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苗》（三）

　　二十三、
　　立夏刚过，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村东老李头家的药铺因故没开门，尔佑爹药铺的病人就多了起来。来看病的、输液的把小小的药铺挤得满满的。
　　也许真的是老了，一阵忙碌下来，尔佑爹有点吃不消了。此时，他真想让尔佑帮着看个病输个液，可惜他什么也不会，唯一会的就是采挖黄花苗。他不明白，小时候尔佑最讨厌黄花苗的苦味，现在却最喜欢吃黄花苗。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老的连自己的儿子也看不懂摸不透了。
　　“李医生，你家二闺女最近回来过吗？”一个输液的女人问尔佑爹。
　　“没有，可能是家里忙吧。”女人的话提醒了他，二闺女从初二来了之后就再回来过，以往她可是十天半月就回来一次的。
　　“她家的事你也可能不知道吧。”
　　“她家出啥事啦？”尔佑爹一脸的不安，他知道二闺女的个性，如果是好事，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回家告诉他们的。
　　“他……他们两口闹离婚呢!”
　　女人的话让尔佑爹吃了一惊。初二回来的时候，二丫头不是说女婿在福建打工没回来过年吗？怎么会闹离婚？难道他回来了？
　　当初他为二闺女选女婿的时候，是觉得他人精明，脑子活泛，以后有潜力，和二闺女的个性相合，没想到混小子的精明劲竟然用歪了。这个死妮子，平时不是最爱叽叽喳喳说话吗？关键时候该告诉爹妈了咋就不说了呢？
　　“他们可能是吵了几句，过后就会好的。”虽说现在社会上，离婚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在尔佑爹看来，离婚就是耻辱之事，更何况这是他为闺女选的婚姻。他不希望离婚事件发生在他家，发生在他选的人身上。
　　“周遭人都知道了，你女婿还领了个女人回家了呢！听说他和你闺女已经离婚了呢。”女人的话让尔佑爹气急了。好吃懒做油嘴滑舌他都能容忍，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事，想不到却让他家摊上了。一股火上来，他满脸通红，青筋暴露。
　　“他爹，你这是咋啦？”从后边出来的老伴看到老头子这样，吓坏了。
　　“去！去让娃儿把他二姐接回家，我有话要问她!”尔佑妈也不敢多问，急忙颠着小脚回家找尔佑了。
　　“爹——！”尔佑妈刚走，二女儿带着孩子出现在药铺门口。
　　一个多月没见，她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不用问也知道女儿这一段过的是什么日子，尔佑爹的心揪在了一起。虽说她是女孩，但却也是他亲生的，他一样疼一样爱，看到自己的闺女这样，他怎能不心疼呢？
　　“没吃饭吧？回家！让你妈给你做点吃的！”药铺里有人，尔佑爹不好说什么，只是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用简短的几个字表示着对女儿的关爱。
　　中午的时候，尔佑爹才送走患者关了药铺门，刚回到院子里，就听到老伴在屋里哭。
　　“二丫头啊，你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妈，我不想让您和爹为我操心，可我实在是没地儿可去了。”
　　“这是你家，你不回来去哪儿？”听到闺女的哭声，尔佑爹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边进屋一边说。
　　“平常不是最爱说吗，出真大事咋不知道给我们说啦？”
　　“我怕惹您们生气啊。”
　　“现在就不生气啦？”爹的话让二姐又哭了起来。
　　“别哭，以后就住在这里，一切有爹妈给你做主！”
　　“这是他给我这八千块钱，给您，我和妞子要在这吃住。”二姐从包里掏出了一沓钱递给了爹。
　　“自己家里，吃饭还要你掏钱吗？钱你收着，妞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没事就帮你妈做点家务，上药铺帮着抓药干杂活，等妞子大点了你再找点事情做。”
　　“爹！”尔佑回来了，正要说什么。看到眼前的二姐，就停住不说了。
　　“二姐回来了？”小红睡眼朦胧地从外面进来了。
　　“你不是瞌睡吗？去睡吧，起来干啥?”李尔佑不想让小红知道二姐的事情，也知道爹只要一看到小红就来气。
　　“你们说话恁大声我能睡着吗？二姐，只要他赔咱钱，离了也好，怕啥？赶明我让我妈给你再找个好的气死他!”小红的话让爹的脸更黑了。
　　“快回屋睡去吧，别在这儿瞎说啦!”李尔佑生怕媳妇儿再说出让爹生气的话，一边说一边把小红往外推。
　　“推我干啥？窝囊废！你除了欺负我还会干啥？一个大男人连个女人都养活不起，别说八千块了，几百块我都没见过！”
　　“滚！快滚！”尔佑爹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桌上的饭碗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从没有见公公发过这么大脾气的小红也吓傻了，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原地。尔佑和二姐也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妞子则吓得躲在外婆身后瑟瑟发抖。
　　直到婆婆的一句“他爹，你咋啦？”才让他们回过神来，爹已经倒在了地上……　　
　　二十四
　　清晨，乡医院的心血管病房里，躺着李尔佑的爹，二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照看着缓缓滴着的液体，尔佑和妈去送大姐、大姐夫了。
　　“地里活一大堆，你们就别来回跑了，这儿有我和二丫头呢。”妈催大姐他们回家。
　　送走大姐，李尔佑拿着催款通知单来到了交费处，从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块钱递了过去。这可是他十个月的工资啊。
　　这才来几天，交的两千块钱已经花完了，这五百块钱也不知能顶几天。唉！医院这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二姐对爹的病感到愧疚，认为爹是因为她气病的，争着要拿钱给爹看病，李尔佑能要二姐的钱吗？她一个人带着妞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他绝不能要二姐的钱！更何况他明白，爹最生气的是媳妇儿小红。爹的病多半是因为小红而得的。可他又能拿小红怎样呢？她是爹选的，他能骂她打她和她吵吗？他怕争吵会让爹妈跟着生气。
　　他是李家唯一的儿子，他得担当起家的重担，可是就凭他一个月那点工资又能扛起多久的住院费？他知道，爹现在虽然没有提钱，最终还是会把住院费还给他的，但眼下他总不能张口向爹要钱吧。以前，他总觉得媳妇小红嫌弃他挣钱少有些俗气，现在他才明白钱的重要，才觉得为了生活，他不能随心所欲的去找工作，而是要为钱而干活。五百块钱很快就会用完的，以后，他拿什么给爹交住院费呢？他有些无助，有些不知所措了。以前，有爹在，爹说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现在爹病了，他失去了主心骨，就好像千斤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李老师，你怎么在这儿？病了吗？”在楼梯口碰到了一个学生家长。
　　“我爹病了，在这里住院。”
　　“我家妞妞说他们老师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原来是老人家病了。”他的话让李尔佑忽然想起已经四天没上课了。学校不像庄稼活，可以晚几天，学生的课程可耽误不得，可是，爹这病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出院的，他该顾哪头啊？
　　“爸爸——！爷爷好了没有？明天星期一我们要开家长会呢！”是三姐三姐夫带着翔翔、妞子过来了。
　　“你爷爷都病了，哪能去开会？明天我去！”
　　“娃儿，爹咋样？我和你姐夫到家才听说。”
　　“还得住上一段时间。我带你们去。”李尔佑一边说一边走。
　　“这是两千块钱，你拿着，爹住院少不了花钱。”三姐夫掏出一沓钱塞给了尔佑。
　　“哪能用你的钱，我有！”李尔佑推让着。
　　“我不是爹的闺女吗？拿着！”三姐一边说一边把钱硬塞给了李尔佑。
　　看过爹之后，妈想到二姐已经照顾好几天了，尔佑学校的事情还没安排，三姐一家有生意脱不开身，就把他们都赶了回去，自己留下来照顾老伴。
　　“都回来了？爹咋样了，好些了吗？”刚进的院子，小红就从屋里搬个凳子出来递给了二姐。
　　“爹咋样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回来的路上，三姐已经知道爹生病的原因了，对弟媳妇儿早就一肚子气了。
　　“不是我不去，家里不是得留个人看家吗？”虽然小红和三姐见面不多，但姊妹中她却最怵三姐，她总觉得三姐身上有一种无形的气质让她胆怯让她害怕。
　　“你们坐，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她一边说一边急忙进了灶屋。
　　最近一段时间，手气很背，不仅没有赢钱，还常常输钱。赌博就像吸大烟，越玩越上瘾，越输就越想翻本，就这样一陷再陷拔不出来了。现在已经欠下三千多块的赌债了。小红特想弄钱翻本，可是，怕她玩牌，尔佑都是买东西回家，从不给她现钱。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弄这笔钱。正在她发愁的时候，二姐带着八千块钱回娘家了，这让小红眼睛一亮，她知道二姐的个性，只要她张口，二姐是不会驳她这个弟媳妇的面子的，更何况今后的日子她不一定要在这个家待多久呢。然而还没等她瞅准机会开口，公公就生病住院了，二姐跟着去医院了，没有钱她已经几天没去玩牌了，此刻二姐回来了，她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二姐，你过来帮我炒菜吧！”小红找了个借口把二姐叫到了灶屋。
　　“姐，在医院累坏了吧？这次回来多歇几天，不是还有大姐三姐她们吗？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侍候吧。”小红一边擀面一边说。
　　“爹这回都是为了我得病的。我都觉得没脸在家里住了。”二姐难过地说。
　　“可别这样说。这是咱的家啊，你不住这儿还能住哪儿？放心，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小红的话让二姐感动的眼泪汪汪的。
　　“可就是爹这一病，要花不少钱，你也知道，尔佑是个孩子王，挣不了几个钱，二姐，我想借你点钱给爹治病，放心，不是让你出钱，是借你的，等我赢了钱，一定还你！”小红的话音刚落，三姐进来了。
　　“二姐，你不能给她，她哪里是拿钱给爹看病，分明是想拿钱去赌！”
　　“你别胡说！”谎言被揭穿了，小红有些恼怒。
　　“你叫二姐进来，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如此。那也真狠的下心，连二姐的钱你也敢骗！”
　　“我没有，我就是为了给爹看病！”小红气急败坏的狡辩着。
　　“不用你操心了，钱我已经交给尔佑了！”看到自己的计划落空了，小红摘下围裙气呼呼地回屋了。
　　“姐，我们做饭吧!”三姐一边说一边系上了围裙，利索地擀起面来。
　　二十五、
　　九月的早晨，通往县城的汽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奔跑着，两边的田野树木花草眨眼之间就被撇在了后面。
　　侯桂英坐在靠车窗位置上，一手提着布兜，一手掂着水杯，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眼前掠过。
　　“侯老师，你还有心思看外面，我都担心死了。”旁边的同事梁斌说。
　　“有啥可怕的？就把听课的老师当做你的学生，平时咋讲到时候就咋讲，平心静气就行！
　　这次学校派侯桂英和梁斌到县实验学校参加观摩教学，多年的教学经验练就了侯桂英临阵不乱的心态，所以，对于这次活动她丝毫没有感到胆怯。倒是梁斌还像小学生将要参加考试一样，拿出课本在看。
　　“别看了，放松心情看看这外面的景色吧。”侯桂英一边说一边伸手把梁斌手里的课本给合上了。
　　“不行，我得再温习一遍，省的到时候出糗。”梁斌又翻开了课本。
　　“把心放轻松，就像我一样，包你的课会赢得老师们的好评的。”侯桂英再一次把梁斌的课本给合上。
　　“侯老师，我发现你最近心情好了许多，性格也开朗了许多，人也显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
　　“是吗？也许是日子过得顺心的缘故吧。”侯桂英一边说一边笑。
　　自从正月里跟公婆回家之后，公婆再也没有为难过她，就连娄帅也安静地不再吵着要宝宝了。尽管侯桂英看得出来，公婆对她的关心有些做作，虚假，但她也不去计较了，毕竟她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除了星期六回娘家看看爹妈，她呆在家也就一天的时间。她不敢奢求别人那种夫妻恩爱，相依相偎。能像这样平平淡淡不受打骂侮辱她已经满足了。还有让她开心的就是，大弟在外面打工谈了个对象，小英大学毕业之后也找到了一份工作。从此之后，他们的家渐渐会摆脱贫穷过上好日子的。
　　还有一段的路程就要到县城了，梁斌竟然紧张的满头大汗。也难怪，他是才工作不久的新教师，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紧张是难免的。
　　“梁老师，别慌，喝点我的黄花苗茶，心里就就会平静下来。”侯桂英拧开了水杯盖，一边说一边递给了旁边的梁斌。
　　和侯桂英一起的同事都知道她有个习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备一水杯用黄花苗泡的茶，梁斌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他知道，黄花苗茶是侯老师的最爱。他怎好意思夺人所爱呢？
　　“还是不用了吧。”梁斌不好意思的推让着。
　　忽然，一个急刹车，杯子里的茶水洒了梁斌一身。这可怎么上台讲课啊？这下侯桂英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急忙掏出口袋里的手绢，在梁斌的上衣上擦拭着。
　　“侯老师，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梁斌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夺过侯桂英手里的手绢，胡乱擦拭着衣服上的茶渍，可是，无论怎样擦，洁白的衬衣上还是存有片片的污渍。
　　他们的这一举动被最后面坐着的娄一凡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几次想站起来阻止，可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的儿媳妇已不像原来那样软弱好糊弄了，她不仅是学校老师的骨干，还有个大学生妹妹出谋划策，弄僵的话吃亏的只有他娄家，他只能先装作没看到，回家再找老伴商量。想到这里，他低下头，直等到他们下了车，这才躲躲藏藏的溜下了车。
　　娄一凡站在一棵树的背后，看着侯桂英和梁斌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狗男女！”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家在农村，生活窘迫的侯桂英做他的儿媳妇，就是认定了农村人没有知识，老实善良。原本他是想让侯桂英高中毕业后就嫁给他儿子的，没想到侯桂英说啥也要读大学，并保证大学毕业之后马上就和娄帅结婚。一切都在随着他的愿望进行着。毕业之后的侯桂英没有食言，顺顺利利和他儿子结了婚，也顺着他的意思，到他所在的学校当了一名教师。他以为不久他就可以抱上孙子，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着平淡的日子，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侯桂英会和代课教师李尔佑牵扯不清，他费尽心思把他们分开了，现在却又出现另外一个人。他有心故伎重演，然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校校长，怎能插手中心学校的事情呢？
　　“该死！看着外表怪老实，想不到竟是个妖精！”想到侯桂英刚才的举动，娄一凡在心里骂道。
　　旁边经过的婚车上响着鞭炮声，让他想起自己是来参加熟人儿子的婚礼的。糟糕，尽顾着瞎想了，差点把正事给耽误了。他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