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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挫折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7 20:57:58      字数:10577

  转眼又到了五四青年节。
  这天,新兵们听说连队要发展一批新团员,可高兴了。他们都互相猜测着,有没有自己。连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是团员了。这也是新兵到老连队发展的第一批团员。表现最好的新兵才能第一批。钟洪峰盼着能第一批。
  上午,董富顺把钟洪峰悄悄拉到门口,小声告诉钟洪峰:我透露给你一个好消息,你对谁也别说,第一批入团,肯定有你了。团小组已经把你报上去了。董富顺是十班团小组长,发展新兵入团的事,比较清楚。
  母亲和姐姐多次来信,一再鼓励他要积极向组织上靠拢。钟洪峰来到老连队后,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严格要求自己,遵守纪律,不怕吃苦,各个方面表现的不错。前段时间连队搞大会战,他带伤坚持工作,和陈二虎密切配合,圆满完成了制作钢拱架的艰巨任务,受到连嘉奖,事迹还上了《铁道兵报》。钟洪峰也估计这批团员,是十拿九稳了。想到很快能入团,心里非常激动。
  下午,刘排长召集了各班的团小组长开会。他是制配连团支部书记。这次制配连有八个入团名额,报来的人数是九个,钟洪峰是其中一个。要在九个人中选出八个,淘汰一个。人员确定之后,就可以把入团志愿表发下去,由团小组长指导新发展的团员填好表,再经过连队团支部开会批准,就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了。
  各班团小组长对钟洪峰的看法不错,表决时都举手赞同。但因为名额有限,最后刘排长考虑有几个老兵还没有入团,应该先照顾他们,钟洪峰年龄还小,还不着急。刘排长和几个团小组长商量了之后,就换成老兵了。
  钟洪峰开始还不知道没有他。看到陈二虎趴在床上填入团志愿表,才想起董富顺开完会回到十班,竟然是空着手。钟洪峰想问一下董富顺,又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有问。后来,陈二虎他们填好表,连队团支部开会通过了,组织团员入团宣誓,钟洪峰才知道,第一批团员,没有他了。
  钟洪峰知道这事后,很伤心,就趴在床上哭了。
  唐班长回来看到钟洪峰趴在床上哭鼻子,问他:兵娃子,你又郎格了?是哪个批评你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唐班长连问了好几遍,钟洪峰也不吭声。正好董富顺回营房,唐班长问董富顺。董富顺把唐班长拉到门口,小声说:可能是入团的事吧。
  入团的事郎格了?
  董富顺说:本来这批有他。因为名额有限,刘排长说要先照顾一下老兵,钟洪峰年龄小,放到第二批。
  唐班长说:放他娘的臭屁!我去找他问一下。
  唐班长说完话,要去找刘排长。趴在床上的钟洪峰,刚才把他俩在门外说的话,都听在耳朵里。他忽地从床上爬起来,抓住了唐班长的胳膊,不叫他去找。
  唐班长说:为啥子陈二虎可以入团,要把你放到第二批?这个龟儿子是不是偏心眼,我去问问他。
  钟洪峰还是坚持不叫唐班长找。钟洪峰心里是这样想的:如果因为没入上团,去找刘排长,显得自己没有水平了。
  唐班长看出钟洪峰的想法,说:好吧,我不找他了。刘排长这个龟儿子!
  中午上班,钟洪峰站在平面磨床边,磨着柴油机缸盖。
  过去,他最喜欢磨缸盖了。磨好的缸盖,从工作台面上搬下来,用擦机布轻轻地擦去上边的铁沫子,就能看到光洁照人的光面,像一面明亮的镜子。钟洪峰把脸照上,一张青春的脸庞,闪亮的大眼,红帽徽和红领章,都照得清楚清楚。他还朝镜子里那个人挤挤眼睛,做个鬼脸。可是,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了。他干了一会儿活,就停了磨床,跑出去上厕所。他也没有感到有尿,就是想出去消遣一下。
  上完厕所回来,遇到车间门口站着车工排的几个战友,吆喝他过去。他猜出他们想和他谈入团的事,自己没入上团,觉得挺丢人,最怕和战友们谈这件事,没有话可说。可是,他又不好意思不过去,就过去了。
  刚走到他们身边,有一个战友就为他打抱不平说:你都上过《铁道兵报》,还受过连嘉奖。第一批入团,没有你,我们都为你感到不公平。
  另一个战友说:就是,凭什么要照顾老兵呢?谁表现好,就应该先给谁入团。
  还有一个战友说:陈二虎都能入上团,还不是他平时光巴结刘排长。那个战友说完话,还朝四周瞅了一眼,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别被他们听见了。
  钟洪峰光听,没说话。但又窝了一肚子火。
  他们正在议论着。闫挺开车过来了。他给三排送氧气瓶,一共六个,几下子就卸完了。
  闫挺喊钟洪峰:你在干什么呢?
  钟洪峰听到闫挺喊他,就向几个战友说:你们聊吧,闫挺喊我了,我过去看看。钟洪峰走到闫挺跟前说:没事,刚才和几个战友聊入团的事。你卸了氧气瓶,还上哪?
  闫挺说:排长捎信来,叫我给一营四连送一车水泥,他们急等用。哦,你没事吧,跟我一块去吧。
  钟洪峰想想说:我还要上班。跑出去玩,要和班长请假,班长不一定同意。
  闫挺说:不远,五六里路,半小时就回来了。请啥假呢,咱们走吧,路上我教你开车。
  钟洪峰本来还是不想去,没请假外出,班长知道了要批评他的。可是,因为没入上团,心情不好,还有点小情绪,也没兴趣干活,又加上闫挺要教他开车,心就动了。想:反正半个小时就回来了,平时战士们有点小事,譬如上营部卫生室拿点药,或是来了老乡战友,陪他们上营房聊一会儿天,向不向班长请假都没关系,对班里那个战士打个招呼就行了。
  于是,钟洪峰对闫挺说:好吧,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回车间和他们打个招呼。
  钟洪峰走进车间。唐班长不在,对董富顺说:董老兵,我有一点小事,出去一下,半小时就回来。如果唐班问到,你就这么说。我走啦。
  董富顺也不知道他要跟闫挺上一营四连,说,你去吧,唐班长如果问起了,我就说,不问就算了。
  钟洪峰坐上车,跟闫挺先到037团仓库,装上了水泥,然后就开车去了四连。
  037团一营四连在罗文坝,与长坝是相反的方向。
  罗文坝是一个小镇。不过,四连到不了这个小镇,只在小镇的中间。闫挺和钟洪峰上了路,闫挺就把车交给了钟洪峰开。
  钟洪峰现在会开车了。前几天晚饭后,钟洪峰不上夜班,有一个多小时自由活动时间,闫挺便带他来到修理营下边的后河滩上学开车。后河不发洪水时,有一大片白白的沙滩。又平,又开阔。是学习开车的好地方。这里离营房也近,连队有什么事就吹号,听见号声,能马上赶回去。
  这会儿,钟洪峰挂上二档慢慢地跑。闫挺也不急,在一旁帮他瞅着路。钟洪峰开出去有两三公里,前面的路不好走,车也越来越多了。有迎面驶来的,有从后面超上来的。钟洪峰害怕,又把车交给了闫挺。
  闫挺笑说:钟洪峰,你真小胆。
  钟洪峰也笑笑说:你看前边的路,那么窄,我的水平不行啊。
  不过,上一营四连的路,很不好走。是一个急弯连着一个急弯。要翻越那座有名的“刀刃峰”。“刀刃峰”的峰尖像一把大砍刀,面朝着210国道。翻过“刀刃峰”后,车就要向左拐,离开210国道,驶向旁边那条施工的便道上。那条便道更窄,刚能跑过一辆车。前边有一座木桥,横跨湍急的后河上。木桥上没有栏杆。在后河里打下几排粗木桩,排上一排排粗圆的巴山松,再用大铁扒钉扒着,又在上面竖着铺上两趟厚木板子,也用大铁扒钉扒着,便是一座简易大桥了。桥的中间,还能看到滚滚流淌的后河水。这样的大桥,在襄渝铁路建设工地上随处可见。汽车过桥时,司机像在两根钢轨上表演特技,精力要特别集中,牢牢把稳住方向盘,不能叫车轮有一点偏离,稍为不慎,车轮就跑偏,出了木板,汽车会坠入后河里,造成车毁人亡了。闫挺虽然开车时间不长,但这样的险路走过多次。他十分小心,驾车来到桥上,前后车轮正好跑在木板上。这座桥不长,有二十四五米。修建时,专门选在后河最窄的地方建桥。闫挺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汽车往前开去,谁知离岸边还有一米多远时,闫挺和钟洪峰都突然听见车轮底下发出“啪”的一声响,车头也猛得朝左边倾斜了一下。闫挺叫了一声:不好!紧急把车刹住了。车停后,他把头探出车窗外一看,原来是左前轮下有一块木板压断了。此时左前轮正悬在空中。
  闫挺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钟洪峰也感觉好像汽车有一个轮子出了“轨”。
  钟洪峰说:刚才那一声响,是什么东西压断了?
  闫挺说:把木板压断了。
  钟洪峰说:怎么办?还能开过去吗?
  闫挺想了想说:现在是进退两难了。退回去,没有高超的技术,是根本退不回去了。前边还有一米远就到对岸了。我看,唯一的办法,加足油门,再把方向盘往右使劲打一把,可能就冲过去了。
  钟洪峰说:那就冲吧。
  闫挺说:不,你先下去!要是冲不过去,就死我一个人。
  钟洪峰望了一眼脚下滚滚的后河水,心里打了个颤抖。但他咬咬牙说:这不行!要死一块死!
  闫挺急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说!
  钟洪峰说:你别磨蹭了!你想我能下车吗?
  闫挺说:那好,你坐稳了,我冲过去了!
  闫挺也坐稳了身体,右脚使劲地踩着油门,加大了马力,随着那“轰隆”的一声响,汽车像箭一样飞了出去……他们冲过了大桥,上了对岸。
  然而,正当他俩高兴地想大喊一声:我们胜利了!但闫挺的方向盘打得太猛了,上岸后应该马上往左打回方向盘,驶向左边那条便道上,可是闫挺的方向盘打不过来了。下桥后,汽车直直地朝右边冲去。右边路旁有一台新发电机,刚拆了箱,还没发电。结果被闫挺的翻斗车撞上了。翻斗车损失不大,保险杠歪了。发电机的水箱却遭了殃,被撞了一个大坑。那东西是铜造的,一撞碎了,就算报废了。
  闫挺和钟洪峰下了车,两人瞅着撞坏的那台发电机,都白了脸。
  钟洪峰问闫挺:怎么办啊?
  闫挺摇摇头说:反正水箱撞坏了,也没办法了。如果车没撞坏,还能开,咱们就跑吧。
  这座高高的山冈上,到处都是祼露的黑黑的岩石。山上光秃秃的,不见一根黄草。只有靠阴面的石头缝里,长着一些灌木和几棵歪脖子的马尾松。山高的望不见峰尖。十分陡峭,四处没有一块巴掌大的平地。于是,这台新发电机,也没有地方放,只好放在路边上。这台新发电机是昨天晚上才从师部运来的。发电机是037团机械连的。037团一营三连打老虎峰隧道,电力不够用了。机械连准备用这台新发电机发电,保证三连的电力。
  闫挺刚撞上了发电机。也太巧了,机械连的连长正带着两个战士,抬着一桶柴油,从一条小路往这边走来,看到了撞车这一幕。
  钟洪峰突然看到闫挺惊慌起来。钟洪峰问闫挺:你怎么了?
  闫挺说:不好,那个连长我认识,他过去是我们汽车连的副连长,两个月前才调到机械连当连长。
  钟洪峰说:这么办?你快躲起来吧!
  闫挺说:来不及了。
  钟洪峰和闫挺正说着话,那个机械连连长和两个战士已经走到跟前。
  那个机械连连长,是一个大高个子,脸黑的像包公,说话带胶东口音。他看见水箱被撞坏了,瞅了闫挺一眼,又瞅了钟洪峰一眼,就生气地骂:你两个败家子!瞎眼吗?没看路边有台发电机吗?
  一个战士说:连长,水箱都撞烂了。
  连长又骂:B养的!你们就是能糟蹋东西!
  另一个战士说:连长,还发电吗?
  连长说:发个熊电!你两人赶快回去,抬一个新水箱来换上吧,三连还等着用电。
  闫挺和钟洪峰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个连长骂够了,又瞅闫挺说:你叫闫挺吧。车上水泥给哪个连队拉的?
  闫挺说:连长,给四连送的。
  铁道兵施工环境很差,又是在崇山峻岭里,有一些大型设备没有地方放,就放在露天里。施工连队开山放炮,经常把设备砸坏。坏了,也就坏了,这个责任也无法怪罪那一个。所以,那个机械连连长虽然生气,也骂了一通,这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个连长就不耐烦地朝闫挺挥了挥手,说:B养的!四连还等着用水泥!你们还不赶快把水泥送去!是不是车开不动了,需要俺派一辆推土机来,帮你们拉一把?
  闫挺和钟洪峰一看,连长叫他们走,心里又高兴了。
  他两人赶忙上车。
  闫挺正准备发动汽车。
  连长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忽然拿手指着钟洪峰,又叫闫挺等等开车,然后朝钟洪峰说:你这个小家伙是哪个连队的?俺在汽车连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钟洪峰心一慌说:我是修理营制配连的。
  连长突然把眉头皱了起来,说:俺怎么看你这个样子,像没有请假跑出来的?
  钟洪峰没敢吭声,只是怔怔地瞅着那个连长。
  连长又继续说:俺和你的连长很熟悉,你的连长叫郭天飞吧?俺得给你连长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你小子是不是没有请假,偷偷跑出来玩的?
  钟洪峰想:连长要给郭连长打电话,这下子完了。
  连长又挥挥手说:好吧,你们走吧。
  闫挺开着车,上了路。钟洪峰心里却不踏实了,他想:那个连长是说着玩的,还是真会给郭连长打电话呢?他的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在210国道和修理营的那个“T”字形的路口上,立着一个人。钟洪峰已经看清楚了那个人,他是唐班长。唐班长站在这儿干什么呢?是等黄姑吗?不对,黄姑她们放了工,不从这条路上走,她们的工地也不在这边。
  闫挺开着车,快到唐班长跟前。唐班长突然抬起手拦车。
  闫挺一脚把车刹住了。
  唐班长从车上拉下钟洪峰,叫闫挺开车先回去,他要和钟洪峰说几句话。
  唐班长把钟洪峰拉到路边上,说:兵娃子,你郎格这个时候才回来?
  钟洪峰没吭声。
  唐班长又说:你还不晓得,你们的事情,那个连长把电话都打到连部了。刘排长打发人找你好几趟。
  钟洪峰这才明白,唐班长在这里站着,是等他,要告诉他这件事。钟洪峰说:唐班长,我没有请假,我错了,你批评我吧。
  唐班长说: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对你说,一会儿刘排长问起你,外出请假了没有,你就说向我请了假。记住,千万别说漏了嘴。
  钟洪峰摇摇头说:我没向你请假。
  唐班长说:你郎格这么死脑筋呀!我说请假了,你就说请假了,晓得吧?
  钟洪峰点点头。
  但他跟着唐班长往回走,心里又想,自己没有请假,就别说请了。这件事情不能连累了唐班长。
  钟洪峰不善于撒谎。叫他撒谎,还感到心虚。但他看到唐班长那个紧张的样子,自己也感到紧张起来……
  钟洪峰跟着唐班长往连队走。一路上,觉得那些战士们都拿古怪的目光瞅着他。他心想:难道撞坏发电机水箱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唉,这下子好了,自己可是在全连出了名。钟洪峰其实是心虚了。
  这件事情,郭连长一开始便叮嘱刘排长: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先不要往外说。郭连长又把唐班长叫到了连部,问了钟洪峰向他请假的事。唐班长一口咬定说:钟洪峰请了。郭连长又对刘排长说:钟洪峰如果向唐班长请了假,就批评他两句算了。刘排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钟洪峰一回到了连队,就主动去找刘排长。刘排长也没有问他别的,就问他请假了没有?钟洪峰想了想,还是照直说:没有。刘排长说:没有请假外出,这是违犯了连队纪律。又把人家发电机的水箱给撞坏了,是错上加错了。好吧,你回去先写份检查,写完马上交给我。
  钟洪峰从刘排长那儿回来,一五一十说给唐班长听了。
  唐班长听后,急得直跺脚说:钟洪峰,你这个兵娃子,把事情搞麻烦了!我对连长说你请了假,还一再叮嘱你……唉,算了算了,现在啥子也莫说了。这个检查,你还是抓紧写吧,写得越深刻越好。
  唐班长又不放心,又指示副班长黄承德:你是个文化人,帮助钟洪峰写检查吧。
  黄承德便逐字逐句指导着钟洪峰写检查。钟洪峰深挖了犯错误的思想根源,认为自己是纪律性淡薄,组织观念不强,不能够按照一个真正军人的要求严格约束自己,导致犯了严重错误,又写了今后改正措施,并保证再也不犯类似错误了,当一个遵守纪律的好战士……
  钟洪峰写完了检查,交给了刘排长。
  刘排长看了看,说:嗯,这份检查,写得不错,认识还比较深刻。
  那天晚上,唐班长和副班长黄承德还争论钟洪峰这件事,连长会怎么处理他。
  黄承德说:钟洪峰检查写得深刻。我估计,钟洪峰年龄还小,刚来部队时间不长,组织纪律性不强,散漫,有情可原。最多在晚点名上严厉批评几句,达到以一警百,就算了。
  唐班长摇摇头说:我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你太不了解郭连长。
  黄承德说:以你看,会给他处分吗?
  唐班长说:这个我也说不准。但是违犯连队纪律,不请假外出,本身不是一件小事。也不单单是针对钟洪峰一个人,全连有二百多个战士。你想,郭连长如果从这个方面考虑,事情不就严重了吗?
  钟洪峰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觉。他现在心里也感到后怕了。又加上刘排长只叫他写检查,检查交给他了,他也没有表态。而且,那个连长是给郭连长打的电话,郭连长也没有找他谈话。他心里也就没有底了。他十分后悔,真不应该不请假就外出,造成这样一个下场……
  第二天,钟洪峰吃了早饭,跟着唐班长上车间。
  钟洪峰原以为会有人会问他撞坏发电机的事。一路上也没有一个人问他。一切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这天,钟洪峰干活非常卖力,从早上到下午,一口气磨了二十个缸盖。上午女子民兵连秀云姑娘来找他,问他唐班长上哪去了?黄姑捎来了一封信,叫他帮助转给唐班长。秀云还笑眯眯地对钟洪峰说:好兵弟弟,我有一件三号军装上衣,太长了。你什么时候发军装,能不能帮我换一件五号军装?钟洪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军装。如果发了,一定帮你换一个五号的军装。秀云说:我先谢谢你了。到了下午,钟洪峰又闷着头干活,也不敢再去想入团的事情,更不敢有情绪了。下午,四合院河南老人有事也来找他。河南老人的“火搭钩”断了,需要叫制配连焊工焊一下。这事好办。钟洪峰领着河南老人来到三排焊工班,请班长帮河南老人焊好了“火搭钩”。老人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叫钟洪峰有空上他那儿去玩,他有一个河南老乡在长坝教书,前几天给他送来不少板栗。叫钟洪峰去烧板栗吃。钟洪峰送走了河南老人,又继续工作。钟洪峰心里想,我做错了事情,现在要用实际行动弥补过错。
  一会儿,唐班长回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是被郭连长喊去的。郭连长和他谈了一些什么,他回来后没对钟洪峰说。但是钟洪峰虽然磨了二十个缸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连队到底会怎么处理他呢?  
  在研究怎么处理钟洪峰违犯纪律,不请假外出这件事上,刘排长和郭连长发生了意见争执。
  刘排长意见是不给钟洪峰处分。理由是他岁数还小,怕他承受不住沉重的打击。而且处分一旦记录档案,就得背一辈子。叫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背上一个沉重包袱。刘排长是老婆嘴豆腐心,还是于心不忍。上次钟洪峰和小雅那件事,虽说他是处于好心,想提醒钟洪峰几句,但钟洪峰还和他顶了几句嘴,他当时很生气,发火要在排会上批评他,但他并没有记在心上。刘排长不喜欢报复人。
  刘技术员也赞同刘排长的意见。他说:算了吧,钟洪峰就是没有请个假。如果不是把人家的发电机水箱撞坏了,人家不打电话来,咱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刘技术员从那次大会战,看到钟洪峰能吃苦,又机灵,脚负伤后,仍带伤坚持参加大会战,对钟洪峰种下一个很好的印象。因此,他还想包庇一下钟洪峰。
  就钟洪峰所犯的错误,怎么处理,郭连长思想上也激烈斗争了一晚上。他首先想起老首长钟达成。他给老首长当了三年警卫员,在政治上,生活上,老首长对他关怀倍至,两人建立了深厚的个人感情。后来,他入党、提干、当排长,都是老首长一手培养的。凭着这种私人感情,他也要包庇一回钟洪峰。他还想到,钟洪峰现在在他手下当兵,他没有管教好钟洪峰,让钟洪峰犯了错误,还亲手给钟洪峰一个处分,以后见了老首长怎么说呢?但他又想,他如果包庇钟洪峰,迁就了他,老首长知道了,不但不会感谢他,还会批评他。因为他太了解老首长的脾气。老首长一贯严以律己、铁面无私、从严治军,在铁道兵08师都成为佳话。郭连长还偷偷挂了一个军线,把钟洪峰发生的事,向钟达成作了汇报。钟达成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连长,他是你的兵,我无权干涉。应该怎么处理,你不要有顾虑。
  郭连长说:老首长,我明白。
  通电话的事,郭连长没对刘技术员和刘排长说。
  郭连长正像唐班长所估计的,他的态度很坚决。他说:我们不能考虑钟洪峰岁数小,就迁就他。他也是一个革命战士。这次他所犯的错误,必须给他一个处分。郭连长的理由有三条:一是钟洪峰不请假外出,严重违犯了连队纪律。违犯连队纪律不能以情节轻重而论,只要违犯了,就是严重错误,就得严肃处理。如果换到战争年代,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现象,会给我们的革命造成多大损害啊。二是还撞坏了施工连队的发电机水箱,造成不应有的经济损失。先不说损失大小,也不说水箱是谁撞坏的。我们先说这个事件,已经造成很恶劣的影响。人家机械连队的连长都打电话问咱们,钟洪峰是不是你们制配连的兵。他出来玩,有没有向你们连队请假?瞧瞧,人家上来就问这些。如果咱们处理得太轻,以后战士们都可以不请假外出,这个连队还怎么管理呢?三是钟洪峰是老首长的儿子,是高干子弟,凭这一条,更应该严格要求他。
  给予钟洪峰的一个连警告处分,是晚点名上宣布的。
  钟洪峰当时就呆了。头也炸了。他一点也没料到连队会这么严肃处理这件事。而且事先刘排长没对他说,郭连长也没找他谈话。刘排长只对他说:检查写得很深刻,你能够真正认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我真高兴。你也别有什么思想包袱,好好工作吧,当一个遵守纪律的好战士。
  面对着这个处分,钟洪峰真想不通。检查也写了,认识也很深刻了。如果下次再叫他不请假外出,打死他,他也不去了。但是连队还要处理他,他思想包袱和压力太沉重了。他是全连新兵当中第一个受处分的,在战士们面前,他的头都抬不起来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处分,就是一个污点,一个黑锅,要背一辈子啊。在他的履历表上,永远也抹不去的。以后的进步,成长,会不会受到影响呢?这个处分叫爸爸妈妈、姐姐和小雅他们知道了,心里又是啥滋味呢?
  钟洪峰第二天早上就“压床板”了。
  唐班长喊他:兵娃子,起床啊,是不是病了?
  钟洪峰也不吭声。
  其实,唐班长心里很清楚,钟洪峰不是病了,他这是“压床板”了。许多战士遇到想不通的问题,都会“压床板”。这也很正常。在床上躺上几天,慢慢地想。想通了,或者想不通,过几天了,还会起床。可是,唐班长心里难受了,他想:这说明钟洪峰无法接受这个处分,他的思想疙瘩还没有解开啊。如果有思想包袱,他就是从床上爬起来,心里那块石头不落地,还是沉重地压在心上啊。唐班长很想帮钟洪峰解开这个疙瘩,又不知道从哪下手。
  唐班长想了想,对钟洪峰说:你要是身体不好受,就在床上躺几天。我上炊事班,叫他们给你做病号饭。
  唐班长上了炊事班。回来时,正好碰上郭连长。
  郭连长也挺关心钟洪峰有没有思想包袱。在给钟洪峰宣布处分之前,郭连长考虑钟洪峰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他能正确对待。二是想不通,有思想负担。郭连长估计后者可能性较大。
  郭连长问唐班长:钟洪峰是不是在压床板?
  唐班长说:郭连长,我也想不通,连部研究的这个处理意见太过火。
  郭连长说:你少啰嗦!我还没有批评你。你说他向你请了假,还包庇钟洪峰,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要不,钟洪峰这个处分你撤销吧,让我背吧。
  你也想要一个?
  能把钟洪峰的处分撤销了,我就要!
  郭连长瞅了唐班长一眼,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作为一个连长,他从内心里是不想给战士处分的。有时候,手腕太软了,也不行。这终归是连队,有铁的纪律。
  郭连长说:算了个球!你上炊事班去干什么了?
  去给钟洪峰做病号饭。
  做好了吗?
  快了。
  好吧,你回班去看着钟洪峰。我一会儿给他送病号饭。
  郭连长跑到了炊事班。炊事班班长小吴,正在给钟洪峰做病号饭。郭连长问他,有鸡蛋吗?吴班长说:有。郭连长说:多打几个吧。吴班长说:连长,我向你说件事。郭连长说:有什么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吴班长说:刚才唐司令来找我给钟洪峰做病号饭,我们两人谈起对钟洪峰处分的事,我们都觉得是有些重了。咱们连的战士,不请假外出的,也有的是,你就是没有看到罢了。郭连长说:这事你别说了!你是连长?还我是连长?吴班长伸了一下舌头,赶忙去做病号饭了。
  郭连长端着病号饭来到十班。
  钟洪峰还捂着被子躺在床上。
  郭连长把病号饭端到钟洪峰床头前,拍了拍钟洪峰的肩膀说:起来,吃饭。
  钟洪峰不吭声。
  唐班长在一旁说:钟洪峰,郭连长来看你了。
  钟洪峰说:谁来看,我也不起!
  唐班长又说:你这个兵娃子,郎格这么不晓得懂礼貌噻,郭连长来给你送病号饭了。
  郭连长和唐班长忽然听见被窝里钟洪峰“呜呜”的哭了起来。
  郭连长向唐班长挥了挥手,示意唐班长去上班。
  唐班长走了。
  郭连长在钟洪峰的床前坐下了……
  屋里只有郭连长和钟洪峰两个人。
  郭连长看到钟洪峰床前放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小说。他拿起书翻了两下,又放下了。他此时理解钟洪峰的心情,这个处分确实太重,他是难以承受住的。郭连长想了一会儿,又轻轻拍了拍钟洪峰说:钟洪峰,起来吧,穿上军装,我们出去走走。
  钟洪峰昨晚上,听到郭连长宣布那个处分后,当时恨透了郭连长,都不想看见他。这会儿,郭连长坐在床边一直不走,他心里又矛盾了,感觉郭连长还是一个好人。就像父亲一样,有时候毫不留情地批评你一顿,过后,又慈祥地来看你,让你总是无法拒绝那份慈爱。钟洪峰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起,穿上军装,跟着郭连长出了营房。
  这个季节,是大巴山山花烂漫的时刻。漫山遍野的杜鹃花都盛开了,到处是一片片火红。
  郭连长领着钟洪峰爬上营房后边那座高山。在一块红颜色的大石板上坐下。
  郭连长说:钟洪峰,是不是心的疙瘩解不开?还在恨我吧?
  钟洪峰忽然摇摇头说:我不想当兵了,想退伍回家。
  郭连长吃惊地瞅着他:为什么?
  钟洪峰难过地说:我都背上一个处分了,多丢人!我还能当一个好战士吗?
  郭连长忽然想起钟洪峰床头上那本书,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你都看了?
  钟洪峰说:看了。
  郭连长说:保尔·柯察金也犯过错误。在他的人生道路中经历了很多曲折。但是,生活的考验、斗争的锻炼,最终使他成为一名钢铁般的革命战士。
  钟洪峰说:我又不是保尔·柯察金。
  郭连长说:不,一个革命战士,他不可能不犯错误,他也不是天生的革命战士。你说是吧?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中有一句话,钢是在烈火和急剧冷却里锻炼出来的,所以才能坚硬和什么也不怕。如果没有曲折,都是一帆风顺,那肯定是温室里的花朵,但它经不起风吹雨打。你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误,受了一个处分,就觉得抬不起头了,认为以后没有前程了,这不像一个战士说的话啊。
  钟洪峰说:可是,谁还看得起一个受了处分的人呢?
  郭连长笑笑说:我也受过处分,比你还严重哩,是一个记过处分。这事,你以后回家探亲,问一下老首长就知道了。
  钟洪峰惊讶地瞅着郭连长。
  郭连长说:我躺了一天床板,也是想不通啊。后来,我又仔细地想,确实是我错了。既然是我错了,我就改呗,这有什么了不起啊!这也没有什么丢人的。我就从床板上爬起来,也不怕谁看不起我,用我的实际行动,去争做一个好战士。
  钟洪峰说:是吗?连长。
  郭连长点了点头。忽然,他看到山崖上有一棵马尾松,就指着那棵马尾松说:钟洪峰,你看到山崖上那棵马尾松了吗?它生长得多么艰难,没有土壤,没有养分。可它仍然不屈不挠地把根深扎进石缝里。你说它是不是很坚强,很伟大啊……
  钟洪峰瞅着那棵马尾松……
  钟洪峰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又细细地想着郭连长说的话……
  大巴山的夜,温柔又神秘。天空闪亮着稀疏的星星。远处不时传来阵阵开山炸石修路的炮声。210国道上汽车穿梭往来,灯光在峰回路转的山峰中闪烁着。营房旁边那条清澈的小溪不停地流淌着。车间里传出的“轰隆隆”的机鸣声,在大巴山神秘的夜空里久久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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