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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岸之海(第十章)

作品名称:无岸之海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28 01:22:23      字数:8494

  26  
  当通讯员让林平安最自豪的时候,是中队开班排长会,叫林平安去一个个通知他们的时候,林平安每叫一个排长或者班长时,他们很快的整衣戴帽子往中队部走,并且有时还对他这个传达人谦和的一笑,林平安这时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他不再是那个受人嘲笑被人轻视的林平安了。
  开会时,林平安也一样可以听会议内容。中队开会和班务会不一样,中队开会只有班长以上的人才能参加,林平安不是班长却一样可以听会议内容,他一会儿给中队长指导员往杯子里倒水,一会儿进队部取个东西,没事时他在场也没有人让他离开,他就有种享受了不该享受的荣耀感。开完会后,林平安就去和同年兵周胜利、杨树明他们说说中队开会的事。其实也就些训练站岗之内的事,哪个班受了表扬哪个班挨了批评,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林平安说这些的时候,发现周胜利和杨树明都听得很认真,听完了周胜利还对林平安说你混得真不错,中队的大小事都知道。说完还要感叹一番,埋怨自己没有出息。每到这时候,林平安总会心想:当个通讯员真好。
  但到开党员会时,指导员每次都会把林平安打发出去。因为林平安现在连个团员都不是。
  每次开党员会时,林平安进到中队部给中队长指导员杯子里续水时,指导员就会停下正在讲的话,等到林平安干完了这些活并自觉走开后,才又开始接着讲。林平安觉得党员会很神秘,他一直想着这种会到底有什么神秘的内容呢?他很想知道,但又无法知道,每次,指导员让他去通知开党员会时,他总有种在干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似的,连走路都有种庄严感。
  这一阵子,林平安非常愿意和叶纯子接近,自从副指导员吕建疆对他说了叶纯子像他姐一样的话后,他从心理上已经和叶纯子走近了一步。他再看叶纯子时,就觉得她没有一点艺术家的派头了,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更让林平安激动不已的是,叶纯子竟然叫他给她的画提意见,林平安哪能懂得画呢?但他从心底里对叶纯子有了信任感,她没有把他当外人,真的像他姐一样。
  有次,林平安忍不住对叶纯子说了句:“你真像我姐!”说了,林平安又后悔了,他怕叶纯子生气,像叶纯子这样美丽、大方的城里人,怎么会让别人这么比喻呢?
  可叶纯子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异常高兴,她对林平安说:“那你就认我做你的干姐姐吧,我要能有你这么一个当兵的弟弟,真是前世造来的福了。我听你这么说,你姐对你肯定最好了,你姐肯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子,不然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一提到他姐,林平安的心就猛地沉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脸上的变化没有逃过叶纯子的眼睛,叶纯子忙试探性地问道:“我这么说,是不是伤到你了?如果是,我是无心的,林平安,你不要太敏感。”
  林平安摇了摇头,说:“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一提到我姐,我就想到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好想她。你不知道,我就我姐一个亲人了,是我姐把我拉扯大,送我当兵的。”
  叶纯子没想到林平安会是这种身世,她看着林平安的表情变化得这么快,一定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有一段不平常的往事,她没有再往下问,她怕这样问下去,太唐突,真的会伤了林平安脆弱的心。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叶纯子早就发现林平安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而且他的心里一定隐藏着许多事,因为林平安的敏感使他变得异常脆弱。她不想就这么一下子走入他的内心,让他措手不及。但她很想知道林平安的身世,或许,她能够帮帮林平安,给他解解心中的疙瘩。
  叶纯子不久前还专门和吕建疆谈过自己的想法,那时候还没有发生东北女人住在中队马厩里的事,她和吕建疆经常在一起谈讨塔尔拉的人。叶纯子想先从吕建疆那里得知一点关于林平安的家庭情况。可吕建疆只告诉她说,林平安的身世很简单,只有他姐和他两个人相依为命,其它的他也不知道,因为林平安不是他接来的兵,他没有进行过家访,对林平安的家庭情况了解的不够。
  “不过,”吕建疆对叶纯子说,“我也发现林平安心里有事,他有心理障碍,如果能知道他的那些事,帮他解开心理疙瘩,再好不过了,这事我试过,但林平安一般不向人敞开心扉的。”
  说着,吕建疆用信赖的目光一直望着叶纯子。
  叶纯子感觉到了吕建疆目光里的内容,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思忖了一阵,才说,“我试试看吧,林平安的性格比较内向,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内心是很脆弱的,我不能这么直截了当闯进去,这事不能太急,我要用比较缓和的方式去了解他,然后慢慢开导他。”
  叶纯子开始主动和林平安接触,并且经常和他一起去伙房端饭菜,一起干些杂活,尽量和林平安多接近,又以一个大姐的身份,对他进行一些必要的呵护,让他感觉到有一种亲情在他的周围时时存在着,这样才能让他打开紧闲的心扉,释放积压在他心灵深处的苦痛与忧伤。为了做到这一点,叶纯子还不断在画布上画出一个个美丽善良的女性,叫林平安来一个一个地看,说这是她想象出来他姐的形象,问他像不像?
  林平安非常仔细地看着这些画,虽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但叶纯子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得柔和起来,好像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一张张用颜料铺洒在画布上的画,而就是现实中和他姐姐一样有真情实感的活生生的人。林平安心里激动了起来。叶纯子趁机给他评讲着每幅画突出的优点,说这些优点都是她想象成林平安他姐姐身上所具有的,所以她在画中表现得也就得心应手。林平安一边看着,一边听着,不由自主地说道:“我姐是有很多的优点,可她一个农村妇女,哪能跟画中的人相比呢。这些画真好。”
  话是这么说,但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当然很高兴叶纯子用他姐姐当原型,而且还把他姐说得这么好。叶纯子注意到这一点,就问林平安:“你就不能讲讲你姐,让我多了解了解一些她的好,我这个当干姐的,也好跟她学学,说不定以后我也可以做个好姐姐的。我对你姐姐了解得多了,以后我就可以给她画幅更像她的画呢。”
  人的心灵有时是在彼此长时间的接触、融洽了之后产生共鸣的,也有时在突然之间就会沟通,并且会毫无保留敞开自己的心扉。林平安就是在叶纯子对他姐姐真心实意的赞美之中对她有了倾诉的愿望的,他觉得叶纯子的善良与他姐姐有许多的共通之处,他把叶纯子就当作了那个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姐姐。林平安开始向叶纯子坦露他内心的恐惧和想混个出息的渴望,还有他孤独日子里的痛苦和惆怅,但他只在目光和缄默中,在不安的表情和暗示中泄露出了他灵魂中的秘密。因为,每当叶纯子感到他心里的一切要宣泄出来,他心灵最深处的感情要用清晰的喷涌而出的言词表露出来时,一种神秘的力量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似的抓住他,把他要说的话压下去。叶纯正子不去强迫林平安诉说,她只是用很安静的目光微笑地看着林平安。林平安从叶纯子内心深处接收到从朗朗世界射向他的第一束光辉,这束光辉并朴实无华地反射出恬静的光亮,像一盏明灯照到了林平安一直处于阴暗角落里的心上,使林平安感觉到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样的东西把人间的温暖通到他的心上,洒在了他的心窝里,化掉了一直冻结在他心灵周围的坚冰。
  于是,他向叶纯子毫无保留地敞开了他一直封闭着的心扉。
  林平安是在一种非常平静的心态下,给叶纯子讲述他的身世的。叶纯子觉得奇怪的是,林平安能突然冷静下来,给她讲述这些他一直压抑在他心里的从不愿对别人讲的往事。她很感动,为林平安对她的这份信任,同时,她把林平安讲的这一切认真的整理了出来。因为林平安给她讲他的这段往事时,她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些话淹了一遍又一遍。他的这些往事使她改变了不少想法。她如果不把这些记录下来,心里就很不安,她记下来,想着有一天,她要把它拿出去给世人看,让人们知道在遥远的一个叫塔尔拉的地方,有一个士兵的辛酸史!
  林平安的父亲是被枪毙的。
  林平安的父亲只是在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为了一顿饱饭,给一个人送过一封信。那个人是被镇压到乡下的政治犯,听说他与反攻大陆的台湾那面有联系。他父亲送的这封信就是那个政治犯写给台湾的。他父亲当时只是受到点牵连,还没有到要枪毙的地步。林平安的父亲成了被批斗的对象,他才尝到那时候的一顿饱饭换来的灾难比饿着肚子要大得多,他不但吃不饱了,而且还经常被民兵连长打得死去活来。他父亲受不了那种日子的折磨,就在一天夜里,趁民兵连长睡觉时,用裤带勒住民兵连长想好好打他一顿解解恨,没想到就把民兵连长给失手勒死了。
  林平安的父亲就这样成了杀人犯。被枪毙了。
  林平安的父亲杀人犯的事实不但害死了他妈,也给他姐和他铺就了一条痛苦的人生之路。同时,他父亲也给他的亲弟弟——林彦福造成了一片黑暗的前途。
  林彦福在林平安的父亲杀人前,本来是很有前途的。但他亲哥杀了民兵连长之后,林彦福被开除出革命组织。林彦福那时本来快坐上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宝座了,但林彦福被他亲哥枪毙的那声枪响赶下了乡村的政治舞台。
  林彦福恨透了林平安的父亲。这一巨大的转折使林彦福把所有的仇恨全往林平安姐弟的身上撒。
  林平安的姐林萍儿在他当兵的事上,曾去求林彦福想让林彦福找村长求情时,林萍儿就没有想把林彦福当做亲二叔对待,林萍儿是求人家并且是跪着求的。她能到林彦福家去求林彦福说明已经承受了无法估量的屈辱。林萍儿只是为了她的弟弟能当上兵,去给没有人性的林彦福下跪,她去给村长下跪,她去给乡武装部长送礼,林萍儿22岁的女人心里深深地记上了无可奈何的一笔帐。林萍儿没有办法,她只有用泪水流出她心里的酸苦。她为了二十岁了却永远站在她身后瘦弱的平安弟的今后,她的泪流不出了,她的泪流干了。林萍儿在穿上红棉袄出嫁的那天已经没有了一滴泪,她只有两个像红棉袄一样红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苍天。
  那年林萍儿才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林萍儿在那年秋收的繁忙季节里匆匆穿上了血红的棉袄,踏进了村长家的门槛。林萍儿与村长的儿子宝德结婚的日子就定在那年秋季,林平安终于拿上入伍通知书的第二天。
  林平安的妈是他的父亲杀了人后被押上批判台的,并且他妈作为杀人犯的妻子陪丈夫到刑场,在那声枪响里跌倒在地,从此就再没起来过。
  最初的日子是林彦福为林平安姐弟俩安排着过的。在林平安的妈离开他们去西天追寻远走已一年多的丈夫的那个寒冷的冬季,林彦福就成了他们姐弟俩心中不可抗拒的权威,他们把这个二叔当做了人世上惟一的靠山。
  27  
  苦水期开始了。
  塔尔拉地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西缘,是一片辽阔的戈壁滩,经年的降雨量只有几十毫米。因此塔尔拉的水全是从叶尔羌河引来的昆仑山上的积雪融化的水。
  所谓苦水,就是夏天气温增高后,昆仑山的雪水流经辽阔的荒滩后,一路冲刷下了许多盐碱,等流到塔尔拉时,已浑浊得像泥汤一样了,即便澄清后再饮用,这水也跟中药似的有一股苦味了,塔尔拉的人们称这水为苦水。苦水来到后,塔尔拉就进入了苦水期。
  苦水到塔尔拉的第二天,一场轰轰烈烈的拉肚子大战就拉开了帷幕。
  兵们喊口号的声音一下子减弱了,他们的劲都使在了上厕所上。有的兵只拉了一天,就躺倒了,上厕所得有人扶着去。这些大多都是新兵。新兵是第一次遇上苦水期,抵抗能力就弱些,老兵们相对要好一点,毕竟经历过苦水,肠胃刺激会小些。
  吴一迪像新兵一样,频繁时每十分钟就得上一次厕所,到了晚上,根本就不用脱衣服睡觉了,得不断地起床上厕所。
  苦水期一开始,阿不都就带着后勤班的兵们,将一个个自制的木“坐便椅”搬到了厕所,安放在每个蹲坑上。
  吴一迪见了,说没那么夸张吧,这种只在一些医院里见过,给病人用的“坐便椅”,要给这些身体强壮的年轻男人们用,这叫人咋想呢?
  阿不都说,这才开始,过两天,这些就派上大用场了。
  果然,拉了两天肚子后,兵们再蹲下时,就蹲不稳当了。
  坐到椅子上,省了不少的劲,也不怕掉进坑里了。
  王仲军说,在厕所弄这种椅子,是阿不都想的主意,这些椅子是他一手做的。
  吴一迪说,阿不都真了不起。
  王仲军说,过去,还真有人掉进过坑里,自从有了阿不都做的这些椅子,再没发生过掉坑的事了。
  随后,王仲军又告诉吴一迪,最近的训练要少安排课时,主要保证执勤工作,每班哨多派五个人做临时替换哨,轮流解决上厕所的问题。
  吴一迪问王仲军,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这样上哨吗?
  王仲军说,有一年不是这样,那是上级搞大比武,抽一部分人去喀什参加比武了,人手不够,哨兵就在哨楼备了洗脚盆救急,但这不能当经验推广。
  吴一迪茫然地点着头,心里想着,塔尔拉考验人的机会还真不少。单就拉肚子这一项考题,就需要相当的勇气和忍耐力才能经受得住。塔尔拉的每一处,包括季节更替的这些日子,都是一份非常别致的考卷,作为一个考生,他能将这些考卷填上令人满意的内容吗?
  他坚信自己能!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还在军校读书时,他就梦想着能当一个真正的指挥官,哪怕只指挥一个班,一个排。军校毕业后,他被分到了喀什,组织上安排他做了小机关的作战参谋。在机关呆了大半年后,他坚决要求到塔尔拉工作,当一个最基层的排长。他在机关里感觉不到雄性群体的那种阳刚气势来,那些老机关都已经变味了,不像个兵了,每天都在谈论着菜价和各种饭菜的最佳搭配方法。他已经闻到了那些机关干部身上的油烟味了,他担心自己身上有一天也会有油烟味,就赶紧逃离了那个场所。他坚信他来对了,自己虽只是一个排长,却指挥着一个连队的兵,这已经有了指挥官的气度了。他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常常满怀豪情,激动不已。
  吴一迪这次拉肚子比刚来时拉得要厉害得多,可这回拉肚子拉得厉害的人很多,他倒不觉得多么虚弱,相反,每次去厕所,看到厕所里那么热闹,他总有种很悲壮的感觉。他也弄不明白怎么会产生这么离奇的感觉。
  拉肚子厉害,沙枣就派上了用场。在这种苦水期里,沙枣不能完全止住拉肚子,但吃了可以让人每天少上几次厕所。
  塔尔拉的沙枣有治拉肚子的奇效,沙枣就成了宝贝。中队的沙枣每年都由中队统一收获,然后再平均分给大家,不许多吃多占。
  谁也没想到,最终叫拉肚子放倒起不来的,竟是老兵阿不都。
  那天,阿不都竟然一头从“坐便椅”上栽了下来,他被几个兵架出了厕所。
  王仲军一下了慌了,已经好几年没出这种事了,如今老兵却倒下了。王仲军忙叫兵们套了牛车,将阿不都送到场部卫生队。
  卫生队化验后,确认阿不都患了“阿米巴”痢疾,病情比较严重。医生问为啥不提前吃些沙枣?现在弄成这样,不好治疗。
  “不行就送喀什吧。”王仲军对医生说。
  医生当然同意,但路这么远,又没有汽车,光送到路口就得大半天。医生怕耽搁了,说先给挂上点滴,要王仲军尽快拿主意。
  王仲军和医生商量,请医生一起护送阿不都去喀什,一路上不要停了挂点滴。
  但这时,躺在病床上的阿不都却不愿意去喀什。
  王仲军问阿不都,为啥不愿去喀什治病?
  阿不都只说,我就不去我不想去,就是你下了命令,我也不去!
  阿不都就是不去喀什。
  卫生队医生只好自己去喀什买药回来给阿不都治病。
  吴一迪去卫生队看阿不都时,阿不都已经虚弱不堪了,他问阿不都怎么不吃沙枣,弄成这样多危险呀。阿不都却说,我是想试一下,看不吃沙枣能不能挺过苦水期。
  吴一迪才猛然想起,阿不都送给他的沙枣是不是就是他自己的那份?他是不是没有沙枣吃了?吴一迪心里内疚得不行。
  阿不都说,沙枣他还有,他只是想试一下。他病好后,回中队还这么说,被王仲军训了一顿。
  吴一迪忙为阿不都开脱,阿不都说,我真还有沙枣呢,就拿来给大家看。气得王仲军骂了句:“阿不都你是老兵了,还胡闹个啥呀。”
  多年的经验早已证明,苦水期离了沙枣是不行的。
  28  
  舞蹈演员魏芳最终给郭连长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子,叫秋生。秋生就出生在秋天里。刘新章想那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季节,并且是个值得怀念和永远难忘的季节。
  魏芳也就是那年秋季逃离了塔尔拉,但是用整个生命去逃离的——她跳进了叶尔羌河。
  叶尔羌河的秋季是水源最旺盛的季节,宽宽的河水能够装满宽宽的河床,平缓而沉静的叶尔羌河也出现了汹涌的激流。魏芳就跳进了这时候的叶尔羌河里,她绝对感受不到这是一个红柳花盛开的美好季节,叶尔羌河没有了往昔的温柔了。
  而从此,乔根明开始喜欢坐在叶尔羌河边出神。许多人都以为他是在缅怀他过去的历史,青婆却说,他其实是在怀念那个戏子。
  刘新章很想知道根明叔真实的想法,但他至今没有弄清楚有关根明叔真实的想法。他想他对根明叔关于与魏芳的爱情的猜测只能是惟一的诠释。
  慢慢地,刘新章对那些旧事失去了兴趣。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想弄明白的事,一旦没法弄明白,时间一长,你就不想弄明白了,其实想想弄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岁月又不能回头,让你重新经历一次当年的路,倘若可以,他和秋琴不是也可以重新开始吗?
  岁月不能回头,刘新章是无法和秋琴重新再来,但红柳却在这样无聊的日子中逐渐走进了他寂寞的心。
  29  
  叶纯子再一次经历了这样的苦难。这一阵子,因为吕建疆对马厩里住着的那个怀孕东北女人的成见,叶纯子生了吕建疆的气,不怎么理吕建疆,为此,吕建疆专门给叶纯子解释过,但叶纯子不接受他的解释,她也不和吕建疆辩论,因为对吕建疆有了看法,她的情绪很低落,有时干脆不理吕建疆,弄的吕建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刚好苦水期到来了,吕建疆就提醒着叶纯子,塔尔拉最残酷的一面要出现在她面前了,叶纯子却冷冷地说,不就是拉肚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纯子话是说的这样轻松自如,可刚进塔尔拉时拉肚子的经历还是让她心犹余悸,而这次即将要来的苦水期在塔尔拉人口中又是显得如此严肃和担忧的话题,她无法想象这个苦水期的模样,但她的思想上还是进入了军事上的一级战备状态,她想对待一个未谋面的对手,还是用最好的思想状态严阵以待。
  可苦水期一来,叶纯子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甭说是严阵以待了,简直就连正常的思维都没有了。她在厕所的外面不停地与一个个弯腰捧腹的战士相遇,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一身绿色,平时这些绿色是蓬勃生命的迸发,而现在,却像在炮火连天的战争之后,是一片狼藉的战场,那种四处溅射的活力不见了,留下的是很萧条很败落的景象。
  叶纯子几乎都立不住身子了,那些兵们不管怎样还能相互有个搀扶,可她呢,孤零零的一个姑娘,在偌大的兵营里,举目四望,到处是绿色的人,而这些绿色的人中,全是男兵。她也只有依靠吕建疆了。但这阵子叶纯子不怎么理吕建疆,在这种关键时候,吕建疆还算可以,没有计较叶纯子对他的态度,坚持着自己拉得虚弱的身体照顾她,想着还能借此机会和叶纯子缓和一下关系,可遇上的是不断上厕所的事,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着照料她,也不可能跟她一起到厕所里去。为此,在拉肚子拉的连路都走不动时,叶纯子开始伤心了,一个人偷偷地哭了好多次,同时,她的心里也有了想走的打算,但她告诫自己,不是自己受不了这个罪,而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吕建疆看到叶纯子虚弱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心里很是着急,他除了多给叶纯子捧来些沙枣之外,就没有别的招可以使了。他不停地在叶纯子的房间里搓着手,想着只有劝叶纯子离开塔尔拉,才能逃避苦水期的塔尔拉,才能不再让叶纯子受这份煎熬。
  有了这个念头,吕建疆反到不急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很专心地看着叶纯子因苦水期的到来而变得蜡黄削瘦的脸。叶纯子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她也想着该给吕建疆一个缓和的机会,再这样紧绷绷下去,会显得自己心眼小,不大气。于是,叶纯子一改近日来的态度,对吕建疆说,你干嘛老看着我,我脸上长多少豆子,你也该数完了吧。
  吕建疆收回目光,迟疑了一下,说,你离开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你在塔尔拉呆了这么一些日子,对它也有了一个了解了,现在——你该回四川了!
  听到这话,叶纯子的心像是被皮筋束紧了忽然又被猛地松开了似的,“唰”地一下子舒展了,同时,她的泪水也由不得她地冲了出来,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是该回家了,现在回正好可以避过苦水期……说完,叶纯子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着吕建疆,这张很有棱角的脸上此刻不仅布满了关怀,也隐隐现现地透露着忧伤。她明白吕建疆说这句话的含义,她也明白吕建疆的心意,她明白塔尔拉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成为吕建疆的对象,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自己又何尝不希望是这样呢?就是在和吕建疆因为东北女人的事闹别扭的时候,她心里曾经动摇了。她一个女孩子,能在男人的世界里呆到现在,凭着的当然不仅仅是一时的意气,可在塔尔拉呆的这么一段时间,却看到了塔尔拉冷酷的真实,这种真实削弱了她对塔尔拉的好奇,她甚至为自己有这份好奇而感到一丝后悔,塔尔拉的人对她是真诚的,可塔尔拉的艰苦环境让她无法接受和忍耐。她想自己还是回四川去,也许只有那个叫攀枝花的秀美城市才适合自己生存,可她又不知道怎样向吕建疆开口提出这个愿望。吕建疆此时的提议正道出了她的想法,又使她避免了要自动逃离塔尔拉的尴尬。
  叶纯子的迫不及待让吕建疆有些猝不及防,他望着叶纯子兴奋的样子,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其实,不管叶纯子对事物的看法与常人相比是怎样的超脱,她在本质上还是一个纤弱的女孩,她一样会畏惧生活中的苦难。实际上叶纯子离塔尔拉一直很远,她只是用美学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地方,她并没有真正地了解塔尔拉,她也许永远都不可能会看到塔尔拉严峻的一面,所以在塔尔拉展示它的另面的时候,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他吕建疆在塔尔拉呆了这么多年,不也是一心想要逃离塔尔拉吗,既然叶纯子适应不了塔尔拉,他在叶纯子面前不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找理由离开这个地方?为什么他这个兵团人的后代都可以有远离塔尔拉的念头,叶纯子就不能有呢?何况她原本也就不属于塔尔拉。吕建疆的内心里十分矛盾。
  但不管怎样,叶纯子要离开塔尔拉的决定很是打击了吕建疆,也更坚定了他要离开塔尔拉的信心。只有离开塔尔拉,我才能寻找到我自己的生活,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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