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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4,外篇

作品名称:半池      作者:友韦      发布时间:2013-07-20 07:56:38      字数:5126

  开篇4
  轻佻的微风挑逗着枝头残留的黄叶,水生嘴里叼着狗尾草枯茎趟在颓废的草地上,痴痴地望着天,脑中如一池清水。爷爷用铁钗在地头吃力挖地,硕大新鲜的土块泛着清香纷纷暴露在阳光下,腊月寒雪过后,春风再来时它们将酥软无比,然后就可以孕育花生了。
  不远处的小李庄第一户人家的大女儿又带回来一个男朋友,惹得百无聊赖的村庄升起些许生气。看着大姐第三个男朋友走进家门,李晓雯登时懵掉了。那个男人一米七左右,头发短得紧贴凹凸不平的头皮,浓眉小眼“凸”字脸,大嘴厚唇板牙有缝,酱紫色的牙龈随着油腻腻的笑容时时暴露,满嘴牙齿多得挤到外面,塌鼻子,鼻孔朝天,下雨时得低着头,不然定会灌得盆满钵满。这是她见过的最丑陋的男人,而大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人,这已经不用能“鲜花插牛屎”来形容,这就是一个噩耗,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就有撞墙的冲动。大姐初中毕业到省城打工,任何一个追求者都比这个男人好上千倍,可她总是喜欢做出让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疯狂的事。她第一次带回来的男人是她最喜欢的,可他是个小混混,不习惯见长家,剃着光头,带着粗粗的金链子,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跟人说话时不是看外面的树就是看屋脊上的天,给人一种很不礼貌的感觉。无论她如何解释,第一个男人还是被否决了。第二个男人是大姐在追求者挑出的极品,长像英俊潇洒,性格不甚张扬,懂礼貌体贴人,但妈妈还是不满意。那个男人生于异乡的农村,家境贫寒,妈妈觉得就这么把大女儿嫁了还有些可惜,不足以开个好头。
  于是,经年后,这个令人窒息的男人出现在院子里,用他酱紫色的笑容讨好见到的每一个人。只有小豹子被他带来的玩具和食物贿赂了,小豹子是“拿人手短,吃人口软”只好陪他玩闹一会,在这个满是阳光却无比萧条的院子里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台阶。妈妈坐在一旁胡乱剁着菜,头脑发晕,时不时有举起菜刀砍了那个飞来横祸的冲动。二姐三姐坐在电视机旁佯装看电视,心中却长出一片青青的得意,一直压在她们头上大姐美丽的光环被这个男人瞬间击碎。小豹子抱着想要的东西趁机离开,男人浑身热情浸在冷漠的空气中,迷茫无措,显得很尴尬。他磨磨蹭蹭地来到正在看书的爸爸身边,关心地询问伯父的身体情况,迎接他的是一个很有教养却极勉强的无声的笑容,男人本来一肚子话生生咽了回去。他转脸四处搜寻一下,看见一直没有搭理所有人的四妹李晓雯正在写作业,便积极地走过去,看了一会作业本上的题目,发现一个错误,正想着如何委婉地提醒她。四妹却放下铅笔,起身跑出院子,看都没有看他。
  男人尴尬地杵在原地,呆立良久,随后挪着步子走出这与他格格不入的院子。
  正在和家人闹别扭的大姐,见男人出去很久都没有回来,便出去寻找,然后在村头的河边看见了他,那阳光下矮小落寞的背影让她陡然心痛,负罪感油然而生。
  她慢慢走近,男人意识到她来了,从河堤上站起来抖动两下不甘心的嘴唇,“对不起,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就像叶尖盛满阳光的露珠,自然而然地坠落,迸溅在生涩草叶上。
  男人走了,大姐没有挽留,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阳光深处,心中的难过却穿过晚秋一直漫延到初冬门口。她不得不承认,把他带回来,就是为了给家人一个嘲弄,没想到这对淳朴的他竟是如此残忍。
  李晓雯不知道男人已经离开,她走出村子,听见村头几个长舌妇正在谈论她姐姐,“那怪物家有钱——”她只听到这半句。那些妇女见她顿时收口,待她刚离开几步,可恶的聊天继续进行。弥漫的黑烟里充斥着浓浓的嘲弄。
  她恨那个男人、大姐、甚至家里所有的人,也包括村子里的长舌妇,可是她又理不清这些恨到底为什么,唯一能想到就是大姐对她非常得好。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横在村头河上面的钢筋水泥桥上,不知想到哪里去。
  风从地面掠过,撩起一阵轻尘翻卷上扬,眼前是秋意横生的长堤,堤上成排淡定的杨树。桥下清澈深凉的河水缓缓流淌,晓雯紧咬着嘴唇不让委屈的泪水被河水引出。不远处的天空中飘着一只孤独的风筝,在蓝天下像只孤傲的鸷,带着孤寂,点缀着朴实的村庄。她不由被吸引,步步走去。那个放风筝的是上高三的南村单长南哥哥,他将线放到最长,然后将线头拴在脚旁枯草上,自己则依靠在堤脚缓坡上看书。晓雯安静地走过去坐到单长南身旁,看着他清秀的轮廓和专注的神情,傻傻的,着迷了。如果他是自己的姐夫该多好哇!单长南转过脸打量一翻身边的小女孩,笑着说:“你姐姐还好吗?”
  “哪个姐姐?”
  “李慧,是不是你姐姐?”
  “嗯,我大姐。”晓雯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
  “呵呵,她是我初中同学,同桌,嗯……”单南长没有把话说完,转口说:“她长得很漂亮,你和她长的很像。”
  晓雯抬头看着天空的风筝,幼小的脸颊轻染一层落寞,没有说话。
  “她现在好吗?”单长南笑一下,牙齿很白,似乎永远也见不到牙龈。
  晓雯摇了摇头,说:“她带回来家一个怪物。”
  单长南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哥哥你是不是要考大学了?”晓雯扭过头问
  “嗯,还有半年。”男生合上书,抚了下晓雯的头,站起来掸去身上的泥土,“我得回去了,这只风筝送给你。”
  明亮的单长南抹去了她心中的乌云,摆在李晓雯眼前的是一只风筝和一片蓝天。
  李晓雯把线从草茎上解下,拉动着线想让风筝听她使唤。不料,风筝有意和她较劲,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一张一弛,最终还是桀骜不驯地破风坠落,挂到一根高大挺拔的杨树枝上。
  水生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本来昏昏欲睡的眼睛被远处那枚似乎能永远高高在上的风筝坠落给吸引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草叶,雀跃着朝风筝坠落的方向跑去。
  成排杨树的河堤旁站着一个小女孩,她仰着脸盯着那挂在树上狼狈的风筝,不知该如何是好。水生站在离女孩十米远的地方犹豫不前,他可以轻易爬上树,但他害怕那个女孩。
  “喂!”水生冲着女孩大喊。
  女孩转过脸,又看到那个奇怪的男孩了。
  “疯子说你会成为我的女人。”
  “啊?”李晓雯一怔。
  “你信不信?”
  “你说啥啊?”
  “你说不信,我就帮你把风筝拿下来。”
  “你会爬树吗?”
  “当然会了。”
  “那你帮我把风筝拿下来吧。”
  “你说不信。”
  “不信什么?”
  “疯子说你会成为我的女人,我不信,你也说不信。”
  “疯子是谁?”
  “你说不信就行了。”
  “不信。”
  水生得令,兴奋地跑过去,一溜烟爬上树把风筝取下来。李晓雯接到风筝开心并着感激说:“你真厉害。”
  “我还能爬更高呢。”
  “多高?”
  水生指着离白云最近的家门口的老梧桐树梢,说:“我能爬到那棵树顶。”
  “真的?”晓雯惊奇地说,并想象着水生爬上树梢把鸟儿吓飞的情景。
  “当然了。”
  “你叫什么?”
  “徐水生,你呢。”
  “我叫李晓雯。”晓雯忽然想起水生刚才的话,“疯子是谁?”
  水生朝东面看了看,一座破旧的草房子坐落在田野深处,他转过脸说:“你会撂螃蟹吗?”
  “啥?”
  “就是这样。”说着水生双手支地横着翻了个跟头。
  李晓雯小心翼翼地将风筝放在一边,学着水生的架势,双手支地,刚一用力便摔倒在地。
  “嘿嘿,真笨,我教你。”水生说着把她拉起来。
  爷爷直起腰吁口气,看见远处两个小不点正在玩耍,将铁钗横倒在地,坐到木柄上,惬意地掏出烟袋。
  那是水生第一次和女孩子玩得这么开心,不过仅此一次,之后几次见到李晓雯都是和她弟弟在一起。不知为什么那小豹子很排斥水生,总找茬和水生打架,所以见到他们在一起水生只好无奈地看一眼,然后走开。来年的夏去秋初,他们却突然消失了。一家人都消失了。留下气派的房子卖给另一户有钱人。
  外篇
  昨夜下了一场雨,李晓雯在雷鸣电闪嘈杂的雨声中入眠。第二天早醒的小豹子跑到她的房间,轻轻地捏住她的鼻子,撩开了她柔软的梦。她睁开眼,弟弟满是调皮的笑脸后面是一窗明亮的阳光。外面传来卖豆腐的声音,地上的蚊香还未着完,荡着袅袅轻烟。
  “姐姐,告诉你一件事。”小豹子像个怀惴宝贝的小骑士,语气神秘且带着自豪。
  “什么事呀?”李晓雯饶有兴趣地问。
  “我学会凫水了。”
  “真的?”
  “嘿嘿,先起来吃饭,一会凫给你看。”
  “好啊。”
  小豹子敏锐的眼睛突然发现姐姐蚊帐里有几只顶着蚊香吸得鲜红剔透的蚊子躲在旮旯里,麻利地爬上床。同时,蚊帐里想起姐弟两“劈啪”的巴掌和欢笑声。
  “吃饭了!”大嗓门的妈妈在门口大叫一声,然后喝口端在手里的稀饭,接着传来“噢哧”的撵鸡和跺脚声,不知是哪只不老实的小公鸡又钻进菜园子里。
  “姐,千万别告诉妈我会凫水。”小豹子跳下床说。
  “好,呵呵。”晓雯看着弟弟手上蚊子尸体和斑斑的血渍,心里突然泛过一阵潮湿阴暗的感觉,但外面阳光是如此的明媚。
  河水微浑,岸边的草叶上挂满水珠,很滑。一只艳丽机敏的翠鸟从不远处的芦苇丛飞出,惊飞一只停在水草尖上的蜻蜓。小豹子拉着姐姐小心地来到一处有供人跳水浇园子的石头台阶上。虽然阳光逐渐干燥,但水温还是有些低,“要不过了晌午再来吧?”晓雯抬头看了看仍偏东的十点钟的太阳。干净的天空下,河堤上高大的杨树上有蝉在叶间鸣叫。
  “没事。”小豹子抹去额头上一层细汗,转过脸说,“我要脱衣服了,你不准看。”
  “这样可以吗?”李晓雯双手捂住脸,待小豹子转过身体,她偷偷将手露出一道缝,看见了一个如五月麦子般饱胀的小屁股,心里得意一下。
  小豹子将衣服撂下,猛地跳入水中,那双脚像马力十足的涡轮不停地击打水面,整个人神奇地漂在水中随心所欲地游走。被击起的水花在阳光下不时制造出一道微弱小巧的彩虹,小豹子得意地说:“看见没?”
  “看见了,你谁教你的?”晓雯开心地说。
  “我自己学会的。”
  为了防止蚂蚁爬到衣服里,李晓雯把小豹子的衣服抱在怀中,坐回石阶上说:“水冷不冷?”
  “一点都不冷?”
  “你就在边上洗洗,别到里面去。”
  “怕啥,反正我会凫水。”说着小豹子一头扎进水里。
  晓雯被吓了一跳,然后看着渐渐平静的水面,心里的不安一秒胜过一秒。
  “小豹子?小豹子?小豹子!”喊叫声不起任何作用,水面已经恢复原始形态,晓雯紧紧地抱着弟弟的衣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所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喊叫。
  “哗啦”一声,小豹子调皮的脑袋钻出水面,笑嘻嘻地看着被吓哭的姐姐,大口喘息着。
  “上来!”姐姐生气了。
  “嘿嘿,我再扎个猛子就上去。”
  “不行,上来,看你嘴都冻紫了。”看着弟弟狼狈又倔强的表情,晓雯忍不住破涕为笑。
  “嘿嘿。”小豹子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他想在水底捞点东西上来,比如一个河蚌或一块卵石,总之能让姐姐高兴就成。水底浑浊睁不开眼睛,他只能贴着河底摸索。这时,他感到耳膜被水压得生疼,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深水区。同时他感觉到由缺氧带来的眩晕,只好放弃寻找准备上来。突然,他的双脚动不了了,像水泥一样坚硬,大腿内则的肉不停抽动,非常难受,难受撬开了他的嘴,河水趁虚而入。
  没有风,阳光越来越刺眼,蝉疯狂地鸣叫着,晓雯静静地坐在石阶上,每当不安袭来,她都会想到弟弟破水而出的情景。不知过了多久,炎热蒸得她头脑发昏,她仍旧坐在原地,她知道下一秒小豹子一定会上来。
  这时,高考结束了的单长南提着鱼杆走来,他看见眼前这个熟悉的小女孩正在剧烈地颤抖,她死死盯着水面,怀里还抱着小男孩的衣服。
  “怎么了?”单长南吃惊地问。
  “我弟弟在洗澡。”晓雯讷讷地说。
  “那他人呢?”
  “扎猛子了。”
  “扎多久了?”
  李晓雯目光呆滞,她已经无法意识到自己在抖动,她眼中的世界只是眼前那平静的水面,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单长南心里咯噔一下,撂下渔具,纵身跳入水中。
  接下来的事情,被李晓雯生生从记忆里挖了出去,只有在噩梦中它才会清晰出现,现实中她永远也想不起来,除了明晃晃的阳光和波光粼粼的河面。小豹子像青蛙尸体一样膨胀的身体,单长南蒙着巨大吓恐蜡黄的脸,他手忙脚乱地将铁蛋肚子里的水压出,大声斥骂她,然后扛着小豹子一路奔向卫生所。
  无风,阳光越来越刺眼,蝉叫破了喉咙,声音嘶哑,没有时间,似乎世界末日了。
  李晓雯抱着衣服守在河边,单长南扛走的并不是她弟弟,而是一只大青蛙,小豹子还在水中,下一秒就将破水而出,带着他调皮倔强的笑脸,水花四溅,还有小彩虹。她低头看着自己一直在颤动的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还有这多余的眼泪,怎么也抹不干。
  
  “夭了一个,痴了一个,哪家父母能受了这种打击啊!”卖豆腐的老冼扛着烟袋和爷爷坐在梧桐树下。
  “痴了?”爷爷吸着烟袋,吃惊地说。
  “是啊,一天到晚往河边跑,不管是雨天还是半夜,只要家里人找不到,那一准是坐河边去了。家里人实在没有办法,就搬家了。”
  “搬哪去?”
  “谁晓得?”
  “搬走好,要是能忘掉最好。”
  “呵,你这老东西,竟放屁。”老冼啐了口唾沫,干瘦稍扁的脸习惯性地露出鄙夷之色。
  爷爷仰起脸看着西面夏末暮云,绚丽中掺染着苍凉。他想起水生的妈妈,他无时不刻地想将她忘记,她是他下半生灵魂上愈演愈烈的伤口,注定疼痛到死。
  水生坐在一边看地上的蚂蚁,眼前却总是浮现出一个黝黑的汗涔涔的脑袋,和一个乖巧可爱干净的脸蛋,忽然他觉得这是个完美的组合,与此同时他的心中纠结出许多感觉,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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