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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爱情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8 20:06:03      字数:9876

  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老兵们退伍了,新兵们补充老连队了。这和人们常说的那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点也不假。部队就是这样,服役期满了,能提的提起来,能留的留下了,不能提的,不能留的,就转业、或者退伍回家了。唐班长走后,十班一直没有副班长。有小道消息说:连队研究过钟洪峰当副班长的事,但是意见不一致,焦点主要集中在钟洪峰是不是一个真正成熟的革命战士这个问题上。还有钟洪峰才十六七岁,岁数也小了点。但是,到底什么样的战士,才属于一个真正成熟的革命战士,大家也都把握不准,便决定再继续考验一下钟洪峰,所以十班的副班长职位也暂时空缺着。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制配连原来的副连长尚明天被师装备科留下了,制配连还缺个副连长,组织上已经考察过了,很快要提刘克思技术员当副连长。刘技术员早就应该提副连长,他是1957年老兵,和他一起入伍的战友,有的都当上副营长了。1972年的春节,钟洪峰和几个战友聊着天,突然想起了陈二虎。大家都提议上山去看看他。陈二虎虽然是自杀,但他们总归也是战友。过春节了,陈二虎也应该有一根香烟抽,有一口酒喝吧。钟洪峰和战友们带着烟酒上了制配连后边的那座山。只是他们在山上找了好半天,才找到那个小小的坟包,一片荒杂的野草已经把那个小小的坟包吞噬了……两年多的时间里,修理营发生的事情也多得数不清了。最叫人感到惊叹的,还是马医生的爱情。马医生竟然爱上了刘技术员。
  刘技术员的年龄大概比马医生大不了两三岁。刘技术员的老家喜欢定娃娃亲。十五六岁那年,亲姨家的表妹就许配给他了。当兵的第五年,他老爹给他拍来了电报,叫他速回去完婚。洞房都布置好了,喜宴也摆上了。刘技术员不愿意这门婚事,就趁老爹没注意时,背上军挎包跑到火车站,买了一张车票,跑回了连队。老爹为他举办的那场婚事,也就没有办成。他回连队后,给老爹写了一封言辞非常坚决的信,要求老爹立即退掉这门婚事,否则,刘技术员一辈子不回家。他老爹收到信后,气得跑到部队上,也和他一样倔强,盘着两条腿坐在他的床上说:娃子!你想好了没有?你到底回不回去结婚?如果你不回去结婚,我就住在你这里,不走了!
  刘技术员说:爸,你不走就不走吧!家里的地荒了,猪饿瘦了,鸡没人管了,反正我在部队里有皇粮吃。可是我娘我妹子吃啥子,你去看着办吧?
  他爹说:他们饿不死!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要饭。
  刘技术员说:那好,我就天天陪着你。
  他爹说:光陪我不行,还得天天给我打酒喝!
  他爹知道连队周围没有卖酒的。想要买酒,得跑七八里路到小镇上去买。他爹想:我不想个办法折磨你,你也不会向我告饶的。
  刘技术员说:好办!
  炊事班有大铁桶,是装压缩菜的,一桶能装五十斤。刘技术员请田司务长从小镇上捎回两桶酒。
  他爹一看没辙了。难也难不住这个倔强的儿子,就先败下阵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心里放不下家里的地和猪狗鸡,更担心荒了地,春上老婆和孩子没饭吃。说是去要饭,那是一句气话,真能叫老婆孩子去要饭吗?但是,他临走那天,还是气呼呼地对刘技术员说:娃子,你给我仔细听着!就是天塌地陷,这门亲事也不改变!
  刘技术员推推搡搡把老爹送上车。心想:那好吧,你不改变主意,反正我就不回家!腿长在我的身上,你们也奈何不了我!
  到了第二年,他爹又想了一个主意,要带着儿子的表妹上部队来结婚。这叫刘技术员愁了几晚上。表妹如果真来了,自己还能往哪跑呢?他想来想去,给表妹去了一封信,告诉表妹:你也别来了,如果你真来了,我这个兵就是不当了,我跑到庙里去当和尚,这个婚我也不结。表妹可能是收到了他的信,知道他是铁了心,就没有来。表妹在家里又等了刘技术员四年,是整整四年,等到刘技术员都三十来岁了,看他还是不回心转意,表妹知道无望了,就重找了主嫁了人。刘技术员因为这段婚姻的耽误,也就把岁数拖大了。
  马医生在没来修理营之前,父亲从上海给她寄来了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上海产的,熊猫牌的,像一个肥皂盒那么大小,商标上是一个可爱的小熊猫啃竹子。那个收音机的功能很不错,在大巴山,这个山高地远的地方,不用架天线,都能收到好几个台,声音还非常清楚。马医生喜欢听革命京剧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龙江颂》、《杜鹃山》、《奇袭白虎团》、《智取威虎山》、《海港》等。特别是《沙家浜》中阿庆嫂和刁德一“斗智”那一段唱段:“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有时候,马医生一边工作,一边唱。她唱得有腔有调的,不逊色师部宣传队的那些专业演员们。
  马医生不听收音机的时候,就把那个小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桌子上。营部卫生室是一个人杂,人员流动比较多的地方。战士们、家属们、老乡们,天天是人来人往的。马医生要给他们看病,开药。有时候卫生员小周出去有事,马医生还要给他们打针,量血压。反正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
  有一天,“马猴子”和“小操蛋”来卫生室看病。“马猴子”可能早上干了一阵子活,口干舌燥的,接着喝了一大碗凉水。一凉一热,肚子痛了,跑了好几趟厕所,就叫“小操蛋”陪着他来看病。
  马医生正在里屋给一个战士听诊。“马猴子”和“小操蛋”看到桌子上马医生的半导体收音机,觉得稀奇,两个人拿起来捣弄着玩。三捣弄两捣弄,没有声音了。两个人吓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了办法。
  “马猴子”问“小操蛋”:咋办?刚才还唱歌呢?现在就没有动静了,我看八成是弄坏了。
  “小操蛋”说:拿我看看,我再弄弄。“小操蛋”又摆弄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弄出声音来。“小操蛋”说:是的,一定是刚才让咱们弄坏了。我看,咱们也别弄了吧?恐怕弄也弄不好了。
  “马猴子”说:那,咱们对马医生说一声吧。
  “小操蛋”说:你说啥说呀?我看咱们还是快点溜走吧。反正这个地方老是不断有人来,马医生也不知道是谁把她的收音机弄坏了。
  “马猴子”犹豫一下说:不向马医生说一声,不好吧?
  “小操蛋”说:咱们现在还管他好不好的,这玩意儿可贵了,这儿又买不着。马医生如果发现是咱们弄坏的,叫咱们赔,咱们上哪给她买呢?再说,咱们那点津贴费恐怕也买不起。
  “马猴子”觉得“小操蛋”说的也在理,就说:那,咱们就溜?
  “小操蛋”说:溜!
  “马猴子”也不看病了。他和“小操蛋”惊慌地溜出了卫生室。
  马医生发现小半导体收音机不响了,还是吃完午饭后。
  她吃完了午饭,喜欢打开收音机听一会儿样板戏。可是,马医生拨动了一下开关,竟然没有一点声音。她以为是电池没电了,就换了两节电池。换完电池后,还是没有声音,就觉得奇怪了。早上还听了新闻联播,听完后就放在桌子上,怎么这会儿会没有声音了?马医生又想,如果收音机真坏了,那就麻烦了,在这个穷山沟里,都找不到人给修。寄回上海修,不光费事,还不知啥时候能修好寄回来,以后就捞不着听京剧样板戏了,叫人多着急啊。所以她又希望不是收音机坏了,可能还是自己没有把电池安装好吧。于是,她又打开盖子,重新安装电池。
  就在这个时候,刘技术员进来了。
  刘技术员平时很少上卫生室。他的身体壮得如牛。他最近脚上长了脚气,都抓破流了水。本来不流水不疼,现在流水了,疼得走路都不方便。他是实在受不了了,才来找马医生看看。
  刘技术员看到马医生正在摆弄半导体收音机,好奇地问:你的半导体收音机怎么了?
  马医生抬起头说:谁知道啊,早上还有声音,现在就变成哑巴了。
  怎么?是坏了吗?
  不会吧,这个收音机质量很好。是不是电池没有安装好?
  你的电池安装的没有问题,正反两极没有搞错,拿我给你看看吧。
  马医生迟疑地瞅了刘技术员一眼。
  刘技术员笑笑说:怎么,还对我不放心吗?哈!保险没问题,我是搞技术的,机械电器都能摆弄一下。你要是放心,就叫我带回去,我准能给你修好。
  马医生还是有些不信。她又不好意思说不行,就说:那好吧,你带回去给我看看。如果修不好,我寄回上海修。
  刘技术员又笑笑说:这点小毛病,还用寄回上海吗?他说着,拿着收音机就要走,又被马医生喊住了:喂,你上卫生室来干什么?
  哈!刘技术员说:你瞧我都差点忘了,我是来看脚、脚气的。唉,我脚上长了脚气,都难受死了。你有灵丹妙药吧?给我治一治。
  马医生说:灵丹妙药没有,你脱下鞋子我看看。
  刘技术员脱下了鞋。那双大脚臭死了。熏得马医生把头扭到一边。她皱着眉头瞅了一会儿说,你的脚气太厉害了,恐怕用治脚气的药水也不会有效果。我先给你拿点药水回去抹一抹,然后我再上山给你挖些中草药,配个土方子,你每天晚上用药水洗一洗。还有,你的脚臭死人了。你是一个连队干部,也得学着讲点卫生啊。每天勤洗脚,勤换袜子啊。
  刘技术员被马医生说得不好意思。瞅着自己两双大脚,赶忙穿上鞋。他拿了药水,捧着半导收音机就跑了。
  刘技术员捧着马医生的半导体收音机回到营房后,就闷着头修了起来。
  郭连长瞅了他一眼说:你在捣弄谁的收音机?
  刘技术员没敢说是马医生的,说:一个战士的。
  你会吗?
  呵呵,你也小瞧我啊?
  郭连长笑笑,出了屋。
  刘技术员还是很胸有成竹的。连队的机床上都有一些仪表盘什么的,平时坏了,都是刘技术员修理。他还买了很多无线电书籍,没事抱着看。久而久之,他对无线电就精通起来。什么电阻、电容、三极管、二极管、磁棒、线圈、喇叭什么的,有什么用处,是一些什么原理,都知道了。有一次,连队那个扩音器坏了,早上放不出起床号了,急得文书直抓头皮。刘技术员说:你别着急,我看一看是什么问题。刘技术员拆开扩音器,拿了把螺丝刀在里边捅了捅,又用电表测了一会儿,发现是一个电容坏了,正好过去换下的一些旧仪表盘上有电容,找了一个合适的替换上去,就修好了。其实,马医生的这个半导体收音机,毛病也不大。“马猴子”和“小操蛋”只是把收音机的开关弄坏了,接触不良了。刘技术员拆开收音机,看了两眼,就检查出来是啥毛病了。他在开关上点上了几滴柴油,安装上,就好了。
  刘技术员去给马医生送半导体收音机,让马医生惊叹不已。她的小嘴张得圆圆的,样子十分可爱和动人。她又不住地感谢刘技术员。看到马医生这个样子,刘技术员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
  马医生找到那个唱样板戏的频道,听到《红灯记》里李铁梅唱:奶奶,你听我说……她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她剥了一个桔子,给刘技术员吃,表示对刘技术员的感谢。还问刘技术员收音机是什么毛病?
  是一个小毛病,开关接触不良了。
  马医生“唔”了一声。
  其实我也没有修,就往开关上点了一滴柴油,就好了。
  马医生又“唔”了一声说:原来这么容易啊。
  这叫难的不会,会的不难。
  马医生就“格格”地笑起来。
  刘技术员也挠着头皮笑。
  马医生又给刘技术员剥了一个桔子。马医生边剥桔子,边偷偷打量刘技术员。
  其实,马医生早知道刘技术员婚姻上的一些事。
  有时候,爱情这种东西,也说不清楚。本来并不想爱的人,后来也会爱上了。而日日夜夜想爱的人,后来又分手了。爱情就是这么古怪,让你永远也琢磨不透。马医生刚到修理营时,当时还有几个人想把刘技术员介绍给她,包括营长赵铁锤和副营长彭长海都对马医生说过。但是马医生当时都没有表态。看着马医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人家也不能老是问她。这事后来就没有人再提了。
  此时,卫生室里静悄悄的,就刘技术员和马医生两个人。刘技术员吃了几个桔子,和马医生说了一会话。桔子吃完了,两人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话好。忽然双方都感觉有些紧张,也有些心照不宣。马医生赶忙把她从山上采摘来的治脚气的中草药包好,递给刘技术员。又嘱咐他晚上拿开水使劲泡一泡,再把两只脚放在水里多泡一会儿。每天晚上坚持泡一次,很快就会好了。马医生说完这些话后,就低下头,不吭声了。
  刘技术员也觉着气氛有些紧张,就起身要走。
  马医生也没留他,刘技术员就走了。
  但是,那天晚上,马医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事情。她想白天的事情,就想起刘技术员。先想刘技术员那个样子,个子高大挺拔,挺有男子汉风度。鼻梁高高的,鼻尖还有一个钩,长相很幽默,很逗人喜欢。又想起刘技术员和她谈话,刚开始还行云流水,后来就紧张兮兮的,他的表情特别耐人寻味。她想过刘技术员,又想原来那个对象吕干事。吕干事这人虽然有文化,可他太世俗了,太无情无义了。而刘技术员没有上多少学,却技术挺棒,又很朴实大方,不虚荣浮萍,不狡狯多诈。马医生有趣地把刘技术员和吕干事两个人放在一块做了一个比较,这种比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马医生比较来比较去,突然发现,其实刘技术员身上的优点非常多。刘技术员比起吕干事更有男子汉气派……
  马医生那晚上彻夜难眠了。
  刘技术员那天晚上却睡了一个美美的好觉。他用马医生给他的草药泡了脚,脚上舒服多了。一晚上也没去抓挠它,那个觉就睡得格外香甜了。不过,他在没睡觉之前,用中药泡脚的时候,也想了一下马医生。她那楚楚动人的微笑,她那张好看的娃娃脸庞,很逗人喜爱。看到她那张脸,就看到了温馨。但他只想到“温馨”这两个字便打住了。他没有继续想下去,更没有像马医生那样,还把他和吕干事放在一起做一个有趣的比较。他知道马医生的眼眶子很高,她怎么能看上他这个基层干部呢?人家要找一个有知识的人,那种事儿与他根本沾不上边儿。所以,刘技术员没去多想。这种与他不粘边的事情,想也是毫无意义的。
  刘技术员泡好了脚,倒床便睡着了。从前他不打呼噜,睡觉很安静。这晚上他打起了响亮的呼噜,把躺在他对面床上的郭连长折腾坏了。郭连长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叽里咕噜”地骂起刘技术员:狗日的刘克思!你今晚上到底是怎么啦?把呼噜打得山响呢?你他娘存心不叫我睡觉啊?操!马医生给你采的那个中药,里头是不是放了有什么打“呼噜”的安眠剂吧?
  郭连长睡不着了。就坐起来,找了一根长竹竿子。刘技术员一打呼噜,他就捅他一下。一捅刘技术员翻了一个身,呼噜就不打了。这个办法不错,郭连长就一会儿捅他一下。可是,郭连长捅了一会儿,又烦了,一不捅了,刘技术员又打起了呼噜。郭连长不能一晚上不睡觉,这么陪着他吧。郭连长又想了一个办法,从破棉衣里撕出一团棉花堵在两个耳朵里。再听听,刘技术员的呼噜声,果然是小多了。郭连长心里得意地说:狗日的!你使劲地打吧!你就是打得山响,我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刘技术员比郭连长起来的早。他醒来后,听见了起床的号声,看见郭连长还“呼呼”地睡着。他摇了摇郭连长说:都吹起床号了!你这个连长还在睡懒觉啊?喂,伙计,是不是今天早上不打算出早操了?
  郭连长一个雀跃,从床上爬起来,从耳朵里掏出了两团棉花。
  刘技术员惊讶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郭连长生气地说:操!狗日的!你还问我?你问问你自己吧!你昨晚上把呼噜打得山摇地动,吵得我一夜没睡着觉。
  刘技术员先是一愣,后又“哈哈”大笑说:我咋没听见?
  你要是听见了,我还能遭这个罪吗?
  那我今晚上注意点,保证不打呼噜了。
  郭连长给了他一拳说:走!出操去!  
  那一天傍晚,晚霞刚落山。马医生突然给刘技术员送来一件毛衣。
  刘技术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毫无疑问,那件毛衣是马医生一针一线亲手编织的。编织的样式还是那种“勘探网”,颜色还是咖啡色的。一针一线织得非常均匀,花样非常好看,和当年给吕干事编织的那件毛衣一模一样。
  马医生是用一块大花手绢,把毛衣包在里面,夹在胳肢窝里,来到制配连。在来送毛衣之前,连队刚刚开完晚饭,她估计刘技术员这会儿准是刚吃完饭,不会走远,或者就在连部。她计算这个时间,就是为了能找到刘技术员。她夹着那个大花手绢包的毛衣,直接来到了制配连连部。她还不知道刘技术员住在哪个屋里?问了一个战士。那个战士告诉她:你看见了吗?那间房子门前有一棵老香樟树,他就住在那个屋。
  那个老香樟树,蓬大的树头,像一把巨型大伞,把那个“L”字形的拐角平房都遮蔽住了。
  马医生来到刘技术员住的房前,伸出手准备去敲门。但手还没有触到门上,她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慌乱和紧张。她先镇静了一下,又用细长的手指把盖在眼前的头发抿了一把,然后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她听见屋里有一个人喊到:进来!马医生就进去了。但是,马医生没有想到刘技术员和郭连长住一个屋里。瞅着他两个人,让马医生感到措手不及了。她站在门口,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郭连长和刘技术员也都感到惊讶。
  郭连长瞅瞅刘技术员,以为马医生是来找他的。刘技术员也瞅瞅郭连长,以为马医生是来找郭连长的。两个人都搞不清楚,他们又把目光转回到马医生身上,都惊诧地瞅着马医生。
  马医生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她马上调整好了心态,朝郭连长笑了笑说:郭连长,我是来找刘技术员的。
  郭连长“唔”了一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朝刘技术员挤了挤眼,笑笑说:喂,马医生是来找你的,那我就赶快回避了。
  嗳嗳嗳!刘技术员喊着郭连长。可是,郭连长好像没听见,大脚跨出了门槛,一眨眼儿,人早溜得没影了。
  刘技术员这才扭过脸,招呼着马医生说:哦,你,你快坐下吧。啊,屋子里很乱,床也太脏了。你,你还是坐那把椅子上吧。
  马医生笑笑,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她坐下后,瞅着刘技术员。
  刘技术员没敢正眼瞅她。感到很不自在,想想应该找个什么话儿说一说,要不这样太尴尬了。想了半天说:马医生,你,你喝水吗?我,我去给你倒水。刘技术员脑子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马医生来找我干什么呢?
  马医生拦住了他,说:你别忙活了,我一点儿也不渴。哦,我一会儿就走。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也不知道织得合不合身?你穿上试试。
  马医生说着,解开花手绢儿,拿出一件咖啡色毛衣,放在刘技术员的床上。
  刘技术员瞅着毛衣,惊讶起来,他说:这……这毛衣,毛衣,你……
  马医生朝他笑笑:是感谢你为我修好了收音机,奖赏你的。
  什么?刘技术员把眉头皱了皱说,收音机?可是,那个收音机并没有坏,就是开关接触不良。
  是啊,开关接触不良,也是你修好的呀。
  马医生又笑了笑,还拿眼睛瞅了刘技术员一眼。那一眼瞅得非常细腻和温情如水,不是一般的心境不会有那样的眼神。但刘技术员一点也没有觉察出来,他一直没有敢抬起头瞅马医生。马医生瞅着刘技术员紧张的样子,也觉得很好笑。马医生坐了有十来分钟,就突然站起来,对刘技术员说:好了,我那边病号肯定很多,我得马上回去。要是毛衣不合身,你给我说一声啊。
  马医生说完话,也不等刘技术员送她,就迈开腿走了。马医生走得很快,刘技术员跑出来,她已经走得没影了……
  刘技术员呆呆地坐在床上,瞅着马医生给他送来的这件毛衣。瞅了半天,也猜不出马医生送给他毛衣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发现郭连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连长其实有意在外边转了一大圈。他临走时不是说要回避吗,他估计差不多了,才回来的。郭连长回来后,看见马医生走了,刘技术员的床上放着一件咖啡色毛衣。郭连长立即估计出这件毛衣是马医生刚才送来的。郭连长就瞅着刘技术员笑说:是马医生给你织的?
  刘技术员点了点头。
  你好福气啊!呵呵,这么漂亮的毛衣。你快穿上试试啊。
  刘技术员还在纳闷儿,说:马医生给我织毛衣,这是啥子意思吗?
  你真晕啊,啥子意思还不明白吗?我看你也白活了三十来年了,简直是一个木鱼脑袋。
  嗨,我真不知道是啥子意思?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啥子意思?就是爱情啊!
  你别瞎说了!人家能看上我?
  我瞎说什么?她怎么不给我织毛衣呢?
  是啊,刘技术员抓抓头皮想:她为什么不给郭连长织毛衣呢?
  熄灯之后,刘技术员躺在床上,还在天马行空地想马医生是什么意思?刘技术员这一生没有和姑娘谈过恋爱。父亲给他定的那个娃娃亲,跟她没有感情,也根本不算谈恋爱了。刘技术员这一生也没有姑娘给他织过毛衣。呵呵!什么叫恋爱?什么是爱情?嘿,他说不上来……
  这已经是1972年炎热的夏天。
  襄渝铁路达县到襄樊这一段,大部分路基工程都完工了。河谷里一座座桥墩竖起来了。长长的路基像一条蜿蜒的飘带萦绕在山峰之间。一座座隧道也提前完工了。大巴山隧道是整个襄渝铁路线上最长的一座,全长有5333米,08师的两个团在那儿掘进,施工进度也超乎了人们的想象。
  马医生和刘技术员的爱情,也在悄悄地进行着。
  马医生是上海姑娘。她喜欢把爱情打扮得浪漫一些。星期天,和刘技术员爬爬山,来到“哗哗”流水的小溪旁坐一会儿。在花香蝶舞、小桥流水中,谈谈未来,谈谈那些美好的幻想。马医生还摘了一大把野花野草,准备拿回去插在瓶子里。刘技术员也很快适应了马医生为他营造的这份浪漫爱情。他最大的变化就是那两只大脚再也没有臭味了。他每天都要换一次袜子,洗两三遍脚,还要打上好几遍肥皂,有时候还使用香皂哩。洗完脚之后,坐在床上,用手搬着大脚丫子闻了又闻,有臭味再继续洗。郭连长瞅着刘技术员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洗脚,开始还能忍受得住,后来就有些反感了。他问刘技术员:你每天洗两三遍脚,烦不烦啊?刘技术员一笑说:习惯了,就不烦了。郭连长说:你不烦!可我看着烦!刘技术员一皱眉头说:你这人也是的,有毛病吗?人家洗脚爱干净,烦你啥子事情了?是啊,烦郭连长啥子事情了?郭连长也说不清楚,反正他瞅着刘技术员找了马医生,还是一个上海姑娘,心里就羡慕死了。不光郭连长羡慕,连汽修连和机修连那些连长排长们都羡慕死了。他们的老婆个个多么土气啊,农村姑娘,不会打扮,不懂得叫男人洗脚,更不懂得花前月下,不会享受爱情的温柔和浪漫。而且最叫他们想不通的是,马医生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爱上了刘技术员?这叫刘技术员美滋滋的。刘技术员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掐掐大腿上的肉,有疼的感觉,不是梦。是真的。我操!刘技术员想:鬼才晓得,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爱情难道就这么简单吗?说爱,就爱上了。呵呵,谁也说不清楚,真有意思!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这天上午,钟洪峰和董富顺在炊事班帮厨。他们上长坝去拉大米,竟然碰上了新兵连的战友吕文化和朱庆福。当时,他们把大米装上了车,准备回连队了,钟洪峰也爬上了车,突然听到有人喊他。钟洪峰感觉这个声音好熟悉。顺着声音看去,猛地看见了吕文化和朱庆福。他急忙拍打驾驶室,司机吴江把车停下了。钟洪峰对董富顺说:我碰见新兵连的战友了,你先回去吧。
  钟洪峰跳下车,迎着吕文化和朱庆福跑过去。从新兵连分手后,虽然吕文化他们的连队就在河对岸,钟洪峰离他们一河之隔,很多次想去找他们玩,可是平时工作不能去,有了时间,又没有汽车过去。那条湍急的后河,无情地把他们隔在了河两岸。
  三个人冲到一起,热情地握手。拥抱。又互相打量着。
  吕文化说:钟洪峰,你长高了,也胖了。
  钟洪峰说:我现在都穿二号军装了。
  是啊,那时候你穿五号军装,裤角还要挽上一大截。
  可不是嘛,我们现在都是老兵了。
  怎么样,进步了吧?
  钟洪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入团了。
  哈,钟洪峰,朱庆福兴奋地说:吕文化现在是副班长了。
  是吗?钟洪峰也高兴地说,朱庆福,你呢?
  朱庆福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说:我还是一个大头兵。
  没关系,哪能人人都当班长?还是大头兵多。钟洪峰说。
  嗯,想想在家里,饭都吃不上,我也满足了。朱庆福说。
  钟洪峰又问吕文化:对了,嫂子好吗?你儿子几岁了?
  吕文化笑笑:都好啊,儿子都五岁了。
  哈!儿子都长这么大啦?
  是啊,还不知道认不认识我了?
  他们高兴地聊着,又互相问着分手以后的各种情况。钟洪峰发现吕文化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当新兵时个子就很高,现在还是那样高高壮壮的。朱庆福变化很大,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呆头呆脑的新兵了,他变得活泼多了。钟洪峰不由得想起朱庆福的奶奶。他问朱庆福奶奶还好吗?朱庆福高兴地说:身体可结实了。他们又聊起别的事情,钟洪峰问他们施工苦不苦?危险性大吧?还问了王连长的身体怎么样?他们又聊到了陈二虎。钟洪峰把陈二虎自杀的事告诉了他们。他们听完后,都默不作声。吕文化和朱庆福的表情十分悲哀。
  吕文化叹口气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死。
  是啊,他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但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都没脸见人,所以就选择了那条路。钟洪峰说。
  吕文化忽然想起新兵“报数”的事。要是陈二虎不那样做,他就分到机械连队了。但他没有说这件事。人都死了,说这事干什么呢?
  吕文化说:陈二虎的骨灰送回家了吗?
  没有,就埋在我们营房的后山上。
  有机会,我们去看一看他。
  唉,他也真可怜,过年过节,他的家人没有一个来看他。
  家人可能感到丢人,不想来吧?
  是啊,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来修理营,我陪你们去看他。
  现在太忙了,等到打通红籽树隧道吧。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码头上有人喊吕文化:喂,吕副班长,快上船啊!水泥装满了,我们要开船啦!
  吕文化忙对钟洪峰说:他们在喊我们。我们要走了。
  钟洪峰说:啥时还能再见面?
  吕文化笑笑说:快了,我们的隧道就要打通了。到时候连队放几天假,我们在一块好好玩一玩。
  钟洪峰说:那你们快去吧,他们都等急了。
  他们三个人握了手。吕文化和朱庆福一溜烟儿向渡口跑去。
  钟洪峰看见那只木渡船装满了水泥。有几个战士撑着竹竿,站在船头上等吕文化和朱庆福。
  吕文化和朱庆福跑上船,又朝钟洪峰招了招手。
  钟洪峰也朝他们招了招手。
  渡船冲进了激流中。渡船漂流得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到了下游一百多米……
  钟洪峰拦住了一辆军车,回到了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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