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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当兵

作品名称:大巴山红杜鹃      作者:李世英      发布时间:2013-07-22 14:25:01      字数:9871

  钟洪峰回到家,已经是上午九点钟。
  母亲这天没有上班。钟洪峰一夜没回来,急得她一夜没睡着觉。她向单位请了假,在家等钟洪峰。
  钟洪峰进了客厅,先看见了父亲。父亲也没上办公室,他倚在藤椅里看报纸。钟洪峰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知道这顿训是逃不过去了。钟洪峰见父亲抬了一下眼镜,用三角眼瞅了他一眼,竟然一句话没说,又低下头,看报纸。
  钟洪峰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想进他的房间里。
  母亲这时候竟然从卧室里冲出来,拦住了钟洪峰,劈脸就问:你一夜没回来!你都上哪去了?
  钟洪峰低下头,继续往他的房间走。
  母亲又喊住他,说: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钟达成抬起了脸,朝妻子摆摆手说:算了,他这不是回来了吗?回来就好,你什么也别问了,让他去休息吧。
  钟达成过去对儿子很严厉,今天倒帮儿子说话。钟洪峰感到惊讶,也很感激父亲。母亲还想唠叨两句,钟洪峰已经进了自己的屋了。
  其实,钟洪峰在心里,已经不怎么害怕母亲了。不像小的时候,做错一点事,母亲一挥巴掌,他就吓得要哭。他本来打定了主意,如果母亲老是唠叨不完,就任她去唠叨,反正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钟洪峰倒是害怕父亲。父亲的那双三角眼,总是冷冰冰的,脸上也从来没有笑容。但是今天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么简单,父亲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朝他瞪三角眼,还帮他解了围。
  中午吃饭的时候,钟洪峰吃得很快,他确实饿坏了。父亲倒了一小盅药酒,独饮起来。钟洪峰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拿起辣椒油,倒进米饭里,把米饭都染得红红的。辣了一头汗,嘴上不停地“嘶啦嘶啦”的,又拿手不停地扇嘴巴。
  母亲瞅他一眼说:洪峰,你不能少吃一点辣椒嘛!看你辣成那个样子。辣椒吃多了,对胃也不好。母亲说着,给他倒了一杯开水。钟洪峰吃了两大碗米饭,才觉得肚子饱了。他松了一下裤腰带,准备离桌的时候,钟达成把他叫住了。
  我有话对你说。
  钟洪峰在父亲跟前站下。
  你刘宗伯叔叔已经到了重庆。今天早上给我打来电话,准备明天早上来咱们家,把你接去当兵。
  父亲说的刘宗伯,是他的老战友。过去,钟达成在铁道兵当师政治部主任时,刘宗伯是师军务科副科长。刘宗伯现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08师副参谋长兼新兵团团长。钟洪峰这次去当兵,就是刘宗伯叔叔来接他。
  钟洪峰顿时高兴地说:刘宗伯叔叔不是说,要过几天才来吗?
  钟达成说:原来他打算这个月底来的。今年是在雅安招兵,那边的新兵都招好了,就提前过来了。
  钟洪峰说:我明天就要跟他走吗?
  钟达成说:是的,新兵们都到了九龙坡火车站。明天他来带你过去,穿上军装,你们就要去新兵连了。
  钟洪峰没有想到这件事来得这么突然。昨天在朝天门码头上,他还对小雅说,可能要到这个月底才能走。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钟达成又说: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准备的,抓紧准备一下。
  钟洪峰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该准备的东西,母亲都已经帮他准备好了。母亲早就为他买好了牙刷、牙膏、洗脸毛巾、信笺、针线包什么的。针线包是父亲提醒母亲准备的,到了部队用得着。如果军装破了,扣子掉了,自己能缝缝补补。
  钟达成和钟洪峰谈完话。钟达成又戴上老花镜子,看手中的报纸。
  钟洪峰在屋里转了一圈,有些坐立不安。
  母亲也很激动,在一旁又问钟洪峰:你还想带点什么东西?妈妈上军人服务社给你去买。
  钟洪峰说:我也想不起来要带些什么东西。
  母亲说:给你买一双尼龙袜带上吧。
  钟洪峰说:部队发袜子。
  母亲说:还是买一双吧。
  母亲说完,进了卧室,拉开抽屉找购物券。尼龙袜是紧缺商品,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只有部队的军人服务社才有,但是要凭购物券购买。母亲手里还有好几张购物券,那是照顾钟达成的,因为他是部队政委,还是老红军。
  钟洪峰站在客厅里没有动,他的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母亲要上军人服务社去给钟洪峰买尼龙袜。钟洪峰突然拉住妈妈的胳膊说:妈妈,我想出去一趟,下午回来。
  母亲皱着眉头说:钟洪峰,你又要上哪去?
  钟洪峰说:明天就要走了,我还想去跟同学们告个别。
  母亲说:你不要去向同学告别。当兵的事,别人都不知道,咱们是走的后门。如果传开了,有人会向你父亲提意见的。
  钟洪峰说:我不说这件事,我只去见见他们,行吗?
  母亲还想阻拦他。钟达成抬起头说:叫他去吧。
  这一次,父亲又帮了他一次忙。钟洪峰对父亲更是感激不尽。钟洪峰心想:父亲今天帮了他两次忙了,父亲为什么不像过去那么严厉了?
  钟洪峰在准备出门时,又向母亲要了几元钱。钟洪峰说:我想和他们吃顿饭。
  母亲给了钟洪峰五元钱,对钟洪峰叮嘱道:不能像昨天那样,一夜不回来啊,叫家里不放心。听见了吗?啊?
  钟洪峰说:我今天不会的,一会儿就回来。
  钟洪峰一溜烟地出了屋。
  钟洪峰上了大街,到处找电话亭。他要给小雅打个电话,把明天走的消息告诉小雅。还要和小雅商量以后怎么通信。他要比小雅先走了,必须先给小雅写信,把地址告诉小雅。可是信不能寄到小雅家,叫她妈妈和爸爸看到了,就麻烦了。信寄哪呢?最好找一个同学帮助转一下,找哪个同学合适呢?这些都要和小雅商量一下。
  钟洪峰找到了电话亭,摇通了总机,叫他们转到小雅家。小雅家里有电话。钟洪峰听出是小雅妈妈的声音,小雅妈妈没听出是钟洪峰。小雅妈妈讨厌男孩子找小雅,就没有好气地朝钟洪峰说:小雅不在家!
  钟洪峰忙对小雅妈妈说:阿姨,我是小雅的同学,钟洪峰。
  小雅的妈妈马上笑笑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去叫小雅。
  钟洪峰和小雅说话时,钟洪峰显得很激动。钟洪峰先问小雅:你那天早上回家,你爸爸妈妈训你了吗?
  小雅说:你想想,他们能不训我吗?
  钟洪峰说:没动手打你吧。
  小雅说:我都这么大了,他们不打我了。
  钟洪峰接着告诉小雅:接兵的刘宗伯叔叔来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到了部队后,把信寄给周涛,叫她转给你,你看行吧?
  小雅说:可以,周涛最可靠了。
  钟洪峰说:我现在找周涛,跟他说好。
  钟洪峰和小雅打完电话,就去找周涛。
  周涛是钟洪峰上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周涛在班上被同学们称作“假丫头片子”。他白净的脸庞,瓦亮的大眼,长得像一个女孩子。他害羞起来,白净的脸儿又突然红扑扑的。平时周涛不愿意和那些调皮的男同学玩,他们老是拿他的弱点讥笑他,叫他“假丫头片子”。那些男同学坏死了,知道周涛害怕毛毛虫,专门捉来几条毛毛虫放在他的课桌上。那些毛毛虫可恶心了,有的挤破了肚子,露出里边绿青青的肠子,把周涛吓得都不敢拿棍子把那些毛毛虫拨拉掉地上。连女同学都笑话周涛胆小。钟洪峰讨厌那些男同学欺负一个老实同学,就对那些非常坏的男同学说:周涛是我的哥们,你们都记住了!谁如果以后再敢欺负我的哥们,我就拿铁拳头打你个满脸开花!那些男同学虽然不怕周涛,但是都害怕钟洪峰,知道他打架不要命,连比他岁数大的男同学也敢和他们拼命。他们就服了钟洪峰,不敢再欺负周涛了。为这事,周涛挺感激钟洪峰的。本来,周涛这次也准备报名下乡,他看见班上很多同学都报名了,连一些弱小的女同学也报了名,心里就急了。可是,他回家和爸爸妈妈一商量,他们坚决不同意。周涛属于那种听大人话的孩子,只好又上学了。
  钟洪峰又跑回了母校重庆三中,打听到周涛正在教室里上音乐课。音乐教室在一座德国式的二层小楼上。那里的环境特别优雅,周围有七八棵一人环抱粗的法国梧桐树,树几乎和这座德国小楼一样高了。高大的树冠,把小楼都遮蔽住了。夏天在教室里上音乐课,风儿从那一扇扇花格子窗户吹进来,教室里感到非常凉爽。钟洪峰过去也在这座教室里上过两堂音乐课。教音乐的王老师是一个美丽的姑娘,穿一件紧身粉红色衬衣,裹着丰满的乳房,脸上荡漾着青春的微笑。她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弹奏着钢琴。同学们伴随着钢琴声,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歌声在静寂的梧桐树林里回荡着。可是,钟洪峰再也没有机会走进这座德国小楼上音乐课了,他现在已经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
  钟洪峰还没有走近这座小楼,就听见从楼上传来钢琴声。钟洪峰上了楼,趴在木格子的窗户上,瞅见周涛正摇头晃脑的在唱《北京的金山上》。钟洪峰轻轻地拍了拍窗户,把周涛从教室里叫了出来,然后把那件事向周涛说了。
  周涛闪动着大眼,听完钟洪峰的话,就拍着胸脯说:钟洪峰,你放心,这件事我保证办得好好的。
  钟洪峰又对周涛说:我当兵的事情,你也不要跟其他同学们说了,是我父亲走后门送我去的,我只对你和小雅说了。
  周涛说:我保证为你保守秘密。
  钟洪峰又说:以后,你也别老女孩子气了,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那些男同学就不敢欺负你了。
  周涛说:我从来不会打架,打不过他们。
  钟洪峰说:我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自己保护自己吧。
  周涛说:我会躲他们远远的。
  钟洪峰还是担心,班里有几个男同学是很坏的,他们会抽烟喝酒,会耍女朋友玩。还有几个女同学整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有时候还在外边过夜。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街道工厂的工人,整天很忙,顾不上管他们的事情。钟洪峰把这几个男同学称作小街痞和小流氓。像周涛这样老实的学生是他们欺负的对象。他们向老实的同学索要钱物,不给他们,他们就打他。周涛挨过好几次打了。所以,周涛早就不想上学了。可是爸爸和妈妈不同意他上山下乡,他只好硬着头皮把初中读完。
  钟洪峰办完了这两件事,本来想找几个同学吃顿饭。小雅离得太远,不可能过来。王朝也没找着。找别的同学又不合适,就匆匆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气又变阴了。钟洪峰起床后一看,下起了毛毛雨。
  钟洪峰一手端着口缸,一手拿着牙刷,走到门外的花坛里,蹲在一块水泥板上刷牙。钟洪峰的家住一楼。原来管理科安排他们家住二楼。二楼是师一号到六号首长住的。房间的建筑面积和室内设计与三楼、四楼、五楼一样,主要是楼层低,方便首长的起居。钟洪峰的父亲对管理科长说:我还是住一楼吧。管理科长感到为难,钟达成是师政委,怎么能叫首长住一楼?警卫员告诉他,你就听钟政委的安排吧,他左腿在战争年代留下枪伤,行走很不方便,嫌爬二楼太累。管理科长才拍着脑袋说:我咋把这事忘了?
  一楼没有阳台,出了门就是一个小花坛。花坛里种了许多的花草。有月季、牡丹、玫瑰和菊花等。钟洪峰早上刷牙,习惯跑到小花坛里,蹲在那块水泥板上,一边慢慢地刷牙,一边瞅着花坛里的那些花儿。几乎在不同的季节里,花坛里都会有几种花儿开放。钟洪峰刷牙很仔细的,上下左右要刷好几遍,刷一次牙大约需要十多分钟。妈妈过去经常催他:钟洪峰,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呀?刷牙也要看风景吗?快点吧!上学就要迟到了!
  不过,现在妈妈不催他了。钟洪峰不上学了,钟洪峰要当兵了。
  钟洪峰刷完牙,又洗完脸,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钟达成有早晨起来跟着警卫连跑操的习惯。跑完操,还要上司令部旁边的小树林里打一会儿拳。警卫员也跟着他学。打完了一套拳,带着一身汗回来。这会儿钟达成还没有回来。母亲对钟洪峰说:你别等你爸了,你先吃吧。吃完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看看妈妈给你准备得够不够,有没有拉掉的东西。
  钟洪峰说:妈妈,我今天真得要走吗?
  母亲说:傻孩子,你是不是还在梦里啊?你爸爸不是告诉你了,你刘宗伯叔叔一会儿就要来接你了。
  钟洪峰说:我觉得真像做梦啊。
  母亲说:快吃饭吧,说不定你刘宗伯叔叔快到了。
  钟洪峰吃饭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像在梦中。那天父亲说要送他当兵,他还半信半疑。昨天父亲告诉他,刘宗伯叔叔就要接你走了,他才感觉到自己真的要走了。想到真要走了,他忽又觉得心里酸酸的,他真舍不得离开爸爸和妈妈。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离开过他们。原来爸爸在铁道兵的时候,在山沟里修铁路,时常把他一个人留在部队子弟小学读书,虽然离开了他们,但是爸爸妈妈妈每个星期都会上学校来看他。可是,现在要远走高飞了,他们不可能每个星期都去看他了。他去当兵,也不再是十四岁的孩子,他要成为一个战士了。
  钟洪峰吃完饭,钟达成也回来了。
  钟达成一进屋,就笑哈哈地说: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可是这老天爷真不给气象台台长长脸,一大早又阴起了脸。
  母亲笑笑说:刘宗伯不会早来吧?
  钟达成说:他肯定要吃了早饭才来。
  母亲说:老钟,刘宗伯要在咱们家吃午饭吗?
  钟达成说:我们都多年没见面了,我还能让他走吗?在这吃,一定要在这吃!
  母亲说:我赶紧上街买点菜。
  钟达成说:你看看能买到海鱼吗?他是个海猫子,喜欢吃海货。
  母亲说:我看看吧,反正买什么东西都要用购物券。只要有券,就能买到。
  母亲挎着竹篮上街去了。
  母亲走后,钟洪峰进了他的卧室。卧室很小,大概有八九平方。里边摆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就显得很拥挤了。现在桌子上还是过去的老样子,有一摞子旧课本,旁边有几本小说,几本没有用过的作业本,一瓶胶水和一瓶墨水瓶。钟洪峰对这些东西都不屑一顾了。当了兵,这些东西用不着了。钟洪峰又查看了一下母亲给他收拾的东西。昨天,母亲又上街给他买了一个大帆布提包,把所有应该带的东西都放进了提包里。钟洪峰拉开拉链,看到里边有一双米黄色的尼龙袜、两块香皂、两瓶牙膏、一摞子信笺,一个针线包,还有一件蓝色毛衣。这件毛衣母亲用了好几个晚上织出来的。钟洪峰看完了,准备把拉链拉上时,忽然想起母亲为他买的那本《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书,还没有装进去。母亲买这本书,想叫钟洪峰好好地读一读,这是一本描写革命战士成长的书,母亲希望钟洪峰也能像书中的主人翁一样,在部队这座大熔炉里茁壮成长。其实,钟洪峰过去读过这本书,但是有关一个战士怎么成长,钟洪峰并不懂。他把书装进了提包里。又想看看抽屉里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他先拉开了左边的那个抽屉,里边有一把弹弓,弹弓架是柳桃木的,被磨得发了黑,但是橡胶皮的弹性还很好。橡胶皮是从部队医院往护士要来的输液管,这把弹弓是钟洪峰自己做的。钟洪峰拿起弹弓,拉了拉,又瞄准了一个地方,嘴里说了一声“啪”!——他想把它带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弹弓放进了抽屉里。钟洪峰又拉开了右边的那个抽屉,里边有一大堆烟盒纸和透明糖纸,这些都是钟洪峰过去积攒的。他有很多高级烟盒纸,像云烟,中华烟,绿牡丹烟什么的;也有许多高级透明糖纸,有哈尔滨,佳木斯,广州、海南岛和桂林生产的。这些烟盒和糖纸都是用来和同学们玩游戏的,越高级的烟盒和产地越远的糖纸“官”越大。过去同学们十分羡慕钟洪峰有这么多的高级烟盒和高级透明糖纸。钟洪峰朝它们瞅了一眼,这些东西也没有用了。当了兵,还保留这些东西干什么。钟洪峰收拾出了一大堆,准备扔掉。想了想,又舍不得,又把那些烟盒和透明糖纸放进了抽屉里。钟洪峰把抽屉关上后,上床躺下了。他静静地瞅着天花板,不知道想什么事情。
  母亲回来时,已经是十一点多钟了。
  母亲一进屋,就对钟达成说:菜都买来了。
  钟达成说:你买的什么菜?
  母亲说:今天真巧,我到了水产市场,正碰上卖冷冻的黄花鱼,我拿购物券买了两条。
  钟达成说:宗伯就爱吃黄花鱼,我寻思他在云南也不一定能吃上这种鱼。中午我要和他好好喝几盅。
  母亲说:我有话在先,你身体不好,医生不准你多喝酒,你要自觉点。
  钟达成笑笑说:没关系,我喝到适可而止吧。
  母亲说:刘宗伯怎么还没来呢?
  钟达成说:他现在是新兵团团长,事务很多,要处理完事务才能来。
  母亲说:我先上厨房去准备吧。
  母亲转身去了厨房。
  钟洪峰躺在床上,听见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
  钟洪峰前几天从父亲的影集里看过刘宗伯叔叔的照片。刘宗伯叔叔是父亲的部下,从抗美援朝成立铁道兵,到回国,参加祖国的铁路建设,刘宗伯叔叔一直和父亲在一个部队。那张照片是父亲和刘宗伯叔叔的合影,好像是第一次授衔时照的,父亲和刘宗伯叔叔都穿着老式军装,肩上扛着军衔。
  钟达成指着照片对钟洪峰说:你看爸爸那时候威风吧?
  钟洪峰发现父亲过去是很威风的。父亲肩上扛的军衔是二条杠四颗星。父亲说他十六岁就参加了红军,可能父亲照这张相片时有四十来岁左右吧,那时可能还在铁道兵08师当政治部主任。
  父亲过去的经历,钟洪峰一点也不知道。
  钟洪峰又瞅了一眼照片上的刘宗伯叔叔,他比父亲稍胖一些,个子和父亲一样高,腰上还挂着一把手枪,扎着武装带。两人并排站着,都背着手。尽管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但是那双三角眼,还是叫人看着别扭,射出冷冰冰的光芒。而刘宗伯叔叔的那张脸一直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
  钟洪峰看着照片心想:这个刘宗伯叔叔为什么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他是不是比父亲还厉害呢?
  钟洪峰当时想的就是害怕。怪不得父亲叫他去当兵,又把他交给了刘宗伯叔叔。这个刘宗伯叔叔不会笑,以后真的要小心谨慎,别让他训上了。
  快十二点了,刘宗伯叔叔和他的警卫员来到钟洪峰家。
  钟达成见到了五年没见的老战友,高兴得合不拢嘴。母亲正在厨房里做菜,钟达成喊母亲出来。母亲和刘宗伯叔叔也是老熟人了。
  刘宗伯一见到母亲,就开起玩笑说:嫂夫人,宗伯先给你敬个礼吧。
  母亲慌了,忙说:刘参谋长,你这么客气干啥?
  钟达成笑笑说:宗伯啊,这么多年,你还没改脾气,还是这么调侃。
  刘宗伯说:老首长,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啊,一向是一个乐观派,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发愁。
  母亲忽然想起钟洪峰,忙喊钟洪峰出来。
  其实,钟洪峰躲在屋里,外边说的什么话他都听见了。他知道是刘宗伯叔叔来了。他想出来,又害怕。母亲一喊他,他羞答答地出了屋。
  他来到客厅,礼貌地朝刘宗伯说:叔叔好!
  刘宗伯笑嘻嘻地伸出手,在钟洪峰头顶上拍了一下说:小子,十几了?
  钟洪峰说:十四周岁。
  刘宗伯拿眼瞄了一下钟洪峰的个头,摇了摇头说:不像,是不是你爸爸妈妈不舍得给你好东西吃。十四了,个头还这么矮,这么瘦啊?
  钟洪峰被刘宗伯叔叔说得脸红了。
  刘宗伯也“哈哈”大笑起来。
  母亲和钟达成也跟着笑了。
  刘宗伯叔叔笑了一会儿说:没关系,到了部队,锻炼上两三年,就长成壮汉了。
  钟达成也笑笑说:我那年从家里跑出来当红军,还没洪峰个头高,连三八大盖的枪栓都拉不动。连长给了我一颗手榴弹,告诉我,遇上白狗子,你就扔手榴弹。娘的!那次我给团部送信回来,真碰上两个白狗子,追得我急啊,鞋都跑掉了。我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连长给我的手榴弹,忙从怀里掏出来,朝白狗子扔了过去。我趴在地上等了半天,手榴弹竟然没响,我没有拉绳弦。我想,这下子完了,那些白狗子要追上我了。我转身没命地往一条河里跑。到了河边,我一个猛子扎了进去,谁想那两个白狗子是旱鸭子,瞅着我,却没敢往河里跳,站在岸上不停地往河里放枪,子弹在我身旁“嗖嗖”地响。我一直游到对岸,回头瞅那两个白狗子,他们气得直跺脚。要知道,他们那时候逮住我,回去能赏二两大烟土。
  钟达成讲完这个故事,大家都笑了。
  刘宗伯笑道:老首长,当时被白狗子逮住了,还能有今天吗?
  钟达成说:我这人命大,死里逃生好几次了。那次在朝鲜战场上,我们团被打散了,我领了十多个战士突围。黑灯瞎火,迷失了方向,钻进了李承晚的一个步兵司令部里,到处都是李承晚的军队,怎么也出不去。好在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一路上还和我们打招呼。我们偷袭了他们一个连,换上李承晚的军服,又弄来一辆大卡车,大摇大摆地从他们司令部里跑出来了。
  母亲见钟达成说个没完,忙对他说:你有话过会儿再说,看看几点了?该吃饭了。
  钟达成打住话笑道:对啦,都十二点多了,咱们开饭。
  母亲从厨房里端出菜。
  钟达成问刘宗伯:想喝什么酒?
  刘宗伯转身对警卫员说:我给老首长带来的那两瓶茅台酒呢?
  警卫员说:还在车上。
  刘宗伯对警卫员说:你真混蛋!我给老首长带来的酒,你还放在车上?快!去把酒给我拿来,再叫小赵来吃饭。
  钟达成说:今天不喝你的酒,喝我的五粮液。
  母亲把黄花鱼端上了,是红烧的。刘宗伯老远就嗅到了海鱼味,高兴地说:呵,你们还有海货啊。
  钟达成说:专门给你做的。
  警卫员打开五粮液,给钟达成和刘宗伯倒上了酒。钟达成叫那两个小战士一块喝,他俩都摇摇头不喝。钟达成拿筷子点着鱼头对刘宗伯说:你先尝尝,你嫂子做的鲜吧?
  刘宗伯拿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填进嘴里,连连称好。
  钟达成和刘宗伯碰起杯。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叙述着旧情。钟达成问了一些老战友的情况,又问了成昆铁路的建设情况。
  刘宗伯也问了基本建设工程兵的一些情况。
  钟达成笑笑说:说句实在话,我到现在还怀念咱们的铁道兵啊。我都后悔当初不该来重庆组建基本建设工程兵。这个由工人组建的部队,确实不如咱们老铁有感情啊。六六年搞文化大革命,这里有一部分工人没有改成兵,回来造我们的反,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斗惨了。他们把我装进了麻袋里,塞进汽车的座位底下,你想这不是成心想憋死我吗?我们有个副参谋长,还硬硬被他们斗死了。
  刘宗伯说:我们在楚雄也一样,红卫兵都冲进大院了。好在后来部队不搞“四大”,才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母亲走出来,对父亲说:你们不是喝酒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别提了。
  钟达成笑笑说:是啊,不提它,咱们喝酒。对了,宗伯啊,我把洪峰交给了你,这小子可是调皮捣蛋得要命。到了部队,你对他要严加管教。
  刘宗伯点头说:老首长,你放心,到了我手下,我会把他管教好。
  钟达成和刘宗伯是两点半钟才吃完饭。两人把两瓶五粮液都喝了。
  钟达成还想留刘宗伯再坐一会儿。刘宗伯看了看手表说:老首长,不能坐了,下午四点我还要接湖南来的新兵,今天晚上都住在九龙坡兵站。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大竹新兵训练基地,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回去处理。
  钟达成没再挽留刘宗伯。
  刘宗伯站起身,朝钟达成敬了一个礼。
  母亲领着钟洪峰来到客厅。钟洪峰手里提着大提包,准备跟着刘宗伯叔叔走。
  钟达成对母亲说:你是不是想去送送洪峰?
  母亲点点头。
  钟达成说:你给小车班打个电话,要辆车,我和你们一块去。
  十分钟后,小车班马班长开着轿车停在了门口。母亲这时候突然显得手忙脚乱,她不知道还该对钟洪峰说些什么话。她对钟洪峰说:把提包给我吧。
  钟达成说:叫他自己提。
  母亲又说:我再上服务社给洪峰买点饼干带着吧?
  钟达成生气地说:看你啰里啰嗦的!
  母亲马上闭上了嘴。
  刘宗伯站在一旁憋不住笑了,说:老首长,嫂子的心情应该理解嘛。
  钟达成说: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刘宗伯说:可钟洪峰在母亲眼里,还是一个孩子啊。
  他们上了车后,就朝九龙坡火车站驶去了。
  到了九龙坡兵站,刘宗伯安排后勤协理员给钟洪峰领军装。后勤协理员给钟洪峰领来的是一套五号的军装,这是最小号的了。钟洪峰穿在身上,还显得长一截。母亲幸好带着针线包,把钟洪峰的裤腿挽了一截,才不至于踩在脚底下。刘宗伯的警卫员又帮钟洪峰打好了背包,把洗脸盆、军用口缸、碗筷什么的都放在了一个网兜里。
  十月的山城,天还不冷。钟洪峰把棉衣棉裤都套在身上,感觉又笨又热。但是那些新兵都是这样穿的,不穿在身上也没法拿,钟洪峰也只好忍受着。
  母亲打量了钟洪峰一眼。现在站在母亲眼前的钟洪峰,已经不是孩子,而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母亲瞅着,眼圈就红了。
  钟达成在一旁看到了,对她说:钟洪峰都穿上军装了,咱们也应该走了。
  母亲忙扭过身,悄悄地擦眼泪,又扭回身,朝刘宗伯笑了笑说:我和老钟回去了,洪峰就交给你了。
  钟达成上了车,对钟洪峰说:明天早上,我和你母亲就不来送你了。
  钟洪峰点点头。
  母亲又说:到了新兵连,早点给我们来信啊。
  钟洪峰又点点头。
  母亲已经不敢把头伸出车窗外,她怕自己的眼泪会憋不住地涌出来。她不想叫钟洪峰看到她的眼泪,她尽量控制着自己。
  钟洪峰目送着母亲和父亲的车驶远了。
  钟洪峰的晚饭是在九龙坡兵站吃的。刘宗伯叔叔的警卫员领着钟洪峰去吃晚饭。警卫员告诉钟洪峰:我叫刘建,以后你就跟着我。
  钟洪峰跟刘建吃完晚饭,背着背包跟刘建来到新兵团的住处。那是一间大房子,好像过去是一个仓库,新兵们都睡在地铺上。他们吃完了晚饭,没事可做,就坐在地铺上,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下棋,还有的在摆龙门阵。那些新兵都“叽叽喳喳”地嚷个不停。几个带兵的老兵也在玩扑克,时而扭过头,朝那些新兵吼道:别吵吵嚷嚷的!安静点!可是没有谁听老兵的吼叫,仍然吵个不停。
  刘建带着钟洪峰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处,帮钟洪峰铺好地铺,自己也铺了地铺,然后问钟洪峰:你想出去散散步吗?
  钟洪峰摇摇头说:我哪里也不想去。
  刘建说:不想去,你先睡觉吧。我想出去看看,重庆真漂亮,再不看一眼,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刘建走后,钟洪峰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他把头蒙在被子里,开始想小雅,后来又想母亲和父亲。想了一会儿,感觉心里酸酸的,就偷偷地掉了几颗眼泪。
  第二天早上,钟洪峰吃完早饭,跟着刘建爬上大卡车。这辆大卡车上坐了五六个人,是新兵团团部的警卫员和司号员。他们都是老兵,只有钟洪峰一个是新兵。钟洪峰看见那些新兵们都是几十个人挤在一辆大卡车里,一共有四十多辆大卡车。他们的车队八点半钟从九龙坡兵站出发了。重庆的雾还很大,车队开得很慢。开在前边的那辆是吉普车。钟洪峰知道刘宗伯叔叔坐在那辆吉普车上。钟洪峰乘坐的卡车紧跟在后边。再往后看,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像一条蜿蜒的巨龙。他们长长的车队每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的车辆都停了下来,给他们让路。他们的车队很威风地驶过山城繁闹的市区,过了嘉陵江大桥,从江北区直奔大竹县新兵训练基地……
  十四岁的钟洪峰,踏上了人生新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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