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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七、八)

作品名称:半池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27 00:42:00      字数:12860

  七
  钱程出院的前一天,和水生说了一些话。大概意思是他的前妻最近要回来,他本想让他收拾一下搬进别墅和他一起生活,但为了避免冲突,他希望他能在暑假之后搬过去。水生答应了。如果钱程要求他立刻随他搬去,他也会同意,但心里有些勉强,现在有小半年的缓和期,也挺好,他甚至还有些感激邝凤这次回来,给了他一段时间做心里准备。
  其实,邝凤回来也不会住进钱程家,顶多和钱程见几次面,激吵几回。这只不过是钱程用的一个小计谋,因为之前水生明确拒绝过,这次再那么直接,他虽然会去,但心理还会有压力,不如多给他一点时间。
  大二之前的那个暑假水生没有在家过,而是在来到另一坐城市,想找份暑期工锻炼一下自己。在走进几家饭店酒楼之后,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一家“半池”分店。那里的店长很和气,简单询问、查看一下证件就允许水生和其余两个同一天来面试的女生次日来上班。
  这个暑假过得相当愉快,初涉社会的成就感令他颇感自豪。只是其中大部分女孩对钱的敏感程度要远远大于在校的女生,凡是有钱的男孩,就算她们看不上,也会不时拿出来炫耀一下,同时将他们列入候选行列。在两个月的打工期间也有女孩对水生感兴趣,只是当问及家庭之后,她们便笑哈哈且毫不顾及地说他“适合谈恋爱”云云,之后她们的兴趣也就变成了盎然的观望。
  暑假结束后,水生回去看了看爷爷,回来的前一天竟然接到江舞云的电话。从三月中旬她还钱时见过她一次,之后一直到现在——九月初,近半年他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清城的天蓝到高贵已经很不容易了,今天却蓝出了大气,叫静下来的人不由心存感激。
  公园里的阳光散发出一种古老且宁静的气息。几株雍容的榕树上点缀着朵朵榕花,香气悠然。整个下午寂寥又温馨。
  水生坐在一条长椅上,身边放着一件包装好的礼物。突然,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某个时刻同个地点出现过如此情景,就算他明明知道是第一次在这里等人,但仍像是坐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等着某个人。
  正当他陷入这种熟悉的感觉中恍恍惚惚,江舞云出现了。她像一只天鹅,一身黑装,身姿绰约。几个月没见,她蜕变般地贤淑典雅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这点,当水生用诧异的目光看她的时候,她还奇怪地向后看了看,明白他只是在看她之后,她笑盈盈地走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上次还钱,已经有半年没有你的音信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江舞云莞尔一笑,坐到他身边,“我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环境,我想断掉我身边一切像水藻一样纠缠我的东西。”
  “嘿,我成水藻了。”水生无意揶揄,自嘲地笑着说:“那干嘛还叫我出来啊?”
  她放下手臂上的包,没有回答,而是仰头望天。虽然不敢肯定她说的新环境桎梏了她的自由,但从她落寞的表情看得出,她在怀念什么。
  沉默一会,她忽然发现身边还有个礼物,“还给我买了礼物。”
  “不是我买的。”水生说。
  她好奇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只安静的兔子(娃娃),她的脸上渐渐出现忧伤。
  “只有他还记得我生日。他说过要送我一套十二生肖,现在已经有了五个。”
  “前一阵子他找你没找到,就找到了我,原来他一直知道我和你有关系,却没表现出什么敌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轻轻叹息,“这次叫你出来就是想说说话,好久没有和人畅谈了。那里虽好,却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就像一只插在花瓶里的花,只能成天对着精致高贵的家具沉默。”
  她犹豫一下,开口说:“想听我的故事吗?”
  水生点点头。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倾诉或聆听。
  “有烟吗?”
  “没有。”水生说,“要不我去给你买一包?”
  “不用了。”她看着手中雪白的兔子,会心一笑,“我和欧阳云鹏很早就认识了。你现在的同学雀儿就是他妹妹,她曾经我最好的朋友……上高一那年,我和云鹏才敢牵手。当时我和他一样,单纯、喜静,也很害羞,我们连接吻都没有过。嗯……直到现在都没有过。记得有一次,也是秋天,他拉着我的手突然转过脸问我将来会不会嫁给他?当时我对他说,‘如果哪天我问你会不会娶我,你就向我求婚。’呵呵,他说好。雀儿并不反对我和她哥哥在一起,她还经常偷偷叫我小嫂子。第一次见到雀儿,我就喜欢上了她。那时我刚搬家,她胖胖的,骑着个小车子,身边还总有一只小狮子狗围着她转……现在,她对我就像敌人一样,厌恶至极。事情是从那天晚上转折的:那时我上高二,晚上,她看见我钻进了一个很有钱的同学的爸爸车里,然后消失一个星期。再次见到我时,她质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上那个恶心的男人的车?我对她说那人是我的男朋友,这一个星期我都跟他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一种由内而外的寒意令水生颤栗。
  “把他(她爸爸)推下楼后,家里已经穷得只剩下空壳。我不想成为孤儿,但我又不可能天天留在家里照顾他,我要请保姆,可是我没有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那些段时间暗无天日。我成天哭泣,但无济于事,我不敢告诉别人,无法寻求帮助……有一天晚上,我在街上没有目的闲逛,突然遇见了张百成的爸爸,那是一个猥琐肮脏的男人,他喝得醉醺醺,停车在路边撒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开口向他借一千块钱。在一次家长会上他见过我,所以一口答应了。我万分惊喜,但是他说要我跟他去拿。后来他将我带进一家旅馆,掏出一沓钱,放在床上,说如果今晚我不回去,这钱就不用还了……那笔钱就放在床上,却像一个木桩,死死地栓着我目光,我犹豫一会,然后伸手将它装进了我书包。他笑了,贪婪地盯着我,接着剥我的衣服,他把这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所以无视我的反抗……不知道当别的女人看到自己处女血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至今我想到那滩血仍可以感觉到那片殷红的散发出的绝望的气息。在旅馆里,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从楼上跳下去。可每当出现这个念头时,他——我的男人,就会带着美好出现在我脑中。那人不是欧阳云鹏。云鹏像水一样纯洁,我不敢想他,想他只会更痛苦,就算是自己影子倒影在他的水面,我都会有罪恶感。我想到的是另一个男人,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男人,我的血脉为他跳动,我所有的美丽都是他的。他是唯一的。小时候我见过他几次,他还抱过,亲过我。他亲手创建一个商业帝国。他强大,风度翩翩,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有所敬畏,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只有一个中心——他。当时我想,他要是我爸爸该多好啊。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我成不了他女儿,也不可能没有原由地让他保护关爱我。所以,只有成为他的女人。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这个念头在灰烬中萌生出来,支撑我一路走下来,他渐渐成了我图腾……我在那个旅馆住了一个星期,直到那个男人筋疲力尽才放我出来。回家后我好久没有出门,不过我还是用身体赚来的钱请了保姆。痛苦过后,我发誓要报复那个猥琐的男人……不知因为什么,他惧怕他老婆,所以一旦没有钱我就会找到他家,然后什么也不说,一声不吭地坐在他家沙发上,他老婆一直以为张百成对我做了什么,也不敢声张,最后掏出钱我才离开,第二天那个男人一定会偷偷找到我,再给我一笔钱。
  高中毕业之后,我凭借在酒吧里学到的东西,成功地找到第二个男人作为依靠,虽然没有爱情,但他很体面。那时我才敢把真相告诉那只母老虎,结果我遭到了毒打,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却因此离了婚。原来他家开的浴池一直是母老虎掌权,在遇到母老虎之前他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流氓,现在还原了。一直以来,我不允许自己被欺负,所有欺负我的人我都会想方设法地加倍报复。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被我伤害的人却一直不离不弃地跟在我身后。外面有很多传闻,他不会不知道,却仍这么做……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谈论爱情?先是被玩弄,然后玩弄别人,越陷越陷深。”
  “这些你告诉他没有?”水生平静地看着她。
  她渐渐不能自制,就像一个迷失在荒野的女孩,被恐惧绝望包围,连大声哭泣都不敢。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膝盖,泪水一滴滴落下,“没有。”
  “你告诉他,他依然会爱你。就像现在的我,你说了,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喜欢。”
  她吃惊地抬起头,用婆娑的泪眼看着他。
  “真的。我敢肯定。”
  “算了。”她擦去眼泪,勉强地笑一下,“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我找了到他——我的图腾。他还不老,还可以保护、关心我。”
  “你这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他是谁?你是怎么……”能让她有这样变化的人也只有她口中的那个“他”了,刚才水生心中的匪夷所思顿时顺理成章。
  “那是我向你借钱的前几天的事。那时,我已经和张旭有过一次接触,他对我的印象还可以,所以拿下他并不难。也说不清怎么回事,那天我一反常态地一个人转到了滨湖公园,要知道我很少一个人散步,没人陪着我几乎连吃饭都懒得去。呵呵,那天我独自一个人坐在湖边长椅上发呆,却突然看见了他。简直不可思议!他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属下跟着,就自己一个人,拿着鱼竿,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湖边,钓鱼。那时还是初春,这一切几乎不可想象。我的神就出现在我面前,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他的心情不错。他并不在乎能否钓到鱼,似乎只是某种晴朗的心情把他牵到这里来。我坐在离他有不到五米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从没有过男人能让我这样。以前想象中,要是有机会见到他,我一定会像疯子一样扑上去。可是,他真正出现了,我却在退缩。最后,我几乎是颤抖着艰难走到他身边。小的时候我还敢跟他撒娇,可是现在长大了,身份地位有了天壤之别,我该怎么办?说来可笑,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哭了,还是他告诉我的。他用平易近人的口气好奇地问我,怎么了?我意识到自己失态,随口扯了一句,想家了。然后,我们慢慢聊了起来。我告诉他,我来自北方,父母是教师,今年刚刚毕业于幼师学院,找工作四处碰壁。我觉得我当时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似乎就是我的往事,我说出来没有一点负罪感,也不觉虚假,全都是心里话,是真实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正因为这自信,他没有看破,反而说了一句话。一句话带来了属于我的姗姗来迟的春天。他说不久之后儿子将回到他身边,他得请一个年轻的有活力的管家,这样家里也不会显得太枯燥。他说,只要我能使他们家过得融洽和睦,工资随我定。”江舞云停顿一下,水生刚想说话,她再次开口说:“第二天,就是我向你借钱的那天。他说好带我去他家看看,可是他爽约了……从那以后我天天去湖边,傻傻地坐着,刮风就穿厚一点的衣服,下雨就打伞,一坐就是一天。一个多月后,就当我心灰意冷想跳进湖里一走了之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带着他消瘦的笑容。”
  江舞云幸福地笑了,水生和她一起开心,虽然心里酸酸的。
  “那你们?”
  她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我们,我成天学习礼仪、家教、设计布置家具等,同时还要接待客人,他则是天天不见人影,难得见上一面,也不过是关心地询问一下我学习情况。他连我指头都没有碰一下,甚至那种欣赏女人的眼神都吝啬给我。像他这种年龄怎么可能会对女人不感兴趣呢?他只在乎他的儿子,只要想到那孩子会喜欢什么,聊起或接触到与那孩子有关的东西他才会有精神。对了,最近他对我越来越满意,这应该是好事。可我却开心不起来,他似乎有意想让我嫁给他儿子。可是谁都知道,他儿子是一个傻子啊!他让想我嫁给他的傻儿子,而不是他!”
  “你见过他的傻儿子?”水生问,他也觉得这个男人的观念与他的光环格格不入。
  “没有,不过快了。”
  “要真是这样你就离开啊,或者直接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水生试着说服她。
  她不停地摇头,“我不敢,要是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就像一个虔诚的圣徒千辛万苦来到圣殿里,却发现他信仰的神抛弃了他,他会怎么做?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圣殿后面的山崖上跳下去了。我拒绝不了他,他让我去死我也认了。只要能感觉到他在身边,能看见他,就足够了……”
  江舞云不知在何时离去,她仍没有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宁静中,满园草木在等待悠然的黄昏莅临。不可想象,像江舞云的这样的女孩会对男人爱到漠视自己,心甘情愿卑微,绽开或凋零。愀然,水生感觉到一丝凉意,他抬头想看看斜阳到了什么地方,却被一汪坠落的湛蓝砸痛了心房。
  搬进别墅的前一天,水生心里百感交集,他有许多话,却找不到一个人诉说。最后他来到了江舞云家楼下,企图她能在家。
  “几个月没见她人哩,傍到大款哩。”刻薄肥胖的保姆用口音很重的话说,同时她眼睛没有离开电视里的泡沫剧,还边嗑着瓜子。
  江建成的眼神跟上次一样,专注到恐怖地盯着水生看,也不知他是不是看每个人都这样?
  “噢。”水生失落地应了一声,转脸想走。
  “徐……徐……”江建成口齿不清地吐着字。
  水生转过脸,已为他在叫他,却听见了令他浑身一震的名字。
  “徐……静水。”
  “你怎么会知道我妈妈的名字?”水生不敢相信地说。
  江建成眼神陡然松散,想笑,却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果然……是钱程……儿子。”
  水生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知他还会说出什么话。
  “知道……你妈妈……怎……死的吗?”口水顺着江建成扭曲的嘴角流出,但他还是含含糊糊地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很难想象他曾经是位导演,是潇洒的才华横溢的成功人士?联想到他过去的辉煌,与现在的情景,让人陡生造物弄人感。
  “不知道。”他那带着戏谑的目光与话,令水生毛骨悚然。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刚才说的几句话令他有些疲惫,喘息稍急。
  水生不再急于走,“钱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睁开眼,艰难地扭头,“李……李……”
  “干嘛!”保姆不耐烦地说。
  “小便。”
  保姆气呼呼地从卫生间拿出尿壶,毫不顾及地拉开他的裤子拉链,拽出他那耷拉疲软的毁了他一生的家伙。水生赶紧扭过脸,不看他不堪的一面。
  待保姆端着气味怪异的小便走回卫生间,水生重复刚才的那句说:“钱程是个什么样的人?”
  “虚伪,狠……毒,狼。”
  “你凭什么这么说?”
  显然,他不在乎水生质问,因为他的自信来自二十多年前,那时水生还没有出生。他有意停顿很长时间,像是在搜罗回忆,又像是在为接下来的故事做体力准备。
  “我……他,还……还有过陶(涛,口水令字走音),三人,是……同学。那时,都……没有,钱。他们合开……开……饭店,花了全部……积蓄,还……还欠了……很多债。一……一年……后,饭店……面临倒闭。当……当时,我给……他们介绍一个……有……有钱有势的……人,邝改……邝凤的爸爸……邝氏集团的……老板。现在……邝氏被钱程吞并……了。可当时,邝改并……并不把……他们的小饭店放在眼里……只对一起吃饭的……你妈妈,感,感兴趣。吃饭的时候,过……过涛和……我看出来了。后来……为了钱程,徐……静水选择……牺牲自己。而,而,钱程却沉默了。那晚……是……是我骑……骑,摩托送她……把她,送去……邝改……的房间。”
  水生缓缓蹲下,捂着挤被压的胸口,痛苦难言,几近窒息。
  江建成并没有停止折磨,“邝改……睡,睡了她……并……没有履行……诺言。可是……上天眷顾钱程。饭店倒闭……后,他遇见……邝凤。邝凤,偷偷……拿出钱帮……帮……他们重,重开饭店。就在饭店……开张不久后,邝……邝改出了……车祸。邝凤……为了钱程,买人……人撞死了自己……老子,接手邝氏。你出生……后,很久,邝凤才知道……徐静水并不……是过涛的妻子,而……而,是钱程的老婆,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订婚……了。她派人把她接到……城里,……用尽各种办法,无论打骂……折磨,徐静水……仍不肯……离,离婚。后来……钱程出来,给……了她……钱,什么也没说……她,她才放弃,回家……就……就上吊了。邝凤生完孩子……发现竟……竟是个智障,她精神一度出现……问题。等……等,她康复,邝氏……已经被过……过涛和钱……程瓜分,那时我已经在别的……城市定居,并……并把过涛介……介绍去发展。所以……不知道,后来钱程……用了什么手段……又,又把邝凤逼疯了,……直到被她妈妈……接到美国,她……她才,过回人的……生活。”他想歇息一会,继续讲讲他的故事。
  水生像一颗寂静很久的炸弹,倏然爆炸,“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凭什么颠倒是非!你以为你是谁?!”
  江建成眼中流过一丝悲哀,这样的倔强,钱程没有,是徐静水的。他抬头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屋间,“书……书桌,最后一个抽屉……弗……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的书里。”
  水生走进他的房间,里面狼籍凌乱,一股难闻的气味像一群黄蜂扑面而来,让人有仓皇而逃的冲动。他在一书名叫《夜色温柔》的书下找到一张相片。上面有四个人。徐静水站在过涛与钱程中间,江建成站在左边,他是最有气质的一个,从衣着整洁华贵程度上看,他也是几人中最体面的一个。四人年纪都在二十多岁左右,比现在的自己大不了多少。昔日的阳光在相片里泛黄。他们的笑容里炫目的青春已被时光磨损。
  水生没有再听江建成讲述,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走出那个臭气熏人的房间。在秋风舒缓樟树招摇的街道上他四顾寻找,寻找着一个可以容他躲避的角落。
  可是,本来繁华的清城怎么就变成了一座死城?人呢!车呢!商铺呢!
  世界正一点点消失。像是一张漫画,上面的东西正被一点点擦去,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空白中奋力寻找,寻找,寻找着……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两座旧楼逼仄的夹缝间,一只浑身金黄的猫翘着尾巴从容地从他眼前走过。夹缝外面已是灯火斑斓的夜了。
  他瑟瑟发抖,走在街道上。世界就像这样,几次坍塌,又几次重整,恢复后却恍若无事般地继续随着时间有条不紊地运行。
  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再见钱程了,甚至连想起这个名字头脑都会阵阵抽痛,窒息般的疼痛。
  他却突然想到了江舞云。江舞云!
  她所说的人会不会是钱程?他说那人在她小时候抱过她,亲过她……联想起之前种种,他越加笃定。
  他在身上四处搜寻手机。
  “东西收拾好了吗,明天一早我就开车去接你。”手机另一头,钱程用温润的口气说。
  “让江舞云接电话。”水生似乎并不知道说话这人是谁了,这声音并不能让他想起说话人的容貌。不是强迫忘记,是丢失。
  “江舞云?”钱程奇怪地问。
  “我打错了。”说着水生挂掉电话。她既然知道钱程过涛与江建成的关系,既然给自己编织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家庭,又怎么还会用真名呢?
  与此同时,钱程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沉默一会,然后转脸说:“夏雪。”
  “嗯?”江舞云正在对着书本研究插花。
  待江舞云走过来,钱程不动声色地说:“我觉得江舞云这个名字要比夏雪好听,你说呢?”
  江舞云顿时懵了。
  “为什么骗我!”钱程突然发火,手机砸碎玻璃,夺窗而出,“你和水生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江建成指使你接近我?邝凤给了你们多少钱!”
  江舞云像是个被吓坏的小女孩,呐呐地说:“我不知道邝凤是谁,江建成没有指我,是我自己想接近你。我是认识一个叫徐水生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你说的……”
  “就是他!他是我儿子,现在是我的全部!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钱程从沙发上站起来,可怕地逼视着她,恨不得把所有有关的阻扰他的人全部杀掉,“我跟你说,邝霄鹏已经被我送进了精神病院,如果你们还执迷不悟,我保证,你们的后果不会比他好!”
  “钱叔叔你在说什么?我好害怕啊。”江舞云哭着想抱住他,像一个被妈妈斥责得泪水模糊却仍死死往妈妈怀中钻的孩子。
  钱程一把推开她,强压着怒火,说:“滚!”
  江舞云呆若木鸡地站,脑袋空白,眩晕,失重。
  “收拾好你的东西,给我滚!”钱程紧接着从手机里找出水生的号码,连打数次都被挂掉了。
  疯狂的怒火渐渐被悲伤恐惧淹没,他颓废地坐回沙发上。
  良久,江舞云才定下神,绝望地开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江建成和过伯伯的关系,也知道你和过叔叔是生死兄弟。所以我不敢把我真实身份告诉你,我怕你看不起我,怕你不理我。”
  “做出那样的事,你们还怕别人看不起?”钱程再次发火。
  “可那不是我的错啊?我从小到大受多少苦你知道吗?”
  “这关我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闯进来,破坏我的家庭?”
  与他对话,她始终带着哀求和软弱,“可是,一直支持我走下来的是你啊。在我心中,你就是太阳,每每受到委屈我都会想到你,想到自己将来终究会走到你的身边,只有你能给我保护,也只有你值得我爱。而现在,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只要能陪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改,也不在乎身份,无论是管家佣人还是嫁给你儿子,我都无所谓……”
  “够了!”钱程猛然站起来,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这种卑贱的态度让他忍无可忍,转脸想走。
  “我求你了,别赶我走,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要是你再不要我,我就只能去死了。”她已经崩溃,死死地拉着他的胳膊哀求道。
  钱程没有甩开手,他从混乱的思想中理出一条线,努力使自己口气变得平静,“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江舞云赶紧跑回房间,找出她的身份证。
  “现在去找水生,问他到底发了什么?”钱程接过她的身份证,看了看上面的地址,然后边拿出手机给李奇打电话边向外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这才想起哭泣。泪水像失去主人的小狗,迷失在痛苦之中。
  清晨起了大雾,迷蒙的城市里,湿漉漉的车鸣不时响起。相对安静的城市南郊,湖滨大道上行人寥落,车辆稀疏。清冷的路上,江舞云不顾一切地拖拉着水生,半年多悉心培养的矜持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瞬间颠覆了。
  “走啊!”
  “放手!你到底想怎样?”水生再次甩开她的纠缠,“我已经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我是不会再去见他了。”
  江舞云抹去憔悴的脸上的凄楚的雾迹与泪痕,“我不管,我不能离开他,我死都不会离开他,你去跟他解释,我是无辜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已经有好多年了,她没有像这样软弱过,更没有将这样的软弱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过。因为支撑她的天堂一直是她底气和最后的量力。现在她的天堂岌岌可危,而她,也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
  “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他就是个魔鬼,你留在他的身边迟早会后悔!”
  “死我都不怕,我还怕后悔?!”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的那些光环不过是我们分辨不了的虚伪,你知道吗?”
  “呵,虚伪?”江舞云冷笑一下,“难道你不是?还补丁?还农村来的穷小子?万成集团的皇太子!我一直那么相信你,把所有别人都不知道的最丑陋的秘密都告诉你。你呢?你隐藏的多深?你才不是好东西,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水生能听出来她愤怒背后有多大的委屈,如果他将这个秘密告诉她,或许结果不会这个样子。可是她对钱程的感情和江建成口中的秘密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所以,他隐不隐藏,他们都得遭受这一劫。
  他平和一下口气,“你要和他在一起图的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
  “是为了钱吗?”
  “啪”地一巴掌抽打在水生的脸上,她死死地盯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个爱钱的妓女?!”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脸上被那一巴掌掴得火辣辣地疼,这也让水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直以来你受了那么多苦,我知道你想要一个稳定富足的生活,可是和他之间是不可能有爱情的啊,他和你爸爸是同学……”
  “别提他!”
  “那你……”
  “别说了!”她的脸上突然涌出前所未有的悲哀,“水生,我求你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对他的感情超过爱,超过一切。”
  “你疯了!你平时的理智哪去了?你是坚强冷漠永不示弱的江舞云,亏我一直那么钦佩你!你……”
  突然,一道黄光刺破浓雾,带着不可阻拦的冲击力和狰狞的尖叫声出现在他们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水生感觉到江舞云将所有的力量推到了他的身上。在他摔倒在湿润平整的路边时,她则像一片色彩斑斓的枫叶,飞了起来。
  他坐在地上,瞳孔放大。
  那一刻,天地猛然颤动!
  带血的迷雾静止了。
  “啊!!!”他连爬带跑疯狂地冲向她落下的地方。
  “天啊……怎么会这样!你,你,不要啊……”他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她眼睛闭着,脸上没有痛苦,而是与环境相容的一派寂静。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洇透了他的衣服,那种温热沁入他的灵魂,引发他最剧烈的悲恸。
  他慌忙地掏出手机求救。他想尽量流畅地给医生说出地址,可颤抖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无法汇聚完整。语言是打开内心与外界的钥匙,现在他的钥匙断了。他结巴地说着,说着失声痛哭……
  此时,横倒在路边的货车里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也拨出了求救电话,通话结束之前他便昏倒了。
  同时篇
  一辆拉货的半旧货车停靠在路边,坐在驾驶座上一身脏兮兮的海远舟忐忑不安地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手机里邝凤用不可质疑的语气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也是你翻身的最后机会。你好好想想,自从被开除以后,你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了一点小钱,天天像驴一样被别人使来使去。你要是下不了狠心,就只配一辈子当驴,这样活着累不累?简直生不如死……我刚在你的账户里汇了一笔钱,足够你开一家饭店了,你不是一直想当老板吗?只要事成,我还会再给你汇一笔过去。你放心,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交通事故一般都不判重刑,要不了几年你就可以出来了。好好想想吧,是一辈子当牲畜,仰人鼻息?还是当老板,使唤员工玩弄女秘书?这可是唯一的机会,错失了,你永远也别想翻身!”
  “好,我干。”海远舟挂掉电话,抽了自己一巴掌,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同时发动了引擎,加大油门。他思维还在恍恍惚惚之中,车子就已经飞速冲了出去。
  不远处的邝凤,扣出电话卡,俯身,通过窨井盖的缝口将其扔进下水道。目光中自然流露出家族遗传的凶恶,还有那薄薄的嘴唇也弯出了若隐若现的寒冷的得意。
  她打开停在身边的轿车车门。车子娴熟地一个转弯,反向离开了。
  徐水生与江舞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模糊中两人正争执不清。“不行!”海远舟脑中忽然惊现出最后的良知,阻止了他的狂热。
  他猛然刹车,可是悲剧还是发生了。
  八
  几天过去了。水生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阳光下世界,与城市无关的秋意正浓。
  江舞云呼吸均匀地躺在病床上,已经过了危险期。她身体多处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其中一根还插进了内脏,幸好抢救急时,免去了性命之虞。
  令水生担忧的是医生最后的几句话,她头受到重击,醒来后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预料的情况。
  这时,传来敲门声。水生前去开门。钱程和李奇出现在他面前。
  “她怎么样了?”钱程关心地询问。
  “还没醒。”
  “医生不是说这几天能醒过来吗?”
  水生没说话。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水生看着他的眼睛,坦然安静。之前所有与他有关的都被这场车祸给撞进了时间的罅隙,被流放到空间与时间之外。现在他看着他,就像轻风与日光,没有对峙和联系,彼此自我,彼此无关。
  李奇守在楼上僻静的走廊一头,另一头是水生和钱程。
  “海远舟醒来就招供了。”钱程说。
  “真是邝凤指使的?”
  钱程点了点,“没想到她还是这么狠毒。警方已经在通缉她了。”
  水生沉默不语。
  钱程从身上掏出一张支票递给水生,“这是给江舞云的,她是个好女孩。”
  “这么多?”看着支票上的数额,水生微微吃惊。
  钱程笑一下,“这点钱不算什么,你的命才是无价的。”
  “对了,她与我们之间的事无关。她从小缺少照顾,一直想找个能保护她可以给她温暖的人,你就是她觉得最适合的人。如果她醒过来,希望你能留她在你身边。”水生想通了,虽然他不会再与他牵扯上关系,但他还是希望她能顺着她想走的路走下去,对了最好,错了就从错上面走过去。
  “嗯,等她好了你们一起住过去,我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可能她过去有些拖沓,可只要你不介意,我也不反对。”
  “我不会去的,你已后也不要再找我了。”
  钱程一怔,“江建成到底告诉你哪些?”
  水生将看窗外的目光收回,看着钱程,看样子他没从江建成那得到什么信息,“全部,你过去不为人知的全部。”
  “你怎么能相信一个疯子的话?他对过涛做了肮脏的事,被过涛打压,落魄地逃到这里,几次求我帮他,可我怎么会帮他这种人?于是,他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现在,终于被他等到了。你出现,给了他机会。他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妈妈,也就顺理成章地可以想象我有多么在乎你……他编的那些刻毒的话,你怎么可以相信?”
  “他编了哪些恶毒的话?”水生直直地看着他,再也不会有当初的胆怯和牵强的固执了。
  这句反问刺破了钱程的思维,令他的义愤填膺瞬间泄了气,“我可是你爸爸啊,是你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水生依然无动于衷。
  “回到我身边来吧,我会尽我一切来弥补这二十年来对你的欠缺。跟我一起回家,只有我一个人住的地方不算家。”他示弱了,这招对孩子来说是无法抗拒的。
  可是水生已经不是孩子,他不想再理会他,转脸便走。
  “水生。”
  水生停下脚步。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忏悔的机会。”
  水生转过身,露出了笑容,“你终于承认了!终于肯承认了!好好看看吧,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看到!看看,多么不可一世、深藏不露的,万人艳羡敬仰的董事长!也会有忏悔的时候!”
  钱程惊慌地看着情绪突变的水生,他已经完全不受撑控,甚至反过来俯视他了。
  “水生,我不强求你原谅我。可我还是想你能够来到集团做事,我希望你有能力接下它,到时我把一切都给你。哪怕你反过来驱除我,我也心甘情愿。”
  “接受你的一切?我凭什么?”水生质问道,“凭什么这么做?”
  刹那间,钱程心中那汪深不见底的古谭干涸了,他那永远深邃含蓄的目光凋零了,在这秋风吹过的瞬间。
  水生从身上掏出那张当初他送给他的银行卡,放在走廊尽头的窗棂上,“密码没变,还是六个0。我承认我喜欢钱,我也会努力去赚,但我不会被它迷失本性。你教了我这一课。还有,你欠我妈妈的别再想通过我来偿还,那是你欠她的,不是欠我,她已经去世,你还不了。对我好减轻不了你的罪恶感,接受你的恩惠却会加重我的罪恶感,我不会接受。”
  钱程目光呆滞,静静地站着,随着水生离开,他感觉到天旋地转。
  深夜抚平了痛楚,从病房里流泻出的灯光淹没在黑暗之中。包裹光芒的黑暗唯独奈何不了苍穹的隐约星光。极难一见的银河流转在宇宙中,闲暇之余赐予地球苍生一抹祥和与清冽。
  江舞云吃力地睁开眼睛,艰难地看了看垫臂趴在床边沉睡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很熟悉,她移动着手触了触他,轻轻地呼唤,“云鹏,云鹏。”
  欧阳云鹏猛然惊醒,欣喜若狂地拍着水生手臂,“喂,喂,舞云醒了。”
  水生惊醒后,同样惊喜不已。
  “他是谁?”江舞云迷茫地看着水生。
  两人一怔,水生想起了之前和医生的对话,医生说意想不到情况有很多,失忆还算是比较常见的。
  “他……”欧阳云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是他朋友。”水生看着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和蠢蠢欲动的泪水。
  江舞云没有追问,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他的目光让人感觉到温暖,“这是医院吗?我怎么会在这?我的头好痛,我怎么了?”
  欧阳云鹏怜爱地捧过她的手,心疼地抚摸着,“之前你被车子碰了一下,昏迷了好几天。不过,现在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安静养伤,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你怎么哭了?”
  “高兴啊,你醒了我当然高兴。”显然,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她还记得他们谈恋爱的事。
  “小笨蛋。”她温柔地笑了,接着她疑惑地四周看了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欧阳云鹏知道她有话想说。
  “我爸呢?”她轻轻地问,自从搬过来她就和江建成关系冷淡,可即使如此,她出了车祸他也应该来啊,可房间里只多出个陌生人?
  “他到外地出差去了。”水生连忙替从不在她面前说谎的有些为难的欧阳云鹏解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
  “那这医药费……”她轻声地说。家里很穷,刚刚理清情况,她就开始为现状担忧了。
  “撞倒你的是一位有钱人,所有的费用他全包了,而且还有一大笔额外补偿,你安心养病就好了。”
  江舞云将信将疑地看扭头看欧阳云鹏。欧阳云鹏点了点,她这才放心。
  “我去出买点粥。”水生恋恋不舍地看着江舞云,而后笑着对欧阳云鹏说。
  大约半个小时,他提着一份热粥回来。江舞云却安静地睡着了。
  “先放下吧,等他醒来我拿去微波炉里热热。”欧阳云鹏说。
  水生点下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欧阳云鹏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跟着走出来,并轻轻地带上门。
  “她似乎只记得高一之前的事了。”鸥阳云鹏先开口。
  “嗯,之后的那些记忆消失了更好。”水生觉得这是冥冥之中上天的恩赐,否极泰来。接着,他掏出钱程给的支票。
  “这么多?”欧阳云鹏大吃一惊。
  “这是她在钱程那当管家的报酬。”
  欧阳云鹏皱下眉头,“那也太多了。”
  “钱程的意思是她救了我一命,得这点补偿不算多。”
  欧阳云鹏不再说话。
  “呵呵,我得走了。”
  “去哪?”
  水生想了一下,“回学校啊。”
  “你也很喜欢她,对吧。”突然,他觉得水生有些凄凉,虽然他不会将她拱手相让,但还是产生怜悯之情。
  “嗯,可是和你比起来,我差远了。”水生由衷地说,然后他轻松地呼吸口气,放心地说:“这些年你对她矢志不渝,我不担心你会对她不好。呵呵,我走了。”
  欧阳云鹏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冷清的街道上,恬静的夜步履悠闲,徐徐走向东方,迎接正在爬上地平线的曙色。没想到还可以幸运地再次看到她纯真美好、静如雪动若水的一面。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却无比的轻松。他展开手臂,尽情地奔跑一段距离,停下后,他察觉到自己内心那一眼清泉淙淙流淌着的泉水已汇成了一条清秀曲折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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