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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岛(一、二)

作品名称:半池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29 20:40:30      字数:12168

  一
  沉默中的小闹钟突然“滴滴”响起,水生伸手将它拿到过去停掉,然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屋里还是黢黑一片。他没有立刻打开灯,而是走到窗前,仔细分辨今天的世界。
  外面下雪了。黯淡的天地间,寒冷肃杀,海风低吼着从海面刮来,撞击着窗户。
  他打开灯,开始翻箱倒柜,想着给自己再添一件衣服。夹杂着碎雪的海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找到毛衣的同时,还在柜子底发现了两张请帖。分别是半年前和一年前寄来的,李晓雯和江舞云的结婚请帖。他都没有去,只寄了两件自己喜欢的礼物过去。江舞云结婚时,他打了个电话,虽然欧阳云鹏的家人抵触,但最后还是顺应了他们。想来,现在他们应该可以和睦想处了。李晓雯,他没有联系,记得当时接到请帖,他心中还悄生恨意,可他也不知道那是恨谁。来到这以后,钱程没有找来,平静再次成为他生活的主题。
  这时,前面爷爷房间的灯光也亮起来了。爷爷最近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可是他还是闲不住,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前阵子看别人的摇椅不错,可他又不要家人买给他,只是从海边捡了些木头回来,想亲手做个。
  院子里铺了一层细碎的雪,被逗留的风吹得翻卷起伏。水生瑟瑟地打了些水,简单洗漱之后来到前屋。徐孝平正在炉子上煮粥。
  “叔叔今天还出海吗?”水生问。
  “呵呵,这么冷的天,去了不冻成人干了?”徐孝平目不转睛地搅着粥。
  “那不多睡一会?”
  “你没听过‘三十之前睡不醒,三十之后睡不着’?睡不着待在床上也难受。”徐孝平讲的话是方言味很重,不过不影响交流,毕竟水生已经来了两年。
  “爷爷,昨晚又听见你咳嗽了,给你买的药就是不按时吃。”
  “吃那有啥用?人要死是药能留住的?”爷爷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地捣鼓着他的摇椅,自来到这以后,他就不像以前那样平和了,倒是经常犯犟。只要他不愿意,做谁说都没有用,想做的,谁都拦不住。
  “那你咳嗽不难受?”
  “咳嗽完就睡着了,感觉不到。”
  “呵呵,二伯洗洗手吃饭吧。”徐孝平将粥端到桌子上,又把昨天的剩菜倒在锅里,热一下,同时不忘嘱咐水生,“你今天下班回来买几斤梨,再买点冰糖,晚上我给二伯熬梨汁。”
  灰色的大海在海风中动荡着,雪花纷舞在海面上,大片渔船连扣着停靠在一起。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混乱的天空下,斑驳的沙滩上,浪花孤寂相连。海岸线边的马路上人迹稀少,水生穿着的米黄色雨衣在风中猎猎响动,雪片被风吹打在脸上,生疼。但他的心思全不在这寒冷上,也不在那两张请帖上,而是在他昨夜的那个梦上。纷杂的梦中有一个镜头:他和一个女人在黄昏里紧紧拥抱在一起,温暖舒畅,幸福到毛骨悚然,那种感觉令人渴望沉陷。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她有江舞云的妩媚和野蛮,又有李晓雯的纯洁和清秀。几乎不可思议。但女人不就是不可思议的么?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她是短头发。
  “难道是唐婉?”水生嘀咕一下,哑然失笑,径直走向十几分钟便到的公司。
  “这场雪下过就是春天了。”水生想着,心中顿生轻松。
  打开办公室的门,屋里温暖如春,不知是谁昨晚走了忘记关空调?或许是有意为之的吧。水生不由会心一笑,在门外抖落身上的雪,脱下雨衣,然后对着空调暖风搓了搓脸。他拿出杯子,打了杯开水,站到窗户前。此时,外面的雪已经小了许多,工人们也稀稀拉拉地来了。楼下保安室小房子旁边,几枝腊梅开得正香。一位胖胖的小老太太早起溜达,然后被香味吸引,像只木讷的苞谷,站在雪中,静静地看着烛黄的腊梅。这情景,给凛冽的世界添了几分情趣。突然,水生觉得心有不甘,难道自己就要像这样本本分分地过下去?片刻之后,这个念头又被否定了。公司现在已经入不敷出,面临倒闭,将来自己势必要再次为找工作而烦恼。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工作吧。反正生活的题目是上天所出,自己只要做好解答的准备便可。
  临近上班时间办公室人员才懒懒散散到来。
  水生的顶头上司——生管——一个三十岁却有着五十岁的败顶四十岁的面孔和二十岁的狂傲的男人——尹武国,他今天脸色不太好,毫无顾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扣揩去眼角因哈欠而出来的泪水,说:“徐水生,昨天晚上那批货退回来了,你去清点一下。”
  “噢。”说着水生拿起的自己的工具——笔和纸。他在这里的职位仍是统计员,在办公室里职位最低,甚至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只是和另一个质检员共用一张。无论他将工作做得多好,都无人赏识,从上到下,大家熟视无睹。这两年真正走入社会他才知道关系背景和学位有多重要。虽然已经有不少领导说如何重视能力,可那也是先看到前面两样或其一才重视后面的能力。
  车间里的工人大多刚刚来到,三五扎堆,满脸慵懒地闲聊,偶尔瞥水生一眼,不但不把他当回事,甚至还有些藐视。不一会,水生就听见有人在嘀咕与他有关的话语:别看这些办公室的,这厂一倒闭他们也得滚蛋,跟我们一样……水生自觉从未对他们有过心里优势,可这些人就这样,不论与他们有无瓜葛,别说你在办公室有半张桌子,就是只有一个立足之地,也是与他们敌对,而你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就是他们不伤大雅的嘲弄对象。什么没有,又年纪尚轻,理应被上下欺负,不能说是悲剧,更倾向于闹剧。闹心。
  “领导,我们今天干什么?”一个三十多岁喜欢捣乱的男人揶揄道。
  “你们组长呢?”水生记下最后一笔数字抬头问。
  “死了。”
  “啊?”
  一群妇女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笑着说:“还没来。”
  “噢。”这些人根本不在乎厂怎么样,有活就干,没活就玩,等着拿工资罢了。这种低俗的洒脱水生还是有点羡慕的,但办公室里成天愁云惨淡又令他轻松不起来,“这批货需要反工,大家先把不良产品挑出来吧。”
  “这弄完了弄啥?”另一个妇女问,这批货不多,如果她们认真干的话,个把小时就可以整完。
  “弄你。”刚才那个男人接着说。
  哄笑声再次响起,同时那个妇女恼羞成怒地对着男人追打。
  “再闹!再闹这个月你们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尹武国突然出现在,吓得车间顿时鸦雀无声。
  尹武国铁青着脸盯了一会嬉闹的人们,然后扭头问水生,“都查好了吗?”
  “嗯。”水生将要把笔记本递过去。
  尹武国手一挥,他不想看,“去看看还有没有这一款的陈货,拉点过来,给他们补上。”
  “好。”水生随手拉过一辆叉车,转身走向仓库。
  待一切都收拾好,水生搓了搓冻僵的手,走回二楼办公室,在楼梯转弯口他忽然听见一段争吵。
  “你这什么态度?保安怎么会放你进来?”尹武国气呼呼地说。
  能惹他生气的人比比皆是,倒是谁会去惹脸上充斥着黑火药的他呢?一般人躲都躲不急。
  “呵呵,保安?你是指门口那个老头还是老太太?”回应的是戏弄味十足的女声。
  “你们是什么人?大清早跑这来惹事,赶快给我滚蛋!”
  “你在这里是什么职业?”对方饶有兴趣地询问。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我?”
  自己的上司这么出丑,水生不再抱着听笑话的心情停顿了,而是加快脚步爬上楼。
  站在楼梯口水生不由一怔,愣了好一会才迟疑地说:“你?”
  “呵,这世界真小。”过往也注意到了刚刚上来的水生,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在水生以前的印象中,过往一直是个柔美的男孩,可这几年不见,他形象越来越偏重女孩,包括声音都明确地走向女性。虽然他还刻意加粗嗓音,穿着男装,可这只是自欺欺人,反而欲盖弥彰。很是匪夷所思。
  “你来做什么?”水生不由警惕,毕竟钱程和过涛亲如手足。
  “你们老板办公室在哪?”过往跟本没把水生的警惕当回事。
  “在那,倒数第二个房间。”水生指向走廊另一头,“他可能还没来。”
  “呵!怪不得公司要倒闭,到现在人都没来。”过往冷笑一下,高傲地走开。
  看着过往的背影,尹武国嫌恶地问:“你认识这不男不女的东西?”
  “嗯,以前几过几次。”
  “他是谁?”
  “我只知道他叫过往。”
  “他来这里做什么?”
  水生摇了摇头。
  老板助理引着过往进屋了,尹武国便把嫌恶的目光转向水生,在他眼中一个妖一个怪,同是一丘之貉。水生没有在意他的目光,笑一下,走回办公室。显然过往这次出现是偶然,离开这个想法,水生也不愿意猜测他到这来干什么,反而担心他会把他的行踪告诉钱程。
  没过多久,水生就和尹武国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公司。他们并不孤单,公司其它人都要被炒,公司已经被卖了。
  尹武国四处张望一下,看见一辆的士,便抬手将其招了过来,然后对水生说:“你家离这不远吧?”
  “嗯,在毛启村。”水生说。
  “那送你一程吧。”
  水生没有拒绝,难得尹武国像今天这样平和。
  没一会,便到了水生家门口。“进来坐一下会吧,老大。”公司里都这么称呼自己的上司,水生并没有因离开就改了叫法。
  尹武国摇头,感叹道:“没想到那天的那人竟然是过涛的儿子。”
  “他们买这公司干什么?”水生好奇地问。
  尹武国吃惊地看水生一眼,随后料想他也只不过和过往简单认识罢了,如果关系真不错,那他也不会只当个小小的统计员了,“你没见我们厂四周都在建小区别墅?你以为我们那一片的几家厂能平安无事?过氏集团的势力已经大到可以直接影响到我们的客户了,经他们一搅和,运营正常的企业都得关门,别说我们那家小厂房。”
  “他们哪来这么多钱?”水生自言自语道,他至今对钱都没什么概念。
  “呵呵,上天太不公平了。有的人努力一辈子依旧苟且偷生,有的人得到一个机会就可以腾云驾雾;有的人出生就是皇太子,有的人出生则是家徒四壁。”尹武国没了二十岁的傲气,只剩下五十的败顶和三十岁的颓废了。他朝水生勉强一笑,关上车门,示意司机开车。
  深夜,前屋爷爷的咳嗽声再次响起。那声音如同黑暗里人下楼梯的脚步声,节奏不乱,音量递减,最后溶入飘渺的黑夜。外面的海风特别大,有翻天覆地的气势,使一些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将自己联想成一叶颠簸于浪尖的孤舟。水生被吵醒,翻了个身,没有在意。初住海边时他被这铺天盖地惊吓过几夜,现在,反复的波浪已经击韧了他的神精。他知道,无论今夜风浪如何折腾,如何像世界末日,翌日依然会阳光万里风平浪静。
  梦里,他已经沦陷到无序的瞬息万变之中。有看似祥和却暗藏诡异的宁静,有无声的繁乱的面孔掠过,有纯真的笑声,有空旷寂寥却突生尖叫的恐惧;情景不停转变,他难以置信地站到一个很高很高的山巅,他知道这山巅就在他体内,他看得见他渺小孤单的灵魂在仰望悬在山巅上的他近在咫尺的眼球。接着是倏地旋转,然后坠落,黑暗中没有一丝光线,深渊永无尽头……整个梦像被一串长长的咒语控制,那张神秘诡异的嘴不停张翕,画面帧帧飞驰。
  天亮之际,他再次梦见那个使人沉沦的拥抱,依然看不清面孔。阳光透过窗户划过他的眼皮,他睡意已经如潮水迅速消退,就在他睁眼之际,眼前突然闪过一脸苍老肮脏的脸,咧嘴一笑。他醒了。
  “水生,起来吃饭喽。”爷爷拄着拐杖敲门喊道。
  “噢,来了。”他掀开被子,拿过扔在床头的衣裤。
  果然如昨夜所想,清晨若无其事地宁静着,昨夜的狂风巨浪已经与黑夜一起消散在阳光中。海浪乖巧地与沙滩玩闹,很难想象黑暗中它还有狰狞的一面。
  “这周围都建了楼房,想找工作得去市里吧?”老中青三个男人围着饭桌,徐孝平关心地问,他黝黑的褶皱里蕴藏着水生喜欢的厚实。水生一度认为这才是他爸爸最适合的形象。
  “嗯,不过市里现在也不好找工作,等过几天暖和了,再去临近的几家旅游公司看看。”水生埋头吃饭,心里还在揣测刚才的梦。
  “找啥?跟你叔叔一起下海逮鱼。”爷爷从中插上一嘴。
  “呵呵,那不成,水生有文化,头脑又好使,怎么能干这没出息的活,以后还怎么谈对象。”徐孝平笑着说。
  “咋不能谈对象?”爷爷倔强地说:“水生长得这么俊。”
  “没有好工作,再俊人家姑娘也不愿意。”
  “谁说的。”爷爷思维已经渐渐混乱,但偶尔还会跳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回忆,“以前村子里有个会算命的疯子,说水生将来会娶三个媳妇呢!”
  水生一悚,想起睁眼之前那张苍老的面孔,看着饭菜呆住了。
  “二伯,你糊涂啦,疯子怎么会算命呢?再说,水生也不能娶那么多,你叫别人咋办啊?”徐孝平哈哈大笑。
  徐老也跟着大笑,同时不忘给水生夹筷菜。
  二
  一连几个月水生都没有找到工作,别说适合,就是不适合的工作都没有。有几家旅游公司让他到夏初再去看看,那时他们缺人手。
  这在段闲暇的时间里,水生除了偶尔帮爷爷到海边捡些木头,多数时间是帮徐孝平下海捕鱼。
  一个微风徐徐来的黄昏,温热熨帖的沙滩上着漫步形形色色的人。那些迫不及待来到这里的游客,见海水尚凉,无法入水,便纷纷卷起裤腿,投入到拾贝行列中。包罗万象的大海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不仅给这些远到而来的人们最美的黄昏,还将这些绚丽的海底珍宝悉数送上沙滩。
  徐孝平与水生出海归来。趁着还没完全退潮,两人将老船拖到沙滩上,然后将其锁到深嵌在岩石中的铜环上,不是怕人偷,而提防夜里大海突然不高兴,起了大风浪将船带走。临走时徐孝平让水生把把船里的杂物清理掉,免得次日腐烂发臭,而他则先回家做饭。
  水生脱下胶鞋,磕出里面的沙子,然后拿出铁铣开始清理船里碎藻贝壳石子烂鱼等杂物。
  他心无旁骛地干着活。突然,一缕无比清雅的淡香娓娓荡来。这香味与海风气息并不相悖,两者很好地掺杂在一起,沁人心脾。
  他不由抬起头,一双清澈到纤尘不染的眼睛正在打量他。
  “你……”这双眼睛令他怦然心动,如同浑浊的大雨初霁,透彻的天空飘浮过一朵很低并毫无瑕疵质感十足的白云,“你好。”
  “呵呵,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家住这附近?”女孩十八九岁的模样。真正的海的女儿。
  “是啊,就在毛启村。我已经来这两年了。”水生伸直腰,放下铁锹,从船上跳下来。
  “噢,怪不得,我上了三年寄宿高中,才毕业。不过上高中之前,我几乎天天来这。我家在张村。”女孩指了指南边炊烟袅袅的村子。
  “离得不远,呵呵。”水生见女孩手里提着盛有少许清水的小桶,里面放有不少形态各异的贝壳,便问:“你来捡贝壳?”
  女孩露出明亮的笑容,“嗯,捡回去做小饰品,我姐姐开了间小店,专门卖这些。”
  “这里面有些贝壳你要吗?”水生指着刚才清理出的杂物。
  “我就是冲这个来的,以前每家船归来我都会跑去捡,几年没来,竟有不少人不认识我了呢。”女孩说着弯下腰去捡泥沙里的贝壳。
  “你站着别动,我帮你,怪腥的。”水生仗着自己有胶鞋和皮手套阻止了女孩,“你要什么样的?”
  女孩笑吟吟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只要不破碎,别的都要,不论大小。”
  “海螺也要吗?”
  “当然。”
  不一会,水生捡了一大捧奇形怪状的贝壳,走到不知何时退到一边的温柔的海浪前,将其清洗一番。那些本来污腥的贝壳顿时舒展,在他手间,借着霞光各自美丽。
  “谢谢。”女孩大方地接过贝壳,然后盯着水生的眼睛,说:“你的眼睛……”
  “怎么了。”水生以为有眼屎,忙脱手套揩眼角。
  “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不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海。”水生看了看手指,并没揩到什么东西。
  女孩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了,然后天真无邪地说:“感觉你眼里有片大海。”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夸人。”水生的心情犹如脚下的海浪,轻松又愉悦。
  “你叫什么?”
  “徐水生。”
  “呵呵,我叫唐婉。”
  “唐婉?”水生恍若进入了梦境。
  “嗯。”女孩点一下头,然后折路转身,“我得走了。”
  直到女孩走了很远,水生才猛然惊醒,“喂!”
  “怎么啦?”女孩转过脸。
  “这是做梦吗?”水生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却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什么?”
  “哈哈,你明天还会来吗?”
  “我现在不上学了,天天有空。”
  “噢,那明天我给你多捡一些。”
  “好的,先谢谢啦!”
  唐婉临着晚霞轻盈离开。水生对着大海雀跃不已,一切像梦一样,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枯乏无味的日子里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女孩。开始他还以为自己那些斑怪陆离的梦邪乎,原来是吉兆。
  第二天,唐婉如期到来。坐在船上像块望乡石的水生已经早准备好了贝壳等她。自从昨天见面之后,他情绪高涨了一夜一天,编织了无数话,就像只苦练嗓子的雄鸟,只为能引美丽的姑娘多逗留片刻。这是他第一次追女孩子,之前的两次经历都阴差阳错地跳过了这一环。
  唐婉之前上的是女子寄宿高中,很少跟有趣的男孩交往,所以并不介意水生多陪她走走。于是,两人避开经历中的坎坷只谈愉悦,聊到兴处时甚至都忘记了前面是礁石嶙峋的绝路。
  末了,唐婉惊讶地说:“呀!都怪你,只顾和你闲扯,都忘记捡贝了。”
  “呵呵。”水生抬头看了看将黑的天,“明天再捡吧,反正现在来这玩的人也不多,不急这一时。”
  之后一连几天,他们都在一起。水生渐渐了解了唐婉的背景:她有个姐姐,在沙滩游乐场开了间名叫“小木屋”的饰品店,她父母对她比较放任,主要是她姐姐束缚她多一些,她的梦想是当演员,想上那些相关的大学,可家境不太好。她父母都是道路保洁员。
  除了钱程与江舞云,水生什么都跟她说了。甚至还狡猾地说一点曾经与李晓雯的故事,看着唐婉单纯的脸上的浅浅醋意,他不禁心花怒放。与唐婉漫步的漫步的过程中,水生经常能看见一辆白色轿车缓行在海岸边的马路上,却不见下来人。刚开始他倒没有在意,时间久了便心存疑虑了。连唐婉都时常说,看,那辆车又来了。水生打趣地说,里面一定是个帅哥,看你长得漂亮,想打你主意呢。这么一说,唐婉倒是大胆地停下脚步,想过去探查一番。可那车见他们注意到它,反而一加速,没了影。
  一个月之后,水生终于见到了那个神秘的车主。
  彼时他和唐婉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只剩一句话的地步,一句坦白的话就可以将他们送进那个美妙的世界。水生迟迟没说,他觉得时间尚早,毕竟相处才一个多月,怕吓着唐婉。
  那天,水生是第一次来到唐婉的姐姐唐铃的小店,学着她们的方法帮忙粘贝壳。
  这时,那辆白色宝马车竟然夸张地从道路上颠簸着驶下来,停在沙滩上“小木屋”的门口。车门打开,一个身影偏瘦,却也算淡雅的女孩挎包下车。正是过往。
  水生忙扭回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违背自然法则本身就让人不适应,何况这个不适应最近还阴魂不散地盯上了他。
  三句不离有钱人的唐铃早绽开笑脸迎了上去,推销自己的产品。唐婉惊奇的目光渐渐变成愠怒,看着一言不发的水生。她虽然没有幼稚地以为里面是一个打她注意的帅哥,但也没有想到最近几乎如影随行的这个神秘人会是个比她大不了多的女孩。
  过往没有看水生和唐婉,甚至没当他们存在,只是随便选了两件饰品,不问价格,丢下两张钞票就高傲地离开了。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水生才如释负重地抬起头,同时隐约担心钱程是否知道他的行踪了。
  与此同时,他还吃惊地发现唐婉正在愤愤地盯着他。
  “你一定认识那人!”唐婉肯定地说。
  “我怎么会认识这些有钱人呢?”水生故意装出无辜的表情。
  “那你刚才怎么跟做贼似的?”
  “除了你,我现在不看其它的女孩。”水生经常说这些甜甜的话,好摘取唐婉的笑靥。
  但是,听到这句话,唐婉顷刻间花容失色,然后用眼角怯怯的偷看姐姐唐铃的反应。
  车子离开后,唐铃本来还心情愉快地整理着收银机里的钱,听到这几句话,如鱼刺梗喉,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她本以为水生和之前那些一厢情愿无事献殷情的男孩子一样,带着捡便宜的心情使唤水生。没想到一向不屑黑皮肤男孩的唐婉心中也长出蠢蠢欲动的春意。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唐铃虽然与唐婉长相相近,内心却千差万别,她的全部心情都写在脸上。
  “现在还没。”水生心中懊恼不已,来时答应唐婉好好的,一定要低调,没想到一点小风波就露了马脚,“不过过几天就要去一家旅游公司上班了。”
  “去做什么?”唐铃借唐婉的优势摆出一副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的架势。
  “导,导游。”其实那家公司只收实习导游,说白了,就是杂工,洗洗游艇什么的。
  “那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小时候,他们就去世了。”水生硬着头皮如实说。
  唐铃脸色又暗一层,“那你现在住哪?和谁住在一起?”
  “毛启村,和我爷爷还有舅舅住在一块。”
  “你走吧!”唐铃对他鉴定完毕了。
  “为什么?”水生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姐!”连惊恐在一旁的唐婉都觉得过分了。
  “我妹妹还小呢,她还要上大学,现在你不能打扰她。”唐铃不动声的色面孔溢出一股判人死刑的快感,这些话让她屡试不爽。
  “你都胡说些什么?”唐婉愤怒地站起来。
  “你别说话。”以前出生这种事情的时候,唐婉都坐在一角稍带内疚,但不说话,事后没几天就忘记了。可是,这次她说出这些锋利的话,唐婉竟然会这么气愤,结果超出了唐铃的掌控。
  “我不想理你。”说着唐婉不再掩饰,拉起水生的手,就往外走。
  唐铃惊诧地看着他们牵着手离开,愣了半晌才尖声大叫唐婉回来。可唐婉拉着水生走了,走得义无反顾。
  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唐婉才气吁吁地停下,愧疚地低着头,呐呐说:“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姐姐会这么对你,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可我不喜欢那些男孩,所以没有在意。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抬起头,看我。”水生笑着说。
  唐婉缓缓地抬起头,看见水生在轻轻地摇头。他并不生气,反而非常高兴。
  “你刚才说你不喜欢那些男孩,所以没有在意……”
  唐婉脸刷地红了,同时想松开握住水生的手。可是水生没有放开手。
  “我们想到一块了。”
  “什,什么?”唐婉羞红了脸,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喜欢你。”这句话出口,水生心中顿时如击千层浪,心跳加重,呼吸急促。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你,你……”唐婉惊得像只慌了阵脚的小鹿。
  水生生怕她逃跑一样,猛地将她揽入怀中,麻酥酥的幸福刹那间游走全身,整个人如落云端。一切都无足轻重了。
  突然,岸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徐水生!”过往并没有走远,他站在轿车旁如仇人般看着水生。
  “干嘛!”水生发现是他,那瘟神一样的人在这个时候出来煞风景,不由咬牙切齿地回应。
  “你在干嘛!”
  而在他怀中的温柔的唐婉看见这一幕,即使再单纯也会联想到那个女孩和水生关系不一般。她心乱如麻,挣扎着想脱离水生的怀抱,眼睛中竟慢慢凝聚出委屈的泪水。
  水生不顾理睬过往,连忙安慰唐婉,“婉婉,你听我说,我和他只见过几面,连普通朋友都不是,之前他一直是男的,不知今天怎么就,他就是个疯子……”
  “徐水生,你他妈的过来!”过往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不忘扔出手中刚才在“小木屋”买的饰品,无奈两方相距颇远,贝壳饰品只被扔出三分之一的距离就坠落沙滩。
  “你给我滚!”水生红着眼指着他大吼,他心中全是恐惧,唐婉在他怀中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又抓又咬,可他不敢松手。
  过往没有被他的愤怒吓到,反而掏出手机接着大叫,“钱程还不知道你在这,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去他妈的钱程!”此时,都乱了,水生不顾一切地抱住唐婉,什么都不在乎了。
  唐婉却停止了挣扎,望着水生被阳光晒的黑得古香古色倒也流畅的脸,哭了,“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东西?”
  水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肯定地盯着她,“婉婉,你听我说,我和他真不像你想象那样,之前他是男的,这千真万确,我们只见过几次面。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他,还有钱程我统统告诉你,你相信我。”
  唐婉被水生目光带来的巨大力量震住,连哭泣都暂时停止了,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水生紧握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微笑着说:“我没有骗你,等我回来!”
  这时,过往也已经被愤怒冲乱了神精,一边翻着钱程的手机号码一边痛骂,“他妈的,你不相信?老子现在就打!!”
  “我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水生也已经忍不可忍,他想看看他荒诞的行为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混蛋!有种你别来啊!”过往怒气冲天地摔烂了手机,腾出手,指着水生骂。
  “我和你非亲非故,你到底想干什么?”水生同样怒气冲天地朝他走去。
  “上车!”说着过往拉开车门,自己先坐到驾驶位上。
  “有话就在这里说。”
  “我叫你上车啊!”
  水生扭头看了看唐婉。唐婉虽然没搞懂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手心还紧握着从水生心房激荡出的温度,她相信那激荡出温度的力量。于是,她善解人意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摆了摆。
  “怎么又不说了?”水生坐在车子里,任过往弯弯转转不知去向地乱驶。
  “说什么?”过往懒洋洋地开着车,若无其事地说。
  “那你叫我上车干什么?”
  “不叫你上车你指不定会对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做什么?”
  “那关你什么事?我和唐婉真心喜欢!”
  “你是有处女情结。”过往良好地四两拨着千斤。水生的话虽然重过千斤,可怎么都伤不到他了。胜者不在乎失败者的怒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水生气急败坏地重重捶一下过往的驾驶座靠背,之前几面他只觉得他是个古怪的男孩,现在彻底颠覆了,心中对他这阉人后超然的态度无比讨厌。
  “就和你开个玩笑,你以为我会爱上你吗?我可是男人。”过往语气依旧平坦。
  “你今天出门前没照镜子吗?”水生也收敛了怒火,学着他的徐缓,报复起来,“你是不是做了变性手术?”
  “呵!”过往冷笑一下,“我本来就是女人,还要做手术?”
  “疯子!”水生再次愤怒,再这样谈下去他要崩溃了,“停车!”
  “还没到地方呢。”
  “你要带我去哪?”
  过往没有立刻回答,他眼中的得意正一点点消失,渐渐透露出薄荷的辛凉。
  车子故意朝偏僻的地方奔去,水生沉默着扭头看车窗,外面已是迷幻的傍晚。
  “其实钱程一年前就知道你在这了?”过往面无表情地说。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村总该有知道你爷爷底细的老家伙吧?拎两瓶酒去,一问就问出来了。你们太低估他了,你以为他那么大的家业是天上掉下来的?”过往哂笑道,“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再主动来找你们,他不想再把你们吓跑。”
  “你怎么会知道?”
  “他曾拜托我爸爸暗地里照顾你们,半年前我爸就见过徐孝平了,他没跟你提起过?”
  “没有。”
  “呵呵,他真实在,我爸不让他说,他就不说。”
  “别自以为是了,二舅只是不想惊扰我们的生活。”水生最不喜欢听到这些因有钱而非人格高尚的高高在上的话,“现在都告诉我,你以后没有恶作剧的筹码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非常讨厌!”水生毫不留情地说。
  回答他的是车子一路狂奔!颠簸中的水生惊恐地看着车子离前面的一块巨大的岩石越来越近,车子却全无停下来的意思,“你想做什么?!”说着他慌乱地撬扣车门,企图跳车。
  幸好,车子性能好,在离岩石咫尺之距的地方停下了。
  “下车!”过往用命令的口气说。
  “疯子!!!”水生赶紧推开车门,下车就吐了起来,一半源于颠簸,一半源于恐惧。
  “这是哪?”水生吐完擦嘴,回头却看见过往已经发动车子,开走了。
  驾着车子的过往也是一头惊汗,自刚才水生揶揄他出门不照镜子,他就像着魔一样被一个念头驱使:和水生一起撞死在这里。可是在关键时刻他心头突然出现舍不得的抽痛,痛苦令他清醒了。
  除了眼前这块巨石,周边不再有遮眼物体,放眼望去,野草漫漶,无尽荒芜。自海上刮来的劲风长驱直入,无可阻挡地浩荡在这近似荒原的苍茫土地上。最后一抹晚霞散落在莽草间,一种诡异的静美在修长草叶上摇曳。水生心底突生凄惶,四周荒无人烟,不知该如何下脚。
  正在这时,过往又开车回来了。
  水生忙大步走过去。车窗玻璃徐徐下降,过往伸出脑袋,竟然露出一张可爱的笑脸,“我说,要是有空就多陪陪你爷爷,别成天和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爱来爱去,恶心死了。”
  终于,忍不可忍的水生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不管他是男是女,一定要把他托下来狠揍一顿!
  可过往没给他机会,车尾一甩,再次开走。
  “回来!”水生疯狂地追了一段距离,没追上。
  他气喘吁吁地平复一下心头怒火,开始思考回去的路。他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倒。他捋了捋思绪,四处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况,然后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回得去。过往向南驶,说明了他们来的方向,现在只要逆着海风找到海边,然后顺着海岸线一路向南就成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磕磕绊绊,水生总算看到了毛启村附近海湾熟悉的灯光,他兴奋地舒口气,然后一鼓作气奔了过去。
  此时,海边夜色柔美,星斗低垂。唐婉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对着徘徊在沙滩上的海浪发呆。
  “婉婉。”水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双手支在膝盖上,弯着腰停在她身后。
  “水生。”唐婉猛然转脸,海边太阳灯辉下,她脸上熠熠闪光。
  水生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心中一阵酸楚,想过去抱住她。可是她却退后几步,臊红了脸,“真不知今天怎么了?我们才认识多久呀。”
  是啊,如果不是唐铃的无意推进,水生还不知要犹豫到多久。水生体贴地收回抱她的想法,故意轻松地笑一下说,“这么晚回家不怕被骂?”
  “早回家也会被骂。”唐婉倒是想得开。
  水生知道她暗指的是她今天叛逆行为,“那,还要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了,要不然我干嘛等到现在?”唐婉委屈地说。
  “嘿嘿,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吧,这的风太大了。”
  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大渔船背后坐下,水生不再掩饰,将脑中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统统抖出来。听完之后,唐婉睁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还在琢磨。
  看得水生忍俊不禁,“乱吧?”
  “嗯,好乱噢。”但唐婉也没怎么纠缠,她还是捡最敏感的说,“那过往会不会一直把你当成哥哥,然后对你有了什么情结,然后就想改变自己性别,然后……”
  “呵呵,你想得太离谱了。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连这次我们才见过四回,他怎么会对我有感情?几次见面时间都很短,最长的也只有半天,还没说什么话,谁对谁都不了解。他刚才就是在恶作剧。”除了这个,别的解释都不通。
  “可是不像啊,她明明好像害怕失去你的样子?”
  “他小时候就没有了妈妈,爸爸又要打理那么大的产业,缺少关爱,所以才会这么孤僻。不过,我可以肯定是男的,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理?这我搞不懂,但绝对和我没有关系。”
  唐婉轻轻点了点头,既然水生都解不开这迷惑,她也就不再追问了。与他们没有关系的,搞懂了也于事无补。
  “对了,我刚才看见你爷爷了,还陪他一起捡了些木头呢,可是他却不认识我了,明明前几天才和你一起见过他的嘛。”唐婉换了个话题。
  可这话题勾起了水生心头的隐忧,“我爷爷最近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有时还看着我呆了半天也叫不出来名字,他身体越来越遭,几乎寸步不离拐杖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出来捡木头啊?”
  “他想做摇椅。”
  “现在做得怎么样啦?”
  “都快好了。虽然我爷爷有时会犯糊涂,但做起东西来还是相当不含糊,呵呵,有空带你去看看那张摇椅。”
  突然,沙滩上传来呼喊唐婉的声音,同时伴有几束焦急的灯光。“我得走了。”唐婉有些紧张地站起来。
  “好吧。”水生也站起来。
  “那……”唐婉依依不舍地想说再见,可又说不出口,突然心头涌出一阵热流,令她不禁抱住水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好害怕。”
  水生沉默着紧紧抱住她,用沉默给她最有说服力的回答。
  几天过去,除了吃饭,过往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去。一直视他为心头肉的过涛说破了嘴皮,却不见一声回应。
  “宝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穿女装出去被熟人撞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过涛揣测道。
  没有回应。
  “宝贝,开下门,让爸爸进去……”过涛在外面如何光芒万丈,但在女儿面前还是强硬不起来。
  见门久久未开,他叹息一声,只好做罢。这样的情形在他家里并不多见,过往最近的一次自我孤立还是在她十二岁发现自己身体异常的时候。
  过涛放弃劝说,转身之时,过往突然开门上出来,目光坚毅,表情严肃,“爸,什么时候把医生请过来?”
  过涛先是一阵惊喜,然后用凝重的表情告诉她,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选择,“你决定了?”
  “嗯。”过往红肿着眼睛,义无反顾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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