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大巴山红杜鹃>第三章:哭鼻子

第三章:哭鼻子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2 15:38:05      字数:9950

  车队过了江北,天空便阴了。山城有时候很怪,江南出着太阳,江北却雾雨蒙蒙。而有时江北出着太阳,江南又雾雨蒙蒙。这样的天气,对山城人来说,是见怪不怪了。反正三百六十五天,出太阳的时间少,不出太阳的时间多,雾天和雨天也要各占一半了。
  车队驶在江北县区域内,都是弯弯的山道,陡峭的山峰。钟洪峰过去爬过歌乐山,那座山在重庆很有名了,感觉那座山峰已是很陡很高了。可是,他此刻眼前的这一座座山峰,都像刀削般得笔陡,峰尖被雾气笼罩,揣摩不透山峰到底有多高。崎岖狭窄的公路被雨水浸泡透了,泛起了泥浆。司机们都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速度慢得像蜗牛爬似的。但这样的速度,车还是颠簸得厉害。钟洪峰坐在厚厚的背包上,也被颠得坐不稳身子,有几次都撞在刘建的怀里。刘建紧靠在角落里,他用武装带把自己捆在车帮上,这样不会摔倒。他困极了,眼皮老是粘在一起。
  钟洪峰大概也受到刘建的感染,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后背贴在车帮的一边,另一只手抓住后挡板,打起了瞌睡。
  钟洪峰是朦朦胧胧中,被车上司号兵喊醒了。
  司号兵告诉他:要下车吃饭了。
  钟洪峰瞅一眼刘建,他也被司号兵喊醒了。
  他们跳下卡车,看见车队都停在一座广场上。从车上跳下来的新兵,像一群热锅里的蚂蚁,到处乱跑,寻找方便的地方。有的新兵憋不住了,就掏出下边那个家伙朝着车轱辘子扫射起来。扫射完了,浑身还打了个冷战。老兵们却在大声地喊叫着:都不要乱跑!抓紧时间回来!一会儿开饭啰!——钟洪峰跟着刘建找了个地方方便完了,回到广场上,看见老兵班长们已经在集合班队了。他们集合好了班队后,老兵班长向排长汇报了情况,然后就回到班里,站在班队前头,等待着命令去领取午饭。刘建没有排队,他插到队伍前边,领了四个面包和两根香肠,回来后分给钟洪峰一份。
  刘建说:这是一个临时兵站,没有伙房,每人就分两个面包和一根香肠。
  钟洪峰接过面包,肚子不饿,拿在手上也没吃。他看见那些雅安新兵领了面包之后,都一个个狼吞虎咽的。他知道他们都是一些农村的青年,在家里吃这样的面包像吃点心。钟洪峰从小没有受过苦,家里高级点心应有尽有,他对手里的面包不屑一顾。
  钟洪峰拿着面包,走到卡车边,伸手勾下挎包,把面包放了进去,又从里边拿出军用口缸,去打了一口缸开水。
  钟洪峰虽然穿着棉衣棉裤,里边还有绒衣绒裤,可能是下雨的缘故,温度急剧下降,又加上山高气寒,他感到浑身有一股子寒冷。他喝下了两口开水,身子温暖了不少。
  车队在这个兵站停留时间很短,大概有二十多分钟。新兵们把军用水壶灌满了开水,出发号又吹响了。钟洪峰把剩下的半杯开水倒了,赶快爬上卡车。
  钟洪峰在车上刚坐稳,车又开动了。
  长长的车队又向前行驶着。天空还是下着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钟洪峰摇摇晃晃地倚在车帮上。刘建刚才一路上打完了瞌睡,这会儿来了精神,招呼那三个司号兵聚拢一起打扑克。刘建还问钟洪峰打吗?钟洪峰摇摇头说:不会打。刘建把两个背包摞在一起,从军挎包里拿出一副扑克,四个人打了起来。他们打的是“争上游”,讲好了,谁要是输了,往谁脸上贴纸条。
  钟洪峰这会儿也感觉不怎么困了。但他觉得头昏沉沉的,可能是车坐得太久,又加上老是闻着那股子熏人的汽油味,有些晕车。钟洪峰想起,从九龙坡兵站出发的时候,每人发了一盒清凉油。钟洪峰当时不知道发清凉油有什么用,这会儿才发觉可以派上用场了。他从军用挎包里找出清凉油,在太阳穴两边抹了一点,感觉一股清凉。
  钟洪峰抹完清凉油,把清凉油盒放回军用挎包里,就把头扭过去,看山底下的车队。山底下的车队很长,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他没有看见尾巴。他坐的车正盘旋在半山腰上,那些盘旋在山底下的车队,像火柴盒似的,一辆接着一辆,在阶梯似的公路上慢慢地爬行着。钟洪峰当时发现这个景色十分美丽和迷人。他记得曾在一本画报上看过这样的景色,那是很多汽车围着一座大山盘旋着。当时他好像记得是大巴山的景色。看过之后怀疑是摄影家的艺术加工。现在他看到了真正的景色,才相信那幅图片是真的。钟洪峰这时候感觉到,除了山城之外,还有许多美丽的地方。如果不是出来当兵,他哪能见到这一切呢?
  钟洪峰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怎么会到处乱跑?正在想着那些景色,又突然想起小雅。他想起小雅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大巴山。那个地方的山峰是不是比这里高?道路比这里还险要呢?钟洪峰发现,他们从山城走出一百多公里路了,沿途除了丘陵就是山峰,风景倒是不错,但很少看到有大片的村庄。人们居住得很分散,零零碎碎的有一些房屋,有的独家独户坐落在深山里,或者掩藏在竹林中。小雅要去的那个大巴山也是这样吗?如果真在这种环境里生活,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附近看不见村庄,人烟稀少,可能电灯电话也没有吧,这样的环境够恶劣了,小雅怎么能受得了?
  钟洪峰竟然为小雅担忧起来。
  其实,钟洪峰这种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钟洪峰心里一直想着小雅。钟洪峰在没有离开小雅的时候,感觉不到这一点,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就越发想小雅。钟洪峰和小雅的友谊是很深的,他们从一年级一直上到初中,都在一个班,都是同桌。钟洪峰上五年级之前,和小雅还只是一种淡淡的关系。到了初中之后,特别是钟洪峰第一次做了那个遗精的怪梦之后,钟洪峰就对女孩子特别注意,总想多看她们几眼。钟洪峰也发现小雅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前钟洪峰和小雅总是会因为谁多占领了桌子争吵不休。但上了初中后,小雅变得特别友好和谦让,甚至还非常关心钟洪峰。如果钟洪峰有一次忘了带课本,小雅会叫钟洪峰与她共用一本课本。小雅有时候和钟洪峰研究一道数学题,她总是愿意把头紧贴在钟洪峰的脸边。小雅的头发刺得钟洪峰的脸庞痒痒的,钟洪峰也感觉出来了。他和小雅都没有要把头分开的意思。直到有同学走过来,两人才惊慌地分开。后来,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在交朋友,钟洪峰也壮起胆子给小雅写了一封信,悄悄地塞进小雅的书包里。第二天,小雅也回信了,也是悄悄地塞进钟洪峰的书包里。两个人就这样建立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关系。这种关系还不能说是爱情,应该称为友谊吧。但是,这种关系又超过了普通朋友的友谊。反正他们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一种正在两人心中悄悄滋生的朦胧的爱吧。
  钟洪峰的思绪已经像一群脱了缰绳的野马,无忧无虑地狂奔在草原上。
  长长的车队还在山峦中行驶着。
  因为是雨天,山道又崎岖。长长的车队行驶得很慢,每小时还不到三十公里的速度。沿途又开开停停,叫战士们下车方便。遇到有的车辆出了故障,车队都得停下来,等着车排除了故障,再继续往前开。前方到底是什么地方?首长没有说,新兵们都不知道。反正钟洪峰记得,从江北区出来后,车队就一直是在往前走,前边是东?是西?是南?是北?钟洪峰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了。后来车队进了山区,在山峦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北,钟洪峰感觉到自己彻底转了向。在这没有太阳的阴雨天气里,也无法辨清方向。
  下午四点钟左右,长长的车队在路边的一排房子前停下了。
  钟洪峰看到,后边有十几辆卡车上的新兵在往车下跳。车队停了有几十分钟,又继续朝前开。钟洪峰不知道为什么他乘坐的这辆卡车没有停。
  他问刘建:还没有到吗?
  刘建这时候不打扑克了,先前他脸上贴了不少的纸条,车停后,他把脸上的纸条都扯了下来。刘建说:这是新兵二营的训练基地,我们要上团部。团部在镇子上,还有十多公里路哩。
  钟洪峰说:我上哪呢?
  刘建说:刘团长不是说了,叫你跟着我,也上团部。
  钟洪峰说:我不参加训练了?
  刘建说:我不知道。
  钟洪峰没再问刘建,心想:反正上哪都行。
  钟洪峰其实不知道,刘宗伯叔叔担心他的体质弱,吃不消新兵训练的苦,想暂时把他留在团部。等新兵训练完了,再把他分配到老连队。
  只有十多公里的路,车队又跑了近半个多小时。
  车队到了这个小镇上,已是下午四点半钟了。由于天一直是阴着,雨又时断时续地下着,这个时候让人感觉像黄昏一样。钟洪峰下车后,就没有见到刘宗伯叔叔,不知道那辆吉普车上哪去了?
  钟洪峰跟着刘建来到新兵团团部。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往里边走又套着很多小四合院,房屋是木质结构的,黑色的鱼鳞瓦片,长满藓苔;院内有许多天井,很像一座古建筑。这个四合院原来是镇政府的办公大院,现在临时借给新兵团当团部。钟洪峰跟着刘建从第一道门进去,穿过一个四合院,又进了一道门,又穿过一个四合院,到了最后的那个院子里。刘建对钟洪峰说:我们就住这个院子。
  钟洪峰看见所有的屋门上都挂着牌子。刘建领着钟洪峰来到挂着团部牌子旁边的那个小屋子,里边有五张床,四张床上铺着褥子,靠着门边的床是空的。刘建说:钟洪峰,你就睡这张床吧。
  钟洪峰放下了背包。刘建从旁边的一张床上拖出一条褥子,叫钟洪峰铺在床下。钟洪峰铺好了床。
  刘建说:我要去看看首长,可能他们晚上要开会。你如果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我来叫你去吃晚饭。
  钟洪峰知道刘建说的首长是刘宗伯叔叔。
  刘建转身走了。
  钟洪峰算了算,他们是八点半钟从九龙坡火车站出发的,路上停了几次车,大家下车方便了一下,到了这个小镇,是四点半钟,如果扣除路上停车时间,跑了好像也有六七个小时。跑了这么远的路,说明这里离山城很远了。可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钟洪峰一直弄不清楚。
  钟洪峰这时候,很想躺在床上睡一会儿。
  他解开背包,关上门,脱下那双潮湿的棉鞋,脚丫子的味臭死了。钟洪峰在家,每天晚上都要洗脚。有时候不想洗,母亲就把洗脚水端在他面前,看着他洗。母亲说:晚上不洗脚不行。一是脚臭,熏得别人睡不着觉。二是洗脚有益健康,能舒筋活血。一定要养成这样的好习惯。钟洪峰当时根本没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里。而此刻,他反而觉得这两只臭脚一定要好好的洗一洗。这不是在家里了,这是在部队,和战友们过集体生活,一双臭脚熏得人家睡不着觉,人家会提意见的。
  他端起脸盆,来到天井。打了一盆凉水,回到屋子里。坐在床沿上洗完脚,又把洗脚水倒了。才脱了衣服,上床躺下,拖过被子盖在身上。
  钟洪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钟洪峰睡着后,还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周涛给他来信了。周涛在信上告诉他小雅已经到了大巴山。小雅把她的通讯地址写来了,叫钟洪峰抓紧时间给小雅写回信。钟洪峰拿出信笺,趴在床上给小雅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钟洪峰这样写道:小雅你好!今天是1969年10月19日,我到新兵团了。我住在团部。这个地方离山城很远,我们一路上走了六七个小时,我都走迷糊了,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不过,我现在的情况很好,我穿了一身五号军装,裤子很长,妈妈给我挽了一大截,但是衣服还是很长,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威风,就像穿了一件大袍子。我现在还没有发帽徽和领章,可能我还不能算是一个正式的军人吧。听说要新兵训练完后,才正式给我们发帽徽和领章。我想等发了之后,去照一张相,寄给你。对了,你那个地方好吗?山是不是很高?村庄多不多?生活怎么样?住的条件好吗?能不能吃到肉呢?劳动累吗?还有,你是不是和王朝在一起?你叫王朝也给我写信,我想拜托他照顾好你。我不知道怎么了,走在路上,就特别想念你,我现在想念你的心情更激烈了。哦,小雅,我不想再写了,再写下去,眼泪就会流出来。总之,你要经常给我来信。你也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就写这么多吧,我一会儿就把信给你寄去。钟洪峰。
  钟洪峰写完信,想起还要写信封。钟洪峰找出信封,又去看周涛的信。钟洪峰忽然呆住了,他看见周涛的信上没有一个字。怎么会这样呢?刚才还读了周涛的信,上边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的字,现在一个字也没有了。他觉得奇怪,心里又急,就惊醒了。
  钟洪峰醒来,听见刘建喊他快起来吃晚饭。
  钟洪峰从挎包里拿出碗筷,跟着刘建从四合院的后门穿过去,向一座破庙走去。
  破庙已倒塌了一半。庙前边有一块操场,边上是一片水田。钟洪峰看见操场上有很多的新兵,他们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在排队等着打饭,有打好饭蹲在地上吃。钟洪峰也弄不清楚他们是哪个连队的新兵。他跟着刘建从那些新兵中间穿过去,来到破庙跟前,站在一群新兵的后边,踮起脚尖朝前边看。
  钟洪峰看见前边支了一块大木板,板子上摆了几个大菜盆。那个掌勺的老兵有三十三四岁,穿着一件很旧的黄棉袄,腰上系了一条白围裙。他挖了一勺菜,扣进了一个新兵的盘子里,然后又叫下一个新兵。钟洪峰觉得很有意思。他看见刘建已经打了菜,盛了饭,端着盘子和碗走了。轮到他时,他也把盘子伸过去。那个老兵挖起一勺菜,准备扣进他的盘子里,突然,那个老兵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老兵用诧异的目光瞅着钟洪峰问:你是哪个连队的?怎么跑这儿来打饭吃?
  钟洪峰也愣住了。
  钟洪峰说:我不知道我是哪个连队的。
  那个老兵就说:快走!快走!你不是我们连队的,别在这里吃饭!
  钟洪峰把盘子抽了回来。很多新兵都瞅着他。有人还偷偷地笑。那个老兵也笑着朝旁边的老兵说:这个小新兵肯定是晕了,找不到他们连队了。
  另一个老兵也笑道:刚从家里出来,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那个老兵说笑了几句,又接着给后边的新兵打菜,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钟洪峰的表情。
  钟洪峰抽回盘子后,羞得满脸通红。他转身就冲出了人群,一口气跑回团部,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钟洪峰感到委屈,又感到羞辱。
  他正哭着,刘建跑回来了。刘建一进屋,说:你跑哪去了?我打完菜就找不到你了?你吃饭了吗?
  刘建连问了几遍,钟洪峰也没答话。
  刘建翻过钟洪峰的身子,看见钟洪峰的眼圈红红的,还有几滴泪水挂在腮上,没有擦干净。刘建惊讶地问他:你哭什么?想家了?
  钟洪峰还是不说话。
  刘建又一看,钟洪峰的盘子是空空的,碗里也没有饭,忙问他:你打的饭菜呢?
  钟洪峰还是不说话。刘建就哄他说:你说话呀,你不能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我去找刘团长了。
  钟洪峰不想叫刘建找刘宗伯叔叔,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刘建。
  刘建听完,马上“唔”了一声说:我明白了,你发的碗盘和他们连队发的不一样,他们知道你不是他们连队的。你等着,我去找他们连长。
  刘建说完话,转身出了屋。
  钟洪峰还是心里难过,想想刚才受到的委屈,又憋不住哭了。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刘建回来了,那个掌勺的老兵也跟来了。掌勺的老兵还端来一大盆米饭和猪肉炖粉条。
  刘建一进屋,就喊钟洪峰:王连长来看你了,还给你送来饭菜,快起来吃吧。
  王连长,叫王国栋。大个子,黑脸,说一口胶东话,像唱歌似的,很好听。王连长是1953年参加抗美援朝的山东老兵。在铁道兵像他这样参加军队十六七年还当连长,有不少。因为部队需要既有技术又会带兵的干部,所以一直不舍得放他转业。王连长参加了不少的铁路建设。在朝鲜战场上,他参加了保卫“无名川”大桥的战斗,他们连队被称为“砸不烂,打不垮”的“钢铁英雄连”。回国后,又参加了福建厦门的“鹰厦”铁路、包头兰州的“包兰”铁路、四川云南的“成昆”铁路,到此时的重庆襄樊的“襄渝”铁路等建设。他一直在施工连队,开山、放炮、架桥、打山洞、铺铁路。多年劳累成疾,患了严重的矽肺病。领导和他谈过话,让他带完这批新兵,照顾他身体不好,可以转业回地方。王连长来到新兵连后,把这个消息封锁得很紧,那些班排长们都不知道。但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王连长跟着刘建进屋后,把那盆热乎乎的饭菜往桌子上一放,就坐在钟洪峰的床边不停地做检讨。他说:小家伙,你别生俺的气了。俺不知道你是团部来的新兵,俺们原来是一场小误会呀!呵呵!你看,俺这不是来向你赔礼道歉了。俺还专门给你做了猪肉炖粉条,那些新兵们吃的都是清水煮萝卜哩。快起来打牙祭吧。
  钟洪峰把头扭到一边,就是不理他。
  王连长又笑道:呵呵,你的脾气还不小呢,俺都向你赔礼道歉了,还不依啊?要不,俺就学两声狗叫给你听,你听俺学得像不像?
  王连长“汪汪”地叫了起来。
  钟洪峰被他逗乐了。
  王连长递给钟洪峰一条湿毛巾,叫钟洪峰擦擦脸。又给钟洪峰盛了一大碗米饭。瞅着钟洪峰吃完了饭,才笑哈哈地说:嗨!不错,不错,给了俺面子。要不叫刘团长知道,还不知道怎么训俺呢。
  刘建说:王连长,你应该认识钟达成首长吧?
  王连长说:你说的是不是俺们八师原来的钟达成主任?
  刘建说:是啊,他是钟洪峰的爸爸。
  王连长“哈哈”笑道:钟主任,俺当然熟悉了。钟主任对俺们可好了。虽然平时看他很凶的样子,一双三角眼,一瞪,吓死人,但他特别爱兵。那年钟主任上俺们连队视察,看见俺光着一双脚丫子在工地上挑土。问俺为什么不穿鞋?俺说,发的胶鞋都穿破了。他立刻把自己脚上的鞋脱下来叫俺穿。你想想,俺能穿首长的鞋吗?俺是坚决不穿。后来,首长回去后,没有忘记这件事,叫他的警卫员给俺送来一双新胶鞋。
  王连长说完,又瞅瞅钟洪峰。
  钟洪峰突然感到这里一点也不陌生,有这么多熟悉父亲的老兵,就好像熟悉他一样。钟洪峰的心里也没有一点气了。
  王连长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首长们还没有开完会,刘建也不敢久坐,要去等着首长。首长一会儿就有事,找不到他首长会发火。刘建也走了。
  钟洪峰也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事情。现在他已是一个兵,也不敢到处乱跑了,又加上对这个地方也不熟悉,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快八点多钟的时候,刘宗伯叔叔和刘建来了。刘宗伯叔叔已经知道下午的事情。他一进屋就朝钟洪峰说:听说你刚才哭鼻子了?哈!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真是没有出息啊!
  钟洪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刘宗伯叔叔又说:王连长还专门给你开了小灶,做了猪肉炖粉条,生活不错嘛。
  刘宗伯叔叔说完,又笑了笑。他工作挺忙,从各省接来的新兵都陆续来到新兵团训练基地了,他等一会儿还要找地方政府领导商量物资供给的事,还要和各新兵营营长制定训练计划。他只坐了一会儿,就领着刘建走了。
  到了晚上,屋子里又来了三个老兵。
  钟洪峰认识他们,就是从九龙坡来时和钟洪峰坐一辆卡车上的司号兵。钟洪峰记得,到了这个小镇后,他们跟自己一块下的车。后来他们跑哪去了?钟洪峰不知道了。
  那三个司号兵瞅着钟洪峰笑了笑。有一个大个子老兵对钟洪峰说:我叫张明,他们两个一个叫鲁春光,一个叫赵明亮。刘团长说了,从明天起,你跟着我们练军号。
  钟洪峰点点头。又打量了一眼鲁春光和赵明亮,鲁春光长得胖乎乎的,有一张大嘴,笑起来嘴咧得更大,都咧到耳朵根了,能塞进去一只大拳头。赵明亮是一双小眼睛,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了。钟洪峰还听出张明也是四川人,鲁春光和赵明亮的口音像云南的。
  钟洪峰问张明:军号好吹吗?
  张明笑笑说:你明天一吹就知道了。
  钟洪峰说:为什么不发我一杆枪啊?
  张明听完,和那几个老兵都笑了。张明笑着说:咱们是铁道兵,不是正规部队。咱们主要是修铁路。咱们发的武器是铁镐和大锤。枪嘛,也有,不过好几人才一杆啊。
  钟洪峰有些失望。在他认为,当兵的不发枪,还算兵吗?
  其实,钟洪峰还没有意识到,此刻,已是他人生历程的起点。他将要从这条起跑线上朝前奔跑,最终完成他一生的追求和目标。
  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五点半钟,钟洪峰被张明摇醒了。
  张明说:快起床!咱们要上山练军号。
  钟洪峰揉着发涩的眼睛,穿上衣服,也没洗脸,跟着这三个老兵出了四合院,朝着小镇外的一座小山包奔去。
  钟洪峰这个时候,才朦朦胧胧地看清了这个小镇。其实这个镇子很小,只有一条窄小又弯曲的街道,铺着石板路面。石板路面高低不平,磨得又光又滑,有的地方还被车轮子压出两条深深的车辙。街道两旁,是一幢幢高矮不齐的老式木板小楼,紧挨在一起,很破旧。那边有一座古庙,门口蹲着两只瞪着大眼睛的石狮子。当时钟洪峰还不知道这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镇。夜色笼罩着小镇,静悄悄的。一扇扇木板门都紧闭着。有几条家狗听见了脚步声,不停地吠叫起来。
  钟洪峰跟着三个老兵爬上了小山冈,回头又看了一眼小镇。小镇是东高西低坐落在一座小山冈上。小镇的南边,也有一座山冈,耸立着一座古塔。古塔上还挂着一串串风铃。晨风阵阵地吹来,吹着风铃发出“丁当丁当”的响声,那声音很悦耳。钟洪峰又转过头,朝山脚下望去,是一片平展的稻田。田里的水稻已经收割了,留下一乍长的稻秆。有的水面结了一层薄冰,一片明晃晃的。有三两只白色的长颈鹤像跳着芭蕾舞从水面上掠过,又飞到另一片稻田里。那边的山下还有一条蜿蜒的河流,缓缓地从小镇边流过。小镇周围都是起伏的山岭。
  钟洪峰跟着三个司号兵在山冈上选好了地形。张明从绿帆布袋里拿出一把黄闪闪的军号朝钟洪峰说:你想吹吹吗?
  钟洪峰说:让我试试吧。
  张明向他讲了吹号的要领:要把牙咬齐,肺腑里憋住气,不要漏风,鼓足劲吹。
  钟洪峰接过军号,照着张明说的吹了一口,却没有吹响,反把腮帮子鼓得生疼。钟洪峰又瞅了一眼鲁春光和赵明亮,他们一手叉腰,一手举军号,挺起胸膛,昂首朝前,吹出嘹亮的号声。
  钟洪峰沮丧地说:我怎么吹不响呢?
  张明笑笑说:他们都说号兵好当,其实号兵最难当了。
  钟洪峰摇摇头说:我不信吹不响。
  钟洪峰又举起军号,一个劲地吹。他吹了有半个多小时,终于吹出声音了。不过,那声音难听死了,像一头老牛“噢噢”叫似的。把张明、鲁春光和赵明亮的肚子都笑疼了。
  钟洪峰说:你们笑啥?过来教教我呀。
  鲁春光说:你自个吹吧,第一步就是先吹出声音,吹出声音了,再吹出音符。
  钟洪峰说:我不想当这个号兵了,真不提情绪。我还是找刘团长,要求上新兵连。
  赵明亮说:告诉你吧,新兵连天天练走步、卧倒、瞄准、跑操,晚上还要紧急集合,背上沉重的背包和步枪,跑几十公里的山路,你根本受不了。
  钟洪峰说:我就喜欢扛枪。你们这里连枪都没有,如果对同学说了,人家都笑掉大牙。
  赵明亮说:你不信就算了。
  钟洪峰跟他们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号。回去吃早饭,钟洪峰手里拿着一块馒头,就是不敢往嘴里填,两个腮帮子又疼又涨。他没有办法,只好把那碗稀饭凑合喝了。
  吃完了早饭,三个号兵都没有事了。他们招呼钟洪峰过来打扑克。钟洪峰不想打,想给母亲、姐姐和周涛写封信,告诉他们平安到达了新兵团。他还要叫周涛马上把这封信转给小雅,小雅看到信,也好给他写回信。他就对三个老兵说:我要给家里写信了。
  张明说:写吧,老兵情绪多,新兵信多。快写封信告诉你爸爸妈妈,叫他们放心。
  钟洪峰铺开了信纸,趴在床沿边,提笔准备写信时,想起刚来那天下午做的那个梦,不由觉得好笑。那个梦和真的一样,当时确实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此刻可不是做梦了,钟洪峰真要给他们写信了。
  钟洪峰第一封信写给母亲。一张纸没有写完,告诉他们平安到达新兵团,现在住在团部里,跟着老兵上山学吹号。一切都好,叫他们不要牵挂。又问了母亲和父亲好吗?要多保重身体等。信就写完了。然后又给姐姐写了一封信,内容基本差不多。但是给姐姐写的那封信,感觉语言比给父母亲写的那封信亲昵多了。姐姐比钟洪峰大十多岁,虽然长年不在一起生活,他们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钟洪峰写完两封信,又想起没有告诉母亲和姐姐他们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钟洪峰就抬起头问张明:咱这是什么地方呢?
  张明笑话他来了一天多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说:你真是一个小糊涂虫!连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钟洪峰说:我一直没上小镇里,怎么知道呢?
  张明说:这里叫大竹县红旗公社。你地址写大竹县红旗公社新兵团就收到了。
  钟洪峰第三封信是写给周涛的。这封信也是几句话,叫周涛火速把他到达新兵团和通信地址告诉小雅。如果小雅还没走,叫小雅给他来信。最后,钟洪峰又写了几句对周涛感谢的话,称周涛是他的铁哥们,够交情。等以后回重庆探亲,找周涛玩。
  钟洪峰写完信,又问张明:上哪寄信呢?
  张明说:你把信放到团部的信袋子里,通讯员就会帮你寄出去了,不用贴邮票。
  钟洪峰拿着两封写好的信来到团部。他先站在门口往里瞅了一眼,钟洪峰怕见到生人和老一点的干部,他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他发现屋里只有一个人,和他一样,也没有戴领章和帽徽,猜出他也是一个新兵,就进了屋,问他信放在那里?
  那个新兵正好是团部通讯员,年龄也不大,有十六七岁,说一口普通话。钟洪峰还愣了一下,发觉他也是一个小兵,还会说普通话,不像雅安的新兵。钟洪峰没有好意思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通讯员也打量钟洪峰一眼,客气地说:你把信放在墙上挂着的信袋子里吧。正好,我一会要上邮电所送信。
  钟洪峰又说:有糨糊吗?我还没封信口。
  通讯员递给他一瓶糨糊。
  钟洪峰封好信口,放进信袋里,又朝那个通讯员瞅了一眼,那个通讯员也瞅了他一眼,两人又笑了笑。
  钟洪峰往回走时,碰上刘建。
  钟洪峰问他:你上哪去?
  刘建说:我要跟刘团长去新兵三营看看。
  钟洪峰拉着刘建的胳膊说: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刘建说:什么事,你说吧。
  钟洪峰想了想说:我不想在团部,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想下新兵连,不知道刘团长让不让我去?
  刘建笑笑说:就这么一件小事啊,你不敢对刘团长说?
  钟洪峰点点头,
  刘建又笑笑说:没关系,等一会儿我帮你说。
  钟洪峰说:你一定帮我办成这件事。
  刘建说:我不敢打保票,但我一定能把话传到。
  晚上,刘宗伯团长和刘建从新兵三营回来,把钟洪峰喊了过去。
  刘宗伯团长开门见山说:听说你想到新兵连?
  钟洪峰说:我想下去锻炼。
  刘宗伯说:好,我明天叫小刘带你到一营一连。不过,新兵连的训练很紧张,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钟洪峰点点头。
  刘宗伯团长说:你回去休息吧。
  钟洪峰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他幻想着新兵连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都说新兵连艰苦,到底有多么苦呢?……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