已经来不及。
　　“嗯，我，我就是被老师骂过，我才不想好好学，老师说我天生智障！”陈浩说到这里几乎哭了，“爸爸，我觉得我不是天生智障，我是吗？”
　　“你不是。孩子！”陈明眼眶里含着眼泪，“哪个老师这样说，他妈的！我去找他！”
　　“爸爸，你别去找了。我们班上一半数的学生都被老师这样骂过。”陈浩说，“老师也是没办法的啊！我不恨老师，我知道老师都是为我们好。”
　　陈明觉得儿子的话让他既有大吃一惊的感觉又有欣慰感动的成分，他看着儿子瘦骨嶙峋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一般。
　　“你怎么吃饭不会长身体呢？”陈明看着儿子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我每顿饭都很能吃，就是不长胖。呵呵。”陈浩说，“爸爸，你不用担心我，你自己要少喝点酒。”
　　“那你决定了不去上高中了？”陈明说，“你不去上高中对你倒是无所谓，可是，你想过没有，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家？”
　　“爸爸，我还以为你会为我想想，原来你还是在顾及你的面子。你想想，我自己想尽快学一门技术将来能养活自几不好吗？”陈浩说，“我实在厌倦了读书，我每次一进到学校就觉得头晕沉沉的，我恨那里的一切。”
　　“你们其他同伴也这样想吗？”陈明被儿子的话说得怔住了。
　　“嗯。很多人都这样想。他们都说勉强考取高中以后也上不了大学，还不如学点真实的本领。”陈浩说，“但他们的父母都不同意他们的想法，因此他们就在学校里搞破坏，好好的窗户被他们半夜三更用石头砸开洞，反正我们老师也查不到。”
　　“有这样的事？”陈明抽了根烟点着火说，“儿子，我今晚听你说了那么多，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去睡吧，我明天好好跟你妈妈谈谈，看看她有什么好主意再说，你不上高中可不行，估计她也不会同意，这样，等你中考结束再说，好吗？”
　　“哦，好吧。”陈浩一脸的喜悦，“不过，爸爸，你跟妈妈说不要逼我，我反而会好好努力的。”
　　“知道了。小兔崽！快去睡！”陈明也面露微笑。
　　陈明在沙发上躺着，想了很多，儿子的话让他反省自己这些年的做法。他几乎没怎么关心过陈浩，尤其是总是跟马小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哪有心思去管孩子。他对陈浩好一点，马小萍就说他一个大男人纵容孩子，也因为忙事业，对儿子的学习、思想管得是少了点。陈明又想起赵燕……
　　无尽的黑夜，无尽的烦恼……陈明到了三更天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