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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吴光辉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7 23:06:51      字数:10297

  小雅每次收到钟洪峰的信,心里感觉像吃了蜜儿一样甜。
  那条邮路还是那样的漫长叫人着急。一封信跑七八天也来不到沙坪村。马家公社的领导说要修一条公路。这条公路准备穿过高山越过河谷把那些偏远的村庄都串联起来。可是这条公路根本无法修到沙坪村。那一座座陡峭的山,那一道道深深的崖,那一条条湍急的河流……公路要从大山肚子里穿过,要在九十度的崖壁上开凿,要在峡谷里架桥……这么艰巨的工程,马家公社没有力量做得到,沙坪村也没有力量做得到。于是,这个美好的设想,他们提了一年多,最终结果还是无声无息了。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年轻的邮递员还是很勇敢的,还是能在十天半月来一趟沙坪村,把一些信件给大家送来。然而,眼看洪水暴发的季节要来临了。邮递员还敢不敢从溜索上飞过来?敢不敢走“蛇倒退,鬼见愁”和“七十二道脚不干”走过来?下过雨的山路滑溜溜的,稍为走不好,人就摔进了山崖下,连尸体都找不着。是啊,雨季到来的时候,小雅能不能再收到钟洪峰的信,就很难说了。
  小雅昨天和吴霞妹上了一趟马家公社。这次沙坪村要发展四个团员,一个是小雅,一个是王朝,还有两个是施玉杰大哥和张海霞姐姐。吴霞妹去公社交入团志愿表,小雅也顺路去取一个邮包。邮包是姐姐寄来的。小雅顶替姐姐下乡后,姐姐小芹不久就参了军。姐姐在铁道兵07师特务连,住在达县。她给小雅寄来一大包榨菜和牛肉干。小雅取了邮包,吴霞妹又叫小雅陪她上供销社看看。马家公社有一个供销社,商品也不多。吴霞妹想买毛线。小雅帮吴霞妹挑选了毛线,是蓝颜色的毛线。吴霞妹也喜欢这个颜色。小雅看见吴霞妹从一只肮脏的小手绢里,一毛一毛地掏出了一大堆零钱。这些钱可能是吴霞妹积攒了很多年。她掏出这些零钱在供销社买了一斤多毛线。她还告诉小雅,她也想给远方的他织一件毛衣。他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是一个海军。小雅笑笑说:我早就晓得了。要不我为啥子帮你挑蓝颜色的毛线,大海是蔚蓝色的呀。小雅和吴霞妹回来后。小雅回到“扎根屋”,知青们都欢呼地叫着又有“战利品”了。一拥而上,把小雅的榨菜和牛肉干一扫而光。
  知青们都是这样,谁有“战利品”,大家就平分。
  吴霞妹第二天早上又来找小雅,说有一样事儿想请教她。可是刚和小雅说了几句话,就被别人喊走了。吴霞妹叫小雅等着她,一会儿和那人说完事还回来。
  小雅猜出吴霞妹找她是莫子事。她肯定是想叫小雅教她织毛衣。吴霞妹不会织毛衣。沙坪村在小雅这些知青们没来之前,她们都没有见过毛衣是什么样子。整个村子里只有吴光辉有一件毛衣。他还是当兵的时候给师参谋长当警卫员,师参谋长的爱人把丈夫穿着有些瘦了、也很旧了的一件毛衣给了他。吴光辉把这件毛衣当成了宝贝,平时根本看不见他穿在身上。他把毛衣叠得整整齐齐的,压在了箱子底下。过年的时候,他才穿上几天,谁也别想伸手摸一下。吴霞妹在买毛线的时候,就发愁自己学不会。小雅对她说:吴霞妹姐姐,你放心吧,织毛衣不难,我保险不用几天就教会你了。
  这时候吴霞妹还没有来。小雅也不敢挪窝,就坐在“扎根屋”等她。
  农民们有句俗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个季节开始收获洋芋了。除了洋芋,还有包谷、油菜。收获了洋芋,就可以种红苕。洋芋、包谷、红苕是高山地区的主粮。挖洋芋是很辛苦的农活。正是骄阳似火的季节。高山上也许是离太阳近些的缘故吧,紫外线照射特别强烈。皮肤晒脱了一层皮后就变成了古铜色,汗水一出,油光光的。这时候,有一些早熟的包谷也可以收获了。一些晚熟的包谷,包谷秸也长得有半人高了。绿绿的叶片边缘有一些细而密的锯齿,稍不小心,就会把人们的腿、胳膊、脸拉出无数道小口子,让汗水一浸,又好像在伤口上撒了一层盐,火辣辣的疼。沙坪村的那些洋芋地,都在高山峻岭上。爬上高高的山上就累得喘不开气了。挖洋芋还要老是弯着腰背。山高路陡,有的地方甚至根本没有路,得小心地抓住身边的一棵树,或者一把扎根结实的茅草,站稳了脚跟,别从崖上摔下去,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把柄极短的小锄头,从那块巴掌大的石窝窝里挖洋芋。挖出的洋芋就堆在石窝窝边上。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随后,知青们才用背篓一背篓一背篓把洋芋从山上背回来,堆放在屋檐下。不过,沙坪村的地不多。收了洋芋,种了红苕,几天就把农活干完了。那些晚熟的包谷还要等一些日子才能收获。社员们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他们把种子播进了土地里,也不施肥,也不浇水,庄稼能长成什么样子,能收获多少粮食,都靠老天恩赐了。遇到大旱年间,有可能颗粒不收,也没有办法,这儿的自然条件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村里还是有一些勤快的社员,他们开始破竹子编竹器。大巴山村民那双布满了老茧的大手就变得十分灵巧了。这些竹子在他们手中瞬间变成了粗细不一的蔑条,再七拐八折,各式各样的竹器就编成了。有竹筐、竹篮、竹凳、竹床、竹席子、竹背篓等。但是,他们多半编得还是背篓多。一代一代的大巴山村民在这里刀耕火种,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于是,背篓,成了他们连接着坡上家里、乡下场镇、山里山外乃至今天与未来、现实与希冀最直接、最廉价、最实用的运输工具。他们编好了这些竹器,背到城里卖,多少换回一些盐油钱。知青们不会编竹器,就疯玩了起来。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娱乐地方,除了大山,还是大山。男知青们就蹲在“扎根屋”里打牌,要不然上山逮山鸡和套野兔子。女知青们爱干净,开始收拾一下“扎根屋”了。天老是阴湿湿的,被子和褥子都潮湿透了,要拆了洗一洗。以前换下的一大堆脏衣服懒得洗,现在也要抱去洗了。张海霞、刘荣荣和陈艳三个知青姐就每人端着一大盆子脏衣服,跑到很远的山顶上那个泉水边儿去洗衣服。她们走的时候,喊了一声小雅,叫她一块去。小雅说一会儿吴霞妹姐姐要来,不去了。女知青们就走了。
  男知青们抽着烟,趴在“扎根屋”里吵吵嚷嚷打了一早上“争上游”。个个“争”得眼花缭乱,觉得“争上游”没意思了,提议出去抓条蛇拿回来玩玩。他们来到水潭边的草丛里,不一会儿从草丛里捉到了一条菜花蛇。菜花蛇一般不咬人,即使咬上了也无毒。这条蛇有一米多长,手指头那么粗。他们拎着蛇的尾巴,把它提起来,左右使劲快速地抖动几下,蛇浑身的骨节就全部松开了。然后把蛇放在草地上,蛇就不会爬了。过了一会儿,那条蛇的骨节又接上了,继续往前爬动了。他们又拎起蛇的尾巴,又快速使劲地抖动几下,又把蛇的骨节抖松开了,蛇再一次趴在地上不动了。他们这样来回耍着蛇玩。其实,他们是感到极其的无聊。
  他们耍着蛇玩时,那条黑狗,一直蹲在旁边瞅着他们玩。
  王朝抱回来的那条小黑狗,抱来时和小猫儿一样大,现在已经长成一条大狗了。它站立起来时,能够到小雅的胸脯。王朝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黑虎。黑虎长得很漂亮,眉毛上分别有两小团白颜色,像长了“四只眼”,浑身黑黑的没有一根杂毛。洗完澡后油光闪亮的。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它可通人性了,和知青们相处得非常好。有一次,小雅生病了,好像是感冒,还有一些发烧,浑身骨节好疼,没有一点力气,躺在通铺上懒得起来。知青姐姐们都上山洗衣服了。小雅感到口渴,想喝一口水,暖壶里没有水了。正好黑虎跑进屋来。黑虎有一个习惯,每天都要跑到男知青屋里转一圈,再跑到女知青屋里转一圈,好像它要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它来做。小雅看见黑虎进屋,就叫它:黑虎,黑虎,你过来。黑虎摇着尾巴跑到小雅身边。小雅拍了拍它的头,又指了指男知青的屋,说:黑虎,听懂我说的话了吗?你上男知青屋,把王朝帮我喊来。黑虎好像听懂了小雅的话,使劲地摇了摇尾巴,又拿舌头舔了舔小雅的手背,匆匆往男知青屋跑去。不一会儿,它就把王朝叫来了。知青们十天半月吃不到肉,天天吃得都是红苕,包谷和洋芋。知青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喂黑虎,知青们吃什么,黑虎跟着吃什么。有一天早上,黑虎突然从外边叼回一只野兔子。野兔子身上还热乎乎的,好像刚被黑虎咬死。黑虎把那只野兔子往地上一扔,自豪地往地上一蹲,抬起头瞅着知青们。知青们惊呆了,突然发现黑虎还会狩猎。那只野兔子,让知青们美美饱了一顿口福。打那以后,男知青们不把黑虎当狗,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也不叫它黑虎,就叫它哥们。王朝想吃野兔子了,拍拍黑虎的头说:哥们,咱们今天上山弄点什么野物回来?黑虎高兴地摇摇尾巴,好像听懂了王朝的话。不过,黑虎也不是每次都能狩到猎,十次有一次狩到一只野兔子就不错了。黑虎还给他们当通讯员,写一张小纸条绑在绳套上,再拍拍它的头,告诉它把信送给谁,它很快就把信捎到。但是,有一天,黑虎差点成了县领导的牺牲品。
  那天中午,明晃晃的太阳挂在空中。县里突然来了一个大领导,他对知青们办的文化学校很感兴趣,跑来看看,还说要在全县的农村推广。
  吴光辉跑里跑外忙坏了。他领着县里大领导参观了那个破祠堂。县里大领导还要和村里孩子们一起坐下来,听一堂课。也太巧合了,当时小雅刚教完孩子们唱完那首歌。那首歌歌名叫《东方红》,里边有一段歌词是:领导我们向前进……小雅因为还没有课本,都是教孩子们唱歌。唱完歌后,再教孩子们学习歌里的字。这样,孩子们不但歌学会唱了,歌里的字也认识了。小雅就在小黑板上写出“领导”这两个字。写完后问孩子们:昨天告诉你们这两个字读什么,你们今天还认得吗?
  孩子们回答:认得。
  小雅说:读出来,是啥子字?
  孩子们齐声读:领——导!
  小雅说:对,是领导。你们知道领导是什么意思吗?
  孩子们又一起摇摇头说:不晓得。
  小雅正准备告诉孩子们,领导是个啥子意思?吴光辉突然跳到讲台上,朝孩子们说:你们都是一群猪脑壳!领导是个啥子意思,都不晓得?你们是郎格搞得吗?老子告诉你们,站在你们后头的那个……哦,就是——领——导噻!
  孩子们都惊奇地转过头,朝县里那个大领导瞅去。县里那个大领导有些不高兴了,觉得吴光辉太粗鲁,怎么能说孩子们是猪脑壳呢?就严肃地批评他说:吴光辉,你不能这样指责孩子们!他们都是社会主义的花朵,是我们未来的接班人。
  吴光辉忙点点头说:是噻!是噻!晓得了。刚才,主要是我太激动了。
  不过,县里的大领导对小雅她们办的这个文化学校挺满意。他叫吴光辉马上写一个材料报到县上去。吴光辉受宠若惊。沙坪村的文化学校能作为典型,在全县农村推广学习,他吴光辉也是蓬荜生辉啊。
  大领导来时,还带着教育局的领导等一干人,有五六个。吴光辉就想,中午一定要好好招待一下他们。一般的情况下,县里干部下农村都是自带干粮的。他们有时候和社员搭伙吃,有时候就往社员要一杯开水,吃自带的干粮。大领导来时也带好了干粮。他们知道来沙坪村,莫想中午能赶回去。这个连老鹰都不想飞来的地方,县里大领导平时很少来。来了,就得预备好干粮,也得有住一晚上的准备。碰上下雨天,就走不了。可是吴光辉既想给大领导做点好吃的,心里又犯愁。村里没有钱,又不能老向社员们讨只鸡,要块腊肉。正在犯愁时,突然看见知青们养的那条大黑狗。那条大黑狗长大了,身上的肉肥嘟嘟的。大黑狗也跟着小雅来到祠堂,正蹲在孩子后边,竖着两只耳朵,听小雅讲课。吴光辉晓得黑狗是知青们养的。知青们养的狗好商量,用不着和他们打招呼,杀了就行了。知青们吃的粮食,都是吴光辉分给他们的,这条黑狗吃的粮食,也应该算吴光辉分给的。所以这条狗也应该属于村里的。吴光辉就喊了几个力大如牛的社员,悄悄地把大黑狗唤了出去。小雅也没有发现。他们找了一根麻绳,突然套在黑狗的脖子上。黑狗开始以为他们和它友好戏耍着玩,也没有在乎。如果知道他们想害它,早就会瞪起眼睛,竖起耳朵,张开凶猛的大口,和他们拼搏了。就在大黑狗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他们用绳子套上它的脖子后,就把绳子的另一头往一棵大树上扔,然后他们想扯住那一头,把大黑狗吊起来。大黑狗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突然愤怒地叫起来。小雅听见大黑狗的叫声不对劲,它从前从没这样不友好地对待过村民们,而且村里的村民它都认识,谁想摸摸它的头,拍拍它的屁股,它都没有意见,很温柔地朝村民们摇着尾巴。它除非晚上听到村里有什么动静,看到一条狼闯进村里,一头野猪拱进包谷地里,才会疯狂地狂叫。小雅闻听到大黑狗的狂叫声,赶快往外跑。正遇见那几个力大如牛的社员,准备扯绳子靳死大黑狗。小雅气愤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那几个社员松了绳子,惊慌地瞅着小雅不吭声。
  小雅又大声吼:快把绳子解开!
  社员解开了绳子。大黑狗却不愿意了,猛得朝那几个社员扑去。幸好小雅喊得及时:黑虎!你要干什么?你回来!
  大黑狗戛然立住了。
  这时候,吴光辉跑了过来,对小雅说:是我叫他们这样做的。县里大领导来了,也没得好吃的东西招待他们,我想叫他们把这条大黑狗杀了,给他们吃。反正就是一条狗嘛,杀了就杀了吧。过两天,你们再养一条呗。
  小雅说:吴书记,你看那条大黑狗流眼泪了。你舍得把它杀死吗?
  吴光辉说:哪儿有眼泪,我郎格没看见?
  小雅搂着大黑狗的脖子对吴光辉说:它真的流眼泪了,我刚帮它擦干净。小雅说着,自己也哭了。
  吴光辉就说:好了,好了,这条狗不杀了。你哭啥子?莫哭了,要是叫县里的大领导看到了,多不好看呀。唉,不就是一条狗嘛,也没有见过你们这样子的知青娃子,一条狗的生命比你们老子的命还看得重。算了,算了。
  吴光辉摇着脑壳走了。
  大黑狗的生命保住了。
  小雅没把这件事情告诉王朝和那几个男知青。要是告诉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恨吴光辉了。那条大黑狗被那几个社员捆得记了仇,见到他们,就“汪汪”的直吠。那几个社员再也不敢从“扎根屋”这个地方走。快走到“扎根屋”了,宁可多绕一里路,也不来招惹这个仇家了。
  小雅坐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吴霞妹姐姐还是没有来。吴霞妹姐姐到底还来不来了,小雅也不知道。吴霞妹姐姐又和小雅说好了,小雅不敢离开“扎根屋”。小雅就拿出钟洪峰寄给她的身穿军装、手握冲锋枪的照片看起来。小雅每看一次,都有一种看不够的感觉。钟洪峰很威风,怀抱着冲锋枪,闪着炯炯有神的目光瞅着小雅。小雅一边看照片,又一边想着钟洪峰。小雅现在收到钟洪峰的信比以前快多了,上次收到钟洪峰的信,是十来天以前。小雅估计很快又能收到钟洪峰的信,说不定那封信现在就在路上了……
  这时候,吴光辉的大女儿吴小妹跑来找小雅。吴小妹跑得一头大汗,好像有什么急事。吴小妹见到小雅就急急地说:小雅姑姑,我爸叫你,说有急事找你。
  找我有啥事?
  不知道,快跟我走吧。
  小雅其实很不喜欢上吴光辉的家。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反正她老是觉得吴光辉那双眼睛怪怪的,瞅得人心里很难受。可是,吴光辉一有什么事情,就喜欢打发吴小妹把知青喊到他家里,不去又觉得不行。
  小雅想了想,还是跟着吴小妹去了。
  吴光辉的家离“扎根屋”很近。沙坪村周围几乎都是茂密的树林和竹林,阳光总是照不透那些茂密的叶子,整天都让人感觉阴森森的,空气也湿乎乎的。但那不是一种沁人凉爽的空气,而是让人感觉有些窒息的闷热。从那片树林过去,再穿过那片茂密的竹林子,来到一个青石板的坝子上,就到吴光辉的家了。
  此时,吴光辉正坐在坝子上,抱着一个竹筒子“咕噜咕噜”地抽水烟。大巴山很多汉子都抽这种水烟筒。筒子里装有水,吸起来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烟是从水中过滤后吸到人们的肺腑里,其实也很科学,可以减少尼古丁。只是那些汉子们并不一定知道尼古丁是什么东西,他们喜欢这样抽烟是祖先传下来的。吴光辉坐在坝上抽水烟,显然他也是坐在那儿等小雅。
  他瞅见小雅来了。放下水烟筒,对小雅说:刚接到了县里的通知,你快带上干粮和水,跟我上县城开知青表彰大会。
  小雅说:要去几天呢?
  可能两天吧。光路上得走半天。明天早上开一头午的会,下午回来。
  不是还有王朝吗?
  名额取消了一个,就你一个人。快点吧,再晚了,赶不到县城了。
  小雅说:好吧。我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就走。
  小雅回到“扎根屋”拿上几个干馒头和洗刷用具,告诉几个知青姐姐她要跟着吴光辉到县城去开知青表彰大会。然后就背着一个黄挎包,跟着吴光辉上路了。
  吴光辉穿了一双草鞋,戴着斗笠。走得热,一件汗渍斑驳的布纽扣褂子敞着怀,露着古铜色的胸膛。他“扑嗒扑嗒”地走在前边。
  吴光辉走得飞快。小雅使劲跟也跟不上。小雅穿着肥大的军裤,在荆棘和灌木丛中扯扯挂挂的,也很不利索。没走多远的路,小雅也脱了外边的军装褂子,里面的白衬衣也湿透了。衬衣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小雅里边也没穿内衣,被汗打湿得衬衣,里边的影子都透了出来。两个小乳房鼓鼓的,像有两只小白兔子躲在衬衣里一蹦一跳。
  到县城的路很远的。在一般情况下,人们一年、两年、甚至更多年,都不会去一趟县城的。村子里就有一些老年人,到死也不知道县城是什么样子。小雅和吴光辉还要先赶到马家公社才可能搭上车。到马家公社还有三十里山路。但是中途的道路都十分险要,要溜铁索绳过一条深幽和湍急的小河,还要翻越那座“蛇倒退,鬼见愁”的沟壑和“七十二道脚不干”的峡谷……总之,一路上都是刀切斧劈、云遮雾绕,层峦叠嶂,令人不寒而栗的险峰峻岭。小雅对上县城是很烦忧的,如果不是因为去开知青表彰大会,她真是不愿意跑这么远的路。还好,他们来到马家公社,就搭上了一辆上县城拉化肥的拖拉机,还是那种大马力的拖拉机,跑得飞快。小雅和吴光辉还算很幸运的。原来他们走在路上还想,如果没有车,又得走到白河区去搭车。从白河区到县城,还不知道要走到半夜吧。
  小雅和吴光辉是下午五点多钟到了县城。如果不是中途遇到修铁路的战士们放炮,炸飞的石头把公路堵上了,民工们清理了一会儿,他们可能四点来钟就能到了。他们到了县城先去县知青办报了到。县知青办领导安排他们在旅馆住下。各公社来开会的代表和村书记也都住在这所旅馆里。小雅和各公社的女知青代表住了一间大房间。他们又正好赶上吃晚饭。吃了晚饭,有上县城电影院看电影的,票是县知青办发的。有去县机关大院找本村老乡的。电影放的是《南征北战》,小雅看完电影回到旅馆就九点多钟了。这所旅馆小雅住过,知道臭虫特别多,能把人咬死。她就先看看蚊帐上,席子底下有没有臭虫。旅馆的蚊帐常年不收下来,脏兮兮的。可能是还不到臭虫跑出来喝人血的时候,小雅没有找到。也没脱衣服,就躺下了。路上走累了,躺倒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吃完早饭,就上电影院开表彰大会。有县领导讲话,有知青代表们发言。小雅也发了言。她是这批知青里年龄最小的。她的发言博得台下热烈的掌声,她的心情也激动得久久难以平静下来。吴光辉还高兴地瞥了她一眼。知青代表们发完言,是颁奖。奖品是一支金星钢笔和一个笔记本。然后县知青办领导又讲了一会儿话。大会结束也到吃饭时间。他们在旅馆里吃了一顿饭,猪肉炖粉条和米饭。
  吃完饭,吴光辉抹了一下嘴巴子,对小雅说:我们回去吧。
  小雅走在回去的路上。可她这时候的心情与来时格外不同。虽然她知道还得走来时走过的那些难走的山路,但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眼下的道路是多么的漫长。是啊,好像是眨眼之间的工夫,她和吴光辉就从县城来到了马家公社。这一路上那辆客车简直开得像飞似的。到了马家公社,还有三十里山路要步行,小雅也没感觉到发愁。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吴光辉担忧天黑了赶不回沙坪村,还催促小雅脚下要加把力,快点走!
  小雅想:我已经走得够快了。再快,让我飞吗?
  还是吴光辉闷着头走在前边。
  小雅跟在后边。但此时,小雅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草莓成熟了。来的时候,她光顾着跟吴光辉急奔急跑地去马家公社赶上县城的车,还没有留意路边有这么多鲜红的野草莓。那漫山遍野的野草莓都连成了一片,密密集集地铺在山坡和地边上,油绿青亮地生长着。远远地望过去,就像是大地上铺了一块块碧绿色的地毯。阵阵微风把草莓的甜香味吹进鼻孔里,沁人心脾,舒服极了。小雅抵不住野草莓的诱惑,一路走,一路大把大把地采着野草莓。她边采草莓,还边往嘴里放。那一颗颗有的乳白,有的透红的野草莓,又酸又甜,就像水蜜桃般的味道,真是爽口!小雅吃了很多,嘴上滴着草莓汁,两手也染得红红的。可是她太贪心了,还在不停地采摘。她还把黄挎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包在毛巾里,书包已经彻底掏空了。她把采摘的草莓都装进书包里。最后书包也装得满满了,再没有地方放了。小雅才罢了手。她抬起头望瞭望天空。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那白云低得似乎伸手就能摸着。
  吴光辉突然喊她:你又在做啥子?不是喊你走快点吗?
  小雅答道:嗳!这就来了!
  小雅追上了吴光辉。她从书包里拿出草莓,叫吴光辉吃。吴光辉摆摆手,他好像对野草莓不感兴趣。
  小雅跟着吴光辉爬上一道山梁。远远的能看到“蛇倒退,鬼见愁”和“七十二道脚不干”那几座山峰了。当然,在山村,看到那座座山峰,可是走过去,还要用很长时间。山村的路,指着近,走着远。不过,爬过了这两座山峰,前面的路就好走多了。这儿离沙坪村也不远了。小雅还看到山梁下百米多远的地方,有一条蜿蜒的白飘带。这条白飘带从一座山峰里穿出来,又钻进另一座山峰里。这条白飘带就是铁道兵们刚修好的路基。路基的前后是隧道和桥梁。那些隧道和桥梁有的还在施工。有一些女民兵们坐在路基上砸石块,那些石块砸成比核桃大一点,是用来浇筑大桥桥墩和隧道穹顶的。
  小雅正看着,突然听到山梁下有人大声喊:快躲开!快躲开!要放炮啦!——
  小雅不知道他们在喊谁,却看到两个男民兵正在山梁下点导火绳,他们好像已经点燃了好多导火绳。这时,山梁下那条不宽的河流上,突然从上游漂下来一只渡船。渡船漂流得速度很快,上面还坐了很多人。那个点导火绳的民兵一看,急了,朝渡船上的人大声喊:别过来!别过来!要放炮啦!另一个民兵说:来不及了!快把这边的导火绳拔掉!两个民兵就不顾个人安危,急忙去拔导火绳。他们终于抢在时间前头,把这边的导火绳都拔出来了。然而,小雅还是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轰隆隆”的响声。是那边的炮炸响了。只见夹杂在浓烟中的碎石飞上天空……
  突然,吴光辉大喊了一声:不好!他拉起小雅就跑。看到前边有一块大岩石,岩石下正好能藏两个人,他一下子把小雅摁倒在岩石下,他也压在了小雅的身上。满天的碎石“哗哗哗”地落下来,打在岩石上,“呯呯”地响。有几块小石头还落在吴光辉的腿上。吴光辉倒没有感觉多么疼,因为那几块石头太小了。不过,他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炮声响过十多分钟,一切又恢复平静了。
  这时候,小雅想站起来,忽然发现吴光辉还压在自己的身上。小雅感觉很不好意思,想轻轻推开吴光辉。吴光辉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马上从小雅的身上爬起来。刚才的惊吓,还叫他神魂不安。他想拍拍身上的泥土,和小雅继续上路。可是,吴光辉突然看见小雅的白衬衣上的两颗纽扣开了,里边也没有穿乳罩,两只丰满挺拔的小乳房,豁然地袒露在吴光辉的眼前。
  吴光辉瞅着小雅那一对丰满而又诱人的乳房,忽然有一种欲望涌上心头。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有些丧心病狂,像一只饥不择食的饿狼,一下子朝小雅猛扑了过去。他把小雅重重地压在身底,一边撕扯着小雅的衣服,一边把一只大手伸进了小雅的怀里……
  小雅惊惧又恐慌地大叫起来:不!不!不要!
  可是,任小雅怎么大喊大叫,吴光辉也不松手。吴光辉自从疯老婆走失之后,浑身储满了一股欲望,始终没有找到地方发泄。当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之后,又怎肯放过小雅呢?他身高力大,像一个屠夫对付一只小羊羔,几下子就把小雅的衣服全剥光了。她的喊叫任何人也听不见。山野静悄悄的。小雅赤条条地袒露在他的眼前。小雅还想使出最后的力气,与他抗争。可是她的力气越来越小了。后来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睁着一双凄婉和无望的眼睛瞅着他。瞅着峡谷上空的蓝天,岩壁上的绿树。
  而吴光辉,却像一头发情的野猪,压在她的身上,疯狂地发泄着野兽般的性欲。
  小雅有气无力地躺在岩石下。她身底下有一片鲜红的血,把一片青草地都染红了。也不知道那是黄书包里的草莓被压碎了,流出的液汁?还是从小雅身上淌出的青春之血?小雅身边的黄书包被吴光辉压得扁扁的。那绿叶掩映下的白色的花朵和一颗颗乳白和略带泛红的野草莓滚落了一地,空气中四处都弥漫着野草莓浓郁的甜香味儿。头顶上的天,瓦蓝蓝的。白云缓缓地飘荡着。小雅的嘴角边流出了鲜血,牙齿缝里也是鲜血。她非常痛苦,非常仇恨吴光辉。在这一刻,小雅真想用牙齿把吴光辉狠狠地咬死。她才满十六周岁啊,还是一个含苞欲放的蓓蕾,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可是,她的青春就这样被吴光辉毁掉了。小雅忍不住伤心地哭起来……
  吴光辉从小雅身上爬起来后,突然也像清醒了。他发觉自己刚才做了一件上帝也不会饶恕的蠢事。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强奸女知青,这是要犯死罪的!有一个公社的知青办主任强奸了一个十八岁的女知青,女知青把他告到了公社,县里开公审大会,就把他枪毙了。自己所犯的也是滔天罪行。这怎么办呢?要知道,小雅是一个解放军团长的孩子呀!要是她爸爸知道了,不带一队解放军来,用机枪把自己打成马蜂窝?小雅如果上公社去告他,民兵们马上就会五花大绑把他抓起来,也会做刀下鬼。可是,罪恶已经做了,这一切又无法挽回了,后悔也没有用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怎么把罪恶掩盖起来。吴光辉突然又想起了马姗姗。他曾经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把马姗姗强奸了。马姗姗也哭了。可是,他用几句好话,把马姗姗哄过去了,还让她回了城。他觉得小雅岁数更小,肯定比马姗姗还要好哄。
  吴光辉想到这,突然在小雅跟前跪下,使劲地扇自己的耳光。“啪啪啪”的,扇得很响亮。一边扇,一边朝小雅说:你别哭了!这都是我的罪过!你饶恕我吧!你使劲打我吧!狠狠地打我……
  他抓起小雅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小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呆呆地瞅着天空。
  吴光辉又说:小雅,这件事情我也做了。糊在墙上的牛粪也揭不下来了。如果你不肯饶恕我,你就上公社去告我吧。反正我是罪有应得,也应该吃枪子。可是,可是你还小,还年轻,要是人家知道这件事,你,你在世上怎么活呢?
  小雅没有说话,目光里含着悲伤和仇恨瞅着吴光辉。
  吴光辉又说:要不然,我自己去投案自首吧?
  小雅突然朝吴光辉吼叫道:你给我滚!快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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