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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岸之海(第五章)

作品名称:无岸之海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27 08:14:15      字数:9896

  13
  吃了沙枣,果然不再拉肚子了,吴一迪心里奇怪:这沙枣就这么神?
  付轶炜说,更神的是在塔尔拉治拉肚子,只有吃塔尔拉土生土长的沙枣才起作用。奇怪的是塔尔拉这地方水土硬,生命力非常强的沙枣树,在这里还不容易活。所以,在塔尔拉种植沙枣树也成了大事。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吴一迪才明白中队营区为什么栽了这么多沙枣树。开始他还想这都是些不成材的树,怎么就种这么多,却原来这些不成材的沙枣树可是塔尔拉的宝贝呢。
  如果不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沙枣,塔尔拉给吴一迪的第一个下马威,就不知怎么对付了,吴一迪心想,这次多亏了沙枣,不然自己非得拉肚子拉得趴下不可,他对这种外表粗陋难以下咽的东西一下子有了好感。
  按王仲军的说法,光对沙枣有了好感还不行,吴一迪还不算塔尔拉的人,就算真正是了,也没法服塔尔拉的水土。一到初夏,苦水期开始了,老塔尔拉的人,也照样拉肚子,到那时候你再看,沙枣是多么的珍贵!
  吴一迪问王仲军,这种拉肚子,除过吃沙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仲军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后说:“塔尔拉的水质有很大的问题,别的办法倒也想过,可都没有成功。在这方面,副指导员做过这方面的尝试……”
  那时候,吕建疆是中队的给养员,和司务长分管着中队储存的沙枣。沙枣也像武器弹药一样实行双人双锁,是不能随便动用的。塔尔拉的苦水是因为这里的饮用水,都是从叶尔羌河里引来的河水,初夏河里涨了水后,河水顺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边沿,流到塔尔拉需要一段时间,水先将干涸的渠沟泡软、浸透,就将蓄积了一个冬天的盐碱溶解在水里了,进入人畜共同吃用的涝坝(蓄水池)里。这种质量不高的水吃了,拉起肚子来没完没了。
  在这年的苦水期到来之前,吕建疆按照司务长的吩咐,将第一批沙枣分配完后,望着还剩下的大半筐子沙枣,对炊事班长说,下次分沙枣,炊事班的就免了。
  炊事班长急了,问为什么?
  吕建疆说,去年沙枣收的少,今年可能不够用,先保证战斗班吧,到时可以给炊事班发些“泻利停”,应应急。
  那顶什么用?炊事班长火了,我去找司务长。
  就是司务长这么说的,你去找吧。
  炊事班长没话说了,捧着自己班的那份沙枣,默默地走了。吕建疆看着炊事班长的背影,心里不是个味。他锁好门,将司务长的那把钥匙还了,就到了炊事班,讨好地对炊事班长说,其实,咱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炊事班长没理他,却将一把沙枣交到吕建疆手里。吕建疆是给养员,编制在炊事班。
  吕建疆没有接自己的那份沙枣,却说,我就不信,这水就没有办法治了。
  能治?能治谁还愿意熬到现在!炊事班长没好气地说。
  那不一定。吕建疆似乎很有把握的说。吕建疆那时才是第二年兵,刚提的给养员,兵们叫他上士,其实他要授衔的话(那时还没有授衔),最多才是个上等兵。炊事班长是第四年老兵了,对吕建疆有点不以为然,心想,这塔尔拉的水苦了多少年了,你吕建疆才当了一年多兵,就妄想把苦水治了?你还嫩着呢!
  那时候的吕建疆还是个年轻气盛的性格,遇事易冲动,但也爱琢磨,他当时心里也明白,多少年了,自从部队驻扎到塔尔拉开始,就一直有人在做治理苦水的努力,可总也没有人成功过。关于治苦水的事,吕建疆从老兵那里听到了不少,支队和总队也想尽了办法,请教了有关单位,要治塔尔拉的苦水,但经过数次的研究和试验,最后的结论是,只有打井引出地下水。有关单位在塔尔拉一测量,才发现,这个地方没有地下水源。上级也曾想过,给塔尔拉用人工的办法来运水,可塔尔拉距最近的喀什,也有四百多公里,运水根本行不通。好在塔尔拉的苦水期只有个把月,别的时候,气候一变,盐碱会淡些,水是不太好喝,可起码人饮用了不会经常拉肚子了,况且世居塔尔拉的人,不是一直生活得好好的,也就罢了,用土办法能治拉肚子,度过苦水期就好了。
  吕建疆从新兵连分到塔尔拉后,正逢苦水期,第一顿饭吃下去,肚子里咕咕叫,有种东西硬往下坠,拉起肚子,拉得他全身疲乏,蹲下就头晕,站起来两眼发黑。要不是及时吃沙枣,非得连肠子都拉出来不可。
  从那时候起,吕建疆对沙枣有了特殊的感情。他曾将塔尔拉地产的沙枣和别的地方的沙枣作过比较,想研究出塔尔拉的沙枣究竟含有什么样的成份,居然会有治拉肚子的神奇功效。可最后他的研究成果是,塔尔拉的沙枣表皮和其它地方的沙枣相同,都呈淡黄绯红色;塔尔拉的沙枣吃起来像沙子,吞下去刺喉咙,干燥没味,没别地方的沙枣好吃。除此,便再也没有新的发现了。但沙枣能治拉肚子,在此之前,连生在新疆长在新疆的吕建疆都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奇闻。
  吕建疆想治理苦水的想法,在这年的新兵下来之后,变得异常强烈。他看到刚分下来的新兵,像自己刚下连队一样,首先接受拉肚子的考验,心里就格外急。虽说老兵们戏说这是新兵到塔尔拉要经过这门考试才能合格,可是到了第二年,苦水期一到,大家还得拉肚子,还得继续接受考验。
  吕建疆在春季基本上没有多少事要做,冬菜储存得多,塔尔拉的春天基本上就是延续的冬天,仍是以吃土豆大白菜为主。给养员不用去采购菜食,吕建疆就整天想着治水的事,苦思冥想,始终找不到头绪的愁苦笼罩着他,他几乎每天去伙房后面的涝坝前,站在那里,望着一池水发呆。
  涝坝有些年头了,四周长满了不少旱芦苇,这种芦苇长不高,更别想长出芦花了,这会儿的芦苇是枯死的,因为长在涝坝边上,根部已冒出了一些浓绿的幼芽。在水与池的硬土接触的部分,有一层白得耀眼的白碱,土被碱锈成了硬壳,倒也能防止水渗出来。吕建疆蹲下,用手去抠那些白白的硬壳,竟抠不下来,手指却抓出一阵铁皮磨擦水泥地面的响声,十分碜人,直刺得吕建疆心一颤。
  漠风一直没停,卷起的沙尘,还有树叶、干草,甚至还有羊粪,落到涝坝里,漂浮了一层。涝坝里的水沉淀了多日,不算太浑浊,可漂浮的那些杂物,叫人看了,比浑浊更叫人恶心。如果不是在塔尔拉,谁会相信,这样的水会是人饮用的水?
  吕建疆眉头紧锁,几天来不说一句话,整天围着涝坝转,没有想出治水的办法,倒引起了中队长的注意。中队长就叫司务长找吕建疆谈谈,虽然塔尔拉条件艰苦些,但几年的时间也不好过,再怎么说了,当兵是一种奉献,选择了当兵,也就选择了奉献,千万别因这些有什么想法,与其一个人整天围着涝坝转,不如找个机会把心事抖一抖。
  吕建疆对司务长说,放心吧,我没有事,只想弄明白这水,人吃了为什么会拉肚子。
  司务长这才放了心,说了声“这水”,光是摇头,再没有了下文。
  吕建疆也没有躲过这次苦水期拉肚子的厄运,后来实在拉得受不了了,就吃了那份分给自己的沙枣。炊事班长看到了说,我还以为你吕建疆不吃沙枣,就可以止住拉肚子呢,我们可等着你治好苦水,少受份罪呢。
  吕建疆不吭气。
  炊事班长说,认命吧,多少年了,都是吃沙枣度过苦水期的。
  吕建疆固执地说,我就不信,这水是死的,还能把大活人给难住?他一直在心里琢磨:为什么在塔尔拉拉肚子,要吃沙枣才能止住?他弄不清沙枣属性,因为在这孤独的塔尔拉,得不到沙枣治拉肚子的答案,只有沙枣治拉肚子的真理。吕建疆就决定还从沙枣着手,在沙枣上做文章。他先停止吃沙枣,让自己拉肚子,然后将一些沙枣泡在盛了苦水的缸里,待沙枣泡得胀破后,试着喝了缸里的水,竟然也止住了拉肚子。
  吕建疆高兴地差点叫起来,他本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大家,转眼一想,还是先不要说,等自己真正干成这件事,给塔尔拉所有的人一个天大的惊喜吧。
  吕建疆自作主张,利用掌管库房一把钥匙的方便,要来司务长的另一把钥匙,打开库房,小心翼翼地将大半筐沙枣搬出来,独自一人将涝坝里漂浮的杂物打捞干净了,又站在涝坝旁边欣赏杰作似地打量了好半天,才像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将中队剩下治拉肚子的沙枣全部倒进了涝坝里。
  只要沙枣在水里,吃完了水,再放进去些苦水,泡上沙枣,照样吃了不会拉肚子的。吕建疆是这样想的。
  吕建疆算是闯下了大祸。
  涝坝里的沙枣,经水一泡,先是泡软了,过了四五天,沙枣就泡烂了,并且涝坝里的水也沤出了一股难闻的臭味道,不能食用了。
  吕建疆还真算是干了一件轰动塔尔拉的事情,虽然没有人直接责怪他,他沮丧到了极点,站在一池臭水边上,嚎啕痛哭了起来。
  这算是大事。中队为此专门召开了支部会,研究如何应付还有两个多月的苦水期,因为那半筐沙枣是仅有的一点库存了,没有了沙枣,剩下的这些日子可怎么过?同时,也提出了如何处理吕建疆。有人先提出给吕建疆行政警告处分,或者撤销他的给养员职务。
  司务长说,要处分就处分我吧,双人双锁保管,出了这种事,我作为另一把锁的保管者,应负最大的责任。
  支部会上,为处理吕建疆的事引起了争执。各种说法都有,毕竟是关系到中队全体人员要度过苦水期的大事。
  最后,中队长说,现在不是研究处分的时候,关键是想办法解决度苦水期的问题。中队长干脆做了分工,几个干部分头行动,到塔尔拉各个地方去筹措些沙枣,度苦水期。
  干部们到担负看押任务的劳改单位和一些当地住户那里,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劲,连买带借,算是筹借到了半筐沙枣。全中队干部战士围着那半筐沙枣,没有一人说话,没有人埋怨吕建疆,却在心里想着,只有在塔尔拉这个鬼地方,才会把这种不起眼的沙枣看得这么金贵。
  有了沙枣,度苦水期的困境基本上解决了,吕建疆并没有因此舒出一口气来,他一个人关在房子里,对自己闯下的大祸悔恨不已,他甚至没有参加全中队淘出涝坝里的臭水,他不吃也不喝,像得了一场病似的,全身无力,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丝。
  炊事班长亲自给吕建疆端来饭食,吕建疆一口都没有吃,炊事班长见他痛苦的样子,只责怪他不该连饭也不吃,避开了这个话题。
  吕建疆心里就更难受,最后在中队长的命令下,他总算吃了几口饭。虽然中队没有做出处理他的决定,他还是悄悄地到炊事班帮助做饭了,他不敢去训练场,怕看到战友们的目光。
  一开口吃饭,吕建疆也就开始拉肚子了,但他绝对不吃炊事班长分给他的沙枣。他一看到沙枣,心里就有种负罪感。他宁愿受拉肚子的苦,蹲在厕所里头晕目眩,拉得身体虚弱得连走路都不想走了,他也没有要动一颗沙枣的念头。
  拉肚子折磨得吕建疆痛苦不堪的时候,他在心里想的还是治苦水的事,苦水吃了拉肚子主要可能是碱性太大了。他想到了泉水,泉水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如果把苦水过滤一下,水会得到净化,水里的碱性会不会减少一些?碱少了,再吃上也许就不会拉肚子了吧。
  吕建疆是个喜欢奇思异想的人,他有了这个想法后,给谁也没有说,一个人趁没人的时候,在大涝坝跟前又挖了一个双人床那么大的小涝坝。他想把大涝坝里的水,过滤到小涝坝里,在两个大小涝坝中间挖一条渠沟,沟里填上石子和沙子,让水从沙石缝隙里慢慢地渗到小涝坝里,像泉水一样,这苦水不就被过滤了么?被过滤过的水就算不能根治拉肚子,人饮用这样的水至少可以缓冲对苦水的反应吧?
  他心里也没有底,他只想着试一下。
  炊事班长看到吕建疆又在绞尽脑汁要“创新”了,就劝他别胡思乱想了,要有办法治这水,早就用了。
  吕建疆听不进去,就是听进去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这么多年来想要治水的人当然不是他一个,可一个人有他不同于别人的治水办法,别人的办法不行,不等于他的办法也行不通;别人不成功,不等于他也会不成功。他试一试,才有希望,不试,也许就错失了一次成功的机会。他坚信着自己的想法,然后开始“破土动工”了。他挖一阵土,就去上一次厕所,他拉肚子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到了晚上,实在来不及了,就在床下准备个脚盆,拉在盆里,拉的基本都是清水,也没有臭味了。他的身体虚弱得快支撑不住了,既便是不干活时,也是一身虚汗。
  司务长劝吕建疆别挖了,他不听,仍是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挖着。司务长看着这样不是个事,便把情况详细汇报给中队长。中队长想了想说,还是让他挖吧,叫他去试一试也是对的,没准他还真有希望改变塔尔拉的饮用水质。退一步说,他要是失败了,自然也就死心了。再说上次沙枣的事件对他刺激太大,让他用这种方式发泄一下也好,别让他一直闷在心里,自个儿折磨自个儿,不然引起别的后果,可就麻烦了。
  吕建疆也不要别人的帮助,一个人挖好了小涝坝。接下来,按自己的想法,在戈壁滩上捡来大大小小的一堆石子,填满了两个涝坝之间连接的渠沟,尽量把大小石子搭配开,用沙子把空隙填实,这样水流得曲折些,水质肯定会更纯净。
  做这些的时候,虽然他心里没有一点把握,但他做得很从容,他总想着,他是在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成功与否,似乎已经超出自己考虑的范围了,所以他干脆不去想那么多。往渠沟里填沙石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往沙石里掺点沙枣,可能效果会更好点。
  这个想法像针尖一样狠狠地刺了他一下,他的心立刻疼痛起来,随即又变成了强烈的愿望。塔尔拉沙枣是治苦水的克星,如果有了它,再经过过滤的水可能吃了不会再拉肚子了吧。但上次惨痛的教训也提醒了他,为了不再把水沤臭,他想着往沙石里掺些沙枣核,既然沙枣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它的内核一定也会起作用的。他这样想着。
  有了这个想法后,吕建疆就到塔尔拉各个角落去收集枣核。别人问他要枣核是不是要做枣核门帘,因为沙枣核用线串起来,刷上清漆,是很漂亮的门帘。塔尔拉的人都收集这种枣核。吕建疆说他不是为了做门帘,是有急用。别人就将自己存下的也不够做一个门帘的枣核贡献给了子弟兵。
  吕建疆几天时间竟收集了大半筐枣核,他很神圣的将这些枣核洗净和石子拌在一起,他也将石子洗得很干净,生怕沾上盐碱。一切都按自己的想法弄好后,他挖开了大涝坝里放水的地方,他一直等了半天,直到水从石头缝隙里慢慢渗出来,流到小涝坝里,他听到了自从当兵后就再也没有听过的泉水声,他的眼睛湿润了……
  小涝坝里积了清水后,吕建疆唤来几个新兵,自己和他们一起饮用了过滤后的水,他劝新兵们这几天暂时不要吃沙枣,大家做个试验,看过滤后的水还会不会让人拉肚子。
  新兵都很听话,照吕建疆的话做了。一天过去了,吕建疆和新兵们一样拉肚子。两天过去了,还是拉肚子,有的新兵受不了了,因为要参加训练,便要吃沙枣,吕建疆拦住不让吃,说再过两天看看,三天、四天过去了,拉肚子依旧……
  最后的结果是,吕建疆被中队送到了喀什,住进了医院,才没有闹出人命。
  从那以后,吕建疆的人生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对文明的向往比以前更加强烈,并且在心底里埋下了一定要离开塔尔拉的决心,在部队提倡考学提干的时代,他勤奋自学,每天晚上熄灯后一个人躲在库房里,点着煤油灯复习文化课,最后,终于考取了乌鲁木齐警校,走出了塔尔拉,到繁华的省城里去上军校了。两年军校生活,使他真正接触到了什么是现代生活,什么是真正的人生,但他命运不济,毕业后,他又分回了喀什,并且,还被分回了塔尔拉。从一个到处呈现着现代化气息的大城市,再回来到塔尔拉,过以前的艰苦生活,吕建疆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现实就这么残酷,叫人无法回避。吕建疆在痛苦中挣扎着,迷茫着,但他没有丧失一个军人最其码的道德,他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精神了,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煎熬,还是投身到工作中去了,但他没有了以前的激情。他是兵团人的后代,又是当代军人,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把一切看的淡了,他也就变的没有什么性格了。
  这一阵子,吴一迪感叹不已。他本来是随感而发,并没有真要治这苦水的打算,现在有了吕建疆屡战屡败的往事,他就更不会有这想法了。拉肚子的初步考验过去后,他考虑该干工作了。
  中队召开支部会。吴一迪想,可能要给他分一些具体工作了。他一到塔尔拉,就叫拉肚子给搅乱了正常,到现在基本上没有参加正式工作,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个排长该负责哪个排的工作呢。
  然而,在支部会上,指导员付轶炜只明确了吴排长加入中队党支部,却没有给他具体分工的意思。指导员又说了些发展党员、培养苗子的事后,就问大家还有啥说的没有,要没有就散会了。
  吴一迪想了想,就说:“我想请示一下,给我具体分工哪个排的工作?”
  指导员望了望王仲军。中队长王仲军就说:“咱三中队没年轻干部愿意来,来了的一般也呆不久,排长一直缺编。我们中队部研究了一下,决定吴排长就不具体负责哪个排了,抓全中队的工作吧,老付,你说呢?”
  付轶炜说:“是呀,咱是执勤单位,勤务重,责任大,大家一起操心,工作也顺当。”
  于是,吴一迪就像中队长指导员一样,见啥抓啥。他像刚毕业的学员一样,心怀雄心壮志,对走上带兵之路充满了信心和热情。每天早上从出早操带队,到吃饭集合唱歌,他站在百十号人面前,把腰板挺得直直的,胸间总有一股豪气在回荡。吴一迪每次下了口令,兵们喊出的号子和唱出的歌声,烘烤得他热血沸腾。他时常有种指挥着千军万马般的愉悦感,这是他自有当兵的念头起,就渴望的场面。现在在塔尔拉,自己一个小排长就能指挥一个百十号人的大连队,已经有了很壮观的场面感,这种场面使初来乍到的他与塔尔拉的距离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王仲军见吴一迪对工作的热情很高涨,心里很满意,觉得这样才是塔尔拉的人。
  14  
  三班长去给中队长和指导员报告了新兵林平安训练的情况,说林平安根本不是当兵的料,把他放在三班,只会拖三班的后腿。
  三班是中队树立起来的“示范班”,各个方面都是全中队的榜样,现在摊上这么一个同手同脚走队列的新兵,三班还怎么能榜样呢?
  付轶炜说,那就把林平安调整到别的班去吧,不要影响了三班的各项工作。
  王仲军不同意,说,“林平安的训练跟不上,现在是每个班都知道了,把他调整到哪个班都拖后腿,结果不仅是班长不高兴,就是他本人心里也会有想法,对他精神上会造成一种压力的。”
  付轶炜说,“哪怎么办?总不能放在三班就这样拖着吧。”
  王仲军抽着烟,思忖了一阵,说:“当兵这活,要当的像,得有个过程,这个过程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似乎有一种感觉该像个兵了,就自然而然有兵的那种味了。林平安这样子不是他笨,可能是新兵连队的弦绷得太紧了,他无法适应,从而造成他心里有了点障碍,现在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在给他施加压力。这样吧,不如叫他从战斗班下来,到后勤班去干一阵,也好让他放松一下,给他精神上一个缓解的机会。”
  付轶炜同意王仲军的意见。
  林平安就从三班调到了后勤班,当了饲养员,其实饲养员就是喂猪。原来喂猪的活是炊事员代管的,一忙起来,尽想着顾人,就误了喂猪,有一顿没一顿的,猪都快变成猫了,每年评不上支队的先进后勤单位,与没有养好猪有很大关系。这一下有专人喂猪了,司务长当然很高兴,他要的是能干好活能帮他养好猪的人,至于林平安走队列同手同脚,他才不管呢。
  司务长带着林平安去猪圈熟悉情况。所谓猪圈,也就是用一些木棍围起来的一排栅栏墙,里面十几头猪个个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却按大小胖瘦分成等级关着。司务长特别指着靠边的一个猪圈说,这是头老母猪,是重点保护对象,它快生了,咱连全靠它完成养猪任务呢,它一年生两窝小猪,不过可能母猪太瘦了,它只生公猪,不生母猪,所以繁殖起来就有问题。
  司务长这样说时,看着林平安,目光里充满着希望。
  林平安看着司务长的目光,读懂了里面的意思,心里有点怯,想自己能不能把猪喂好呢?一开始听说要他到后勤班去喂猪,林平安心里很不情愿,到部队来当兵是为了创一番事业的,却叫他去喂猪,叫家乡的人知道了多丢人?但他又无法忍受三班长对他的轻视,他虽不会走队列,他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和精力去练,可三班长对他的连讥带讽的态度叫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他想着喂猪就喂猪吧,只要能脱离那种让他自卑的环境,心里也好受点。喂猪这活听起来虽不好干起来也脏点,至少在这边没有人会瞧不起他,挫伤他的自尊心,让他不再诚惶诚恐,脏和累他才不怕呢。林平安看着司务长对自己抱着这么大的期望,心里就攒着一股劲,想着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给别人看看,他林平安并不处处比别人差。
  林平安木讷,不懂得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司务长看他一声不吭,以为他嫌这活,就说,林平安你可要好好干,喂猪这活虽然脏点累点,却最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热爱部队,是一个人工作能力的表现,你把猪喂好了,能完成咱们中队的养猪任务,我报中队支部,到时给你嘉奖。
  林平安愣了愣,问喂猪也能得嘉奖?
  司务长拍了拍林平安的肩膀:“不管干什么工作,只要干好就能受嘉奖。”
  司务长的话对林平安激励很大,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猪喂好,尤其是那头老母猪,叫它多下些小猪,完成中队的养猪任务,到时得个嘉奖。嘉奖对林平安来说太神圣,太遥远了,在新兵连他看到那些受嘉奖的都是队列走得标准,拳术打得到位,打靶特别优秀的。他打靶勉强及格,拳术只能说一般,队列就没法说了,他一听到队列两个字,心里就发悚,在新兵连时他就想自己这三年军旅生涯得嘉奖的可能是没有了。没想到把猪喂好也能得嘉奖,他心里就特别激动,当天便把所有的猪圈里的粪便清理了一遍,直到天黑时,干得满头满身的汗,才把猪圈弄得面目全新了。
  林平安也顾不上休息,当天晚上就给他姐写了一封信,他只写了自己工作有了变动,调到后勤班干领导最关心的工作,具体干什么工作他没写,他不想让姐知道他在部队只是干个喂猪的活,那样自己没有出息不说,传出去,姐的脸面上也不好看。一想到姐,林平安心里就很难受,同时也憋着一口气,就是喂猪一定也要喂出个名堂不可,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苦命的姐!
  林平安对猪过瘦的状况进行了分析,首先保证了猪的一天三顿猪食,叫猪吃饱,只有吃饱了才能长膘肥起来。他专门还给老母猪每晚睡觉前再加一顿,一天喂四顿,因为老母猪肚子里怀了小猪崽,这些小猪崽是完成养猪任务的前提,所以他格外经心。
  尽心尽力喂了几天猪,林平安并不觉得有多累,每天他几乎就在猪圈里忙乎,把猪圈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以前,清理猪圈都是每个星期由各班轮流着清理,现在林平安一个人包了这活,各个班不用干这种脏活了,大家都说选林平安当饲养员,算是选对了。
  喂猪的猪食主要来源是伙房的剩饭剩汤、洗锅水等兑上糠,有时剩的饭汤多些,猪们就能吃饱吃好,有时根本就是清水兑上糠了,猪们不但吃不好,根本就吃不饱,这叫林平安很苦恼。他琢磨着怎样才能弄到一些猪食,保证猪们吃饱。他首先想到了青草,但塔尔拉的春天还没有绿色的影子,就是到了草能蓬勃生长的时候,这里也未必就能有猪草,他看到荒滩上最多的植物,就是还在干枯着的骆驼刺了。
  就在林平安琢磨着猪食的时候,有天后勤班班长阿不都叫上林平安和他一道去买醋。造醋的是部队驻地的老乡,他是少数民族,和阿不都比较熟悉,林平安在买醋时,突然有个想法,他想能买些醋糟就太好了,醋糟是喂猪的最好食料。他把这个想法给阿不都一说,阿不都也很赞同,便和老乡交涉了半天,最后以一架子车醋糟十块钱达成协议。回到中队后,给司务长说了这事,司务长让林平安算计一下,一架子车醋糟猪能够吃几天。林平安算了一下,说喂两天没有问题。司务长犹豫了一阵,心里算着这样下来每个月就得用掉150块钱来买醋糟,猪要喂好了也就好了,要是喂不好,可就亏大了。林平安当场保证,只要买来醋糟,能叫猪吃饱,肯定会把猪喂肥的。司务长就把情况向中队长汇报了后,让林平安每两天去买一架子车醋糟回来喂猪。
  过了半个月,所有的猪都十分明显地肥了起来。司务长到猪圈里来转了一圈,看到猪的变化,很高兴,回头在中队队务会上提出了林平安的工作成绩。中队长在这周全中队晚点名时,专门提出表扬了林平安。
  当时,林平安站在后勤班的队列里,激动得全身都麻木了,自入伍的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因为训练跟不上而处处受到责备和嘲讽,这次是第一次受表扬,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晚点名后,他没有一点睡意,又到猪圈那里去转看了一次,返回时,刚好碰上查哨回来的中队长。中队长问他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去干什么,林平安说他睡不着,去看了看猪们是不是睡了。中队长一听,说了声“好哇,我们没有看错你”,当即又表扬了几句林平安,弄得他更是兴奋得一整夜都没有睡意。
  来自中队领导的表扬和鼓励,使林平安对饲养员这个职业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越来越喜欢了。后来每次去拉醋糟时,还和造醋的老乡聊上几句,老乡的汉语表达能力有限,只能说几句日常用语,林平安边比划,边帮着老乡干些活,渐渐和老乡相处得很密切,老乡不但给林平安的醋糟越来越多,并且拉两车只收一车的钱,反正他主要是卖醋,又不靠醋糟挣钱。
  这样,林平安既替中队节约了一部分醋糟的钱,又解决了猪的吃食问题,猪们也很争气,一个多月下来,所有的猪都大变了样,在过“五一”的时候,中队还杀了一头大猪,添在了伙食里。中队有几年没有杀过自己养的猪了,这次能在不怎么重要的“五一”节杀一头猪,大家都在高兴之余,赞扬开了林平安。
  半年工作总结时,经过大家评选,中队研究后,决定给林平安记中队嘉奖一次。这个决定在全中队军人大会上一宣布,林平安当天晚上就给他姐写信,告诉他姐他得了新兵很难得到的荣誉表彰。
  后来,林平安的姐来信说,和平年代不上战场也能立功受奖,看来她弟弟还真是有出息了。一看到姐说他有出息了,林平安心里特别高兴,把以前的那份沮丧和心酸忘得不见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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