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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岸之海(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无岸之海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31 21:42:44      字数:7536

  52
  兵营里又出现了那种可怕的寂静。一种压抑的沉闷笼罩着塔尔拉。
  这种情绪像密布压顶的黑云罩在叶纯子的心上。她整个感觉都起了很大变化,因为她周围的世界和所有的人似乎一下子全变了,变得深沉了,她自己都认为她自己身心上也发生了某些奇怪的现象,她突然变得太想画画了,心里充满了隐蔽的冲动。一切事情似乎都是息息相关的,具有一种内在的生命,它直往前挤,又在往后推,这是一种共同的东西,但是她并不知道藏于何处。她觉得一些原本零散的感情似乎是互相关联的,她自己感觉有种内在的力量将她拉进现实生活之中,拉到了人群之中,给了她一个到人群中和大家息息相处的机会,她自己就要珍惜。如果说原来她还有一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走的话,现在她有了目标,有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她为她的这种选择而感到自豪。
  她整天都在静坐中度过,到了晚上,一想到阿不都的牺牲,吕建疆的神思恍惚,还有整个兵营里沉闷压抑的气氛,她微微打着寒噤,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悲伤,故作镇静地走出了她房间的门,她觉得走出这个门像走出的一条没有光线的通道那么艰难,门洞里黑乎乎的,只有从窗户玻璃周围有一线银色的月光颤抖闪烁着。整个营院里似乎空无一人,平时就是熄灯后营院寂静了,总还有一个哨兵走来走去的,这会儿也不见了,在没有一点声响的营院里,没有一个人影晃动,一切都是静谧的、肃穆的。这种气氛感染着叶纯子,她怯生生地挪动着脚步,吃力地向前摸索着。这时,有股清淡的香味从黑暗中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这是已经快开败了的沙枣花的香味,她闻着已经轻淡了的沙枣花香气,心里一点也激动不起来了,她就是奔着这沙枣花的香气来的,可现在,她的思想已经超出了接受沙枣花这么一个单薄的现实,她觉得一下子沙枣花和她的距离无限得近又无限得远了。她这么一想,心里不再那么慌乱了,但周围悲哀的气氛还是不能叫她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走走。她返回到房子里坐下。她能够理解这些兵们的感情,包括吕建疆所受的刺激,就连她本人也是这样,自从阿不都牺牲后,她内心的悲伤无法言表,她想起她给阿不都念信代写回信,还有教他学写汉字的那些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她的心里就抽动得历害,尤其想到她给阿不都代写回信的那一方——阿依古丽那面,她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她怎么办呢?她痛心阿依古丽如何面对这个消息。
  一想到阿依古丽,叶纯子起身走到阿依古丽的肖像前,她看着自己的作品。这幅画好像不是自己靠想像画出来的,完全有种阿依古丽就在面前的感觉。这是一个可爱、温柔,富有人情味的画,也是她倾注了自己真实感情她自认为比较满意的一幅画。她把阿依古丽画得若有所思,与自己似乎很久以前就似曾相识,而在做画时,她是那样的投入,阿依古丽又是那么的配合。她现在看着画上的阿依古丽,因为她自己情绪的影响,她看到画上的阿依古丽脸上泛起了一种苍白的光,她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更软、更模糊,几乎是一点都不清晰,嘴唇周围蕴含着痛哭后隐忍的忧伤,甚至连她美丽的眼睛里都蓄满了失魂落魄的悲伤。这种悲哀跟尽力控制的不安交织在一起,使叶纯子在静止不动中再难有一份沉静的心情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很迷惘。
  两天后,烈士阿不都的父母亲,还有阿不都的对象——阿依古丽,在支队政委刘新章和政治处主任的陪同下,来到了塔尔拉。
  中队干部们迎了上来,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只听着政委一一介绍阿不都的亲人,上去和他们握手,却没有话要说。当介绍到阿不都的未婚妻阿依古丽时,中队干部都不由自主地互相看了看,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不敢看阿依古丽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兵们都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阿不都的家人。
  整个营区里一片肃穆。
  火红的太阳挂在天空上,烘烤着塔尔拉,兵们能听到太阳的热流,将脚下的土地烤出“吱吱”的声响。
  阿不都的对象阿依古丽头戴漂亮的小花帽,身穿雪白的丝裙,看上去懂事又文静。
  一进入营区,只走了几步,阿依古丽就像触电了似地猛地停步了。她差点踩到篮球场上那些像灿然开放的花朵一般的粉笔字。
  营区似乎抖动了一下,阳光晃了几晃,灼人的眼目,兵们的眼睛憋忍得生疼都没让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们静静地望着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站在篮球场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望着整个篮球场上,写得满满的“阿依古丽”几个汉字,阿依古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这时,吕建疆的心绞痛得历害,他的眼前出现阿不都蹲在操场上练习写汉字的身影变幻成阿不都在沙漠里奄奄一息的情景,他看到阿依古丽看到阿不都写在操场上自己名字的那种惊愕的表情,他的心实在承受不了眼前这个残酷场面,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这一刻就要停止了,他那还在跳动的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快晕过去了。这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赶快离开这里,他怕多看一眼阿依古丽这种沉静中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哀痛。
  吕建疆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人群。一直注意着吕建疆情绪变化的王仲军看到吕建疆离开时的样子,悄悄地跟了上去。
  站在操场上的阿依古丽这时全身怕冷似地颤抖着,慢慢地蹲了下来,她颤微微地伸出细长的手指,抚摸着篮球场上那些写得歪歪扭扭的她的名字。
  阿依古丽摸着那些字,手不住地抖动,像被火烫了似的。但她没有收回手,颤抖着,一直摸着,摸着……
  一串清泪从阿依古丽美丽的大眼睛里冲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滴在了篮球场上她的名字上,泪水洇湿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这一刻,兵营里响起了一片泪水砸地的辟啪声。
  一直盯着阿依古丽的吴一迪,这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涌的热泪,泪水夺眶而出。
  吴一迪再也忍不住了,就拔腿跑到了营房后面的戈壁滩上,泪眼模糊地看到茫茫戈壁滩上,已先他而来的中队长王仲军,还有副指导员吕建疆,都阴沉个脸痛苦地站在那里,望着没有边际的戈壁滩。
  戈壁滩像沉睡不醒的怪物,横躺在他们面前。
  吴一迪将脖子拉长,高昂起头颅,张大喉咙,使上浑身的劲,吼了起来:
  “嗷——嗬——嗬——”
  中队长和副指导员跟着也吼了起来,三个不同的音调,吼出不同的声音在戈壁滩上像喝醉酒的醉汉,趔趔趄趄地在平坦如坻的戈壁滩上乱撞着……
  53  
  叶纯子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告诉吕建疆,沙枣花她已经看过了,她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塔尔拉了,她很快就要回攀枝花了。叶纯子想刺激一下一直沉湎在悲痛之中的吕建疆,让他早点解脱出来。她在面对吕建疆陷入对阿不都死亡的自责中时,就为自己不能抚慰吕建疆而痛苦。她想既然吕建疆现在一直沉在痛苦之中拔不出来,自己又不能为他作什么,那怕分担一点点悲痛,让他的灵魂少受点自责的折磨。叶纯子也似图给吕建疆开导过,阿不都的牺牲,不是他的过失造成的,事实上也是这样,可吕建疆没法回到现实中来,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那个悲惨的场面里,一时难以面对她,她也没有因此而生出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尽快让吕建疆振作起来,但她又没有别的办法,能使他面对现实,所以,叶纯子想用她要离开塔尔拉这个法子,使吕建疆清醒清醒。
  没想到吕建疆对叶纯子提出要走的话没有在意,他没有阻止叶纯子。
  此时的吕建疆思维还是混乱的,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态度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在他的思维还在阿不都惨死的情景里纠缠的时候,他已经对自己对塔尔拉有了另外一层涵义的认识。塔尔拉不能给他带来荣耀,也无法给他生活的享受,但却使他有了军人的质量,有了军人的高度。阿不都的死唤醒了他内心已经沉睡的对事业的忠诚,为了这血的呼唤,他要重新审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54  
  处理完阿不都的善后工作后,政委刘新章提出他要看望一下叶纯子。
  刘新章是一个感情细腻并且能够把握住情绪的人,他很快从悲哀中拔出来,进入另一种状态。刘新章见到叶纯子的第一句话就说,他此次到塔尔拉的另一件要办的事,就是要和叶纯子好好交谈一下。
  “对不起,叶纯子,我应该早点和你交谈才对,你是第一个只身到塔尔拉造访的年轻女子,我这个老塔尔拉人应该多和你谈谈。”刘新章这样对叶纯子说道。
  这个时候,刘政委这么说,叫叶纯子好感动。
  接下来,政委叫其它人都出去,说是要单独和叶纯子谈谈。政委郑重其事的表情叫叶纯子心里有点不安。
  刘新章似乎看透了叶纯子的心事。他看了看叶纯子已经收拾好的准备随时上路的行李,行李上落着叶纯子的画夹。刘新章走过去对叶纯子说了句:“我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可这种时候,你得体谅小吕啊!”说着,他拿起叶纯子的画夹打开,里面只夹着一张空白的素描纸,像是叶纯子空空落落的心,素净得让人心头一颤。刘新章合上画夹,提出要看看叶纯子的画册。
  叶纯子拿出了自己的画册。她的画册里有许多出自神话故事里的绘画,虽然不是油画,只是一些素描或者工笔,没有油画的那份高贵,但都是她精心创作的。在她的创作过程中,尤其是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之父乔托的《六天使围绕庄严圣母》和波提切利的《天国圣母和天使图》、鲁本斯的《胜利的王妃》,以及米开朗基罗的《亚当的创造》、丁托列托的《银河的起源》等等世界级画家非常崇敬,对她启发很大。这几位大师从古神话中找到了艺术的真谛,最著名的作品全是长着翅膀飞来飞去的天使,是艺术史上最辉煌的成就,令后来无论用什么形式作画的画家们叹为观止。叶纯子也不例外,因为她酷爱奇思妙想,喜欢富有想像力的作品。她在自己学画的时候,就是此后有时也临摹过许多大师,一种对他们的热烈崇拜左右了她。她把这些画拿着和政委一起观看时,她就感觉到某些画在她的灵魂中又产生了深刻的想法来,每一次只要她翻开这些画册时,都会有新的想法产生,这次也不例外,因为是和政委在一起看画,她不好放下画册记录下当时的想法,所以她翻动画页的手就有点不安。刘新章注意到了这点,他示意叶纯子收起画册后说:“你的摹仿画很到位,可惜我对艺术一窍不通,不能和你找到共同话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谈谈别的,比如塔尔拉。”
  叶纯子心想,政委要给她做思想工作了,她不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以示她洗耳恭听。
  他们的谈话很自然地开始了,刘新章没有问叶纯子对塔尔拉的印象如何。这叫叶纯子颇感意外,一般的谈话都以印象之类的话题作为引子的。政委却一开口就说,我想给你讲一段故事。
  在长达四个小时的讲述中,刘新章始终没有对叶纯子说过一句说教的话,也没有像对吕建疆那样慷慨激昂,他只给叶纯子讲述了他在塔尔拉从战士到指导员那十年间,他了解到并且参与了的一段感情经历,发生在塔尔拉第一代开拓者身上的感情纠葛,时代和观念造就的一段哀婉的故事。
  刘新章显然作过这次谈话的准备,他细心地寻找一条把真诚和信念带向她心灵的道路,因为他知道,当他把信念清晰展现给她时,有如在阳光中彩色缤纷闪耀着的宝石一样,她才不会一看见高贵和华丽,就有种庸俗的反感,相反,她会很投入地走进事物本身,对真诚和信念的东西深受感动。
  果然,叶纯子听着政委的讲述时,被发生塔尔拉上辈人身上那些恩恩怨怨的故事,政委和秋琴那段无言的恋情深深打动了。她为政委在秋琴的悲惨命运上所作的自责而感动,她不由自己地流下了酸酸的泪水。她觉得,政委讲述的发生在塔尔拉第一代人身上的故事,仿佛是在从她手上滑落的那本书里看到的,要不就是在梦里出现过的,叫她非常伤感,却又非常感动。
  刘新章一口气讲完这些,深深地松了口气,似乎已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工程般。叶纯子深感这些埋藏在政委心中的故事对他的影响。刘新章看着叶纯子的表情,他说话时有了一种庄重感:“叶纯子,我向你讲到了塔尔拉的恋情,许多人说,那是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感到,不论时代发展到什么地步,社会做何样的变化,真诚的恋情还会存在,只不过它们变得不声不响,是在那些期待真诚恋情的人的灵魂里才会发生的,像那些表面上狂呼乱喊的那样,内心里却充满了飘忽不定的虚弱,不是我们这些人向往的生活。我讲述发生在塔尔拉的过去,我的话和你的泪水,在一只看不见的手里是同一体,这只手把我们看不见的真诚合二为一了,我们之间就会有了信赖感,你说是不是这样?”
  叶纯子含泪点了点头。
  从那一刻起叶纯子在她的梦中又开始了她的行程,因为这一切在政委讲述的故事里又变得清楚起来。于是,故事所具有的那些感情,加上政委色彩凝重的叙述话语就带上了一种浑厚而沉重的音调,仿佛这些故事都来自于她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生活似的。叶纯子在刘新章的陪伴下专门去了一趟塔尔拉的“军息林”。作了简短的停留之后,叶纯子默默地跟着刘政委回来了,心里却一直不能平静,刘政委走后,她一个人常常到军息林中去走走。她从政委那里听到的好多人物都已做古,根明叔、郭生海,还有那个一辈子没有嫁人的青婆,他们都成了军息林中的一员,人世间的一切情情爱爱都在这个永恒的地方画上了句号。她仔细找了秋琴的坟墓,她很想再看一下这个叫政委怀念的苦命女人的坟墓,却没有找到,看着大小小都没有什么区别的坟堆,她惊讶自己怎么就突然找不到了,自己的记忆力就这么差吗?她自责了一阵自己,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又不想找了,找到了又能看到什么?最重要的是能把握住现在,不要再让上辈人的悲情故事现代的塔尔拉重演。
  叶纯子记得刚来塔尔拉时,政委刘新章感叹地说过,塔尔拉是块很厚重的土地。在塔尔拉度过的这几个月时间,叶纯子感受到了这份厚重。
  叶纯子感慨万分,她尘封的和在她的灵魂中遮蔽住的,又都闪现了出来。她又恢复了以前的神态,她有时当做一个梦的事,都是实实在在的,是过去的生活,她的话匆匆地尾随着那些清晰而永远固定的画面,开始了新的生活上的创作。
  吕建疆来了,虽然显得羞怯,还有点茫然,但不久就在叶纯子深情的目光里变得十分投入,他一开口,还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就被叶纯子用手捂上了他的嘴:“什么也别说,什么也不要说,我知道你的心!”
  她不需要他的解释和表白。
  她的目光里全是温顺和单纯的信赖,这种信赖照亮了吕建疆这个质朴者的灵魂。他激动得想哭。
  这一天,他们只是在一起聊天,像彼此多年不见的朋友相遇一样,仿佛在他们揣度用深沉的情感浸润古老的亲切言词和恢复古老时刻的价值之前要重新认识一样。不久,他们期待的真诚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了。他们虽然原来彼此不了解,但在某种单纯中他们的情感的质朴中却是相似的:一个是无论对生活还是对艺术都是执著追求的人,这使她的心底深处只有澄明和恬静。一个是被环境锻炼而变得奋勇进取的人,岁月使他变得纯朴和稳重。叶纯子却是一个对生活还没有多少感受的人,因为她过去像是深陷在黑暗中一直耽于梦想,现在她内心深处接收到从朗朗世界射向她的第一束光辉并无华地反射出恬静的光亮。他们在彼此的心灵里似乎已存在了很久,就等着走到这一天似的,他们都把对方认做是自己今生今世最信赖的人了。
  当吕建疆告诉王仲军和付轶炜,他和叶纯子已经确定了关系时,王仲军与付轶炜的脸上顿时开了花一般灿烂起来。王仲军上去很亲热地给了吕建疆一拳:“老吕,还真有你的,总算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没有把降临到塔尔拉的天使放飞,你算给塔尔拉争了光了。”
  付轶炜握住吕建疆的手,说:“祝贺你,老吕,叶纯子能成为咱塔尔拉的人,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喜事,而且是咱塔尔拉大家的喜事,大喜讯。”说到这里,付轶炜转向王仲军,又说道,“老王,咱们是不是赶快把这个喜迅报告给支队政委,政委一直期待着来主持这个婚礼呢。”
  王仲军说:“现在就报,也叫政委早点高兴高兴。另外,把这喜讯得给家伙们通报一下,他们一直都盼着这事呢,现在一说,家伙们还不知高兴成什么劲呢。唉,这阵子,家伙们的情绪一直还很沉闷,应该使他们从沉痛中走出来了,不然,一直这样下去,会影响到工作和学习的。”
  付轶炜点了点头,说:“这老吕和叶纯子的事对我们影响很大呢,既然这么定下了,我的意思还不如趁早把事办了,给咱们调剂一下气氛。老吕,你说呢?”
  吕建疆脸一红,埋着头说:“我没意见,就看叶纯子那面是什么意思了。”
  王仲军说:“叶纯子那面我去说,如果没什么意见,我看就定在八一建军节结婚,更有纪念意义。”
  付轶炜说这个意见好,离“八一”建军节还有个把月时间,先到管教科把房子要上,条件再差,说什么也得弄出个新洞房来。
  王仲军说:“房子的事由我出面去要,布置新房时,老付你多出点主意,另外,老付你向政委去报告,征求一下政委的意见,给老吕看能不能请上几天假,让他陪着叶纯子去趟喀什,购买一些结婚用的物品。我这就先去和叶纯子商量结婚日子的事,对了,通讯员呢,找找林平安叫他别忘了去通知吴排长,叫吴排长今天下午开饭集合时,向家伙们通报这个好消息。”
  王仲军说完要走,被吕建疆拦住了。
  “中队长,我现在要干些什么事呢?”他自己结婚听中队长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却觉得没有自己要干的事,就问了。
  王仲军说:“你要干的事,谁也干不了——当新郎!别的事不要你管,你就做些当新郎的心理准备吧。”
  吕建疆说,当新郎还要做什么心理准备?
  王仲军笑着说,“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好好去学吧。说完,就去找叶纯子了。”
  叶纯子倒没什么异议,只是提出一个问题,说阿不都不幸刚牺牲不久,这么急着给他们操办婚事,不知好不好?
  王仲军说:“这两件事要一分为二的看待,你心里也清楚,你和吕建疆的事,是全塔尔人盼望已久的大事,家伙们早就想喊你一声嫂子了,阿不都生前一直想着你能嫁给吕建疆,你留在塔尔拉是他最大的愿望,在他遇难前一阵子,不是经常去找你给他读信写回信吗,你教他写字的那些日子里,他不断称赞你心底善良,为人诚恳,如果能和副指导员成亲,将来肯定是他们的好嫂子,他不是已经试着叫你嫂子了吗……”
  王仲军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咙里有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
  叶纯子的眼圈红了,一串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可惜,阿不都看不到我成为他们的嫂子了。”叶纯子哽咽着说道。
  王仲军说:“阿不都一定会感知到你做了他们嫂子的,一定会的!”说到这里,王仲军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接着说,“大家都盼望着你和吕建疆的这一天,现在终于有了这一天,我们都非常激动,正因为阿不都的事,使大家心里的哀痛没法解除,家伙们这一阵子情绪都比较低落,这样下去不行,我们是执勤部队,每天都在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要化悲痛为力量,我们想着,尽快给你们办婚事,可以使大家从悲痛中走出来,振作起来好好工作,不然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叶纯子含泪点了点头,说:“我一切听从中队长的安排。”
  王仲军笑了笑,说:“什么安排不安排的,这不光是你和吕建疆个人的事,而是塔尔拉的大事,咱们一起把这事操办好。小叶,你孤身一人在塔尔拉,婚姻是人生大事,你还是给你家里写封信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如果能行,最好他们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叶纯子说:“其实这封信我早就写了,我父母在这方面还是很开通的,他们说只要对方真诚善良,我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就赞同我的选择。只是,塔尔拉离攀枝花这么远,恐怕他们是来参加不了我们的婚礼。”
  叶纯子这么说时,心里想着她父母还以为塔尔拉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哪里知道这里其实是一个遥远偏僻落后的小地方,还是不让他们来的好,否则,他们对塔尔拉又不了解,只看到塔尔拉的荒凉和艰苦,还不得心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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