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苗》（十）

　　四十四、
　　下午，当小红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她发现家里的大门竟然锁着，她一边敲门一边喊，却没有人回应。她从包里取出钥匙，才发现门锁已被换了。平时大大咧咧地她，这时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知道这些年没给公婆留下啥好印象。尤其是公公，她从他的眼中就能看出他对她的不满，甚至憎恶。不就是换了门锁吗？哪能难住我啊？就暂且先不和你们俩老鬼计较那么多，最要紧的是找到尔佑。尔佑老实好说话，只要他愿意和我过日子，量你们也拦不住。想到这里，小红调转头向通往县城的车站走去。
　　小红赶到三姐家的门市口，正碰上李尔佑出车回来。她正要迎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从驾驶室里下来一个女的，看情形尔佑和那个女的不仅熟识，关系还不一般。一股火气在小红的心中燃烧着，趁李尔佑不注意，她上去就是一巴掌，一边打一边骂：“好你个李尔佑，我说你咋恁痛快和我离婚呢，原来早就勾搭上狐狸精了。不要脸的窝囊蛋！”小红的忽然出现，把李尔佑打懵了也吓懵了。车上下来的侯桂英也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里。
　　“不要脸！狐狸精！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干啥偏偏要勾引我男人。”小红一边骂一边把巴掌又举向侯桂英。这下李尔佑反应过来了，他一个箭步跑上去，挡在侯桂英面前。就在小红的巴掌要落下地时候，被闻声而来的三姐给甩开了。
　　“在家里撒野不算，还要跑到我这里来闹吗？”见到三姐，小红的气势明显减弱了不少。她低声嘟囔着：“她……她勾引我家尔佑。”
　　“你家尔佑？谁是你家尔佑？你不是和尔佑离婚了吗？这哪能算是勾引？应该说他们是正当地自由恋爱，你懂吗？”三姐毫不示弱地说道。
　　“我们就是随便说说，哪是真离婚啊？要不我咋还住在家里呢？”
　　“有离婚证为证，能是随便说说吗？让你暂时住在家里还不是看你可怜没处住吗？”
　　“反正我就是不离，我就是住在家里不走，看你能把我咋地。”三姐鄙视的眼光和揶揄的话语惹恼了小红，她气急败坏地叫道。
　　“随你便啊，不走你就住呗！我们尔佑又不住家里。”三姐轻松地说道。
　　“我不走他们就别想结婚！”小红更加生气了。
　　“不碍事。他们都是单身，不违犯婚姻法，想啥时候结就啥时候结，用不着你操心。至于住处嘛，我这里有啊，他们可以随便住，住多久都没关系！”
　　三姐的话让小红又气又急，却又无话可说。好久，才蹦出一句：“你们等着……”然后气急败坏地跑开了。
　　“姐，她会不会出事啊？”看着远去的小红，侯桂英不放心地问。
　　“能有啥事？你就放心吧。对付这种人就得快刀斩乱麻。”
　　“姐，我怕她回家跟爹妈闹，那可咋办啊？”李尔佑忽然想到了年迈的爹妈，不免担心起来。
　　“我想她不会的。为保险起见，我给大姐打个电话，让她去陪爹妈一晚上。”三姐话一说完，就回屋打电话去了。
　　“今天，我要不跟着你来，啥事都没有了。害的你们一家不安宁。”侯桂英自责地说着。
　　“哪能怪你呢？是我硬要你来的。再说这件事迟早总是要面对的，早点捅破了更好，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李尔佑宽慰侯桂英说。
　　“可翔翔咋办啊，如果翔翔知道了，岂不影响他学习吗？”经侯桂英这一提醒，李尔佑才想起了翔翔。爹妈那边他还不是太担心，因为以爹的个性，小红不是爹的对手，翔翔就不同了，小红毕竟是他的亲妈啊，他若知道后，一定会难过的。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只能在心里盼着小红能发发慈悲，别去搅扰儿子的学习了。?
　　俗话说，怕啥来啥。李尔佑的担心一点都不假。当小红回到村子的时候，发现大门还是锁着，她知道这是他们一家人早就串通好的。索性就不叫门了，找了一根旧檩条靠在墙头上，三下俩下就翻墙进了院子。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一看，屋子里啥东西都没有了，就光秃秃的四面墙，其中有一面还刷了一点白涂料。
　　好啊，这不是明摆着赶我走，好让那狐狸精住进来吗？你越赶我走，我越不走！不就是没床吗？那我就睡地上。
　　小红一边想一边把外面的破席子拉了一张放在屋里的地下，和衣躺了下来。
　　小红翻墙进屋的举动，尔佑爹妈和大姐在屋子里看的一清二楚。
　　“我去给她送床褥子被子吧？”大姐忽然觉得此时的小红有些可怜，但她还是把征求的目光投向了爹。
　　“不能去！”想到刚才大闺女给他说小红在县城里又打又闹的事，尔佑爹觉得她有想回头的意思。既然离了，这样的媳妇儿坚决不能再要。
　　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看到老伴黑风一样地脸，还是把想说的话给咽下去了。
　　虽然已经五月了，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更何况没有褥子和被子水泥地上呢？凉意使小红躺下又坐起来，坐起来再躺下。
　　哼！你们别以为我没有办法，你们不是最怕翔翔知道了影响学习吗？那我就专门拣你们最怕的做。明天就去学校找翔翔，我看他是向着我这个妈还是向着那个狐狸精？小红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骂着李尔佑：“狗日的，你个窝囊蛋，想不到你还会在外面胡来，想不到还会有人看上你……”
　　四十五、
　　星期五早晨，正在上早自习的李翔被班主任雷老师叫了出来。
　　“老师，您找我……？”李翔不解地问。
　　“不是我找你，是你妈妈找你。”雷老师一边说一边指着树下面站的女人。
　　远远望去，那女人蓬头散发，脚上踢拉双拖鞋，李翔有些不相信。
　　“我妈？”这也难怪翔翔会不相信。他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的家长会都是爷爷去参加，爷爷病了就由爸爸接过去了。妈妈从没有踏进过校门过。等到他在乡里上了初中，就更不用提了。妈妈这是第一次来他们学校。
　　“快去吧！”见李翔还在发愣，雷老师提醒了一句转身进办公室了。
　　“妈，你咋穿成这样就来学校了？”来到小红面前，翔翔就问。
　　“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
　　妈妈的话让翔翔大吃一惊，难道是爷爷病重了吗？爷爷可是最疼他最爱他的人。想到这些，他焦急的问妈妈：“出啥事了？是不是爷爷病情加重了？你快说啊！”翔翔一边问一边摇晃着妈妈的胳膊。
　　“就知道惦记着你爷爷！不是啦，是你妈我出事啦。”
　　看到面前站着的妈妈，翔翔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能出啥事？别说了，我得上课了。”说完转身就往教室走。
　　“啥事，你爸和我离婚了！”听到妈妈这一声哭叫，李翔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好久，他才转过身来，走到妈妈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去年秋天。”
　　“走，到外面说吧。”怕同学们看到，李翔带着妈妈一块出了校门。他把妈妈带到一个小饭馆里坐了下来。早上饭馆里没有啥人，适合他们说话。
　　“你说吧，到底是为啥？”
　　小红这才一边哭一边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的经过哭诉了一遍。
　　“妈，你咋恁傻？离婚是闹着玩的吗？”听了妈妈的诉说，李翔无奈地对妈妈说道。
　　“谁知道会是这样呢？现在可是只有你能帮妈了。不行你就和你爸哭闹，让他回来和咱们一起过日子。要不你去把那个狐狸精骂一顿，也替妈出口气！”
　　“妈，你没救了！”听了小红的话，翔翔绝望地说道。
　　“咋就没救啦？”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错吗？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你管过我爸吃饭穿衣吗？你给我们洗过一件衣裳吗？你除了打牌就是睡觉，不是骂我爸窝囊就是嫌我爷奶偏心，谁能受得了你啊。我要是爸，也不想和你一块过。“
　　“你这个死娃子，我来是让你给我出主意撑腰的，不是来听你教训的。“小红生气地骂道。
　　“你要想和爸过日子，就要保证以后不再去耍钱，要待爷爷奶奶好，关心爸给爸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还要对我二姑好，还要……”
　　没等翔翔说完，小红就受不了了：“哪这么多规矩？”
　　“你不用自己的行动感动爸，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送走了妈妈，坐在教室里的翔翔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对于妈妈，他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对爸爸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明白了爸和妈的婚姻是一种错误，他知道面对妈妈，爸爸有多无奈多压抑，他可怜爸，也理解他的无奈，可是既然他们生下他了，他当然希望这个家不要散了。他曾想着要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好好孝顺爸，以此来弥补妈妈对爸爸的亏欠。然而，他没有想到，妈妈竟然为了赌债和爸爸提离婚，他想不到，爸爸会爽快地答应并且和妈妈一块隐瞒他。他更想不到，爸爸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个相好的女人。现在，妈妈来求他，他不知道该不该帮妈妈。帮了妈妈，就等于使爸爸又陷入痛苦中，放了爸爸，他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李翔，老师问你呢。”直到后排的同学推他，他才惊醒过来。
　　“李翔，你知道你同桌孙飞为啥没来上课吗？”
　　“不知道。”
　　“老师，我知道。他爸妈离婚了，谁也不要他，他整天泡在游戏室玩游戏呢。”
　　“现在的一些父母真是不负责任，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给毁了。”老师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在黑板上写着数学题。
　　老师和同学的话让犹豫不定地李翔下定了决心，妈妈的缺点他可以帮着改正，他的家不能散！他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要帮助爸爸妈妈破镜重圆。
　　四十六、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被似火地骄阳烘烤了一天的大地散发着滚滚热浪，使地上的人们害怕出门，不愿出门。
　　通往县城的公交车上，翔翔坐在最后一排临窗的座位上，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山水树木从他眼前一划而过。
　　往常的这个时侯，他已经回到了家里，吃着奶奶给他做的好饭，喝着爷爷舍不得喝的酸奶。可是，今天，他却要去县城找爸爸，求爸爸原谅妈妈，求他不要离开他们的家。顺便还要把星期一开家长会的事情告诉爸爸。
　　“乖娃儿，看你这一头的汗，让奶奶给你煽煽。”前排坐着的一位老奶奶一边说一边摇着竹扇为孙儿驱赶着燥热。
　　看着这一对祖孙，翔翔想到了爷爷奶奶。今天没回家，也没告诉爷爷奶奶，他们会不会担心着急？不管啦，也不想啦，让他们急急也好。
　　在对于妈妈的事情上，翔翔确实有点生他们的气。上星期回到家里，他才发现，爸妈家里的东西都没有了，空空的地上就只有一张破凉席。
　　“爷爷，那屋里的床和东西呢？”
　　“搬别处了，就是想把屋里重新粉刷一遍。”没等爷爷回答，奶奶就急忙解释道。
　　“那我妈妈住哪里？”
　　“就是趁她去你舅家了才赶着粉刷的呀。”他们还想瞒着他。
　　“我妈妈不是回来几天了？那她住哪儿？睡地下凉席上吗？”翔翔的步步逼问让爷爷和奶奶都沉默了。
　　“乖，这是你最爱吃的凉捞面，快吃吧。”为了缓和僵持的气氛，奶奶从灶屋端来了翔翔最爱吃的捞面条。
　　“不吃！”
　　“快吃吧，你不是最爱吃你奶奶做的饭吗？”爷爷也在劝着翔翔。
　　“我妈睡在冰凉的地上，我还有心吃下饭吗？爷爷奶奶，我一直觉得您们最好，最亲，最善良，我没想到，您们会这样对待我妈。我承认，她有很多很多的缺点毛病，她也和我爸离婚了，可她是我的亲妈啊，您们怎狠得下心呢？”
　　“你都知道了？”奶奶吃惊地问。
　　“出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了吗？”翔翔伤心地哭叫撕扯着爷爷奶奶的心。
　　“你还小，只要专心学习就行了，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晚上，一直和爷爷奶奶一块住着的翔翔第一次住进了爸爸妈妈的屋子，爷爷奶奶哪忍心让他们的宝贝孙子睡地上呢？他们只好乖乖地打开放杂物的房门，让翔翔把床搬进了屋里。
　　“县城到了，下车别忘了带好您的东西！”售票员的声音打断了翔翔的回忆。他背起书包，下了车向三姑家的门市走去。
　　“三姑，我找我爸!”还陷在回忆里的翔翔一脸地不高兴。
　　“翔翔，你咋来啦，你爷奶知道吗？热不热？快来喝瓶冷饮解解渴。”见到翔翔，三姑有些意外。
　　翔翔接过冷饮，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问：“我爸呢？我找他有事！”
　　“你爸……你爸去送货还没回来，这样吧，有啥事你跟三姑说，三姑帮你告诉你爸。”看到一向说话利落的三姑吞吞吐吐地样子，翔翔觉得有些蹊跷。
　　“我还是等他回来亲口给他说。”
　　“那好，今晚你就住三姑这里，我这就做饭去。”三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别做了，我是从学校过来的，爷爷奶奶都不知道，我一会得回去。”
　　“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问他在哪里，让他赶回来送你回去。”三姑一边说一边带上门出去了。
　　坐在沙发上的翔翔抬头看到墙上的表针已经指向了七点钟，他起身打开了房门，三姑的话飘了进来。
　　“尔佑啊，你在桂英那儿吧？”
　　“是啊，她病了。”
　　“严重吗？”
　　“下午看了医生，这会吃了药刚躺下。”
　　“那你回来吧。翔翔在我这儿，他来找你了。”翔翔忽然明白了，三姑刚才为什么说话会吞吞吐吐了，原来爸爸和那个女的在一起。来的路上翔翔还在想着怎样劝说爸爸。现在看情形想要挽回这个家是不可能了。一想到自己以后就会像孙飞一样没有家了，他跨出房门飞奔了出去。
　　“翔翔，你去哪里？”见到翔翔跑开的三姑，来不及挂断电话，一边吩咐邻居帮着照看门市一边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