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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吕文化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7 20:53:57      字数:13981

  吕文化刚来到老连队,就发现了隧道口边上那棵红籽树。在大巴山,红籽树几乎处处可见。但是,这棵结满了红色的果实、独自伫立在隧道口边的红籽树,就像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向战士们摇曳着小手。吕文化每次走到隧道口前,瞅着这棵充满着生机的红籽树,就感到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他的血液中涌动着……
  红籽树一般长不高。树干最粗也不过直径在三五厘米,高不过两米。红籽树的木质坚硬且韧。树干和枝条上都有少许的大剌,很硬,就像一个个小木钉。红籽树叶子椭圆,大小若似黄豆。叶片稀疏。它在夏季开花。花小而多,一簇簇,一堆堆,差不多就将枝条裹住。花是白色,略带一些浅绿。花粉特多。扬花时,红籽树的枝条,就像一根根浅绿色的粉棒。花谢过后,浅绿色的小籽粒,依然密密扎扎裹住大小枝条。秋末,籽开始成熟了,浅橘红,淡红,进而大红。大红的籽儿,小如绿豆,大至豌豆。皮薄,果肉甘甜松软,少水分。果肉内籽实细而多。当红籽树结满了鲜红的果实,在纷纷扬扬的大雪衬托下,便分外的好看。
  入冬以来,大巴山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大巴山下雪和北方一样,纷纷扬扬的雪花由稀而渐渐稠密起来,北风也由弱而越刮越紧。呼呼的北风一夜吹个没完,满天飞舞的雪花就像天女散花般把大地染得透白。白雪花随风斜下轻柔地落在地上、树上;落在铁路桥墩上,落在隧道口前,落在大山里,落进河水里。第二天早上,风停了,雪也停了,一个白色的世界就崭新得展现在人们的眼前。踩着一寸厚的积雪朝前走着,像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很是惬意。在那条弯弯的山道上,在营房里,在公路上……留下了一行行长长的、又深深浅浅的脚印。那棵红籽树枝条上也堆集着厚厚的一层雪,连枝条都压弯了腰;田地里的麦苗上好像铺盖了厚厚一层绒毯;宽阔而蜿蜒的后河在雪景映衬下,显得更加妩媚多姿,河水更加湛蓝湛蓝,好像更加有了灵气。田野白了,山头白了,人们身处银色的世界里,一望无际的大巴山,呈现出一派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
  一场大雪过后。天变得透明了,空气更加洁净了……
  那天,新兵分兵完后。吕文化和报“双数”的新兵们先送走了报“单数”的新兵。把从老连队借来的床板装上车,又把营房打扫干净了。最后,王国栋连长带领着报“双数”的新兵来到037团一营。在一营分完了兵。王连长又带着新兵来到一连。吕文化在没来一连之前就知道,一连是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连队。在朝鲜战场上,担负着保卫无名川大桥的战斗,一次次顶住了美国空军的轮番轰炸,确保了钢铁大动脉畅通无阻。是一支“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连队。为抗美援朝立下了汗马功劳,被铁道兵团授予“钢刀连”的英雄称号。回国之后,这支连队又转战鹰厦铁路、包兰铁路、成昆铁路……都以能“啃硬骨头,打硬战”著称。
  吕文化曾为能来到这样一支英雄的连队感到自豪。
  吕文化的老乡朱庆福,还有四十多名新兵,也都来到了一连。吕文化和朱庆福分到了一排。吕文化在一班,朱庆福在二班。
  有时候,人的命运好像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如果不是陈二虎在新兵连分兵报数那天和吕文化调换了位置,吕文化就不会分到施工连队。王国栋连长也是如此。本来,这个胶东老兵,接完这批新兵之后,也要转业回地方了。他的工作都联系好了,上县里一个民政部门工作。他的父母、妻子、孩子都在农村。他都当了十六七年兵,因为不是正营级,妻子和孩子还不能随军。回地方有一个工作,也能照顾父母两位老人,与妻子和孩子团圆。他的矽肺病已经很重了。经常剧烈咳嗽,痰里都带有血丝。卫生队早就通知他住院治疗,连队工作太忙,他一直走不开。可是,正当他把这批新兵带回了连队,准备打好背包,等待转业的通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组织上叫他留下。组织说:襄渝铁路建设已经全面展开。我们的任务很重,时间很紧,连队又缺少会带兵,会组织施工的干部。因此,组织研究决定你再留部队几年。等修通了襄渝铁路,再转业吧。当组织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把卫生队的住院通知悄悄藏起来,什么也没有考虑,就毅然留下了。
  一连有一个特殊情况,这个连队是作为037团开路先锋,为后续部队修筑施工道路先期进驻大巴山。连队在修筑完施工公路后才转入新的施工工地。因为连队转场较晚,连队的营房都还没有建起来。但是,一营营长已经下达了施工命令。命令一连先施工,后生活,马上进入工地铺开工作面。一连担负着红籽树隧道的掘进。这座山峰原来叫“鬼门关”。“鬼门关”确实名不虚传,山峰如刀削般陡峭,峡谷寒气逼人,山风呼啸吼叫。别说人过此地吓破胆,就是小鬼瞅一眼也皱眉头。王连长嫌这个名字不吉利,看到隧道边上有一棵红籽树,就把鬼门关隧道改成了红籽树隧道。王连长给隧道起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战士们又觉得还缺少点什么,又嚷道:王连长,再给隧道写一副对联吧!写什么对联好呢?大家就一起想,后来你一句,我一句,就凑出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打了一洞又一洞,洞洞相通”,下联是“修了一桥又一桥,桥桥相连”,横批是“乐在其中”。红籽树隧道全长1120米,在襄渝铁路线上,这条隧道还不算长。但由于地质结构非常复杂,施工难度很大。
  刚挖掘隧道,必须先开出工作面。这座隧道的洞口,在笔陡的山峰腰间。像刀削一样陡峭的崖壁上,人都没处站,怎么施工呢?战士们扛上铁锤、钢钎、麻绳等工具,爬上悬崖顶,腰里绕好大麻绳,系好安全带,慢慢降到指定崖壁上,在石缝里打好钢钎桩,站住脚,然后打眼、放炮,在坚硬的半山腰上炸出一块凹面,慢慢啃出一块平地,开出工作面……
  吕文化刚来连队不久,王连长本来打算叫他上连部当文书。吕文化是高中生,连部需要有一个能写会画的文书。
  那天,吕文化这个班和二班出完最后一车石渣,准备换班了。(打隧道的连队都是分四个班24小时连轴转,每个工班每天工作六小时)他和朱庆福跟着电瓶车走出洞口,碰上王连长往隧道这边走来。王连长叫住了吕文化。吕文化和朱庆福满脸、满鼻子都是灰尘,只能看到两只转动的眼睛。王连长说:吕文化,你回去洗完脸,换上衣服,到连部来一下。
  吕文化不知道王连长找他有什么事。洗完了脸,匆匆来到了连部。
  王连长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吕文化,到老连队快一个月了,有什么感想吗?
  吕文化想了想说:王连长,感想很多,可有的感想还不能说。
  王连长怔了一下说:哦,怎么不能说。说来我听听。
  吕文化又笑笑说:算了,连长,还是我想好了再说吧。
  王连长说:我最讨厌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我问你,是不是觉得连队太艰苦了?
  吕文化摇摇头说:不是。我从小吃苦惯了,再苦再累我不怕。
  王连长说:哪还有什么?
  吕文化说:没什么了。
  王连长说:没什么就好。我今天和你谈个正事。你是党员,根正苗红,又是高中生,文字功底不错。连部文书已经干了三年多,连里想叫他下去当班长,把你调到连部当文书,你意见如何?
  吕文化吃了一惊。
  王连长瞅吕文化不吭声,说;怎么,还要考虑一下?
  吕文化说:不,连长,你还是叫我在班里吧。
  王连长惊讶地瞅着他说:为什么?文书不用抱风枪,打山洞,条件可比班里强多了。
  吕文化说:我喜欢那里的工作。
  王连长想了想说: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吕文化放弃了这次机会,让人感到非常可惜。又感到不可思议。觉得吕文化这个新兵很有些特别,这么好的机会他不要,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一连曾经有一个老战士回家探亲,和他的女朋友坐在小河边。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把山峰染得通红……女朋友突然觉得这一时刻非常浪漫,就依偎在他的怀里问:你在部队感到最浪漫的是什么?他想了一下,眼睛忽然湿润了。他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最浪漫。如果那个也算浪漫的话,我只能想起这个场景了……数不清我究竟走过多少次,只记得进洞、出洞,过桥、进洞,出洞、过桥……
  女朋友听了这句话,也流泪了。
  是的,铁道兵确实很苦。当时有很多姑娘不愿意嫁给铁道兵。打隧道的战士就更艰苦了。隧道里的温度很高,有的隧道长年在38℃左右,最高时达42℃。战士们在掌子面上干不了几分钟,衣服和裤子都被汗水浸湿了。衣裤也干脆不洗了,汗迹干了就穿上,一股子汗臭味儿。很多战士甚至是只穿一条裤衩、戴一顶安全帽就进洞了。尽管环境十分艰苦,后勤保障物资又供应不足,吃压缩菜,住帐篷,睡通铺。但是战士们还是士气高昂,不知劳累,打风枪,排渣石,每天生龙活虎地推着斗车从洞口进进出出。一些战士在悬崖绝壁上书写标语鼓舞斗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早日修通襄渝铁路,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喜!”、“劳动光荣,当铁道兵光荣”、“汗水溶化千层岩,风枪打通万重山”……连与连、营与营,团与团,师与师的劳动竞赛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打隧道的连队提出了“月成洞百米”的竞赛,谁也不甘心落后,都你追我,我赶你。如果那个连队施工进度拖后了,连长会急得嘴上起泡,饭吃不香,觉睡不着。晚上做梦也喊着:快啊!快啊!快超过他们……
  连队统计员天天跟班进洞拉皮尺量验收,施工进度一天要往连部报四次。红籽树隧道开始掘进得还算顺利,掘进速度一直名列全团榜首。每次团里开大会,王连长都受到表扬。他是一个不甘心比别人落后的人,听到表扬心里都乐开了花。可是,隧道打进去不到一百多米,碰上复杂的地质结构,泥石流和大塌方连续不断发生,严重影响了施工进度。经常为了排除泥石流和大塌方,只好停止掘进。大伙心里都很急。由于着急,大家也只顾抢时间、抢进度了。
  这天隧道刚放完石炮。也不等洞内排完烟,一排长周长生就带着吕文化冲进工作面。吕文化兼着班里的安全员,主要任务是放炮后进入工作面排除险石、浮石,检查哑炮。确定洞里没有危险了,再叫战友进入隧道施工。放完炮之后,掌子面上有一些没有掉下来的浮石就卡在上边。还有一些石头,轻轻地一跺脚,就会掉下来。安全员这项工作,责任性大,危险性更大。排除洞中险石和浮石,稍不小心,就会被掉下的石头砸伤,甚至有生命危险。吕文化和一排长周长生撬了几分钟浮石,他俩都感到心里闷得慌,透不过气来,人随即晕倒在岔道口的斗车轨道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们苏醒后,才发现自己躺在隧道口处。是战士们把他俩从洞里背了出来。
  后来,这类事故又多次发生。先是一排三班新战士王大海在隧道口前卸渣石,看到电瓶车拉着五个翻斗车沿着轨道开出洞口,他过去拔翻斗车的销子准备倒渣,没想到后边的斗车借着惯力往前一冲,就把他右手食指“吃”去了一半……没过几天,一排四班老兵刘国胜的手指又被斗车“吃”去一个小手指。这两起事故都发生在一排。而且,吕文化亲眼目睹了一排四班老兵刘国胜被斗车“吃”掉小手指的惨状。刘国胜再过几天,就要回家探亲结婚了。他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湖南妹子,是土家族姑娘,穿着民族服装,嘴角边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可好看了。她还给刘国胜寄来了一张照片。刘国胜把那张照片放在钱包里,没人的时候就拿出来偷看几眼。老兵们和新兵们都想抢过来看一下,可是总也得不到手。刘国胜把那张照片藏在贴身的军装口袋里……那天,他的小手指被斗车“吃”掉一半,他握着受伤那只手痛苦地说:老天啊!你真不长眼睛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回家结婚啊?吕文化觉得这两次“吃”掉手指和他上一次和一排长周长生进洞排险被烟雾熏晕倒的事故,都是可以预防和避免的。而且斗车“吃”手指,很多老兵早就提出要改进一下斗车。可是这个意见一直没有引起连排干部们的高度重视。周排长还说:斗车是机械连队制造的,我们又改不了,只能把问题反映上去。
  吕文化看到这一切,心里实在憋不住了。他开始还顾虑自己是一个新兵,如果去找排长提意见,可能不合适。但他想到自己是一名党员,于是他鼓起勇气找到一排长周长生,开口就说:周排长,我向你提一条意见。
  一排长周长生当时愣怔了半分钟。他没想到一个刚到老连队不久的新兵,就敢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何况他是排长,一些老兵也没有这个胆量。吕文化超乎寻常的表现确实令他吃惊。他忽然想起王连长介绍过吕文化的情况,他在家就是民兵连长,看来这个新兵没把他这个排长放在眼里。
  周排长就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瞅着吕文化说:好啊,虽然你是一个新兵,但在提意见的问题上,没有老兵新兵之分。你有什么意见,就提吧。
  吕文化说:周排长,不能光为了抢掘进进度,就不抓安全生产了。我们排发生的事故太多了,接连不断有战士把手指头压掉了。还有每次放完石炮,你都不等硝烟散去,就叫战士们进洞排险。这样做都很容易发生事故。
  周排长说:吕文化,你的意见提完了?
  吕文化说:周排长,就这些了。
  周排长说:这些就不少!乱弹琴!你去工作吧!周排长一甩手,走了。
  吕文化瞅着周排长远去的背影,感到惊诧和茫然。周排长对自己的意见,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也不表个态度,就这样终止了谈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各班排为了抢掘进、抢进度,确实压力很大。看到别的班排比自己多进了几米,同样是人,自己为什么落后人家。这不光是一个进度问题,还有一个你比人家革命,不革命的问题。而且就是危险,也不能提在嘴上,叫人家把你看成怕苦怕死。
  吕文化当时没有发现,他实际上犯了一个太坦率的错误。这个错误又使周排长对他产生了误解。周排长当时心里是这样认为的:吕文化这个新兵,不光狂傲自大,目中无人,还怕苦怕累怕死。吕文化提到那次进洞排险晕倒……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于是,周排长就对吕文化有了成见。
  事实上,吕文化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各铁道兵师、各指挥部、兵部和国务院的重视。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到襄渝铁路建设工地上检查工作,明确指示要狠抓事故苗头。政治工作第一,安全工作第一,不可掉以轻心。但是,落后了要挨批评,谁还顾得上去抓安全。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牺牲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早日修通襄渝铁路,建设大三线,就是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也是一场浴血拼搏的战斗。在这场战斗中,就是牺牲生命,也绝不容许有半点退却,只能咬紧牙关一往无前。
  这天,班长冯志强和吕文化抱着风枪在工作面上打炮眼。打着打着,又没水了。
  冯班长就叫马明亮快去看一下是怎么回事?打风枪需要用水来压住粉尘,为了保护施工人员的身体。同时也能起到冷却钻头的作用,延长钻头寿命。
  马明亮一路查看着水管来到隧道口,发现蓄水罐里没有水了。就转回来报告说:班长,那个蓄水罐里的水又用完了。
  冯班长说:一个炮眼没打完,就没有水了?
  马明亮说:山上的泉水都干了。
  冯班长说:操!那就打干风枪吧……
  战士们打干风枪,那是经常的事了。一连施工用的是山涧的泉水。在隧道口边修了一个水泥蓄水池用来蓄水。隧道施工用水量很大,几台风枪同时钻眼,水流与岩浆像溪流一样奔涌。那个山涧的泉水,在雨季还有保证。到了干枯的冬天,水源就变小了。又加上结了一层厚冰,水就根本不够用。在施工用水问题上,一连开始也想引山下后河里的水。实地查看了一下,发现工程量太大了,要分两次才能把水提上来,还要在悬崖峭壁上建两个扬水房。别说施工费事,时间也不允许,连队就放弃了这个方案。可是,山涧水不够用,连队又规定每个工班6小时内必须掘进1.4米,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战士们只能戴上防尘口罩或者纱布口罩和泡膜口罩打干风枪。打干风枪,整个工作面上粉尘飞扬。战士们吸进肺里的是粉尘,吐出来的痰也是粉尘;鼻孔里,耳朵眼里,头发里,甚至浑身上下都是粉尘。有时候碰上坚硬的岩石,钻头与岩石摩擦溅出火星,发出刺耳的怪叫声,飞扬的粉尘愈加的浓稠,呛得战士们直咳嗽。大家都不敢互相说话,似乎一张嘴,就会吞进一嘴的泥巴。出洞时战士们就像从石灰堆里滚出来的,一路尘土飞扬。但是,连队只有少许的防尘口罩,大部分战士戴的还是纱布口罩和泡沫口罩。纱布口罩和泡沫口罩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如果被汗水打湿了,就容易沾满灰尘,像一块泥巴糊在鼻子和嘴上。别说起防尘作用了,都快把人憋死了。战士们就干脆不戴口罩了。那些战士们,当时也不懂得超标的二氧化硅会对人体造成严重危害,带硅毒的粉尘会伤害他们的肺,会让他们得矽肺病。只是几年以后,有一部分老战士退伍回去,先后出现咳嗽、胸痛、呼吸困难、肺出血等症状。当地医生都当肺结核治疗,长期医治无效。后来这种怪病反映到防疫站才知道是矽肺病。但有的退伍战士还不知道病因就糊涂死去。
  那天,吕文化和冯班长打上炮眼,周排长和马明亮打下炮眼。由于粉尘太大,四个人让粉尘呛得直咳嗽,便跑到通风口去换气。
  吕文化就说:周排长,我们不能老打干风枪,得想办法解决水源问题。
  周排长说:哪有水源?想抽后河里的水吗?我们没有时间去修扬水房。我们只能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吕文化说:长期这样下去,战士们会得矽肺病。
  周排长忽然说:要是怕死,就别来当铁道兵。
  周排长说完,还鄙夷地瞅吕文化一眼。
  吕文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感觉周排长这句话好像是朝他来的,好像吕文化是一个怕苦怕死的兵。
  周排长对吕文化越来越有成见。他去找王连长,想把吕文化调到炊事班。
  王连长说:怎么,吕文化最近表现不好?
  周排长说:一个新兵蛋子,好像什么都比别人懂。一会儿提这个意见,一会儿提那个意见,我就感觉他太高傲自大。
  王连长说:哦,他都向你提什么意见?
  周排长说:什么要安全施工,不能老把眼睛盯在进度啊,什么打干风枪,要得矽肺病啊……你听听,咱们都带了十多年兵了,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新兵蛋子。我操!尽是他的事了。
  王连长想了想说:我觉得吕文化不是一个怕苦怕累的兵,先别把他调到炊事班。我抽空找他谈谈,摸摸他的思想,看他到底想啥?
  周排长说:我说算了吧,王连长,他说的那些话,还不是秃子头上明摆的虱子,大家都知道,还找他谈啥?我看他就是有情绪,怕苦怕累。把他调到炊事班,干上两年,叫他退伍算了。
  王连长说:你先回去,这事让我来处理。
  吕文化竟然成了连队里一个有“问题”的兵。吕文化也没有想到,要不是后来王连长找他谈话,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吕文化上完夜班,早上回到营房里。洗了脸,又从枕头底下摸出媳妇寄来的信,捧在手里,一个字不拉地仔细看。
  媳妇在信中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今年是一个丰收年,分的粮食比以往多多了。大家都高兴地说,今年不会再挨饿了。娘的身体比你走时壮多了。儿子毛毛也长高了,胖了。妹妹能挣工分了,顶个大人了。弟弟学习很用功,和你小时候一样,成绩都很好。你放心,家里就是再穷,我也要供他们上学。你不要挂牵家里,在部队好好当兵,早日修通襄渝铁路,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
  吕文化正看着信,王连长轻轻地走进营房。他是听了一排长的反映后,想来摸一摸吕文化的思想。
  王连长笑笑说:吕文化,老婆来信了?
  吕文化抬头朝王连长笑笑说:老婆的信,错别字太多了,我都读不下去。
  王连长说:老婆都说啥了?
  吕文化说:叫我不要挂牵家里,还叫我早日修通襄渝铁路,叫毛主席他老人家放心。
  王连长笑笑说:好啊,有这样的老婆,是咱们铁道兵的自豪。
  吕文化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个老婆,就知道哭鼻子。
  王连长说:哭鼻子,这是女人的天性,有啥不好呢?要是一个整天吹胡子瞪眼的女人,保险你不喜欢她。
  吕文化笑笑说:也是。
  王连长说:哦,吕文化,今天的天气不错嘛,咱们出去走一走,好吗?
  吕文化有些纳闷儿,连队那么忙,王连长怎么还有雅兴邀他出去走走。王连长肯定找他有什么事。吕文化又没好意思问,就跟着王连长走出营房。
  王连长带着吕文化爬到营房后边的高山冈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石头周围都是茂密的灌木丛。早上天气冷,只见那些树枝上白花花的长着奇形怪状的冰凌片,很有规律的排列在枝条上。风儿轻轻地吹着树枝,晶莹剔透的冰凌片互相碰撞着,很像一群鼓乐手们在演奏着美妙动听的打击乐。在他俩坐下的山脚下,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后河,在白云缭绕的山峰中流淌着……
  王连长是一个直肠子人,说话喜欢开门见山。他说:吕文化,有人说你是一个喜欢提意见的新兵,是吗?
  吕文化笑笑说:我管不住嘴,见事想说,是有那么一点。
  王连长说:哦,你都提些什么意见?
  吕文化说:前段时间排里接连不断地发生了两次斗车“吃”掉手指头的事故,还有我们老是打干风枪,这样下去,战士们会得矽肺病……我就向周排长提出不能光为了抢挖掘进度,不抓安全生产,还得想办法解决水源问题。
  王连长“唔”了一声,但没说话。
  吕文化又接上一句;连长,我提的意见不会有错吧?
  王连长拍拍他的肩膀说:没错,这些意见是对的。咱们是应该好好抓抓安全生产。
  吕文化说;王连长,那是不是有人……
  王连长说:我和你随便聊聊,没什么事。你刚下了夜班还没睡觉,这会儿困了吧?咱们回营房吧。
  吕文化疑虑地瞅着王连长。王连长真古怪,怎么就谈了几句话,又要回去了。
  王连长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快起来走吧!
  吕文化站起身,跟着王连长向营房走去。
  刚下了山冈,他俩忽然看见炊事班的两个战士追着一头大黑猪朝这边跑过来,跑在前边的那个战士好像是炊事班班长老朱。他一边跑,一边喊:快拦住猪!
  王连长和吕文化赶忙去拦猪。
  那头猪一看前边有人拦它,又掉转头往回跑。但后边也有人堵截。那头猪感觉前后都无路可走,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下,突然一头拱进了小路边的灌木丛里。炊事班班长老朱和那个战士也紧跟着追赶进去。
  王连长突然感觉不好,再追就要把猪逼到绝路上了。灌木丛下边就是悬崖峭壁。王连长大喊:别追它了!
  炊事班班长老朱和那个战士站住脚。
  王连长和吕文化跑了过去。王连长说:朱班长,你们是怎么搞的让猪跑出来了?
  炊事班班长老朱说:这头猪真聪明,自己用嘴咬开栅栏,就跑出来了。
  王连长说:你为什么不把栅栏关牢点?
  朱班长挠了挠头皮说:要是早知道它这么聪明,我说啥也要把栅栏关牢。
  王连长说:好了,以后你也会变聪明了。
  朱班长又焦急地说:可是,连长,现在这头猪怎么办?我们抓……
  王连长想了想说:你们快回去端一盆猪食来,多加一些玉米面,引一引它,看看它能回来吧?如果回来,想办法抓住它。实在抓不住,就拿枪打死它。记住,你们千万再别追赶它了。追急了,它从悬崖上跳下去了,你最后连根猪毛都捞不着。
  朱班长说:王连长,看来抓是抓不住它。这儿到处是陡壁峭坡,人多了插不上脚,人少了也拦不住它。我看干脆一枪毙它算了。
  王连长说:也好,战士们天天打山洞,都又苦又累了,需要补充营养。毙了它,给战士们改善生活。不过,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伤了人。
  朱班长说:不会,我枪法准着哩。他说着,还用手做了一个举枪射击的动作。
  王连长把脸一沉说;我告诉你,不是让你过枪瘾的!你必须把猪给我弄回来。活猪死猪都要!要是你丢了猪,我就处分你!
  朱班长吐了一下舌头。
  吕文化跟着王连长回到营房。
  吕文化原打算给老婆写封回信。可他越琢磨越觉得王连长好像有话没说完。吕文化是一个喜欢动脑子思考的人,就想,是不是自己提的意见太多,周排长不愿听,又把意见反映到王连长的耳朵里了?可是,王连长和他出去转了一圈,又什么话没说,就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吕文化正想着,突然听见山谷里“呯”地响了一声枪声。吕文化知道那头大黑猪被炊事班朱班长打死了。
  那天,吕文化还是和一排长周长生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摩擦。
  这天是星期五。晚上开党员民主生活会。民主生活会可以畅所欲言。还是一排长周长生主持生活会,他先带头发言。发言的内容,也都是找自己的差距,然后听取大家的意见。周长生有一个老毛病,脾气不太好,工作有时简单粗暴。所以每次开民主生活会,大家对周排长的意见,还是这些老话。党员们提意见都很认真,没有老好人现象。
  以往开党员民主生活会,吕文化都是听得多,说得少。因为一排有十五名党员,除了各班的班长,剩下的都是老兵,唯独吕文化一个新兵。一个新兵说得太多,肯定会引起老兵们的反感。
  但今天的党员民主生活会,吕文化又想起打干风枪的事,就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想把这事在党员民主生活会上提出来。在这之前,吕文化悄悄地对后河的高度进行了丈量。他感觉在后河上搞一个二级扬水站完全可行。他上高中时,在课本里学过扬程的计算方法。回农村后,还帮村里搞了一个二级扬水站,把青衣江的水提上山,灌溉村里的农田。吕文化丈量完后后河后,趴在床上画了一个草图。草图很简单,先在后河边上安装一台马力大一点的抽水机,把水打到半山腰儿,在那里焊一个大铁罐,再安装一台抽水机,就能把后河的水打到隧道口边上了。施工起来也并不怎么复杂,先在崖壁上钻几个眼,打进钢筋,浇铸好,用钢丝绳把大铁罐悬挂在半山腰,就行了。这个办法还很省工省时。
  这张草图在吕文化口袋里装了一个多星期了。
  吕文化好几次想把这件事向一排长提出来,但看到周排长对他爱搭理不搭理的,又把话憋进了肚子里。如果不是一排长周长生看到老兵们都说完话了,吕文化还没有发言,又问吕文化:你还有什么意见要对我提的呢?可能吕文化就不说了。但是,周长生又问他一句,他又憋不住了,就说:周排长,我别的意见没有了,还是打干风枪的事,老是这么干下去,不是个办法,战士们迟早都会得矽肺病。我画了一张草图,可能用这样的方法能把后河水打上来。吕文化说着,把那张草图向周长生递过去。
  周长生一听吕文化又提打干风枪的事,心里就很反感了。他反感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水源问题是连部里的事情,他一个排长说了不算。二是吕文化的毛病就是不少,别的排照样经常打干风枪,也没有人提意见,可吕文化老是唠叨不休。本来,周长生把这件事好好向吕文化解释一下,别发火,事情也不会搞得那么复杂。可是,他一反感,就来了气,一来气,语言也粗了。他也没有接吕文化递过去的那张草图,就一挥手说:吕文化,我想你这个问题,在党员民主生活会上提出来,有点不合适吧?现在我们不是谈工作,是谈思想。再说,我一个小排长,也管不了这么宽。这个意见,你还是去找王连长提吧。
  周长生的几句话,呛得吕文化半天没话说。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也就没事了。周长生又说了一句:吕文化,这张草图,我看不懂,你也送给王连长看吧。
  周长生后边那几句话把吕文化激将起来了。吕文化也有一个倔强的脾气,认准了的死理,撞倒南墙不回头。他还真去找王连长了。
  王连长听完吕文化的陈述,觉得吕文化提的是一个合理性意见。他这几天也在考虑水源问题,也在打后河的主意,只是还没有想出一个既不复杂,又省工的方案。他看了吕文化画得草图之后,启发很大,觉得吕文化的草图确实可行。王连长送吕文化出连部时,还向吕文化交代了几句:别把你和一排长的争执放在心上。他就是那个大老粗脾气,有时间我找他好好谈谈。
  吕文化说:放心吧,王连长,我没啥。就是希望能及早解决水源问题,叫战士们别打干风枪。
  王连长说:这事,我马上就召开会议研究。
  王连长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他马上召开了一个连排长会议。在会上先拿出吕文化这张草图,和大家商量。其实,几个排长私下多次议论过打干风枪的事,只是他们觉得这话不便说。现在王连长一提出,又看了吕文化的草图,都觉得吕文化这个新兵挺有道道,设计的这个方案完全可行,便纷纷表示赞同。一排长周长生起先没看吕文化画的草图,这会儿仔细地看了,也心服口服,他也没有意见。但是,周排长老觉得心里别扭,因为这张草图当时连看都没看,就被自己挥到了一边,现在又得到了王连长的支持,大家又赞扬吕文化是一个会动脑子的新兵,他的面子就有些放不下来。
  不久,一连水源问题解决了。但一排长周长生与吕文化的关系还是不太好。责任在周排长,他这个人倒不是小心眼,而是脑子里的那个弯儿不好转。
  小雅和几个知青姐姐为了办文化夜校的事,那天去找了村党支部书记吴光辉。吴光辉正坐在屋前的坝子上抽水烟筒。淡淡的烟雾在他头顶上缭绕着。小雅她们把想法对他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很痛快。
  吴光辉放下水烟筒说:要的!要的!你们就办吧,我举双手赞成噻!这些娃子没得文化郎格行噻?不过,我先要申明一下,我可不给你们记额外工分。还有,不能叫夜校。村民们都居住的那么遥远,晚上那些娃子还要举着明子来读书,要是谁家的娃子掉进了深崖河谷里,你拿啥子赔人家的娃子噻?名字叫文化学校吧。要办就好好办噻,我给你们时间,每天教一上午课,下午上工。你们几个知青娃子轮换当老师。我再跑到公社去,看看能不能给你们要到课本。
  小雅说:这样更好了。不过,你总得给我们找间房子呀。
  要房子?吴光辉忽然“呵呵”一笑说:要的,要的,房子有哇。你们跟我来。
  吴光辉领着小雅、吴霞妹、几个女知青和男知青,来到竹林后的一个坝子上。他们看到一棵粗大的香樟树底下掩蔽着一幢木质结构的木板房。房顶黑色鱼鳞似的瓦砾都破碎了,长着许多的青苔。木格子窗户和板门也裂着大口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吴霞妹说:这个破祠堂,郎格可以当学校?冬天还不把娃子都冻坏了。
  吴光辉说:怕啥子?拿竹席子,把门窗都钉死它,不就挡风了吗?
  小雅和几个知青都很满意。
  要的!要的!我们就要这间房子。打扫干净了,就可以啰!
  小雅和几个知青忙着打扫房子。吴霞妹也过来帮忙。房梁上都是蜘蛛网,织得比渔网还结实。把房子打扫干净了,男知青们做了一个小黑板。没有桌子,垒上了石板。叫那些娃子自己带板凳。王朝和另一个男知青跑到马家公社买来作业本、铅笔、橡皮和粉笔。王朝他们回来的时候,还抱回一只小黑狗。也不知道他们是偷人家的,还是半路上拾的。那只小黑狗却挺可爱,长得也漂亮,眼睛上边还有两撮白色的毛,像一只“四眼狗”。它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小雅的手背。还想舔小雅的脸,小雅吓得马上缩回头。小雅轻轻地拍了拍小黑狗的头,问王朝:你给它起个什么名字?王朝说:还没有想好,晚上和大家商量一下,反正要给它起一个最好听的名字,它以后也是知青了。小雅笑了说:我才不和狗同类,叫它王朝吧。王朝说:叫小雅。大家都笑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文化学校就开学了。
  可是,学校开学那天,小雅她们遇到了麻烦。一大早,王朝就站在村子里的高坝子上大声喊:娃子们!快去通知你们的好朋友,今天要发本本、铅笔和橡皮了!不要钱!一会儿,文化学校也要开学了!但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娃子来报名。那些本本、铅笔和橡皮也没有娃子来领。
  有几个娃子躲在大香樟树后边,露出一双惊奇的大眼,朝这边张望着。
  那些村民,出来看了一眼,又回了屋里,对娃子说:读啥子书噻?读书还要累脑壳?还要花钱买本本和铅笔,不划算,还是在家里耍吧。
  小雅看到娃子们都不来,就动员吴小妹去喊他们。吴小妹先跑到附近几户村民家,叫那些娃子来上学。那些娃子想来,就跟大人吵。大人可能是看在吴小妹的面子上,就勉强答应了。后来就有几个娃子跟着吴小妹来领本本、铅笔和橡皮了。
  小雅一数,才来了六个娃子。村里还有十多个娃子没来。小雅又发现,除了吴小妹,那几个都是男娃子。女娃子都没来。吴小妹在这些娃子当中,岁数最大。那几个男娃子都八九岁。小雅又问五个男娃子的大号都叫什么。只有一个男娃子大号叫吴霞海,另外四个男娃子都没有大号,只有小名。有一个大脑袋,大眼睛,脖子细细的男娃子,小名叫狗娃子。有一个卷头发,黑皮肤的男娃子,叫山崽子。还有一个爱害羞的男娃子,叫石蛋。剩下那个男娃子的名字更有意思,叫猫耳朵。
  小雅自己都憋不住笑了。小雅说:你们都知道自己姓啥子吗?
  娃子们齐声回答:我们都姓吴。
  小雅又说:那么,你们为啥子不叫吴胜利、吴伟大、吴前进、吴勇敢?为啥子非要叫狗娃子、山崽子、石蛋、猫耳朵?这名字多难听啊!
  这几个男娃子也摇摇头齐声说:不晓得。
  小雅就说:你们会写你们的姓吗?
  他们又摇摇头。
  那好吧,小雅说:我今天就先教你们写你们的姓吧。你们要记住,我先写一个口,这个四方框和窗户一样的字,就叫口。下边写一个天,看见了吗,是一横一横,一撇一捺,读天。把天字放到口字下边,就读吴了。你们姓吴的吴,就是这个吴。
  娃子们都高兴地说:会了,会了,一个口,一个天,就读吴。
  第二天早上,小雅和张海霞、刘荣荣、陈艳三个知青姐姐一块来的,来的时候就很晚了。这里的村民们冬天都没有早起的习惯。早起来了也没得事情可做,还冷死人了,都要睡到太阳晒到屁股上了,才起床。小雅她们来到破祠堂前,却看到祠堂门口围了八九个村民,都是娃子的爸爸妈妈。小雅看见他们脸上都没有笑容,心里就惊慌了,以为他们不想叫娃子学文化了。
  小雅和三个知青姐姐怯怯地走过去,谁知,娃子的爸爸妈妈又突然跑过来,把她们四个人围住了。
  小雅问他们:你们有啥子事情吗?
  没等那些娃子说话,娃子的爸爸妈妈就嚷起来:知青娃子,你们给我们的娃子起个名字吧。
  小雅和知青们都愣住了。小雅说:他们不是有名字吗?
  娃子们又抢着说:我们那个名字不好听噻!
  小雅说:郎格不好听哦?
  娃子们齐声说:是老师你说的噻,不好听吗?
  小雅忽然想起来了,她昨天问这些娃子们,你们为啥子不叫吴胜利、吴伟大、吴前进、吴勇敢,为啥子非要叫狗娃子、山崽子、石蛋、猫耳朵?这名字多难听啊!没想到这些娃子就当真了。他们回到家,就对爸爸妈妈说了,他们的名字不好听,要起一个大号。还告诉爸爸妈妈,他们晓得“吴”字郎个写了。先写一个口字,再写一个天字,把天字放到口字下边,合起来就读“吴”了。那些大人们一听,都惊喜起来。娃子才上了一会儿学,就会写吴字了,这几个知青娃子真是了不起呀。他们今天就一大早跑来找小雅他们给娃子起名字。小雅心想,坏了!坏了!他们是真心想给娃子起名字。可是昨天她只是随便说说的,真要起名字,也不能顺口就起出来,也不能随便就叫什么吴胜利、吴伟大、吴前进、吴勇敢,这些名字也太硬梆梆了,没有一点诗意噻。但是看着那些大人们那个真诚的样子,这个名字不起是不行了。不过,好在这些娃子也没有上学,更没有户口,一天改三次名字也没得人管。吴光辉那个小本本子上,不记这些娃子的名字,只记人头数。西坝吴家几个娃子,南坝吴家几个娃子。村子里发个救济金、救济粮或者救灾物资什么的,就按照人头数发放就行了。小雅问那几个知青姐:咱们怎么办,给他们起名字吗?
  几个知青姐都点点头。
  小雅又朝大人和娃子们说:要的!要的!你们莫急,排好队等着。让我们想想,你们都叫啥子名字好听……
  这天中午,钟洪峰收到了一个大邮包。
  邮包是副班长黄承德从连部帮他捎回来的。刚好黄承德上连部去找刘技术员,有几个技术上的问题向他请教,碰上长坝乡邮递员来送信件和报纸。通讯员喊住他:黄班长,有钟洪峰一个邮包,你帮他拿回去吧。
  钟洪峰这个邮包很奇特,长长方方的,又厚厚的。掂在手上很沉重。黄承德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他把邮包拿回了班里,唐班长和董富顺也拿起来在手上掂了两掂。钟洪峰上小溪边洗完脸回来,唐班长就朝他嚷着:钟洪峰,快拆开邮包看看。如果是好吃的,大家也尝一尝。
  钟洪峰看了一眼邮包,邮递人地址写着杭州大学,知道是姐姐寄来的。但他看那个邮包长长方方的,也感到奇怪,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就拆邮包,最外边是用牛皮纸包着,拆开了一层后,里边又有一层,一直拆到了第三层,是用油皮纸包的。可能姐姐担心邮包在路上受了潮。大家在一旁说:里边一定是好东西,瞧这包装吧,一层又一层的,这么严实啊。钟洪峰拆开了最后一层油纸。大家都“嘘”地一声笑了。钟洪峰也笑了。
  原来姐姐给他寄来了四本书。是《磨床技术》、《内圆磨手册》、《新华大词典》、《机械制造与制图》。
  唐班长说:个老子!不是啥子好吃东西啊!
  黄承德却高兴地说:钟洪峰,那本《内圆磨手册》和《机械制造与制图》,先借我看一个月。
  董富顺也说:我看那本《磨床技术》。
  钟洪峰说:好吧,你们看技术书,我就看《新华大词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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