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大巴山红杜鹃>第五章:来信

第五章:来信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3 17:58:59      字数:9442

  这天早上,公社邮电所那个五十多岁的邮递员老汪,又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来到连队。老汪每隔两天来送一次报纸和信件。他一来,自行车的后架上,又驮来一大包邮件。新兵们此刻正在操场上练射击,看见老汪把自行车支在操场边上,他们一下子把汪师傅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嚷道:汪师傅,有没有我的信啊?
  老汪哪认识这么多新兵呢?朝他们笑笑说:大家别急啊!我给你们找一找呀!哦,有不少的信呢。快叫你们通讯员来取啊!
  汪师傅来送信,钟洪峰却躲在一边看。过去,钟洪峰也会像这些新兵一样,兴奋地把汪师傅围起来。怪不得,老兵们盼退伍,新兵们盼来信。有一些老兵,当了三四年兵,组织问题老是解决不了,对连排长都不满意,整天满腹牢骚的。再在部队里干,也不会进步了,就盼着退伍回家。新兵呢,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刚离开家和父母,特别想家,整天盼着父母来信。钟洪峰此时也是这样的心情。但母亲刚给他来了信,姐姐也来了信,他心里不着急。他着急的是小雅的来信,小雅老是没有信来。每次汪师傅来送信,又没有小雅的信,钟洪峰就感到很失望。汪师傅再来,他也不愿朝跟前凑了,就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他心里还想着:不去问汪师傅了。问也没有信,还不如不问呢,不问还不失望啊。
  钟洪峰害怕失望,这是真的。
  钟洪峰自从刚满十四周岁那天晚上,做了那个遗精的怪梦后,发现自己一切都变了。嘴唇上有了毛茸茸的胡子,喉结变粗了,说话像男子汉了。钟洪峰是长大了,从前不爱谈论异性,谈论异性时脸会发红,更害怕跟女同学说话,如果有女同学和他说话,会把头埋得低低的,不去看她们,甚至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好像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但是钟洪峰做了那个遗精的怪梦后,就喜欢和班上的女同学说话了,也喜欢和女同学们在一起,喜欢看女同学,甚至更喜欢女同学能多看他几眼,还喜欢在女同学们面前表现自己。钟洪峰和小雅的友谊发展得很快,到后来变得互相牵挂了。他天天盼着小雅的来信,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钟洪峰感到奇怪,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收到小雅的来信。小雅原来说在十月底就离开重庆,她下乡那个地方再远,也应该到了。现在都是十一月底了,这一个多月当中,给她写两封信,钟洪峰想也该收到了,却没收到小雅一封信。钟洪峰怎么不感到奇怪?钟洪峰想:难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吗?是小雅的信在中途遗失了?还是小雅不知道他的地址,根本没给他写信?钟洪峰又仔细地想了想:觉得都不太可能。他写给周涛的信,上面都说得很清楚了,叫周涛把他的地址告诉小雅,叫小雅给他来信。那么,是不是周涛那边出了问题?周涛没有收到他的信?还是周涛忘了给小雅写信呢?
  钟洪峰猜测过来,又猜测过去。把脑子快想炸了,也没有得出结论,后来干脆不想了。
  其实,钟洪峰把问题想复杂了。他写给周涛的信,周涛早收到了。周涛也立即给小雅写了信,小雅也收到了。现在小雅给钟洪峰写的信,正在路途上。但是有一点,钟洪峰没有想到,小雅去的那个农村非常偏僻,不通公路,村民下山,要溜索道,才能过那条河谷。遇到雨天,邮递员就进不了山。一封信在路上要走十天半月的。
  钟洪峰如果知道这些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着急了。
  钟洪峰因为着急,竟然情绪很不好,对什么事情都烦,开始做任何事都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就连走路也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小雅的信。他的饭量也急剧减少,一碗米饭端在手里半天不想吃。这几天也不爱和大家说话了,脸上也没有笑容,就连吕文化来找他玩,他也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钟洪峰有思想负担,吕文化第一个发现出来。
  吕文化在炊事班帮厨,跟着司务长从镇子上粮管所买大米回来,发现钟洪峰的情绪非常低落,就问他:我看你这几天话也不想多说,饭也吃得很少,干什么事情也没有精神,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呢?
  钟洪峰不想把他的心思说给吕文化听。钟洪峰说: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啊,我不是天天都好好的吗?
  钟洪峰有心思,思想上开了小差,结果差点做出一件严重的事情。
  钟洪峰是在那天下午,和战士们在山坡下练习射击瞄准。练到五点钟时,班长崔福贵看看天空太暗,标尺和准星都看不清了,就叫大家收好枪,把靶子扛回来,准备回营房。当时,吕文化跑到山坡下,把三个靶子扛回来,然后朝钟洪峰喊了一声:快走啊!——钟洪峰有一泡尿急着撒,对吕文化说:我撒了尿就来!班长崔福贵已经叫新兵们排好了班队,就等钟洪峰过来,带着战士们回营房。钟洪峰撒完尿后,边提着裤子,边跑过来。他跑得急,竟然忘了枪还竖在树旁边。班长崔福贵和副班长吕文化也忽略了这件事。他们回到营房后,要擦枪,才发现少了一杆枪。他们班就发了六杆枪,是两个人合用一杆枪,用完后,由一个人专门负责保管。钟洪峰来得晚,没发枪,和陈二虎合用一杆,枪由陈二虎保管。陈二虎发现枪找不到了,哭丧着脸报告了班长崔福贵。崔福贵一听,吓了一大跳,就火了,铁青着脸问陈二虎:你把枪丢哪了?陈二虎也忘了回来的时候,是他背着枪?还是钟洪峰背着枪?他回答不上来,就支支唔唔地说:我也不知道枪丢哪了?崔福贵知道丢了枪在部队是一个重大事故。过去连队曾发生过战士丢枪事件,不光战士受了处分,班长和排长都跟着受了处分。崔福贵这次到新兵连来担任新兵班长,是连队专门培养的对象,他回去后就有可能提班长了。他不能因为班里丢了枪,把自己的前程毁了。所以,他看见陈二虎连个屁都吭不出来,还呆呆地坐在那儿,更气了,就用四川话骂陈二虎:你这个猪脑壳!还傻坐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枪啊!陈二虎刚准备去找枪,钟洪峰突然想起来,临走的时候是他背着枪,他撒尿时把枪忘在山坡上了。钟洪峰就对班长崔福贵说:不怪陈二虎,是我把枪忘在山坡上了。崔福贵没好意思责备钟洪峰,就领着吕文化、钟洪峰和陈二虎三个人往山坡跑。跑到了山坡下,一看,那杆枪还竖在那棵树旁边,四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正好是开班务会。战士们都围在班长崔富贵身边。班长崔福贵就针对钟洪峰丢枪事件,对钟洪峰进行了严肃批评。崔福贵说:钟洪峰一贯表现不错,这次丢枪事件有些偶然。但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们都要对钟洪峰进行严肃批评。我批评钟洪峰同志,也是为了教育大家。叫大家以后牢牢记住,枪就是我们军人的武器,就是我们军人的生命。我们只要人还在,枪就要在!……当然,好在我们把枪找回来了,才没有酿成大错。如果枪找不回来,钟洪峰就犯了一个大错误。
  班长崔福贵说完,叫大家发表意见。
  吕文化猜出钟洪峰因为有思想问题,才发生了这件事。但他和钟洪峰的关系很好,不想当着全班战士的面,过分严厉批评钟洪峰,就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他说:其实,钟洪峰丢枪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是副班长,当时怎么就忘了提醒大家检查一遍武器呢?
  陈二虎感到冤枉,被班长崔福贵无缘无故地骂了一顿,心里很恼火,就借这个机会把怨气发泄到钟洪峰身上。他说:钟洪峰,你当时丢了枪,为什么不敢承认呢?还让班长把我训了一顿。如果你一直不承认你丢了枪,我就为你背一辈子黑锅了。
  其他的战士也推磨似的发了言。有批评钟洪峰的,有说要引以为戒的。
  班长崔福贵问钟洪峰:你还想说点什么吗?
  钟洪峰知道自己做错了,表示心服口服。幸好枪找到了,如果找不到枪,后果可能比现在还严重。所以,大家批评得轻也罢,重也罢,钟洪峰都能接受。但钟洪峰对陈二虎的言词感到不满意。他没有想叫陈二虎背黑锅,陈二虎明显拿他出气。
  班务会散了之后,班长崔福贵又找钟洪峰谈心。
  钟洪峰却朝班长笑了笑说:班长,我真的没有思想包袱。你放心好了,我今后不会再心不在焉了。
  钟洪峰是在12月的上旬,也就是12月的4号,终于收到小雅的来信。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稻田里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早晨雾很大,浓得半米之内都看不见景物。雾又散得很晚,十多点钟以后才慢慢地消失了。散了雾之后,天空突然变得明朗了。这个季节雨水少了。
  小雅的信,写的还是团部的地址。这封信寄出的时间很长了。刘建来一连打饭,把信带给了钟洪峰。钟洪峰接过信一看,信封都磨得没有了棱角,封口也好像开了,后来又被谁粘住了。钟洪峰捧着这封信,兴奋得眼泪水差点流出来。他发现刘建站在一旁瞅着他,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把信装进了口袋里。但钟洪峰中午饭没吃好,胡乱扒拉了两口,就跑到营房外边去看小雅的信了。
  小雅写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像一个个小蝌蚪。可是,小雅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小雅的作文写的好,老师还把小雅的作文当作范文读给同学们听。小雅写给钟洪峰的这封信充满着深深的情意。小雅对钟洪峰说:大概你收到我这封信时,已是寒冷的冬天了。其实,我这封信早就写好了,一直藏在身上,但我无法送出去。我要等到公社邮电所那个小伙子坐溜索溜过那条河来到村子里,才能叫他帮我把信发出去。实在没有办法,这里是一片崇山峻岭,不通公路,也没有电。这个叫沙坪村的小村庄,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零零星星分散在好几个山谷里。属马家公社管辖。但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个小村庄。我和王朝从重庆出发是1969年10月26日早晨,到万源县城因为遇到去沙坪村的公路桥被洪水冲断了,便在县城住了六七天,到沙坪村已是11月6日傍晚。你可以想象得出这里的交通条件是多么恶劣吧。对了,那些事情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和我们一同到沙坪村下乡的知青,还有八个人,是四男四女,都是我们学校的“老三届”,岁数比我和王朝大多了。村里给我们建的草房,我们把它称作“扎根屋”。我们要自己做饭,轮着值日。这里烧的是从森林里砍来的木柴。木柴取之不尽,漫山遍野都是茂密的大森林。我们刚来的那天,生产队书记已经派社员为我们准备好了木柴,劈成了一根根的,堆得有一人多高。但是生产队书记对我们说,以后木柴烧完了,你们要自己去砍。生产队书记还发给我们一把磨得很快的砍刀。这里的生活非常艰苦,几乎没有大米,主粮是红苕和包谷,买不到蔬菜。我们想吃肉,要等到生产队杀了猪。生产队里养了四头小猪,很瘦,要等到过年才能喂肥杀掉。生产队书记吴光辉,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老是直勾勾地盯着你,我很害怕他。村子里有很多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都找不到对象。村子里也没有学校。外村有,要跑四十多里路。村里七八岁的孩子几乎都不上学。吴光辉的女儿叫吴小妹,都十一岁了,吴光辉也没叫她上学,说她是女孩子,先在家里干活,大了找个婆家就嫁走了。这里的村民们穷的只有一张嘴,家家户户没院墙,上地干活不锁门。生产队在山里石头缝里种了一些柿子树和板栗树,现在也采摘了。可是,这些柿子板栗运不出山,有很多都烂在山上了。生产队只有几小块水田,巴掌那么大。社员们主要是在陡峭的山坡上点种包谷,在石头缝里种红苕和洋芋。这些农活也都要等到开春了。我们过几天要跟着社员们上山砍铁青钢和“砍火地”。哦,我先不告诉你砍铁青钢和“砍火地”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天天写日记了,要把我当知青的这段生活全部记录下来,以后写一部长篇小说。我们来到知青点后,王朝对我很关心。轮到我值日,王朝都帮我把水缸挑满水。我们住的地方有一座水潭,可是村民都不吃水潭里的水。山上有一个泉眼,离我们的“扎根屋”很远,要爬很陡峭的坡,上那里去挑水。我爬不上去。我们那口蓄水的大缸很大,七八桶水才能灌得满。王朝每次都帮我把水缸挑满水,才跟着社员去出工。知青们都互相照顾,我也帮助王朝洗衣服。王朝不叫我洗。王朝帮我挑水,我应该报答王朝。对了,钟洪峰,新兵连训练紧张吗?艰苦吗?是不是快要结束了?当兵一定很有意思吧?你有没有穿军装照的相片?寄一张给我看看好吗?你戴上红领章和红帽徽,我想一定很威风。我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到晚上,特别想你。如果不是王朝在这里,身边还有熟人,我会急疯的。我有时候都很害怕,我能不能在这里扎根一辈子?我听公社知青办主任说,生产队可以推荐我们上县城当工人,也能推荐我们回城。我想,我必须好好地干。不过,我现在不急着回城,我还要在农村好好地锻炼,努力改造我的世界观,当一个有志向的革命青年。
  我不能再继续给你写信了,点的是煤油灯。煤油很紧张,都定量分配。我把煤油烧完了,那几个知青姐姐会对我有意见了。我下次给你写信,再介绍我们知青点上的事情。你多保重!小雅。
  小雅尽管说不写了,可是这封信还是写得很长,有好几页信纸。
  钟洪峰一口气读了两遍。后来看到吕文化过来,钟洪峰才连忙把信藏起来。其实吕文化都看见了,看到钟洪峰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猜到钟洪峰刚才看得那封信,一定是一个女孩子写给他的。吕文化也没有问他。
  吕文化对钟洪峰说:我刚才听到王连长对各排排长说,后天我们就要打靶了。
  钟洪峰高兴地说:我们一定打出好成绩。钟洪峰收到了小雅的信,他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就像九九艳阳天。
  打靶的这一天,十二月天空从来没有这么晴朗过。
  吃完了早饭。天空还笼罩着一层浓雾。王连长担心视线不好,无法打靶。后来,突然刮了一阵风,带着寒意,把那一片浓浓的雾刮散了。橘红色的太阳从雾中爬了出来,把大地晒得暖洋洋的。
  天空晴朗,能见度不错。王连长很高兴,这样的天气非常适合实弹射击。新兵们打完了靶,把成绩汇总到团部,统计出合格率,召开总结大会,对成绩好的连队进行表彰,新兵训练就全部结束了。所以,实弹射击是最后一关,各连队都很重视,都想取得好成绩。团部也派来参谋们进行现场监督,防止有的连队作弊。
  新兵们一听说要打靶了,都兴奋极了。有的新兵一晚上没有睡好觉,都在想打枪害怕吗?过去他们只在电影里看过,那枪一打起来,“呯呯”响,好像还有后坐力,能把人使劲地往后推一下。钟洪峰虽然在军营里长大,但从来没有打过靶。钟洪峰来当兵,就想摸到枪,能真枪实弹地演习一番。钟洪峰一晚上,也激动得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他又比别人起来的早。起来之后,别人都到稻田边去洗脸、刷牙了,他摸过陈二虎的枪,躲到一旁练瞄准。他想再温习一遍,一定要打出一个好成绩。值日的排长吹响了吃饭的哨声。钟洪峰才放下枪,脸也没顾上洗,拿着碗筷去吃饭了。
  吃完早饭,王连长带着一排、二排、三排和四排,扛着靶子,来到靶场上。
  靶场选在一条山沟里。前面是山,后边是一片开阔地。视线很好,周围又没有人家,地形非常理想,很适合当打靶场。王连长又放出三个警戒哨兵,站在山顶上和山的两边,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靶场里。一切保卫工作都布置好了,王连长叫报靶员把靶子竖起来,又检查了一遍安全措施,一切都万无一失了,射击便开始了。
  第一个进入射击场地的是一排一班。班长崔福贵比新兵们还紧张。他知道,他们班今天打头炮,对他们班压力很大。第一枪如果打出了好成绩,后边战士的压力还小点。如果第一枪打砸了,肯定影响后边战士的情绪。崔福贵考虑再三,最后把吕文化、钟洪峰和陈二虎安排在第一批。崔福贵考虑到吕文化在家当过民兵连长,打过靶,估计他射击水平没有问题。钟洪峰很聪明,射击瞄准训练时的成绩也不错,他的心理素质也非常好,肯定能打得不错。崔福贵不太喜欢陈二虎。陈二虎太滑头,在新兵连已经显露出来,但陈二虎射击瞄准训练成绩也不错,崔福贵觉得他也能打好靶,所以就把他们三个人选为了第一批。
  射击场上的纪律是很严的,每一个动作都要严格按照指令进行。去年有一个新兵连,打靶时因措施不力,误伤了报靶员,新兵连长受了处分,在全师通报了。这次团部专门召开连以上会议,特别强调了靶场安全问题。王连长是一个做事比较细致和谨慎的人,他从布置警戒线,报靶员的安全,新兵从哪个方向进入靶场,射击完后从哪个方向撤出,都作了严密地安排。因此,整个射击演习过程紧张而不乱。
  当王连长看到报靶员发出了准备完毕的信号后,才叫吕文化、钟洪峰和陈二虎进入射击场地。然后是检查枪支,定好标尺,卧姿装子弹,最后才宣布射击开始。
  钟洪峰当时心里还是比较紧张的。当他听到连长宣布射击开始的命令后,他的两只手突然抖个不停,怎么也控制不住。班长崔福贵在射击之前告诉过他们,如果遇到紧张和发抖的时候,就做深呼吸。呼吸几下,就能缓解紧张了。可是钟洪峰做了几下深呼吸,效果还是不明显。钟洪峰心想:从前训练的时候,没有感到这么紧张,这会儿是怎么回事?两只手就是不听使唤了?由于两只手不停地抖动,自然瞄不准了。他瞄了半天,无法三点成一线,心里又暗叫着:可能这会儿完了,要打个大鸭蛋了。他正在想着,突然听到右边“呯”地响起了一声枪响,那是吕文化放响了第一枪。接着,他又听见左边“呯”地一声枪响,陈二虎也放响了第二枪。听到这两声枪响,钟洪峰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不抖动了,心里也不紧张了,反而沉住气了。他叮嘱自己,按照训练时讲的要领,先憋住呼吸,三点成一线,计算出虚光的投影,把枪端稳,端住,扣动板机要轻,先扣到第一个卡挡,再轻轻地往后扣。钟洪峰突然听到自己的枪也“呯”地响了。
  靶场上响起三声枪响之后,后边的响声就像放鞭炮似的连上了。钟洪峰也好像越打越沉住气了。吕文化也好像要和他们两个人比赛射击速度,一口气放出了四五发。陈二虎也不示弱,也放出了三四发。几分钟后,三个人都把九发子弹打出去了。
  王连长下达了验枪、起立、撤出靶场的命令后,吕文化、钟洪峰和陈二虎三个人回到靶场外的预备位置上。王连长才叫报靶员跑出来报靶。
  这个时候,钟洪峰又紧张起来了。他看见报靶员走到二号靶子跟前,看了老半天,也不报环数。以为这下子彻底完蛋了,肯定把子弹都打飞了。钟洪峰都急得想跑到靶子跟前去看看。班长崔福贵也焦急万分。一号靶和三号靶都报出了环数。一号靶打了八十三环,两个十环,七个九环。三号靶打了八十一环,九个九环。
  王连长笑嘻嘻地说:吕文化和陈二虎打得不错嘛!王连长又朝二号靶喊道:你小子在干什么?快报靶啊!
  报靶员又在二号靶前磨蹭了一会儿,一号和三号报靶员也跑过来帮他查环数。他们还用手在靶上指指点点的。王连长等得不耐烦了,正想说:你们还在商量个蛋啊!二号报靶员突然朝这边报开了环数。崔福贵蹲在地下读着,一个十环,又一个十环,还是一个十环……他一连读了五个十环,后边的都是九环。崔福贵大叫道:王连长,总成绩是八十六环啊!
  王连长瞪了崔福贵一眼说:你大惊小呼什么?俺没有长眼啊?俺都看见了!
  尽管王连长把崔福贵训了一顿,崔福贵还是兴高采烈的。他在钟洪峰肩膀上猛拍了一下说:呵!打得不错啊!
  一班这次的射击总成绩确实不错。十二名新兵,打了九个优秀,三个良好。合格率百分之百,优秀率是全连第一。崔福贵原来最担心的朱庆福,也打了一个良好。这下子崔福贵就觉得:新兵训练结束后,召开总结大会,他们班稳受表彰了。
  新兵们打完了靶,训练就全部结束了。还有十来天,新兵们要补充到老连队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新兵们在补充老连队之前,还要学习一些与电有关的安全知识,懂得什么是高压电,什么是低压电,什么是火线,什么是零线,遇到触电事故,怎么样断开电路,对伤者怎样进行抢救等常识。因为铁道兵是施工部队,新兵们到了老连队后,要与带电的设备接触,所以必须要懂得安全用电知识。
  钟洪峰本来想立刻给小雅写回信,但前几天忙着准备射击考核,星期六和星期天连队也没放假,没抽出时间写信。现在转入了业务学习阶段,时间宽松多了。上午只学一会儿,就是自由活动,大家可以趴在床上整理一下学习笔记,也可以处理个人的事情。钟洪峰不好意思当着新兵们的面写信,就跑到一个角落的一张空铺上,偷偷给小雅写信。
  钟洪峰的信写得也很长。他告诉小雅:我是10月19日到了新兵团,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在新兵团住了两晚上,第三天一早跟刘建来到新兵一营一连一排一班。新兵训练非常紧张,特别晚上紧急集合,长途拉练,一晚上跑三四十里路。跑完了,人也累垮了。但是新兵连的生活很有意思,能在这里学到很多知识,懂得了遵守纪律,和战友们搞好团结和互助。星期天晚上还开班务会,大家回顾一个星期的工作和学习情况,然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新兵连生活是紧张有序、生龙活虎的。但钟洪峰没有好意思把他在新兵连哭鼻子和丢枪的事说给小雅听,他觉得那些事情不太光彩,不能告诉小雅,让小雅笑话。钟洪峰还告诉小雅军训已经结束了,刚打完靶,成绩还不错,全是九环以上,还打了五个十环。在打靶的时候,突然感到很紧张,手也不停地颤抖,后来听见副班长吕文化把枪放响了,又听见陈二虎也放响了枪,就什么也不怕了,瞄准靶子就扣动了扳机,没想到成绩会那么好。他写到这里时,还偷偷地笑了。他接着又告诉小雅:听排长们说襄渝铁路建设已全面铺开,新兵训练本来计划是三个月,可能时间要缩短,新兵们要马上补充到老连队,时间肯定不会很长,最多还有五六天了。我本来想找班长借他的帽徽和领章,上镇子上照张相给你寄去,看来时间来不及了,我只能到老连队再照相了。他又告诉小雅,新兵们都说,我们这个新兵连有一部分新兵要分到修理营和汽车营,那是技术兵。我也很想去汽车营开汽车,可是不知道能不能分到技术连队。现在很多新兵都知道哪些老兵是修理营的,哪些老兵是汽车营的,他们整天和老兵们套近乎,给老兵们买香烟抽,有的帮老兵洗衣服、刷鞋,他们就希望分配的时候,老兵能替他们说句话。但是我不想套近乎,到时候愿把我分配到什么连队都行。我最看不惯我们班上的陈二虎,他整天跟在老兵屁股后边转,快把老兵的屁股舔白了。陈二虎这么做,也不知道羞耻。新兵们背后都议论他哩,还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翻译官”。因为他长得很像电影《小兵张嗄》里的翻译官,那双眼珠子也和翻译官那么大,那么圆。钟洪峰还对小雅说:我听老兵们说,我们铁08师现在正在万源县和紫阳县修襄渝铁路。那个地方一定离你们下乡的地方很近吧?如果我到了老连队,说不定还有机会去看你。
  钟洪峰也写了好几页信纸。他写完信,就立刻送到了连部。
  从连部回来,钟洪峰一边走,一边想:恐怕小雅收到这封信,他已经分到老连队了。他忘了在信后边再对小雅说一句,收到信后,别往新兵连写信了。他这么想着又跑回了连部,找到了通讯员,要回信,拆开信口,在后边加上了这一句,贴好信,才又交给了通讯员。
  通讯员朝他笑笑说:你先别急着走呀,再好好想一想,还有没有要说的话,免得再跑一趟啊。
  钟洪峰笑笑说:你发走吧,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
  钟洪峰回到了班里,班长崔福贵正找他。钟洪峰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原来是钟洪峰的母亲托人给他捎来了一提兜枇杷。捎枇杷的那个军人是父亲部队的一个后勤食堂的司务长。他们的车正好去大竹县拉蔬菜,顺路过来看看钟洪峰。
  钟洪峰问班长:他们人呢?
  崔福贵说:他们放下东西,等了你一会儿,见你没来,就先走了。他们说回来的时候再过来看你。
  钟洪峰感到有些遗憾。他想:刚才不应该在连部呆那么长时间,要是早回来一会儿,说不定他们还没有走。
  钟洪峰打开了网兜,拿出枇杷,分给大家吃。
  陈二虎边吃边羡慕地说:钟洪峰,你真幸福啊,这么远,爸爸妈妈还都想着你。
  朱庆福也说:我从小就是孤儿,还不知道被爸爸妈妈想,是一个啥滋味呢。
  钟洪峰朝他们笑笑,突然感觉有些想家了。
  那天晚上,钟洪峰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家了。母亲上下打量着他。一边打量着,一边止不住地流喜泪。母亲喋喋不休地说:洪峰,你长高了,也长大了,像一名军人了。你快告诉妈妈,这段时间,在部队想家了吗?习惯军营生活了吧?感觉艰苦了吗?有没有哭过鼻子呢?父亲钟达成却一直板着面孔,皱着三角眼,瞅着钟洪峰也不笑。过了一会儿,钟达成说:洪峰,你过来,给我操练几个基本动作看看。父亲喊起了口令:立正!稍息!向右转!向左转!齐步走!嗯,父亲点了点头说,动作还不错,基本上掌握了要领,有点像个军人样子。不过,以后你还要注意把腰板挺直,头要昂起。军人的姿态,就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立,要像一座山峰,躺倒,也要像一条河谷。懂吗?父亲说完话,又板起了面孔。
  钟洪峰高兴地刚想喊一声:妈妈!爸爸!
  吕文化摇了摇他的膀子,小声叫他:钟洪峰,快起床换岗啦!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