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折第9话
作品名称:《红尘》 作者:嘉诚郁雪 发布时间:2013-07-31 14:32:20 字数:5597
第9话青衣苍凛
“胜者存续,败者消亡!”那睥睨天下的气势让司马懿神往不已。《玄台秘典》内没有结记载那场豪赌的结局,或许因为那场博弈本未结束。
“孔明,我不管你是否是青龙转世,但你败了,注定要消亡。”司马大都督紧握手中的缰绳,心绪纷乱不堪,“当初凤雏陨落,凤凰与九凤纠缠的双灵殆灭,遗蜕化生出九根凤凰翎,刘备获其五,孙权夺其四,便能逆转天时,兼成霸业,各得三分天下。前计如成,我奇宗必能一统玄门,问鼎天下。”
“父亲大人,蜀军败退入前方山谷,我们可要追击?”司马师骤然打断了宗主大人起伏的思绪。
“追!当然要追!”皇图霸业的臆想被人突然打断的滋味并不愉悦,司马懿鹰隼一样的眸子里暴射出两道精光,“诸葛孔明已死,我看谁还有回天之力!”
魏膺此刻有些失落,有些茫然,最深刻的,却是深深的孤独。
他理解丞相以攻代守,以正胜奇,步步为营的苦心;他也深悉叔父素来奇袭长安,克复汉室,报答先主的壮志。但他不明白丞相为什么,要在死后布下这个于大业不利的水火之局;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丞相要以长史杨仪为节度,那分明是把魏氏一门逼上绝路;他最不明白的却是叔父,为什么将自己驱逐出白毦虎骑!
看着前路上绝尘离去的兄弟们的背影,看着山崖间随风猎舞的大汉军旗,看着那穹庐下任意舒卷的垂天苍云,强烈的孤寂与愤懑,如一杯点燃的烈酒般浇下,烫烧在魏膺的心间。
离去前,叔父双眸中那抹不正常的紫色妖光被他捕捉到了,这肯定是不祥之兆。
他不知道叔父是否会去走最绝险的那一步棋,但即便是走了那一步,他也无力阻止,甚至连共赴死难的权利也被剥夺。因为他知道,他自己是叔父险中求胜的一手后着,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手,他必须倾尽全力,把这手棋布置妥当,不容有失。
一着落定,全盘可活。为了这手棋的万无一失,他只能一个人独自上路,回汉中去,活着回到汉中去。
昭烈帝麾下久负盛名的白毦虎骑,赵子龙一手缔造的聿皇武骑,昔日追随飞将军锦马超的神威铁骑,拱卫成都的螭虎骁骑,与诸葛卧龙倾力筹建的无当飞骑,并称蜀汉五军精锐。
如今,虎骑、武骑、铁骑三军的将士们,一个个都将牙关咬紧,把悲伤吞入肺腑,只待那位被丞相予以厚望的姜将军一声令下,给那些嚣张的敌军们赏一记无可抵御的重拳。
姜维迟迟未动,他在等一个时机。他十分清楚,魏军既然敢扬鞭突进,自然是有恃无恐,纵使手下这三军全是精锐,正面御敌依然是场苦战;敌我士气又相差悬殊,面对士气如虹的神风虎骑,胜算实在是太过渺茫。
御风龙骑、神风虎骑、疾风豹骑三军,乃是玄门苦心经营的多年家底,龙骑早已随着袁氏湮灭在尘封的记忆里,虎豹骑却是在魏武霸府的驱策下名震中州。然而,自从前任虎豹骑统领大司马曹真病故,这股足以拨乱天地、置换乾坤的力量便被司马懿牢牢地掌握在奇宗的手心里。如今司马仲达鞭梢所指,便是虎豹两骑寒锋所向。
看着那漫天扬起的尘土,如同一条巨龙般冲向狭窄的谷道,令人目眩神驰。
双方的将帅都明了,蜀军苦候的那个唯一的伏击时机,来临了!
魏膺焚急如煎的心情,被一股冰寒的剑意当头浇熄。
看着草莽间那抹萧索孤独的阴冷黑色,他的斗志跌至谷底。
“九大人,”绝望的人大无畏,“想不到你也会听命于杨威公那小人的差遣。”
九宸一对眸子冷冷的罩定他,声音低沉:“魏文长去哪了?”
“嗯?”魏膺的思维稍稍有些混乱,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飞速旋转了几圈,而后被确定下来,“他不知道叔父的去处!”
然而,他这一瞬间的恍惚迟疑,却让那冰寒的剑意等得不耐烦起来,杀气倏地浮现出来,刺激得他脖颈后的皮肤上泛起一粒粒的颤栗不停的小疙瘩。
“快说!”履霜般冰冷的话语,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魏膺迅速地做出决断,一个说不上明智的决断,却足以改变许多事,乃至整个天下。
“大敌当前,九大人却同室操戈,可对得住那无数为国捐躯的凛凛英魂!?”
听得“英魂”二字,九宸冰冷的双眸内罕见地掠过一丝情感波动,转瞬消隐而去。
“丞相遗命,魏文长逆反,杀无赦!”剑意凝住不发,如鲠在喉。
“我叔父没有反!”一股怨愤之气直冲霄汉,“我魏氏一门忠烈,深受皇恩圣眷,无一人无一刻不以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为夙志,何来逆反之罪!”
“既不是逆反,你此去何往?”剑意再度躁动起来。
“我?回汉中,去死!”魏膺倔强地昂起头,正视那双冰寒沉静的眼眸。
“杀一人而救天下,这个人你杀不杀?”
“杀十人而救天下,你还杀不杀?”
“杀百人而救天下,你还杀不杀?”
“千人呢?万人呢?十万?百万?全天下?……”
姜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锦囊,回想起连丞相都跳不脱的那个圈子,眉头不由得越拧越紧,“杀?不杀?杀?不杀?……”
“杀!”一声暴喝,两只眸子裹满了层层血丝,额头上的青筋突突暴起,英伟俊朗的面容被扭曲得分外狰狞,姜维握紧仗以成名的昂龙颚闪,迎着谷口的方向,纵马而出。
“杀!”应声潮起的,是那无数声震天嘶喊,是那无数声惊雷战鼓;追随在他身后的,是那无数匹奔腾的骏马,是那无数杆猎舞的军旗;刀剑光影中映照出的,是那无数只贯血的瞳仁,是那无数张扭曲的脸孔。
反旗鸣鼓,三军并出,直突敌阵。
三军如刃,姜维就是那最锋锐的刀尖,一人一枪一马,破入神风虎骑的阵列;紧贴在姜维身后的,是他的三十六名麒麟血卫,三十六柄雪亮的长刀,三十六匹疾驰的烈马,牢牢援护在主将的后方与侧翼;在麒麟卫之后,才是虎骑、武骑、铁骑三军精锐,每个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舍生忘死,一往无前。
奇宗宗主的那张老长的脸沉如锅底,很是难看,诸葛亮最为倚重的那个后生居然如此勇猛无俦,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
在魏军的神风虎骑刚突入山谷的那一霎那,姜维适时地率军冲杀出来,激烈而残酷的碰撞绞杀,在沙场间绽放出一朵朵鲜丽而凄艳的血花。
神风虎骑,居然在这场对突绞杀的较量中败下阵来,固然有些失去先机的劣势,但也不至于溃败得如此之惨,那道犀利的锋矢在成功突破神风虎骑的三重攻击阵线之后,居然再度连续突破了四重防御线,攻势依然强劲不衰。
寂寂无闻的夏侯霸败了,赫赫有名的秦阿酥败了,凝重如铁的郭伯济败了,沉静如水的陈玄伯败了,连深得自己真传的两个儿子也败下阵来,这岂能不让司马懿怒发冲冠?
那眉若刀削的少都督脸上,骄矜狂傲全部褪去,眉梢鬓角冷汗的痕迹还来不及擦掉,嘴里喃喃自语:“疯子!全都是疯子!”
司马仲达鹰目中满是冷峻,罩定向来鸷勇的爱子司马师,声音嘶哑低沉:“子元,用玄元令!”
“父亲!”司马师满脸震惊,“有这个必要吗!这可是最后一枚玄元令啊!上方谷那次危难,您都舍不得用的!”
“我知道,但为了今日事成,我别无选择。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些疯魔的蜀军,分明是融合了真龙煞的征兆!”司马懿扬眉远眺,唇内吐出无尽寂寥的唏嘘感慨,“孔明啊孔明!真有你的!你居然真有如此魄力,把本命元神震碎崩解!”
司马师见父亲意决,便也不再多言,立即从贴身的衣甲内衬里,取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玉牌,灌注真气,当空掷起:“玄元令谕,灭杀!”
“啪!”一声清脆的玉碎,那块光华流转的玉牌变成了粉末,无数道流光随风消散。
“呜——”一阵夺人心魄的长角声起,天地颜色立刻为之一变!
玄门第一任宗主商鞅,除了三卷【玄门策】,还传下了十二枚玄元令,被后人弟子奉为玄门至宝。
说穿本质,这玄元令就是豢养道兵的符令。在当初道法纵横的时代,豢养道兵,本是修真士仆从傀儡术的变种,不过是小术而已,后来应用到斗法方面,才逐渐注重提升道兵的战斗力,但归根结底,终究是小孩子过家家酒,上不得大台面。
然而,玄元令却略有不同,威力远超其他道兵。每一枚玄元令内豢养着一百名幽煌骑,每一名幽煌骑,都是怨气冲天的厉鬼阴魂,足以扫平百倍于己的万乘之军。而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则完全源于其符令炼制方法的阴毒狠厉。
炼制之初,会遴选出数百名天赋出众的弟子,赐予【幽煌功】。修炼【幽煌功】的弟子,功力提升速度如飞,往往窃喜不已,却不知道,他们的功力每精进一重,也就是向地狱更迈近一步。待得九重天修炼到圆满,将会全身经脉爆裂而亡,无一例外。届时,他所有的一切将全部被炼化进符令之内,无论肉体还是灵魂。
每一个被幽煌功法害死的人,都会满腔怨愤,凶戾无比,化为厉魂怨鬼。但在玄元令的禁锢之下,他们只能听从驱命。
在炼制成功之后,玄元令还需要滋养,需要以鲜血生命献祭,每十二年供奉一次,滋养那些被岁月消磨去的凶烈怨气。
所幸的是,商鞅早将炼制方法毁去,只传下了十二枚成品,让这阴毒法术难以广传于世。不幸的是,这玄元令是消耗品,用一枚便少一枚,所以每个持有令符的人生其怕失去效用,只好不停地用鲜血来滋养,从而催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冤魂。
商君逆秦时,玄门弟子亡命六国用去四枚玄元令,余下的八枚被四宗均分;王莽簒汉之际,本宗传下的两枚,一枚被王莽用于长安巷战,一枚失落于乱军之中,不知去向;正宗传下的两枚,一枚被袁绍用于讨伐董卓,一枚被袁术用于僭伪称帝;异宗传下的两枚,都是在曹孟德手中用掉,一枚被用于官渡,一枚被用于赤壁;奇宗传下的两枚,一枚被殷王司马昂草草用于楚汉大战,另一枚留存至今,在今日派上用场。
长角声歇,原本的万里晴空立刻漆黑如墨,阵阵阴风横扫五丈原。
在双方战场的侧翼,一层阴冷的迷瘴散布开来,迷瘴中,一彪漆黑如墨的幽灵鬼骑徐徐显露出来!
漆黑的铁甲,漆黑的面罩,漆黑的鬼骑,漆黑的长戈,如血的双眸,那森森的鬼气肆虐纵横,每个人都没由来地颤栗起来。
一百名幽煌骑悄无声息地阵如锋矢,悄无声息地提起漆黑的长戈,悍然而出!
整个队伍正如那长戈,幽寂无声,无所顾忌,不分敌我,洞穿一切!
这才是真正的铁流!幽骑铁蹄过处,没有呐喊,所有被长戈洞穿的人都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如同气泡般破灭消失;没有血腥,所有被洞穿的尸体血肉瞬间被整个队伍同化吸收,化作怨气的养份;只有恐惧,颤栗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无限深寒的恐惧。
魏将们注视着那条漆黑的铁流,斜刺里楔入战场,心下升起强烈的不忍与不安,那是一种超脱敌我范畴的,看着无数同类被怨灵虐杀的,兔死狐悲般的族群情感。
“回汉中去死?”九宸犀利的目光扫过魏膺那倨傲着扬起的脸庞,剑意御如悬刃。
“不错!”魏膺微抿干裂的双唇,“杨威公心怀狭窄,睚眦必报,此番他小人得志,对我魏氏一门来说,无疑是一场劫难。在汉中,若不能救我宗门,甘求同死!”
“魏文长若无反心,你宗族便安然无事,何用你救?”九宸平淡地说道。
“嘿!九大人,反与不反,已不是我叔父说得算了,我想弹劾的表章该是已经送到成都了!”魏膺捏紧双拳,哂然冷笑。
“只要他无反心,便不必死。”九宸语气淡定如旧,“如今,你只消告诉我,他往何处去了?”
“无可奉告!”魏膺将心一横,闭目待毙,完全没有一丝反抗意味。
“叮呤——叮呤——”一阵清脆的铃声在魏膺身后响起。
“不错,不错,好久没遇过这样有骨气的孩子了!”沧桑的嗓音发出啧啧夸赞,“只不过,你要记着,轻生赴死非好汉,活着才是真英雄。”
“哼!”那杆长幡刚一现身,九宸只是撇下一句怒哼,便消失在荒野间。
如芒的剑意消失无踪,魏膺长长松了口气。
他睁开双眼,回头看时,却见一个扛着长幡的独臂老农,对他露出憨憨的笑容。
“前辈是?”魏膺惊诧地看着这个面貌无奇的老人家,居然可以把那位九大人惊走。
“贱名早忘了,”老农呵呵笑道,“汉中你是回不去了,不如随我回洛阳吧。”
“洛阳?”魏膺的眉梢立刻挑将起来,“原来你是魏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你只要明白,你们的想法实在天真,魏文长徒做一世英雄,诸葛孔明既起杀心,他又如何能逃掉?”老头摇头叹息。
魏膺冷冷地盯着面前那张憨憨的橘皮老脸,沉默不语。
“良言说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老朽我是绝没有恶意的。”老头呲起板牙,呵呵笑道,“你小子也不用瞪我,我不放你的话,你哪也去不了,还是乖乖地随我回洛阳罢。”
魏膺横眉拔剑,谁料想,右手刚刚触及剑柄,后脑却蓦地一痛。
他不由闷哼一声,两眼翻白,晕厥过去。
看着那个收起掌刀的幽篁箭神,独臂老农微微一怔:“怎么是你这老匹夫?”
“这小子不错!我要了!”夏侯兰扛起晕厥的魏膺,拔腿便走。
“喂喂!你怎么可以明抢!”越叫走得越快。
“唉!这老小子!”他没好气地摇摇头,甩动长幡,追了下去。
苍野间只有几声清脆悦耳的铃声回荡。
“叮呤——叮呤——”
漆黑的铁流如同一柄利剪,轻易地将双方鏖战的战阵剪开,直向蜀军最锐利的前锋处杀过来。
反旗而出的三军精锐并没有被这诡异降临的幽煌鬼骑吓倒,反而越发被激起斗志,更多的军士赤红着双目,蜂拥而来。然而,在那幽煌骑冷酷的铁蹄下,抵抗是徒劳的,一个个身影暴出一团团血光,而后全身崩解,消散在漆黑的马尾之后。
幽煌骑越来越逼近姜维,这位浴血奋战、智勇双绝的天水麒麟儿,浑然不知他此生最危险的时刻正在逐渐逼近。
三十六名麒麟血卫十折七八,余者全部挂彩,却依然紧紧地护住将军的脊背与侧翼。
然而,他们挡得住魏军的刀枪,却挡不住幽煌骑那漆黑的长戈,在那群被诅咒的恶魔的铁蹄之下,没有人能够幸免。
魏军的将士都逐渐退避开来,生怕被卷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铁流之中。他们已经可以想见,这些反旗伏击的蜀军汉子们,最后惟有灭亡一途,除非有神仙来救。
真的有神仙来救了!
在铁流即将吞没麒麟血卫的那一瞬间,一道劲松般的身影倏地闪现在沙场之内。
那一袭凛凛的青衣,横在幽煌骑之前,仿若一道鸿沟天堑,不可逾越;又如一座崔嵬高山,不动巍然。
那一袭凛凛的青衣,承受着幽煌骑一波接一波的强烈冲击,只听得“扑扑拉拉”击打布帛之声不绝于耳,好似雨打芭蕉。
那一袭凛凛的青衣,并没有被漆黑的鬼骑踏破,也没有被漆黑的长戈洞穿,反是那些漆黑的恶魔,如撞上礁石的海浪,碎成飞沫。
那一袭凛凛的青衣,昂然挺立于天地间,转瞬之间,一百名幽煌骑渣都没剩。
那一袭凛凛的青衣,斜指苍天,谲云尽灭,阴霾皆散。
那一袭凛凛的青衣,为苍生怒叱一声:“司马仲达!”
那一句苍劲怒喝,唬得司马懿心神一凛,再加上眼见王牌的玄元幽煌骑殆灭一空,心下更是惊惧惶恐,竟不敢多说一句,拨马便走。
主帅退却,三军夺志,魏军将士立刻溃败如潮。
青衣苍凛,于师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