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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阴阳先生

作品名称:犟河      作者:溪水竹风      发布时间:2013-07-30 08:00:00      字数:5945

  孔慕山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我就是属鸡的。”孔方脸也唰地变白,紧张地说:“我妈也是属鸡的,这该咋办?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阴阳先生还真有两下子,怕是孔家真的要犯重丧。
  凌晨五点,天将放亮。强牛对孔方说:“小方,待尸歌天亮就停,我来安排早饭。你快去请挖井的人,今天一定要把井挖好,得赶早才是。”鄂西人把墓坑叫“井”。
  孔方说:“那好,我这就去。”
  强牛说:“最好让二爹跟你一起去请人,你戴着重孝不能随便进别人家门,有二爹帮着也好请些。顺便再把选坟地的事跟他合计一下,这事也就你俩能拍板。”强牛帮孔方整了整长长的白孝布。农村死了老人,孝子并不戴黑纱。而是头扎三尺六寸长的白孝布。俗称“白布手巾”,象辫子一样长长的从脑后几乎拖到地上。
  孔方带上几包“汉宫”烟,出了院子。强牛来到厨房,见几个厨子,歪歪斜斜坐着靠在一起睡得正香。心想人要是困极了怕是站着也能睡着,瞧这几位的睡姿,又好笑又可怜。但是这也没办法,一个农家几间房,平常儿女们都在外,老俩口住着觉得空荡荡的。一下子,儿女们都集中到这,又请来不少帮忙的,自然就没有睡的地方。又不能象城里一样,安排到旅社休息,也只好委屈他们。看着这几个酣睡的人,听见阵阵鼾声,强牛也受到感染,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真不忍心叫醒他们,也真想躺下来睡上一会儿。
  几个人迷迷糊糊被人推醒,都有些不高兴。但看是强牛,再看他充满血丝的双眼,知道他一夜没眨眼,都不好再说什么。强牛一边发着烟,一边说:“对不起,不得不叫醒各位,待尸歌一停,乐鼓队就要吃饭,上山挖井的人也要赶早。请各位多多包涵。”强牛又一一给他们点着,然后对周师傅说:“这厨房的事还得请您多费心。说实话,办丧事我是第一次,这红白喜事,最累的就是你们厨房师傅。如何安排菜谱,全依仗你。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原谅。”
  周师傅忙说:“强老师,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这么客气,况且孔村长在位时做了不少好事。你就放心吧!”强牛说:“那就有劳各位,我得到那边看看。”
  强牛再次来到灵堂时,孔云、孔雀也都起来了。强牛见她们两眼通红,知道她们没有睡好,本想安慰几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亲生父亲去世哪个儿孙能心安理得的酣睡呢?况且,这种时候,往往是越安慰越伤心。
  孔云见强牛进来,说:“强子,我们来替你,你去休息一会儿。”
  强牛说:“我已经让周师傅他们在做早饭。待尸歌一停就要开席,这会儿也睡不成。”
  孔云问:“小方到哪儿去了?”
  强牛说:“他去请挖井人,等会就回来。”
  这时候,灵堂内锣鼓声忽然加急起来。强牛知道“待尸歌”快结束,赶快又过去发烟、倒茶。急促而有节奏的锣鼓声伴着歌郎高昂的歌唱声,大约又持续半小时后,天渐渐亮起来。灵堂内歌乐声戛然而止。
  灵堂外的酒席也已经摆好。众人毫不客气地很快入席吃喝起来。此刻,喧闹一夜的灵堂宁静下来,只有孔慕丘安静而孤独地躺在棺材中。其实,昨夜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众人正吃着早饭,天却下起小雨。好在事先搭的有帆布大篷,宴席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并不是强牛他们有先见之明。在鄂西城凡是办丧事,无论天气阴晴,都要在丧家门前用帆布搭起一个大篷,所有的酒席都摆在大篷下面。
  农村过去都是土房比较低矮不宽敞,一口大棺材横在堂屋中央后,根本无法再摆酒席子,只有在屋外院子和街道上摆席,为遮挡风雨便搭起大篷。但这仅仅是一个原因。其实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一是体现婚丧有别,结婚办酒席再窄小的房子是绝对不能把酒席子摆在屋外的;二是体现生死有别,添人丁、过生日摆酒席不能在屋外;三是体现一种氛围,大篷遮挡不见天日,正好是丧家悲痛之心的体现,自然界的晴也罢阴也罢,不能影响孝子心中的伤心。灵堂内沉重的棺材,灵堂外笼罩的大篷,令人感到一种压抑,一种悲凉,一种牵挂,一种挽留,一种思念……这才是这种习俗的真正原因。
  早饭过后,小雨停了。孔慕山,孔方带着一位风水先生和几个强劳力来到孔家的坟地。松柏掩映的山岗上,错落有序的排列着许多旧坟,从坟穴的数量、布局和规模上显示出孔家人丁兴旺的历史和在当地的势力。在孔慕山的指点下,孔方一一给孔家亡故的先祖们烧送了纸钱,此举称为“报庙”。这时候风水先生也已为孔慕丘选好阴宅,并画出棺材埋葬的方位。“坟对高山屋对凹”这是鄂西人选择阴、阳宅的一个基本标准。墓穴的坟窑要对着高山的山峰,建房的大门则要对着山凹。孔慕山走到风水先生面前,打上一支“汉宫”烟,向对面的高山张望,众人也都围过来要看个究竟。
  小雨过后的山岗,云雾蒙蒙,仿佛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有些朦胧。许多山峰被云雾笼罩着看不分明。但站在风水先生所立之处,极目远望,却有一座高高的山峰清晰可见。山腰显得十分陡峭,山顶轮廓却显出弧形。远远望去,那山顶象是一个硕大的寿桃,又好像是一堆摆放的供香馍。众人看后无不称奇,纷纷猜说那山峰的名字。有人说那是“赛武当”的主峰,理由是赛武当是鄂西城内最高峰。说起赛武当,孔方前不久去过,那里有近三万余亩的原始森林,自然风景优美。而森林之中生活着许多珍禽异兽,到赛武当游玩,人们在回归自然,欣赏大自然赐予人类的美景时,还可以听到来自动物世界的不绝于耳的鸣叫声,增添了旅游的一种难得的野趣。更主要的是,赛武当主峰的海拔高度比著名的旅游胜地武当山主峰高出近百米,因此而得名。但是,赛武当位于鄂西城的东南方,而眼见的这座山峰却在西南方。一说到方位,众人都突然明白眼见的这座山峰肯定是“白马山”。
  相传真武大帝上武当山之前,曾到过此山。见此处松柏葱郁,山泉清清,鸟语花香,景色宜人。便居住下来并有心在此长期修炼。一日,真武练功之余,骑着心爱的白马向深山之处探去不料路遇一只猛虎,白马受惊险些跌落山下,真武跳下白马打死猛虎,扔下山沟。白马因受惊吓刺激,不久也死于山上,此山被后人称作白马山,山下的沟壑被叫做虎威沟。白马死后,真武心感伤悲,无心在此修炼,几经周折才上了武当山。后来,人们在白马所葬之处建起一座庙宇,命名为“武仙庙”,此庙至今香火很旺。
  众人开始动手挖“井”。没挖几锹锄,忽听阴阳先生怪叫一声道:“呜呀!浓雾坟头罩,孝家戴双孝。”
  孔慕山一听忙走近阴阳先生问道:“先生,你咋会说出这话?”孔方本来就不相信什么阴阳先生的事,只是顺应习俗才同意二爹请阴阳先生选择阴宅风水。没想到出了钱,却引来这等不吉利的话,有些愠怒,出言就有点不逊:“老东西,请你吃了喝了,这阴宅也是按你的意见选的,怎么嘴里吐不出人话?”孔方还要往下说,被孔慕山拦住:“小方,不要对老先生无理。”
  阴阳先生似乎并没有在意孔方刚才的态度,他轻轻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地吐出来。这时候,所有挖“井”的人都停薪留了下来,他们望着阴阳先生都不敢言语。一阵沉默之后,阴阳先生终于开口道:“各位请看到刚才那座山峰。”
  众人顺着阴阳先生烟袋杆的指向望去,他们惊奇地发现,刚才看到的景象完全颠倒过来了,四周的山峰清晰可见,唯独刚才能看清的那座山峰突然被云雾笼罩着,一点也看不清楚。
  众人都有些吃惊,孔方也感到不祥,孔慕山则有些大惊失色。他再次给阴阳先生敬烟时,手有些发抖,说话也有些紧张:“先生,请你不要计较小侄的失礼。有话明说。”
  阴阳先生接过孔慕山递来的烟,正准备用手中燃着的烟头将它点燃。这时,孔方“啪”的一声打着一次性打火机,帮着点燃,并冲阴阳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对先生的一种歉意。
  阴阳先生又悠然地吸了一口,这才慢腾腾地说:
  “生为阳,死为阴。日为阳,月为阴。男为阳,女为阴。晴为阳,雨为阴。有生必有死,有阳必有阴。这世间变化实则是阴阳相克,阴阳相生,阴阳转化的结果。阳生喜,喜生福,福无双至。阴行悲,悲生祸,祸不单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安知祸福。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阴阳先生的一席话,把孔慕山和几个识字不多挖井的汉子给说的稀里糊涂。唯独孔方听出其中寓意,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先生,刚才多有冒犯,请多包涵。这农村的规矩咱狗屁不懂,请您别计较我的无礼。这生死关天的事还请师傅如实指点。”孔方这样说,算是给阴阳先生彻底挽回了面子。
  阴阳先生微微一笑,说道:“刚才咱选定阴宅时坟头出阳光,说明亡者能顺利转世,这是好兆头。可是刚一动土,便云雾罩坟头,怕是死者去的时辰不好犯阴忌,可能招来重丧。”
  孔慕山年龄大,过去听说过类似的事情,问道:“先生,咱哥犯的是啥属相?”
  阴阳先生问道:“亡者是啥时断的气?”
  孔方忙说:“昨天下午四点左右。”
  阴阳先生单手拌着指头念道:“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亡者是申时归阴。子为鼠、丑为牛、寅为虎、卯为兔、辰为龙、巳为蛇、午为马、未为羊、申为猴、酉为鸡、戌为狗、亥为猪。亡者犯的是申猴,这鸡猴不到头,鸡猴相克,怕是要有属鸡的人陪丧。”
  孔慕山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我就是属鸡的。”孔方脸也唰地变白,紧张地说:“我妈也是属鸡的,这该咋办?”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阴阳先生还真有两下子,怕是孔家真的要犯重丧。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阵沉默之后,孔慕山说:“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不知先生可有解法?”
  孔方也回过神来,赶忙又给阴阳先生敬上烟。阴阳先生依然不慌不忙吸着烟说:“凡事有结也有解。这种事情也没定数,信则有,不信则无。过去遇着这事,有不信的,还真没再出事。不过,也确实有一年之内办过三次丧事的人家。”
  孔慕山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生做了解法,我们心里踏实些。要是再出事,该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命该如此,咱也怨不得谁。”
  阴阳先生这才对他们说:“犯忌是鸡,你家又有两个属鸡的,一是先买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在坟头上把它们杀了,用鸡血把坟头地四周罩着,然后再烧七斤二两纸钱,放两挂响鞭,大家可以照常挖井。二是在掩棺和出棺时,属鸡的人要尽量回避,不要再去看死者遗容,不要送葬。三是……”
  孔方慌忙下山,悄悄地把情况告知强牛。强牛虽然觉得有些荒唐,但不愿多说,就按阴阳先生所说的准备好,让孔方带走。临行时,强牛低声对孔方说:“小方,此事不要声张出去,不论真假这多少也算是封建迷信活动,咱都是有工作的人,传出去不大好。”孔方说:“强哥,我知道,可那阴阳先生搞的神乎其神,偏偏又那么凑巧,让人不由得不信。”强牛说:“这类事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咱们也算是尊重地方习俗。你快去吧,明早就要出殡,今天一定要把井挖好,这一耽误,还得加紧干呢!你把山上安排好,快些回来,你是当头儿,许多事离了你不行。”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从院子外走过来一个人,强牛抬头一看竟是叶彬,赶忙迎了过去。
  强牛和叶彬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班同学,两人建立了浑厚的友谊。初中毕业那年,两人都同时考入一所重点中学。那时,叶彬家经济状况比强牛家好,叶彬在同学们的羡慕中上了重点中学。但是,那所学校在市区,学费、生活费和住宿费等较高,强牛家境不好,父母供不起,只好在离家最近的一所普通中学继续上学。当时,两个人在各自的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拔尖生,都把考上大学,跳出“农门”作为互相勉励的动力和目标。
  但是,在高中毕业前夕,不知何故,叶彬突然离校出走。等家人和学校几经周折从武汉找回他时,已经高考在即。叶彬因为耽误了功课,结果名落孙山。强牛则以全校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
  自从1978年恢复高考以来,在当今的中国,对于大多数的学子来说,高考简直成了人生的分水岭。高考一直是普通教育的指挥棒,成了检验教学质量和教学水平的标尺。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竞争局面,确实激发和培养了大批祖国建设的人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改革以来最激励的竞争是教育,其最突出地表现在高考。一年一度的高考,使许多学子,在经过“十年寒窗苦”之后,终于有了“一朝成名天下扬”机会。尤其对于中国广大农村的学生,高考几乎上他们进入城市,进入上层社会的主要途径。而一年一度的高考,仅以卷面分数论英雄,考试成绩论功过,而绝少考虑甚至根本就没有考虑,除此以外的其他因素。这样以来,在高考录取率不高的情况下,就使大多数的学子被除数拒绝在高校大门以外,十年辛辛苦苦换来两行泪水,令人可叹。高考公平的背后,却存在着许许多多让人深思的问题。中国在从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化过程中任重道远。
  强牛和叶彬的经历正是高考利弊很好的例证。
  自强牛考上大学之后,他顿时觉得天宽地阔,前途光明。每逢寒暑假回家,都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过去,乡邻们见他衣着寒酸,不屑一顾的,如今见了,嫉妒中带有羡慕。
  而叶彬则正好相反,名落孙山的打击,感情世界的重创,世人的冷嘲热讽。压得他喘不过气。失落、孤独、寂寞和不能被人理解的痛苦,使他难展愁眉,只有借酒消愁。其结果,酒醉壮胆惹事非,举杯消愁愁更愁,更加遭到世人的鄙视。
  强牛一直对叶彬没能考上大学感到惋惜。其实,论天资叶彬在强牛之上。正因为如此,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叶彬,强牛却始终保留着对叶彬的友谊、同情和理解。转眼几年,不知不觉中两个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
  “强牛,自从你调到报社回乡下的时间少多了。听到孔家办丧事,知道你一定在这儿,就过来看看你。”叶彬说话的语调显然没有中学时期那种血气方刚、充满活力的气息。语气中含着自卑,令强牛感到不安。再仔细打量这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老同学,上穿一件皱巴巴灰色西装,里面是一件已经洗退色的秋衣,下穿一条半旧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晴雨鞋。头发和胡子没有梳理和削减,显得有些邋遢。强牛的脑子里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中年闰土”。无须多说,从叶彬的穿着和神情,强牛知道他这几年的生活状况不是很理想。强牛没有想到,老同学会变得如此模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感觉。
  “小彬,这几年咱家乡的变化很大,而你怎么会……?!”
  “强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现如今我是心比天大命比纸薄。前些年因为高考落榜而失意,整日借酒消愁,酒醉闹事,结果搞得臭名昭昭,大家都以为我是神经病。转眼这些年过去,我的失意感早已没有了。尤其是成家之后,觉得作个农民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只要自己努力,也能干出一番事业。但是,没有想到,家乡人对我的成见竟那样的根深蒂固。瞅准了不少能致富项目却没资金。想贷款,用房子抵押人家都不肯,结果还招来人们的嘲讽。哎!如今我就象阿Q一样。国家一再宣传要减轻农民负担,可是各种收费却不断增加。
  “难到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就没有一个办法能改变这种局面?”
  “我也常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与其在农村受穷不如到外面去闯闯。但仔细一想,自己一个高中生,又没有什么专长技术。而在城市里,大学生甚至研究生都多如牛毛,很多城里人都面临下岗的危机,我又能干什么呢?再说,现在拖家带口的……”
  叶彬正说着,有人来叫强牛,说是报社领导和同事送花圈来了。叶彬听说是强牛单位上的人,怕自己这样有损老同学形象,慌忙告辞从后门走了。
  强牛也不便挽留,望着叶彬离去的背影,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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