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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分兵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3 20:12:12      字数:10210

 两个月前,还没穿上军装的陈二虎,跟着公社武装部长来县城医院体检身体。
  武装部长问他:二虎,你想当什么兵?
  都有什么兵呢?
  有野战军的兵,还有雅安军分区的兵。
  陈二虎摇摇头说:那个兵就在家门口,天天站岗放哨,多没意思,我不去。我想走得远远的,到外边看看精彩的世界。
  武装部长说:还有铁道兵。
  铁道兵是干什么的?
  修铁路的。
  他们能到处去吗?
  你没听过那首歌吗?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陈二虎高兴地说:听过,背上了行装扛起了枪,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他们到处修铁路,能周游大江南北,我就当铁道兵吧。是啊,铁道兵,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兵种啊。陈二虎就是听着这优美的歌声,听着这激荡人心的旋律,选择了铁道兵。
  来到新兵连后,陈二虎懵了,才知道铁道兵不光打山洞、开山架桥、修铁路。遇上隧道塌方,会有负伤和牺牲。这下子完蛋了,如果砸断了一条腿,一条胳膊,成了残废军人,连老婆也讨不上,后半生怎么生活啊?
  陈二虎越想越焦急,突然感觉铁道兵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美好和浪漫,和当民工没有什么两样。当这个兵真不划算。唉,不如趁早回家当他的公社通讯员。可是,已经穿上军装了,怎么能走得脱了?听说有一个新兵连有一个新兵得了精神病,晚上夜游,白天昏睡,部队把他遣送回家了。不如自己得一个病,被遣送回家算了。精神病不好听,装成肾炎病和肺结核吧。肾炎病又好装,弄点血,放在尿里,上医院一化验,医生准在那个化验单上写下肾炎病三个字。就在陈二虎准备实施装病计划时,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那天,刘排长抽着陈二虎递给他的烟说:你们这些新兵训练完了,有一半新兵要分到机械连队。陈二虎说:机械连队是干什么的?刘排长瞅他一笑说:有开汽车的,有搞机械修理和制造的,工种可多了,我一时和你也说不清楚,反正都是学技术的。我就从修理营制配连来的。陈二虎一下子又振奋起来。他没想到铁道兵不光开山架桥,打山洞,修铁路。还有汽车兵和机械兵。他开始幻想自己能分到汽车连队,当一名汽车兵。戴着一双白手套,驾驶着绿色的解放牌汽车,在崇山峻岭的大巴山里奔驰着,那是多么威风啊。退一步说,当不上汽车兵,当一名机械兵,学一门手艺,退伍回去也派得上用场。陈二虎想起在家遇到过的一件事,那年公社改河造田,从县里借来了一辆推土机,那个巨大的机器,“轰隆隆”地吼叫着,一铲子下去,顶上一个连的劳动力。但推土机只干了一个上午,像一头死猪趴在地上不动了。推土机司机修了半天,也没修好。公社有一个修配厂,是集体企业,有十多个工人,也有修理工。工地负责人派人去修配厂请来修理工,他们围着推土机转了好几圈,最后摇摇头说:我们不会摆弄这玩意儿,还是另请高人吧。公社又打电话请县农技站来支援。县里来了一个老师傅,这儿瞅瞅,那儿看看,几下子把推土机修好了。工地负责人把他请到饭馆里,好菜好酒好烟招待了一番。陈二虎对那位老师傅高超的技术敬佩得五体投地,如果自己也有这个本领,能吃香喝辣了,谁都不敢小瞧一眼了。
  陈二虎虽然也是农村兵,从小生活在芦山县紫云公社那个小镇子里,没有见过多大的世面,但他脑袋瓜子不笨。他父亲陈光芒是公社书记,母亲虽是农业户口,陈二虎也算得上半个机关子弟。他一直跟着父亲在镇上读书。读完了初中,陈光芒把他弄到公社当通讯员。陈二虎就是不出来当兵,在公社干上四五年通讯员,也能靠父亲的关系,提个公社的小干部当当。
  可是,陈二虎后来出了一件大事,在家呆不下去了。父亲又管不了他。把他送到部队里,叫部队管管他。
  陈二虎在镇上是一个“超哥”。留大背头,穿“鸡腿裤”,有一帮烂兄烂妹。“鸡腿裤”当时最时髦,裤角有五寸。穿着“鸡腿裤”在大街上晃来晃去,有许多乖妹子拿眼瞟他。镇上还有一个女孩子叫杨桃,长得漂亮,也是陈二虎的烂兄烂妹。陈二虎在镇上一呼百应,烂兄烂妹都听他的。镇上还有一个人,是公社副书记陈光启的儿子,叫陈皮。陈皮也是一个“超哥”。这人好不自量力,和陈二虎争乖妹子杨桃。陈二虎叫来了一帮烂兄烂妹,要修理陈皮。那帮烂兄烂妹把陈皮堵在一个死胡同里,没想烂兄烂妹们出手太狠,把陈皮的胳膊打折了,住了半个多月院。陈皮的父亲陈光启这口气咽不下去,告了陈二虎的父亲陈光芒一状。县委书记找陈光芒谈话,勒令陈光芒立刻辞退陈二虎。陈光启本来还想上公安局告陈二虎打伤人,叫公安局拘留他几天。想想陈光芒怎么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事情搞得太僵,对谁也不好,又加上陈光芒买了一大包营养品,主动上门请罪,还表示要把陈皮调到公社当通讯员。陈光启就算了。陈二虎出的这件事很严重,不是陈光芒是公社书记,他真有可能被公安局抓去呆上几天。陈光芒处理得及时妥当,把大事化小了。
  陈光芒也是出自无奈,才把儿子送来当兵。
  陈光芒对儿子说:你不闯这个大祸,在公社好好干,过上几年,当一名正式干部。可你不争气,有啥子办法呢?唉!上部队吧,去好好改造思想,找一条出路吧。
  陈二虎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黑五类”,还要改造思想,寻找出路。
  陈光芒苦笑了一下说:你过得桥,吃的盐巴,太少了。你出去摔打摔打,受受磨难,见见世面,人生的真谛,你也许就明白一些了。
  陈二虎来到新兵连后,被铁的纪律约束,加上老兵和新兵们经常谈论入党、提干的事。他一旁听着,脑袋也渐渐开了窍。他发现来部队当兵,不光好玩,能见世面,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上机械连队学技术,比如入党、提干,留在部队,不用再回那个贫穷的小镇去当农民了……陈二虎有时候心比天高。
  现在,陈二虎那些美好的愿望,能不能实现,主动权还没有掌握在他的手里。明天的分兵,如果分到施工连队,他的梦想就彻底破灭了。
  是啊,事关重大。明天怎样能报一个单数,上机械连队呢?这是他最关心的。
  陈二虎躺在床上,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明天分兵的事,其实在每一个新兵的心里,都像落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击起了阵阵的水花。
  吕文化虽然默不作声躺在床上,也在思考着这件事。他是一个成熟的新兵,岁数大,又经过磨难,社会经验比较丰富。他思考的问题,要比陈二虎复杂多。
  吕文化和陈二虎是同乡。他的家乡在芦山县紫云公社前进村,那条美丽的青衣江就是从他家乡川流而过汇入大渡河。青衣江长年湍流不息,两岸风景秀丽,群山环绕……可是,那个美丽的家乡,却没有给他带来欢欣。他的父亲,一个小学老师,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父亲病重时,他即将高中毕业。那天,父亲躺在床上,把吕文化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说:爹活不了几天,本想供你考上大学,看来不可能了。家里这根顶梁柱,你得把它扛起来。父亲第二天早上,就闭上了眼睛。吕文化高中毕业就回村了。第一年,他就跟着民工上了青衣江防洪大堤上。正是寒冬腊月,他打着一双赤足,跳进冰冷的江水里挖泥沙。双脚都冻烂了,也没吭一声。当时去参加青衣江防洪大堤修建,可以多挣一些工分。他想到母亲常年有病,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岁数还小,全家人的口粮都得靠他挣。忍着疼痛,坚持上工。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一天,县里一个领导来大堤视察,看到了一个小伙子打着赤足,一根扁担上挑了四筐泥沙在工地上奔跑。他问公社书记:那个小伙子真能干,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公社书记向别人打听了一下,知道叫吕文化,告诉了那个县领导。那个县领导对吕文化挺感兴趣,叮嘱公社领导,你们要好好培养这样的后生。这个不怕苦、不怕累的小伙子,才是咱们的接班人。吕文化修完大堤,回到村里。村书记没忘公社书记的叮嘱,不久就发展他入了党。后来,他又当上了民兵连长。吕文化从离开学校回到农村,就一个心愿,想去当兵,十八岁那年,报过一次名,验上了身体,又没有走成。弟弟妹妹都小,指望他挣工分养活全家。后来打消了当兵的念头。这次出来当兵,妹妹长大了,能帮助家里挣工分了。加上杨梅花的支持,他就铁了当兵的心。他隐瞒了岁数,少报了四岁,在征兵表上填的是二十二岁。他害怕公社武装部长嫌他年龄大,不给他报名,天天软缠硬磨找武装部长。武装部长也很喜欢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帮他改了年龄。吕文化出来当兵的目的很明确,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牺牲,他想在部队里好好干,争取提干,把老婆带出来,还能养活母亲和妹妹弟弟。
  那天,吕文化穿着新军装,背着背包,在县武装部的操场上等待上车。有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来送他。那个女人就是吕文化的老婆,她叫杨梅花,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好像劳累过度和营养不良,脸色焦黄。
  当时,有许多老兵和新兵都惊讶地瞅着他俩。
  吕文化红着脸,使劲地推着老婆:你快走吧!大家都在看我们。
  老婆说:看看有啥子害怕吗?等你坐上车,我再走。
  吕文化急了,说:你郎格这么不省心啥?
  老婆看吕文化发火了,含着眼泪,领着儿子毛毛走了。
  老婆走了几步,又扭过头看他一眼。她走到一座山冈上。山冈上开满了黄色的野花。她就站在野花丛中,一直目视着吕文化上车。很多新兵和老兵看到这一幕,眼圈都红了。
  吕文化赶老婆快走,是怕人家说他年龄大。还怕部队查出他隐瞒了年龄,不要他了。其实吕文化隐瞒年龄的事,王国栋连长早知道了。那天武装部长领王连长上吕文化家走访,王连长打量了吕文化好几眼。吕文化给王连长倒茶水、递烟时,王连长冷不防问了一句:吕文化,你到底多大岁数了?
  吕文化惊出了一身冷汗。
  武装部长忙替他回答:他今年二十二。
  王连长笑笑说: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演双簧,欺骗俺啊?
  武装部长说:哪能?我看着他长大的,还能不知道他的年龄吗?
  王连长又笑笑说:吕文化,你老婆和孩子呢?
  吕文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没讨老婆。
  王连长又笑笑说:吕文化,你别瞒俺了,俺什么都知道。
  王连长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吕文化以为这次完了,这个兵肯定当不成了。然而,没过几天,吕文化收到武装部发来的入伍通知书。他还不知道,当时铁道兵对兵役要求不是很严,许多新兵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照样入伍了。像吕文化这样的高中生,又是党员,几乎在整个新兵团找不出几个。部队十分缺少有文化的战士。所以,谁也没有再去追究他的年龄。
  吕文化也感觉到明天的分兵,对他非常重要。分到机械连队,能学一门手艺。有了手艺,退伍回家都不愁了。
  吕文化睡不着,不停地翻身,把身边的同乡朱庆福骚扰醒了。
  朱庆福问:你还没睡啊?
  吕文化小声说:朱庆福,明天要分兵了,你没想这事吗?
  朱庆福摇摇头说:我啥子也没想。
  吕文化说:没想就好,你睡吧。
  朱庆福说:听说分到施工连队,要打山洞,很危险,会死人的。
  吕文化说:是的。
  朱庆福说:听说到汽车营和修理营不错,能学到手艺。
  吕文化说:你想上什么连队呢?
  朱庆福说:我没想。我没得文化,开不了汽车,也搞不了机械修理,我还是去施工连队打山洞吧。
  朱庆福是个孤儿。两岁那年,他爹就失踪了。
  芦山县的崇山峻岭中,有大熊猫、小熊猫、金丝猴、羚羊、贝母鸡、水獭、苏门羚等动物。苏门羚一般生活在1000米以上的高山,在陡峭山岩下和乱石河谷等环境中生存,取食苔草和一些灌木的叶子。成年的苏门羚能长到一百公斤左右,身高一米多。它身体像羊,头顶长着一对短而尖的角。当地人叫它“山羊”或“岩羊”。它耳朵很长,好像驴子一样,有些地方的人们又叫它“岩驴”。它的四肢很像黄牛的四肢,但尾巴又很短小。苏门羚的颈背上耸起一排又密又长的鬣毛,颇有一副武士的神态。它的中文名又叫“鬣羚”。苏门羚有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绝技,善于在悬崖峭壁间灵活地跳跃和在陡岩上攀跳,远远地看去,苏门羚就好像传说中的“神兽”,会腾云驾雾。苏门羚的皮子,能卖上好价钱。在这些崇山峻岭中,不光有许多珍贵动物,还有很多的矿藏。矿山资源太丰富,随便找个地方挖一下,说不定就能挖到铅、锌、煤、铁、铜等矿石。村民们有一句话,想挣钱,就去当矿工。
  朱庆福的爹叫朱老大,二十三岁那年,跟着一群人进山挖铅矿。铅矿的坑道低矮、黑暗。人似乎爬着进去,沿着那条矿脉往里挖。矿脉往哪走,坑道挖到哪。沉重的铅矿石,装在一个大木箱子里,没有轨道,有四个橡胶轮子,人要像狗一样拖着沉重的木箱爬出来。挖铅矿的人,没有保护措施,十人有九人铅中毒。中了毒,感觉疲劳、情绪消沉、心脏衰竭、腹部疼痛、肾虚、高血压、关节疼痛、生殖障碍、贫血等。朱老大挖了三年铅矿了,不晓得这些洋名词儿,就觉得浑身不安逸。老矿工告诉他,你可能是中铅毒了。这个病,没法子治。朱老大说:没法治,死就死了算了。就是还没得享受几天福,好不划算了。挖铅矿一年才回一次家,晚上没得女人搂,吃住都在山里头,生活很艰苦。想女人,也只能晚上梦儿里想。
  有一天,一个同乡回矿,告诉朱老大:你莫要再挖矿了,快回家看看,你的婆娘跟着一个汉子跑了,把你两岁的娃子丢在家里。
  朱老大一听,惊呆了。连夜就往山下赶。
  那是一个收皮货的汉子。有三十来岁,浓眉大眼,长得挺壮实,背着一个背篓,肩上还搭着背褡,装着一些票子。汉子不像本地人,穿戴比本地人体面。一身土布褂子,没有补丁。他走南闯北,来到深山竹林里一户独户茅草房门口,看见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人,敞着怀坐在门槛上,袒露着一只肥胖雪白的奶子喂娃子。
  汉子说:大姐,给一碗水喝,要得吗?
  女人抬起头。女人白净的脸庞,水灵灵的眼睛,像马蜂蜇得汉子心好疼。汉子呆呆瞅着,不肯移动目光。
  女人叫陈梅儿。她转回身,放下孩子,端出一碗水给汉子喝。
  汉子喝完水,没走,问女人:有皮子吗?
  陈梅儿说:要啥子皮子?
  汉子说:啥子皮子都行。熊猫皮,金丝猴皮,羚羊皮,水獭皮,狗皮,狼皮,羊皮。
  陈梅儿说:有苏门羚皮,要吗?
  汉子说:要的,你拿来我看。
  陈梅儿从屋里拿出一张苏门羚皮。汉子伸手接的时候,看到陈梅儿的衣襟还没扣,那只肥胖雪白的奶子露出一半。汉子有意用手摸了女人的奶子一下。女人感觉出来了。女人如果不对汉子又笑一下,汉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汉子收了皮子,多给了女人一些钱。
  女人看明白了,一边把钱装进口袋里,一边笑着说:大哥,你不再喝碗水吗?
  汉子说:喝。
  陈梅儿说:那你进屋喝吧。
  汉子的胆子也大,进屋把女人搂住了。陈梅儿也有一年没近男人身了。那个朱老大不晓得啥子时候能回来,陈梅儿心里正急着上火。她也把汉子搂得紧紧的。汉子把女人抱上床,脱了女人衣服,爬了上去。陈梅儿像一锅沸开的水,把汉子煮得透熟。陈梅儿痛快地大叫着:我的哥哟!汉子完了事,起身穿衣服,对陈梅儿说:跟我走吧!我领你吃饱穿暖,幸福一回!陈梅儿说:这郎格可以吗?孩子郎格办噻?汉子说:想带,带上。不想带,找个地方送下。陈梅儿说:你龟儿子好狠心哟!汉子说: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要走啰!陈梅儿说:莫慌噻!让我想想。陈梅儿狠下了心,把娃子送到朱老大他妈家,转过身,跟汉子跑了。
  朱老大看见屋子空着,婆娘没有了。他去找陈梅儿。一去没有再回来。
  有人说,朱老大找到了陈梅儿,也找到了那个汉子。把两个人都杀死了,自己投进了青衣江。
  还有人说,朱老大早被那个汉子杀了,扔进山崖里了。
  朱庆福两岁就跟着奶奶。奶奶天天骂:你那个不得好死的妈妈哟!心太黑了!总有一天被雷打死!被闪电烧死!朱庆福听着奶奶的骂声长到十八岁。没上学,自己名字不会写。每次写信,吕文化帮他写。练习射击瞄准,就是他不会闭左眼。班长崔福贵急得要骂爹骂娘了。吕文化叫朱庆福糊上左眼。还好,他打了个良好。崔福贵很满意。朱庆福老实厚道,寡言少语,就是不惜力气,能吃苦耐劳。每次上炊事班帮厨,一口气挑七八担水,累得满头大汗。炊事班班长叫他歇一会儿,他怎么也不肯歇。不过,朱庆福差点没当成兵。当时新兵团定兵的时候,看他是文盲,把他的名字从定兵单上划掉了。听说部队不要他,他急了。打着一双赤脚,穿一件露着棉花的黑棉袄,腰里扎着草绳,搀扶着七十多岁的奶奶走了四十多里山路,跑到县武装部找带兵的首长。他刚进武装部的大门正遇上王连长。他和奶奶“嗵”一声跪在王连长跟前,恳求带上他。王连长了解他的身世后,很同情他,专门找到了刘宗伯团长,要求把朱庆福留下。朱庆福和奶奶过着饥肠辘辘,衣不蔽体的日子。他就想当上了兵后,能吃饱肚子,有暖衣穿。挣几块钱,寄给奶奶。
  朱庆福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睡在班长崔福贵身边的钟洪峰,也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黑洞洞的房顶。
  钟洪峰倒不是在想明天分兵的事。他觉得那些新兵们太有意思了。白天的时候,那些新兵们就老乡找老乡,朋友找朋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集在一起,偷偷议论着明天的去向。他们互相询问着:喂,你估计你们班能分到机械连队吗?谁知道啊?我们的班长是从施工连队来的。要是跟着他走,我们肯定上施工连队了……哎呀,我们班长也是从施工连队来的,看来我们的命运和你们差不多了。其实,分到什么连队不都一样吗?施工连队和机械连队都是人民解放军战士。一样的光荣,一样的自豪。钟洪峰是这么想的。他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分兵的事这么关心?
  钟洪峰毕竟还是一个十四周岁的孩子,没有那些新兵想得那么复杂。
  是的,钟洪峰不像吕文化背着沉重的家庭负担,也不像陈二虎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更不像朱庆福为了填饱肚子。钟洪峰在想一件事:新兵训练终于结束了,明天要上老连队了。想想要上老连队了真感到热血沸腾啊。再回想一下两个多月的新兵连训练生活,有许许多多经历让他难以忘怀。刚到新兵连,新兵们先按队列条例要求,从姿势教练入门,学习行走、立坐和四面转法的规范化和标准化,然后进入了卧式、匍匐、齐步走、正步走、队列操练,再后来是掌握“五大技术”,还有突如其来的紧急集合,一晚上跑出三四十里路,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更糟糕的是,有的新兵胶鞋穿错了,裤子穿反了,军帽忘戴了,背包散了摊,被子拖了一地。还有的脚上打了水泡,一拐一拐地掉了队;还有的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水沟里,被战士们抬上了担架……钟洪峰又想起第一次长途拉练,狼狈极了,背包散了,吕文化把他的军被卷成一团,胡乱捆了几道,夹在胳肢窝里,拖着他追赶队伍,终于没有掉队……然而,老连队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这又叫钟洪峰感到新奇和向往。他们是不是天天都在忙着放炮、开山、架桥,打山洞?老连队的生活一定比新兵连更丰富多彩吧……
  钟洪峰信马由缰地想了一会儿老连队,又去想明天要发帽徽领章的事。
  晚饭的时候,王连长向他们宣布了两件事。一件是明天一早新兵们要上老连队了。一件是还要给新兵们授军衔。(所谓的授军衔,就是发帽徽领章)部队发帽徽领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这就是赋予你军籍的象征。从严格意义上讲,过去,这些新兵们尽管穿上了绿军装,扛起了枪,可是他们头上没有帽徽,领子上没有领章,无论走到那里,他们还不能算一个真正的兵。只有戴上红帽徽和红领章,他们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钟洪峰早就盼着这一天。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红旗指处乌云散,解放区人民斗倒地主把身翻……《智取威虎山》中参谋长唱的这一段,总叫钟洪峰心潮澎湃。他马上也要“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了,那种威风,那种自豪,那种神气……都让他美得睡不着觉了。是啊,戴上红帽徽和红领章,就上照相馆去照张相,寄给爸爸妈妈、姐姐和小雅看看。前段时间,尽管连里不允许新兵借老兵的帽徽和领章,但是许多新兵还是悄悄地借了班长的帽徽领章去照相。吕文化、陈二虎和朱庆福也都照了。他们还叫照相师傅给照片上了彩,一个个可精神了,把钟洪峰羡慕死了。吕文化那天也叫钟洪峰一块去照相,正轮着钟洪峰上炊事班帮厨,没能去成。到了第二个礼拜,钟洪峰借了班长的帽徽和领章,请了假,跑到镇上照相馆,结果照相馆那台老式照相机坏了,照相师傅送到重庆去修理,一直没修回来。钟洪峰遗憾地回来了。后来钟洪峰又请了假,去了两次,但是照相师傅的照相机还是没有修回来。钟洪峰想:算了,不去照了。反正新兵训练快要结束,很快要发帽徽领章了。等发了帽徽和领章,好好去照一张吧。可是,谁知今年新兵发帽徽领章这么晚,明天都要上老连队了,部队才准备发。这样,钟洪峰明天来不及上照相馆照相了。明天吃了早饭,分了兵,要乘车上老连队。这张相,只有到老连队照了。不过,到了老连队,照了相,正好要给小雅写信,把老连队的情况告诉她,一块把照片寄给她。
  钟洪峰又想起小雅好长时间没来信了,也不知道小雅收没收到他的信。万千思绪的钟洪峰,怀着这些缠缠绵绵的思绪,竟然悄悄地进入了梦乡……
  5点50分钟,值日排长吹响的起床哨声,划破了早晨的宁静。
  可以说,这个早晨非同一般,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这是1969年月12月28日,离1970年的元旦还有三天。
  此时,天空还没有亮,一片黑沉沉的。但是,整个营房里,新兵们都一骨碌从地铺上爬起来。他们速度很快,穿裤子、袜子、鞋,然后叠被子,打背包。昨天下午各班班长已把连部的指示传达到每个新兵:今天取消上操,起床先打背包,提前开早饭,之后在操场上集合,等待分兵和出发。
  钟洪峰已经把背包打好了。很漂亮,两竖三横,结结实实,长长方方又小巧玲珑。打好背包,把一双胶鞋插进两竖中间,这样背包放在地上,有鞋子垫着,不会脏了被子,还能使背包捆得更结实。钟洪峰把背包背在背上,调好了背包带的长短,又去收拾衣物,放在提包里。
  钟洪峰刚把东西收拾好,连部通讯员匆匆跑来喊他,叫他快背上背包,拿着东西上连部。
  班长崔福贵和战友们都惊异地瞅着他。
  钟洪峰心里也纳闷,叫自己上连部干什么?
  一路上,钟洪峰没敢向通讯员打听。到了连部,王连长和文书都在屋里。文书一见钟洪峰进屋,急急忙忙从军挎包里拿出一个红帽徽递给他说:钟洪峰,时间挺紧张的,你抓紧把帽徽佩戴上。又叫他脱下军冬装,帮他缝红领章。文书是一个老兵,手还很巧,针线活儿不错,三两针就缝好了。
  王连长等钟洪峰穿上了军装,才对他说:一会儿连队就要授衔和分兵了。把你叫来的意思,是你不用参加授衔和分兵。你先跟通讯员去伙房吃饭吧。吃完了饭,再回连部等着。刘排长会来叫你。
  钟洪峰这才知道,他和新兵团里所有的“关系兵”都分到了师部修理营。他没必要去参加“报数”。
  新兵们吃完了饭,在操场上集合了。
  王连长声音高亢洪亮,宣布受军衔命令:根据铁道兵兵部命令,现授予新兵一连二百六十名新兵正式军籍。你们的军龄,从1970年1月1日算起。此令。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第08师师长汪贡。”
  新兵们一阵欢喜。
  王连长又命令道:就地坐下,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立即缝戴好帽徽领章。
  文书以班为单位,把帽徽领章发下去。
  十五分钟之后,佩戴了帽徽和领章的新兵们,再次集合了队伍。新兵们都互相打量着,他们发现戴上了帽徽和领章,变得好威风,像一个真正的军人了。
  王连长又下达了口令:稍息!立正!报名!
  但就在这个时刻,吕文化感觉有人碰了他一下,但他没有注意到陈二虎什么时候站在了队列的最前头。陈二虎响亮地报出了:一。吕文化跟着报出了:二。之后是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百六十名新兵都报完了数。
  王连长又下达了口令:单数出列!跟着刘排长上车!
  陈二虎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他一手提着一个大提包,一手提着一个网兜,肩上还背着枪。二排长刘勇领着这一百三十名报“单数”的新兵,向停靠在操场边的十辆大卡车走去。
  陈二虎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此时,包括吕文化、朱庆福在内的一百三十名报“双数”的新兵,还原地站在那儿,他们等待着王连长的口令。然而,他们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报“单数”的出列,报“双数”的原地不动。
  吕文化只是感到刚才陈二虎有些奇怪,陈二虎突然和他调换了位置。
  钟洪峰在新兵们报数的时候,刘排长已经领他坐上了一号大卡车。
  陈二虎也爬上一号大卡车,钟洪峰伸手拉了他一把。和陈二虎一块爬上大卡车的还有十几名新兵,都是一班和二班的。
  很快,报“单数”的新兵都上了车。当汽车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时,上车的新兵和没有上车的新兵才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车上的新兵和车下的新兵分手的时刻了。那些没有上车的老班长已经跑到车边上,和坐在驾驶室的老班长握手。相互道着告别的话。有的老班长感情比较脆弱,就哭了。新兵们猛然醒悟了:真的是到了分手的时刻了!但是他们没敢离开队列,他们只能用目光瞅着车上的新兵们。钟洪峰趴在车帮上,瞅着车下的战友吕文化和朱庆福。陈二虎也挤了过来。他们此刻心里非常难受,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车下的吕文化和朱庆福也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向钟洪峰和陈二虎挥着手。
  车队像一条铁龙,缓缓地从那些还没有走的报“双数”的新兵们面前驶过去,又缓缓地驶向了远方。
  吕文化和剩下的一百三十名新兵,跟着王连长把营房打扫了一遍,交还给了地方。将二百六十多张床板装上卡车。也于当天中午10点30分登上卡车,跟着王连长上了037团一营。
  他们去的地方,是万源县长坝乡。
  此时,东起湖北省襄樊市,西至重庆市,横贯湖北、陕西、四川三省,全长915.6公里的襄渝铁路建设全面铺开了。
  铁道兵先后抽调了8个师又8个团,共计24万多人,会同鄂、陕、川三省的59万民工和部分驻军,共约83万人参加襄渝铁路修建工程。在这之前,1968年4月,铁道兵6师、7师和机械团先后进入重庆至达县段;1969年11月,铁道兵08师进入毛坝至松树段。这条铁路仅隧道就有405座,其中长3000米以上的12座,长5000米以上的2座;桥梁716座,最长的1600米,最高的70米。桥梁和隧道的总长度占铁路总长度的45%,超过了成昆铁路。
  襄渝铁路是20世纪70年代四川三线建设的重要项目。1964年,毛泽东主席发出建设大西南的号召,经铁道部第二勘测设计院于1965年12月勘测设计,确定线路由襄樊至成都,称襄成铁路。1968年初,中央出于国防建设的需要,作出了先修渝(重庆)达(县)铁路、缓建成(都)达(县)段的决定。1969年底,中央确定渝达、襄成两线合一,称襄渝铁路。同年12月29日,周恩来总理召开会议,研究加快铁路建设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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