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外篇,七)
作品名称:半池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21 03:13:09 字数:7976
外篇
一只小狼狗,胸脯挺得像乘风破浪的船艏,轻快地跟在两个扛着竹竿的小男孩身后。残霞落在它金灿灿的皮毛上。微风带着寒意,一视同仁地将郊外的天地抚摸一遍。
“耿乐,我就不去了吧,乱哄哄的。”走到一半路,李倩打退堂鼓了。
“别嘛!怕啥?我刚学会,可好玩了。”耿乐傍着李倩的手臂笑着说。
“听说那里小痞子很多。”李倩担心地说。
“谁敢欺负我们?动我们一下就找我干哥哥,打死他。”耿乐傲气地说。
“你干哥哥?”
“李德啊,我家后面开网吧的那个。”
“你怎么认识他的?”李倩皱着眉头说,她脑中出现一个光头带着金链子油腻的脑袋。
“是他认识我的好不好,他开网吧就是向我爸借的钱。”耿乐摆出一副小主公的模样。
不忍扫耿乐的兴,李倩还是点了点,陪她继续向阿九旱冰场走去。
“呀!那两小孩在干吗?”耿乐指着不远处奇怪地说。
桥边有棵残朽的老槐树,树桠间有个碗口大的马蜂窝在摇晃,两个小孩扔掉手中的竹竿,狼狈地抱头鼠窜,不知怎么回事的小狼狗边四处乱咬,边哀嚎着。
“咱们还是绕路走吧,被马蜂蛰一下可比害眼还重。”李倩说。
看着那滑稽的场面,耿乐“咯咯”笑个不停。
烟味浓重的旱冰场里音乐撼天,闪烁的霓灯下客人稀疏,热烈的场面加重了里面清冷的感觉。穿上旱冰鞋的耿乐“哧溜”一下滑进场,摞下李倩扶着栏杆蹒跚地一点点向前移动。
“表姐,表姐,过来。”耿乐潇洒地停在场中央,冲李倩招手。
“我不会,会摔倒的。”李倩摇头拒绝。
“别怕嘛,你慢慢的,就那样停着是永远都学不会的。”耿乐说。
李倩缓缓散手,小心翼翼地向耿乐走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就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惹出几个一直关注她的男孩大笑。耿乐赶紧滑过去将她扶起,李倩红着脸说,“你玩吧,我就站在旁边看着。”
“那多没意思啊。”
“我不想再被人笑话嘛。”李倩靠在栏杆上不愿多动一步,“那个人是谁啊?一直盯着我看。”
耿乐顺着李倩的指示瞥了一眼,不屑地说:“他叫张杰,李德小弟的小弟,别理他。”
此时,几个面熟的男生上前招呼耿乐,聊了一会,然后嬉笑着将她拉走了。
烟味,高分贝的音乐,还有一些隐藏在黑暗中贪婪的眼睛不时被转动的霓灯曝光,李倩心中越加不舒服。拒绝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搭讪,她终是忍受不了了。
“耿乐,耿乐!”李倩伸手将和几个男生玩得不亦乐乎的耿乐招过来,“回去吧。”
“再玩一会嘛,人家还正在兴头上呢。”耿乐嗲声嗲气地央求。
“要不我先回去,再呆一会我就要吐了,好难受啊。”李倩露出难过的表情。
“那好吧。”耿乐嘟着嘴说。
走出旱冰场,清冷空气中,李倩觉得心中舒畅了许多。天色渐暗,她有些担心耿乐一个人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但又极不愿意再回去,犹豫一会,还是决定独自回家。
走到刚才两个小孩捅马蜂窝的地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喂。”
李倩停住脚步,转过脸,张杰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张黑黝黝的笑脸。
“干吗?”
“你长得很好看,想跟你交个朋友。”
“滚!”李倩被他那猥琐的小眼睛看得浑身毛毛的。
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张杰急步跟上,拉着她的手臂说:“别走啊,就交个朋友,又不会吃了你。”
恼羞成怒的李倩又一次甩开他的手,转过脸想劈头盖脸地骂他,却在近距离相视的情况下呆住了,除了那邪恶的眼神,她几乎看到了铁蛋长大的模样。
“怎么样啊?交个朋友。”张杰被李倩看得得意洋洋。
“我再说一遍,滚!”李倩惊醒过来说。
李倩打掉张杰拽在她胳膊上的手,快步走开。张杰悻悻地看着她的背影,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搜寻香烟。
回忆如飓风下的海水,生猛的波涛越击越烈,走着走着,李倩渐渐停下脚步,思维如同消失一样,一条隐形的诡异的线将她羁绊住了。她停下脚步,转身回去。
之后的回忆就不再清晰了,她喃喃地叫着铁蛋的小名,她能感觉到自己手指触摸到张杰脸的微凉,还有张杰的惊诧。愣过神的张杰欲火重燃,将她扑倒。从恍惚中挣脱的李倩哭喊着挣扎着。张杰恶心的嘴满是烟味,在她脸上胡乱地涂抹。当他的手如蛇般伸进她的裤子里的时候,李倩脑中产生一种死亡临近时的绝望,她瞪大眼睛几乎晕厥。忽然,张杰大叫一声,然后抱着头,疯狂地在颈后抓挠,马蜂振翅的“嗡嗡”声四处响起。李倩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惊恐的泪水,拼命向家跑去。
“张杰那个混蛋,我明天就找李德剥了他的皮。”耿乐咬牙切齿地说。
“别,这事已经过去了,别再纠缠了。”李倩阻止说。
“不行,不把他治个半死我就不姓耿。”耿乐脸因气愤涨得通红。
“不能这么做,怎么说他也是铁蛋的亲哥。”
“什么!”这话如晴天霹雳,惊得耿乐动弹不得。
“我也是去年在大姐家听她说的。”李晓雯擦去脸上的泪痕,继续说:“铁蛋不是我亲弟弟,我妈妈生我之后就得病了,之后不能再生育,但她又特别想要个儿子。后来听你爸爸说城里有个姓张的人家生了三个儿子,最小的才刚生下来几天,他就是铁蛋,有先天性心脏病,但他们家特别穷,已经不打算治疗了。我爸得到这个消息当晚就找到他们家,铁蛋的亲爸向我爸要了两万块钱,算是把他卖给我们家。”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小表弟好可怜啊。”耿乐难过地说。
“是啊,他小时候很受罪的,经常动手术,但他很坚强,每次去医院我都跟在他后面,看到我,再疼他也不会哭的。可是,偏偏在他病治好之后……”李晓雯的声音沙哑了。
姐妹两沉默了一段时间,耿乐再次开口问:“但是,听说姑姑又怀孕了?”
“嗯,前年在新疆治好的。”李晓雯点了点头说:“我妈仍想要个儿子,都四十多岁,还不死心,最近就要生产了,真叫人担心。”
过了一会,耿乐小声地说:“表姐。”
“嗯?”
“对不起,前一阵子是我不好,那么恨你,生你的气,其实你和水生才是天生的一对,都是我不好。你还生我气吗?”
“我从来没生过你气,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李晓雯抱着耿乐说。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要我替你向他解释吗?”耿乐乖巧地将头靠在表姐的肩膀上。
李晓雯摇了摇头,“不用,他这么爱面子,你要装作不知道。明天我去找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会明白的,我相信他。”
“他也是个混蛋。”
姐妹俩微微一笑,抱得更紧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转阴,风吹动,黑暗中有寂寥的雨打窗的声音。
七
翌日,中午。
李晓雯来到水生班级门口,却得知他并没有来上课。一脸姹紫嫣红的蒋亮亮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末了,他说:“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一直担心他,估计现在回家了。”
听后,李晓雯疾步折回家推电动车。跑上楼时,她发现自家的门竟然是敞开着,进屋后,她看见姑妈正在收拾东西。
“怎么出门不带手机?”姑妈面带焦急。
“怎么了?”李晓雯奇怪地问。
“你妈妈住进医院了,得剖腹产,就这一两天的事,你赶紧收拾一下,随我一起过去,你爸爸一个人在那忙不过来。”姑妈边说边思索还需要带什么东西。
“那……”事情突如其来,李晓雯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什么啊?快收拾东西,一会我带你去学校请假。”姑妈催促道。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下午四点,我已经买火车票了。”
“今天就走?”李晓雯吃惊地说。
“对,你妈说生就生。”姑妈收拾好东西,挺直腰舒口气,“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李晓雯摇了摇头。
夜是一成月,九成黑。
寥自成做在床边板凳上,水生坐在床边,一段争执过后,两人各自沉默。自从回家以后,水生再没有出过门,整日昏昏沉沉,睡觉或发呆,寥自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连夜赶来,却发现这个最令他自豪的学生已经一蹶不振。
“寥老师,饭弄好了,来随便吃点吧。”爷爷推门进屋。
寥自成勉强一笑,说:“不了,刚吃过来的。水生你去吃点东西吧,不论发生什么事,身体要紧。”
“不给他吃,饿死拉到!”爷爷气愤地说。
“不吃就不吃。”说着水生往床上一倒。
爷爷转身从门后拾起笤帚,扬手就要打过去,寥自成见状赶紧起身制止,“徐大,徐大,有话慢慢说,水生都这么大了,打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孩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我从来没有打过他,可自从头被人打破就成这样子……”爷爷无奈地说。
“水生,发生什么事我就不问了。”寥自成夺下笤帚,语气平和地说:“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还要不要去上课?”
“上了又有什么用?当初不是和爷爷说好了?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出去打工的。”水生从床上坐起来,赌气看着爷爷。
“当初就没打算让他上大学?”寥自成吃惊地看着徐老。
“唉,寥老师,我们家这条件你也知道,上不起啊。”爷爷愧疚地说。
“您知道他是个多好的苗子吗?全镇能出几个这样的好苗子?”轮到寥自成生气了,“徐老,不要被眼前这些给蒙蔽了,钱不是问题,无论你有多少钱也买不来他这条件啊!我向你保证,只要他能考上大学,学费我一定帮你凑齐。”
“寥老师这可不成,这可不成。”爷爷忙摆手拒绝。
“咱先不争这个。水生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老老实实给我上课去。”寥自成语气越发坚定。
“不去。”
“我叫你不识好歹!”说着爷爷抡着烟袋杆毫不留情地砸到水生脸上。
水生吃痛捂着嘴,不一会血从嘴角渗出来。
“徐老!”寥自成夺下爷爷手中的烟袋杆,“有话好好说嘛!”
“我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也就算了,哪天往草堆旁一躺也就过去了,可是你不能啊!你妈妈从小吃苦受罪,你才两岁时她就死了,你不能把她的脸也给丢了。这不是一个高中毕业证的事,你上这十几年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向别人证明,你不比别人差?你不上大学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自己响当当地离开吗!现在呢?我家怎么出你这么一个孬种,受了一点点打击就躺在床上,死狗一样,动也不动。难怪钱程会抛弃你们母子俩,你就是个孬种,谁会养倒霉的孬种!”骂完,爷爷背过脸去,将痛不欲生的表情留给自己。
空气凝固了。沉寂持续很久。
“爷爷……”水生走下床,跪到他老人家脚前,泪流满面。
李晓雯怎么也没想到,此次赶来竟是与妈妈见的最后一面。
剖腹产时大出血,由于妈妈的血型稀有,在新疆的一个偏僻小城里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血源,等从别的城市将血急送过来时,妈妈的目光已经黯淡了。
妈妈用一命换一命的最残酷繁衍方式生下了弟弟,用她四十多年的性命了自己的心愿。
那段黑暗时间,她整日整夜流泪,脑中妈妈去世时看她的眼神始终萦绕,她似乎想把一切都托付给她。
面对日渐消沉颓废的爸爸和新来到世界的弟弟,她恍惚一夜间长大成人。她明白妈妈那闪烁着泪光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肩头有多大的担子,她知道自己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使命。
五月,风沙退去,一个黯紫的黄昏降临。
关上爸妈苦心经营多年的手机店铺,李晓雯前往农贸市场买了些蔬菜,然后径直回家。
推开门,爸爸又抱着弟弟发呆了。她将东西放到桌子,默不作声地坐到爸爸身边,几个月痛苦磨砺,几乎将她身上的学生气磨消殆尽,同时生意人的心思稠密与简练日益明显,“爸,我想好了。”
“什么?”爸爸一脸憔悴,胡子几天没刮就显得特别扎眼。
“我不想回去上学。”
爸爸疼爱地颠了颠怀中稚嫩的儿子,沉默好一会,喃喃地说:“这些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可是我必须这么做,几个姐姐都成家有了孩子,让她们轮流来照顾弟弟不合适。而且我欠铁蛋一命……”
“不要这么说。”爸爸抬头用目光阻止她,“不关你的事,忘了吧,好好回去上课。”
“我不会回去的,妈妈临终时的眼神你也看出来了,她很内疚地看着我,她知道我会这么做……我一定要把志远抚养成人。”李晓雯将小志远抱到怀中,轻轻地贴在胸口,嘬着手指的小东西散发出温馨的奶味让她沉醉。
爸爸抹一把酸胀的眼睛,说:“我给你做饭去,哪天你想回去了,就跟我说。”
“爸。”
爸爸停下脚步。
“明天,我带弟弟去打疫苗,你去看店吧。”自从妈妈去世,爸爸就很少再去店里,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处理好,她想借此机会让爸爸温习一下与老客户之间的关系。
“嗯。给耿乐打个电话吧,刚才她打来时说想你。”爸爸提着菜朝厨房走去。
李晓雯将小志远小心放进摇篮,犹豫着拿起电话。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再想念小城,不再想念水生,她已经体会到“不可能”三个字所带来的绝望。那是一种溺在黑暗的海水里的感觉,那种恐惧消金烁骨。
高考如从远处疾驰而来的火车,似乎已经能听它远远传来的轰鸣声。黑板上用于倒计时的阿拉伯数字已经消瘦到个位数。蒋亮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明媚阳光下活动的人群,随后从课桌抽屉拿出小镜子,边挤脸上的粉刺边说:“你打算上哪所大学?”
“哪个学校都不上,考个高分就出去打工。”水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课本。
“啥?”蒋亮亮瞪着小眼睛,一脸吃惊。
“呵呵,考了也没钱上。”水生平淡地说。
“那你还这么认真学习?”
“反正也没事干嘛。”
“对了,我舅舅是清城影视学院招生办主任,听他说只要超过那学校分数线两百分就可以免费入学,还能获得奖学金呢。”
“清城?”水生转过脸问。
“对啊,清城理工大学旁边。”
“要超过两百分?太高了。”水生有些力不从心。
“那学校分数线很低的,加两百分也超不过一本分数线,你随便考考就绰绰有余。他已经帮我在那边安排好了,高考之后我过去,先玩两月再说。”蒋亮亮憧憬地说。
“你怎么不早说呢?”
“嘿嘿,我怕你看不起。”水生的兴趣给蒋亮亮一个惊喜,“你要是感兴趣我就帮你问问,那学校美女可多啦。”
“好,一定帮我问问。”回过头,水生顿时觉得书上的文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出乎所有人意料,蒋亮亮的舅舅谭万红于次日下午就赶来了。一来他想证实一下外甥的话是否属实,二来如果属实的话,他想用一切办法把这个全市最好高中年级前五的学生挖去,对那专科学校来说,这样的学生就是门面。
“一年学费九千,但如果高考你超过一本分数线,可以全免,要是入学时成绩能排在年级前十会有奖学金,最高奖学金一万。”谭万红摸弄着自己红透的酒糟鼻子。
“那是不是第一志愿要报你们学校。”看着那个鼻子,水生想笑,原来蒋亮亮的鼻子是有渊源的。
“嗯,必须这样。”谭万红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肯定地说,“不论你在学校成绩有多好,最后分数决定一切,希望你能好好发挥。”
“好的,我会努力的。”水生同样肯定地点头。
末了,谭万红伸手和水生握了个手,给他留下个电话号码,就离开了。
谭万红走后不久,班主任就把水生叫到办公室,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遍,一些不要被眼前利益蒙蔽之类的话。水生没有反驳,他似乎已经透过时光看见了与钱程见面的场景。
在高考分数出来的第三天,寥自成来到了清城万成大厦前,几经解释,前台小姐始终以要提前预约之类的话将他拒之门外,最后他说:“麻烦你转告钱先生,说徐水生的中学老师找他有事。”
前台小姐不得已拿起电话。
“什么!那算什么学校?不行!不能去那里,这就是你给你爷爷和你自己的交待?”寥自成用手正了正因生气而滑落眼镜。
爷爷站在他旁边一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我志愿已经填好了。”水生能理解寥老师的气愤。
“就算复读也不能去啊。以你这样的分数,哪所大学不能上,非要去那里?钱我已经给你准备好,这里有十万,足够你四年大学用的了。”说着寥自成从黑色包里将数目惊人的钱掏出来。
“寥老师你刚贷款买了房子,师母又生了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水生惊诧地问。
“这你就别问了。”
“这,这,这,寥老师你借高利贷?”爷爷结结巴巴地说。
“徐老你多想了,我是从一个朋友那借的。”寥自成露出慌张的神色。
沉默许久,爷爷摇头说:“这可不成,我们不能收,你还是赶紧还回去吧,我们还不起啊。”
“不用还,这是水生应得的。”寥自成一时口快,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寥老师,您不应该这么做。”水生首先明白,随后他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您寥老师,那所学校环境还是不错的,我去看过。对了,以我的分数拿到一等奖学金应该没有问题,第一年的生活费也不能操心了。而且,也没有埋没一说,只有自甘堕落的学生。”
爷爷也明白了,他抽出烟袋坐到板凳上,将烟点燃,“寥老师,你对水生的好我们都记在心时里,但是这钱我们不能要,你还是把它还回去吧。”
良久。每个人的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最后谁也没有开口。
寥自成提着包走出屋子,酷热的阳光下,他表情疲惫,“难道我这么做,错了么?”他喃喃自语。
空调惟命是从地吹着冷气,干净明亮的房间里几株植物露出颐指气使的姿态。气势恢弘的巨大褐色檀木办公桌上,一打打钱整齐排列在一起,钱程看也没看,他站在窗户前,平静地看着外面烈日燃烧下的城市,人行道上活动的人们在炙烤下显出一种挣扎到力不从心的痛苦模样,“我就知道会这样。”
“本以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想让学生给我上了一课。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恨你,但你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执意要来这里上学,估计与你也有关系,这是补偿他的最后机会了,在他还没有完全自力更生的时候。”说着廖自成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刚成为水生班主任的时候,钱程曾去找过他,说了些与水生有关的话留下地址就离开了。后来两人便没怎么见过面。
“他要来这里上学?”钱程转过脸问。
“嗯,清城理工大学旁边的影视学院。”寥自成还是觉得惋惜,“我得回去了。”
“寥老师稍等,我让司机送你去车站。”钱程表情因刚才的一席话而变得难以捉摸,唯一清晰的是激动。
“不麻烦了。”寥自成摇了摇头。
刚下完雨,万桥下浑浊的河水势不可挡地滚动,天上密布的乌云很低,随风千军万马般浩荡奔走。清新中,一种难言的震撼压抑着。直到耿乐讲完,他仍保持着原始的姿势——扶着桥栏静静地看着河水。一直以来他不敢想李晓雯,他不停地用学习和各种各样的琐事麻痹自己,到头来却得一个一个令他终生后悔的结果。上天从来没有停止过嘲弄,他双后搓了搓脸,“能告诉我她的地址吗?”
“她不让我对你说。”耿乐平静地说。高中毕业了,她也成熟不少,至少现在她懂得隐忍了,并没有因为同情就打破了和表姐的约定。
“那你有她号码吗、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水生的表情越发痛苦。
“等等啊。”耿乐掏出手机,找出李晓雯的号码,拨通递了过去。
“喂?”李晓雯身边一个本地人正在用生硬的普通话和她交流。
“喂,耿乐有事吗?”手机另一边迟迟没有声音,李晓雯有些焦急。
“爸,你过来一下。”李晓雯招手将抱着小致远的爸爸叫过去应付客人,然后走出店,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怎么不说话啊?”李晓雯心情还不错,笑着说:“该不会不小心拨通我的号码了吧?”
“晓雯。”开口第一句话,水生的声音就异样了。
“水生?”李晓雯脑中一道光芒闪过,身边的世界猛然黑白、喑哑,不再重要了,仿佛手机将一切生机蕴藏。
“对……不起。”水生声音颤抖,“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找你,不去想你,逃避你,甚至不让朋友提起你,却没想到你身边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这么幼稚地去责怪你,我心里从未放弃过相信你,可我就是不肯承认……我真混蛋!晓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呜呜……”
“水生……我好想你。”真正的坚强是由里而外的,谁都可以看出来,李晓雯的坚强不过是自己极力支撑的一层脆弱的壳子,几个月她一直不让孤独和痛苦外泄。现在,在水生面前,它们化成了委屈随着泪水一同流了出来。
“你还会回来吗?”水生抽泣一下说。
“我也不知道。”李晓雯故意转移话题,“听说你考上了清城的一所大学,你还是走上了你选择的那条路。”
“能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水生跳过她的话题。
“水生,别来找我。妈妈离开后很多事都要由我来承担,我不想因为你而分心,你也不要因为愧疚就放弃了你的选择,我们互不相欠……我们只是在共同的道路上走过,现在分开了,我们面前的路是不同的,别再企图将他们整合到一起了。”
“可是,我好想你啊!”水生哀求着说。
“我不会随你去上学的,我不需要你陪着我一起做生意,不需要你陪我将弟弟抚养成人,我们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各自好好生活吧。”李晓雯强迫自己将话说得这么倔强,揪心到泣不成声,“我们……分手吧,水生。”
“晓雯,能等我三年吗?”水生固执地说。
“水生……”
“三年,就三年,三年过后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你!”
“水生……”
“求求你,答应我。”
“嗯。”挂上电话之后,李晓雯调整一下表情,为了不让爸爸看出流过泪,她选择一条行人拥挤的街道散步,她想到热闹背后宁静的地方坐一会。
接过手机,耿乐惆怅地看着水生,“你真打算大学毕业去找表姐。”
“嗯!”水生擦去泪水,笑着说:“并不是因为内疚悔恨才这么做的,因为我爱她,她也爱我,我相信她会等我的!”
耿乐不再说话。
水生跨上自行车,再次微笑,冲耿乐挥挥手,奋力蹬动车子。白色的衬衫被风鼓动,他带着自己的青春,与风并驾驶前方——那谁也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