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苗》（六）

　　三十二、
　　又是一个黄花苗种子飘飞的九月。县城实验中学的校园里，秋菊开得正旺，黄的似锦，白的如雪，在四周碧绿的冬青树衬托下，更加艳丽夺目。秋风吹过，飘来阵阵清香。
　　侯桂英身着黄花苗图案的碎花短袖，一头齐耳的短发，显得朴素淡雅。她手握一本教科书，站在校园的花池旁，闭目亲吻着秋菊送来的花香。
　　两年的支教不仅抚平了她的伤痛，还让她收获颇多。利用空闲时间，她自学了函授本科进修班课程，并取得了优异成绩。那里朴实善良的村民，渴求知识的孩子们，还有山里那遍地的黄花苗，都让她依依不舍，念念不忘。若不是爹妈身体差需要照顾，她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那里。
　　“老师，这是我姑姑从外地带回来的学习资料，里面有好多我都不会，您可以给我讲讲吗？”学生的声音让她睁开了眼睛。
　　“好，我先看看，之后再给你讲好吗？”初次来到县城学校，初次接触中学生，让她这个小学教师有些紧张。开学短短的几天，使她看到了城里学生和农村孩子的差别。她也知道，他们是在试探她这个新教师。要想让他们尊敬自己，必须要有耐心，信心和真才实学。两年的支教生活，山里孩子的执着激励着她，让她对未来的教学生涯充满了信心。
　　“你什么时候给我们讲啊？”一个女生狡黠的问。
　　“我要先看看题目才能回答你们对不对？”侯桂英瞅着这本《名校试题练习》说。
　　“她不会是讲不出来吧？”对于这个从农村来的小学老师，他们都充满了鄙视和疑惑。
　　“学无止境，我不能向你们保证我什么都会，但我可以学习，只要咱们齐心协力，相信咱们班一定会在期中考试中取得好成绩的。”学生们不相信地看着侯桂英。
　　“侯老师，这是你的毕业证书，还有你的包裹和一封信。我从传达室经过，顺便帮你捎来了”高老师走过来把东西递给了侯桂英。
　　“毕业证书？我看看。”一个调皮的男同学不由分说抢过了证书。
　　当他看到毕业证上的各科分数时，他吃惊的望着侯桂英：“几乎都是满分啊？”
　　“只要努力，你们都可以的。”侯桂英望着这群学生，一边拆着信一边自信地说。
　　当她读着山区孩子们寄给她的信时，她再一次被孩子们那份真诚感动地流泪了。
　　“老师，你怎么了？”一个女生问。
　　“你们看看吧，这是贫困山区一个学生写给我的信。”女孩子接过信读了起来：
　　敬爱的侯老师：
　　我好想好想您！开学的前几天，我阿爸把家里的羊卖了，给我凑足了学费，我终于又可以背着您给我买的新书包，上学读书了。阿妈说您是个好老师，让我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老师，将来也要向您一样，做个好老师，把知识传给我们山寨的每个孩子。我也会像黄花苗一样不怕艰苦贫穷，好好学习的。阿爸让带给您一些山茶菇，来表示您对我们的帮助。
　　“老师，我错了，以后我不会为难您了！”听完这封信，这些学生都沉默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班主任看似平凡，却又这样的不平凡。这不得不让他们对侯桂英刮目相看。许久，那个要求解题的男孩子才低着头向侯桂英忐忑地说。
　　“你没错啊，老师也希望你能多这样为难老师，可以使我不断提高自己啊。”侯桂英的话让学生们如释重负地笑了。
　　“就让我们一起共同努力好吗？”侯桂英望着这群学生真诚地说。
　　“加油！”望着侯桂英，同学们伸出双手握在了一起。
　　侯桂英望着这群可爱的学生，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本以为，要想求得这群城里孩子们的认可，会需要一段时间地，狠下一番功夫!她没想到，才短短几天，孩子们已经开始接纳她这个农村来的新教师了，这让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去上课了。侯桂英拿着包裹向办公室走去。当她经过初二八班教室时，发现空荡的教室里，一个男生站在窗前羡慕地望着操场上的队伍。在她冲那个男孩微笑地一刹那，她发现男孩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她停下了脚步来到了教室。
　　“你怎么一个人在教室呢？？”
　　“他们都在外面上体育。”男孩子摇摇晃晃地回答道。侯桂英这才发现，这个学生的右腿缠满了纱布，拐杖却倒在了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捡起拐杖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对于他来说，却很难。侯桂英立刻明白了男孩子的需要。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拐杖，上前递给了那男孩。
　　“老师，谢谢您！”男孩充满感激地冲着侯桂英说道。
　　走出教室，男孩那欲言又止的面孔一直浮现在侯桂英眼前。他只是一条腿不方便，爹爹可是双腿都没了人啊，他更不方便了。现在和娄帅离婚了，南方也受到了应有的制裁，她的工作也安顿好了。接下来就可以在附近租间房子，把爹妈接到身边，尽上一份做女儿的孝心了。
　　三十三、
　　寒露过后，气温骤降。秋风卷着落叶随处飘荡。
　　上午，李尔佑开着送货车穿行在宽阔的街道上。每年的这个时节，气温适宜，建房装修的特别多，建材行业也特别红火。
　　自从李尔佑到三姐的门市帮忙之后，三姐可以守在店里一边照顾生意一边做饭理家，尔佑和三姐夫负责进货送货。时间久了，三姐夫就放手把送货的任务交给了尔佑一个人。因建材质量过关，尔佑老实真诚，服务态度又好，所以，三姐家的生意比同行的要好的多。这一段尽忙着运货送货了，好久都没回家看看了，也不知爹的身体咋样？妈的腰好疼不疼，小红有没有为难二姐。
　　一想到媳妇儿小红，李尔佑就来气，家里啥事都不管不顾，就知道打牌赌博。二姐在家尽心照顾着爹妈，把家收拾的干净利落，却也得不到小红的好脸色。爹妈怪他管不住媳妇儿，他也觉得好无奈，他骂也骂啦打也打啦，可小红就是不怕，难不成要他们天天争吵打架吗？妈说是他把小红惯得，就算是他惯得，现在想改有那么容易吗？翔翔已经读初二了，他不想因为他们天天争吵给孩子心理造成阴影。幸好自己到三姐这里帮忙了，眼不见心不烦。
　　前面十字路口出现红灯，李尔佑把车停了下来，等候左右过往的车辆，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女人担着一担菜吃力地走着，背影实在太像二姐了，当他几乎要叫出声的时候，那个女人放下担子歇息，他才发现那不是二姐。唉，二姐带着孩子真可怜，要不是得照顾爹妈，她也能找点活干。常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二姐的这一生就因为错嫁了二姐夫而被毁了。而他自己呢，不也是因为没有找对合适的对象而注定一辈子不幸福吗？幸好有翔翔，他不仅是爹妈的寄托，也是他李尔佑的希望。
　　后面车上的喇叭叫声传来，李尔佑这才回过神来，上方的指示灯早已变成绿灯了。今天也不知咋了，尽想着家里的烦恼事，看来真的该回家看看了。看看才十点零三分，李尔佑决定这趟回来之后，趁中午时间回家转一圈，他才能安心。
　　卸完货收过款之后，李尔佑不敢停留，给三姐打了个电话之后，直接调转车头向家开去。抓紧点，路过乡中学的时候，顺便还可以看看在校住宿的儿子翔翔，给他撇点零用钱。李尔佑一边盘算着，一边加大了油门。然而，当他经过拐角的时候，迎面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背着编织袋的老太太，他急忙踩刹车，老太太还是倒在了他的车旁边。
　　“大娘，对不起，是我开得太快了。”李尔佑急忙下来，扶起了跌倒的老太太。
　　“不怨你，是我见有车，慌了，自己跌倒的。”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紧拽着编织袋。
　　“大娘，我拉您到医院看看吧，没事了咱都放心不是？”看到老太太手背上的血渍，李尔佑不放心地说。
　　“这点伤在俺乡下不算啥，抓把小蓟按上就没事了，哪用上医院，花那冤枉钱干啥？”老太太站起来一边怕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
　　“大娘是乡下的？我也是乡下的。”听了老人家的话，李尔佑有一种亲切感，他高兴地问。
　　“是啦。我闺女在这里教书，就把我和她爹接到这里住。在这儿闲得慌。还真不如在家里好。”
　　“这也是你闺女的一片孝心啊，您就啥也别做，安心享福吧。”
　　“这哪行啊，这不，我在这里拣点破烂，也能换几个钱呢。”老人一边说一边指指地上的袋子。
　　看到满满的一袋子破烂，李尔佑说：“大娘，这袋子太重了，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就在前边不远。”老人指着前边说。
　　“我也经过那里，顺便把您送回去吧。”李尔佑不容老人再推辞，就把编织袋放进后边的车兜里，然后就把老人扶上了驾驶室。
　　“大娘，您真的不需要去医院检查吗？”李尔佑看着老人说。
　　“真的不用啦，你别担心，我是自己跌倒的。”老人对李尔佑说。
　　“以后没啥事就别出来，免得让你闺女担心。”
　　“我拣点破烂，能换俩钱，让我闺女宽余点！我还捡了些编织条，她爹在家编个提篮啥的，还卖五块钱呢。”老人高兴地说。
　　门市里用来包装建材的不就是编织条吗？平时因为忙仍的到处都是。
　　“大娘，我那里有些编织条，下次我给您捎来。”也许都是农村人，也许眼前的这位大娘让李尔佑想到了家中的妈妈，他从心底觉得她和蔼可亲，所以，他愿意帮助这位善良的老人。
　　三十四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大门，让李尔佑倍感亲切。虽然只是十多天没回家，可他却觉得时隔好久好久。他熄火下车，三步并两步跨进院子就急急地叫声“爹，妈!”然而，妈却没有像以往一样从屋子里出来，就连二姐也没有出来。刚才到学校看望翔翔，他并没说家里有啥事啊，他们会去哪儿啊？李尔佑一边嘀咕一边进了爹妈住的上房，屋里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爹满脸涨红地躺在躺椅上，妈和二姐却在悄悄地流泪。
　　“你们这是咋啦？”看爹的精神也不像是病情严重了啊。
　　“没事！我给你端饭去。”二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起身出去了。
　　“妈，到底咋啦？”李尔佑看着妈焦急地问。
　　“问你媳妇儿去！”妈没说啥，爹却气呼呼地撩出一句话。
　　又是她，就不能让家人消停点吗？李尔佑气呼呼地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把爹妈气成啥样了，还有脸吃啊？”看到正在大口吃着方便面的小红，李尔佑上前去把小红手中的碗夺过来重重地放在桌上。
　　“我又不是被男人甩了回家蹭饭，我咋没脸吃？这可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
　　“留点口德吧，像你这种人也就是遇到我，换别人试试，早也把你甩了。”小红的话让尔佑猜到了原因。二姐一人带着孩子已经够可怜的，没想到小红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有能耐你甩了我啊啊。说你窝囊一点都不假。以前当孩子王，钱少吧还能见到点，现在倒好，给你三姐家没日没夜地干，一分钱也见不到了，难道你是她家的长工吗？也就是我还和你凑合着，换别人早离了。”
　　还是钱，在小红的眼中，跟钱最亲，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不知道别瞎嚷嚷，爹看病的钱哪来的，翔翔上学的钱哪来的？家里柴米油盐的钱哪来的，不都是三姐给的吗？更何况年底三姐夫还给我四千块钱呢。”
　　“在哪里？我咋没看见？快给我看看！”一听说有钱，小红瞪大眼睛说。
　　“有啥可看的？那是留着给翔翔上大学的钱。”李尔佑之所以没让小红知道，就是怕小红拿着钱出去赌。
　　“先给我用用吧。这一段运气差，钱都输光了，等我翻了本后加倍给你。”小红第一次在尔佑面前低声下气地说。
　　“十赌九输，别做美梦了，到时候越陷越深就难自拔了。”李尔佑劝着媳妇儿。
　　“哼！一家守财奴！你二姐吃咱的，花咱的，跟她借点钱都不给，还没说一句呢，你爹妈都护着她。”
　　“要不是替咱们照顾爹妈，二姐用得着在这里看你的脸色吗？得了便宜还卖乖！告诉你，你妄想打二姐钱的主意，那是留着给妞子上学用的！”李尔佑坚决地说。
　　“捏在手里是死钱，还不如让我拿去狠赚一把呢。”
　　“不管你说啥，我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我就不信离了你们那俩臭钱，我就活不了了？你不给我找桂花借去！”小红一边说一边把空碗往桌上一推，转身出去了。
　　“爹，妈，这么多年了，您们也知道小红她是啥人，我不在家，她说啥您们别往心里去，更不要生气。二姐，记住，千万不要给小红钱。”吃晚饭，尔佑一边把爹扶到床上一边嘱咐着。
　　“你二姐在这里太委屈了。”妈难过地说。
　　“娃儿，看看县城有啥合适你二姐干的活，说一声，让你二姐也出去干活去，不然尽在这里受气！”爹长叹一口气说。
　　“二姐走了谁照顾您们？”李尔佑问。
　　“我还能动，照看着你爹和妞子能行。”妈无奈地说。
　　李尔佑除了默许，他又能说什么？大姐的婆婆重病在身，需要她照顾，三姐的生意走不开，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过，他又能怎样呢？亲自在家照顾爹妈吗？不能！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老小要靠他养家，翔翔要靠他挣钱上学。只能劳累妈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回家看看，给爹妈一些安慰。
　　“爹，我走了！”李尔佑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出了家门。
　　“娃儿啊，开车慢点啊，别惦记家里！”妈撵到门外嘱咐道。
　　“知道了！”李尔佑没敢回头，他怕妈看到他眼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