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生活(十)
作品名称:伪生活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20 12:33:20 字数:8439
十九
叶莎莎坚决不去医院,谁劝都不行,不敢来硬的,大家只好随了她。沈小武去趟医院,找妻子的主治医生说明情况,想叫医生到家里去看看。
医生对沈小武说:“我去看可以,但这有用吗?”
医生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沈小武说不出话来,他被一下子逼近的可怕现实吓呆了。
医生一见沈小武傻呆呆的表情,就换种口气对沈小武说道:“你老婆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就别折腾了,你回去吧,回去好好伺候她,叫她过几天安心日子吧。”
沈小武从医院出来,整颗心又酸又痛,妻子这一阵的情况表明,他虽然明白妻子随时都有可能会离开人世,可那只是明白,在这段起起伏伏的日子里,他都差不多把这个现实给埋没在平日的琐碎之中,现在,医生再次把这个现实推到他面前,而且,清清楚楚,细微得纤毫毕现,几乎让他看到了触目惊心的那一幕,那不再是以日计的时间,而差不多是以小时为单位的倒计时啊。他懊悔极了,能剩下多少个日子啊?他怎么能不好好维护这剩下的日子,还要跟妻子斗气呢?他为什么不好好陪陪她,让她平平静静地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光呢?沈小武失声哭出了声。
沈小武头重脚轻地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见门口立着一个披着一头长发,衣着光鲜的女人,犹犹豫豫地举着手,要敲门又不想敲门的样子。沈小武看着她,觉着面熟,却又叫不出她的名字,他的脑袋像被个被腾空了的抽屉,里面除了有关叶莎莎的一切,剩下的记忆都像是被他删除掉的软件,一片空白。他朝那个面熟的女人咧了咧嘴,算是打过了招呼,没说话,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沈小武自顾进屋,随手还反带了一下门,完全忘记了那个女人刚才是要敲自家门的。
蔡晓佳跟沈小武打着招呼,却不见他回应,就跟着他进来了。
叶娜娜见沈小武进来,不想理他,却倏忽看到他背后又进来个女人,眼睛一下就不动了,她万万料不到,沈小武竟如此过分,才折腾过,又带着个女人回来。
见叶娜娜一直看着,蔡晓佳对她微微一笑,很是自然的样子。
沈小武没看到叶娜娜的脸色,也不理会身后的蔡晓佳,他连鞋都没换,直接就往卧室走去。
“沈小武!”叶娜娜煞白着脸大喊了一声。沈小武这才站住,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她。
“你……你……”叶娜娜手指发颤地指了指后面跟进来的蔡晓佳,不知怎么说才好。
沈小武转过头,这才发现门口的那个女人跟了进来。可能是叶娜娜的一声大喊,惊醒了他的意识,他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也记起蔡晓佳说过要来看叶莎莎。
“你……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莎莎。只是时间长了,倒记不清楚你们家的门,所以在门口徘徊了半天。见着你了,才知道没走错。可你装作不认识我似的……”蔡晓佳倒是坦然得很,她又冲着叶娜娜说道,“我叫蔡晓佳,是莎莎以前的同事。”
一听是蔡晓佳,叶娜娜心里涌满了醋意,她一句话没说,两眼盯着蔡晓佳迈着阿娜的步子,跟在沈小武的后面一扭一扭地进了莎莎的屋子。
蔡晓佳做梦都想不到,也就是大半年的工夫,美丽漂亮的叶莎莎竟变得如此憔悴,简直就像风干的树叶似的,不仅没有了一点色泽,简直连形都没了。叶莎莎数月没有经过阳光照射的脸,苍白得如同一张纸,蔡晓佳半天都没敢认躺在床上的就是叶莎莎。倒是目光呆滞的叶莎莎,看到蔡晓佳还扯了扯嘴角。见叶莎莎的这副模样,蔡晓佳一阵惊悚过后,更忍不住心酸,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她趋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叶莎莎的手说:“莎莎,莎莎,你怎么会……”
叶莎莎的眼泪也洇了上来,泪眼对泪眼,两个女人都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因为叶莎莎的精神状况不好,蔡晓佳呆了没多长时间就告辞要走,清醒过来的沈小武出于礼貌,本想出去送一送的,可是他看到叶莎莎和叶娜娜都直盯着他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只把蔡晓佳送到门口,就回来了。
回到妻子跟前,沈小武强颜欢笑地跟妻子打趣道:“莎莎,你说有趣不有趣,我两次见蔡晓佳都没有把她认出来。”
叶莎莎却并不觉得有多好笑,她看着丈夫,说了一句:“我都差点没把她认出来,她比以前显得还要年轻漂亮。”说这话时,她的脸色怅怅的,一会儿又冷得没了神色。沈小武就不说话,坐在妻子旁边,只管握住妻子的手,目光恍惚飘摇。
过了一天,沈小武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突然接到叶娜娜的电话,叫他赶快回家。叶莎莎割腕自杀了。
沈小武的心里轰的一声爆炸了,扔下电话就跑,一路惊慌地跑回家里,看到一帮医生护士已经把叶莎莎抢救了过来,正在给她输液。沈小武看到妻子睁着双眼,无神地看着窗户那边,那空洞的目光,鲜明地写着她的万念俱灰。沈小武心里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摸着妻子被包扎过的手腕,又抚着妻子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那张脸上再也寻找不出一点他熟悉的任性和强悍来,只有虚弱,纸一样薄的虚弱。他的心犹如万箭穿过,那疼痛是铺天盖地冲着她来的,他再也无法忍住,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他拉着妻子的手向她保证:他今后再不和苗苗来往,不,再不联系了。不仅是苗苗,还有别的女人,任何女人他都不会理视了!
沈小武的哭声终于打动了妻子。叶莎莎空无一物的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泪水,她看着满脸惊恐和悔恨的沈小武,这才哭出声来,把另一只手放在丈夫的头上,慢慢地摩挲着……
沈小武给单位打电话请假,专门留在家里陪着妻子,他为了让妻子放心,甚至,把手机也锁进了抽屉,不再接听电话。只是,沈小武从那天开始,就很少说话了。他和妻子也不说,就像个哑巴,给妻子喂饭或者换尿布,都用手势的动作代替了语言。几天里,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就像是一下子患了失语症,干完活后,就把自己关到阳台上,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或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日子一平静下来,叶娜娜又藏起老面孔,重新换上了一副讨好沈小武的嘴脸。可沈小武又变成了瞎子,对她就像一团稀薄的空气,撞是撞见了,却置之不理。叶娜娜做的饭泡的茶,沈小武虽然照吃照喝,只是不对她说一个字。几天下来,家里的气氛异常沉闷,如果不是做饭炒菜弥漫着的烟火气息,还有人走动的声音,屋子里就像死穴一样,寂静得可怕。
这天,保险公司突然来电话,是叶娜娜接的。保险公司叫他们把交通事故的处理报告再复印一份送过去,说是原来的报告备案用了。沈小武听完叶娜娜转述了保险公司的意思,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找出处理报告翻了翻,随手又扔进抽屉里锁了起来。叶娜娜看着沈小武的动作,跟上来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不想去啊?”
沈小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叶娜娜。叶娜娜愣站了一阵,试探性地又说了一句:“要不,你要忙的话,我去一趟保险公司吧?”沈小武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根本就不理叶娜娜。
晚上,叶娜娜到新房子那面去睡觉,叶莎莎把沈小武叫过来,问他怎么不去保险公司?沈小武知道又是叶娜娜把这事告诉给了妻子,他心里一阵厌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叶莎莎说:“你一直急着跑保险公司,没有结果,现在人家主动来电话,你却不去,你是怎么了,啊?”叶莎莎等了一会儿,见丈夫还是不说话,又说道,“你是不是怕离开了,我又会干傻事呀?小武,我再不那样了,给你们添麻烦呢。我的麻烦够你们受了,你放心去吧,保险公司那面可是正事,家里的欠债已经很沉重,以后可都是你的负担啊,我……”说着,眼里又是一片泪花。
沈小武静静地看着妻子,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叶娜娜这次忍不住了,气恼地说道:“你到底怎么了?沈小武,跟我连话都不想说了,有什么事你可以说呀,你这样对待我算什么啊?我现在还是活的,我需要你的回答,你的声音!”
沈小武别过头,不看妻子,他却说了句:“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干脆把报告交给姐姐,叫她替你去好了,啊?”
“算了吧。”沈小武拉过被子捂住头,在被子下面沉闷地说道,“她去,更没有用!”
叶莎莎望着丈夫用被子蒙住的头,再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流个不停。
二十
初夏的时候,叶莎莎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肠胃机能衰退很快,她不能吃东西了,一吃就吐,肠胃接受不了食物,只好到医院取来液体,每天给她挂吊瓶维持生命。又过了一段时间,叶莎莎更严重,动不动就发高烧、昏迷,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她的两只眼睛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目光很空洞。沈小武看着不忍,心里也有些害怕,坚持要送妻子去医院。叶家的人也都同意了,只是大家商量好,莎莎是不喜欢医院,就是送医院,也一定要瞒着她。反正,她现在经常昏迷,也弄不清家里和医院了。
一天晚上,趁叶莎莎昏迷时,沈小武把妻子送到医院。主治医生把沈小武叫到办公室里,郑重其事地对他说:“准备后事吧,病人没几天了。”
沈小武当即就哭了,回到病房,叶家的人一看沈小武红肿着的眼睛,什么都明白了,像谁下了口令似的,全都哭了起来。哭过之后,老头老太太商量着,几个人轮流倒班,在医院里照顾莎莎。沈小武却不同意,他要自己一个人留下,和妻子度过最后这几天。
待一切都安顿好后,不知是怎么搞的,沈小武心里突然间不再那么慌了。医院里有医护人员,沈小武其实也不是太累,只是病房里不能离人,要观察病人的情况,及时传叫医护人员。还有,叶莎莎清醒时,得有人陪着她,免得当她弄清这是医院,又会做出一些偏激的行为。沈小武看着病床上的妻子,心想,她现在的这样子,就算清醒过来,可能也弄不清楚医院和家里,进医院都三天了,除了她在睡梦里说过胡话,再也没见她好好地说过一句话了。沈小武守在妻子跟前,一直握着妻子枯瘦如柴的手,就好像握住妻子的生命一样。面对妻子平静的,却憔悴得几乎变形的脸,他想了很多,从自己记事起,到上大学,和妻子认识、结婚、吵闹,一直到妻子出车祸,前前后后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他都想到了。这么想着,沈小武就酸涩难忍,默默地流了不少眼泪。有时,他也会在心里安慰自己,人世间这么不幸的事都叫他赶上了,或者这就是命,伤心也没有用,谁能逃得过命,谁又能改变命运呢!
一想到是命,沈小武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支撑似的,心里倒不那么难受了,慢慢平静了下来。他虽然想得很多,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苗苗这个时候竟会给他打电话过来。电话是打到医务室的,护士来叫沈小武时,他有点糊涂,这几天为联系方便,他的手机一直开着,谁会把电话打到医务室呢?
拿起电话,一听到是苗苗的声音,沈小武脑子里钝钝的,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正如他向妻子保证过的,他好长时间没跟苗苗联系过。苗苗是不会把电话打到他家里来的,在进医院之前,而他的手机一直锁在抽屉里就没有开过,他和苗苗,就像一截硬生生被人剪断的线,虽然断得疼痛,却只能是断了也就断了。
苗苗在电话上说,她没打沈小武的手机,是怕他不方便,给他惹不必要的麻烦。沈小武没有问苗苗是什么麻烦。苗苗怪沈小武不给她打电话,她给他打手机又总是关机,发了几个短信也没有接到音讯,这次,她才听说莎莎又进医院了。她是想来医院看看莎莎。她在征求他的意见。
沈小武对苗苗的有情有义非常感激,但他回绝了她,他说现在莎莎的情况很不好,清醒的时候不多,来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她,还是让她安静一些的好。沈小武也不敢让她来医院,叶家的人像防贼一样防着她,要是知道她来了,必定要认为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事,势必又是一场轩然大波。这种时候,又何必要惹叶家的人不高兴呢。算了吧,这确实是没必要的麻烦。
苗苗在电话里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才说了句:“小武,你要是认为不妥,我就不去好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你得记着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沈小武愣了半天,如果不是突然想到叶莎莎一个人还在病房里,沈小武还会愣下去。他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脑子里跟长了锈似的,反应非常迟钝。
叶莎莎躺在医院,糊里糊涂过了两个多星期。这天,她突然清醒过来,并且看着沈小武微笑了。这倒把沈小武吓了一跳,他起身要去叫医务人员,却被妻子喊住了。妻子清清楚楚地对沈小武说道:“小武,你别走,过来,我要和你说说话。”
沈小武走过来,伏在床边,把头凑到妻子跟前。妻子伸出手,摸着丈夫的下巴说:“小武,你的胡子又长长了,你怎么不刮呢,我不爱看你胡子长的样子,这使你看上去显老。你等会刮掉吧。你一点都不老,留胡子干什么!”
沈小武点点头,抓住妻子的手说:“我现在就去刮胡子……”他差一点说漏了嘴,突然想起不能对妻子说这是医院,他想把话岔开,谁知叶莎莎却抓住他的话,说:“你没有带剃须刀吧?”
沈小武愣了愣,掩饰道:“剃须刀?哪能带在身上啊?当然是在……卫生间里。我这就去刮,啊……”
叶莎莎笑了一下,对丈夫说:“小武,你别掩饰了,我知道这是在医院里!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不怪你,你的心思我知道。小武,你是个好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可是,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思吗?”
沈小武摇了摇头,突然又点了点头。
“那你说说看,看我们夫妻俩是不是心心相通。”
沈小武想了想,说:“你的心思是,我们能这样一直一起生活下去……”
“不是!这已经不可能了,小武,看来我们就不是做长命夫妻的命,你和我不心心相通呢!”
“莎莎!”沈小武叫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莎莎,你别乱说,你会好的,你肯定会好的!”
叶莎莎又笑了一下,说:“小武,你别难过,也别安慰我。我的身体怎样,我能不知道?是我的任性造成这样的结局,却把你给拖垮了,很快——你就会解脱的。我死后,你要好好地活着,不然,我会很不安心的,小武,你要知道我现在的心思,我死了后,你要……”
沈小武用手捂住了妻子的嘴,不让她往下说了。他抹了把泪,对妻子保证道:“莎莎,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一定按你的想法去做,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诺言,不会去找苗苗和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我会和大姐……娜娜过……”
“不!”叶莎莎打断沈小武说,“小武,你不要再提这事,那都过去了,这段时间我虽然一直糊里糊涂的,可是在梦里却是相当清醒的,我看到了你的心,我明白了你的心思。是的,我不应该把我的意志强加给你,你是个好男人。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够和你这样的好男人在一起生活,那也是她的幸福啊。但是我却因此看到了你的痛苦,我曾经是那样的忽视你的感受,怎么能在我临死之前还这样呢?我曾以为这样做是幸福了两个人,其实这是个错误,是我的一己私欲而已。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想法改变了,我应该放开手,让你去找你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你才能有你能幸福。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太自私,还以为自己是为你着想呢,却给你制造了这么多的压力和不愉快,也给自己和家里人制造了那么多麻烦。你娶了我,我的任性和自私,已经够你委屈的了,现在我要死了,如果还要坚持让你将来娶我姐,她和我的性格差不多,你不等于还在受……受我的……欺压么……”
叶莎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沈小武也不让妻子再说下去,这一刻,他真心地感受到他和妻子之间那坦诚相见的真诚,他抱住妻子的头,两人痛哭了起来。
这时,叶娜娜送饭来了。
叶莎莎看到了叶娜娜,止住了哭声,抽泣着推开丈夫的头说:“小武,快别难过,姐姐送饭来了,你去吃饭吧。吃过了,你去借个剃须刀,把胡子刮掉,我爱看你没有胡子的样子,你叫我再看看你原来的样子吧,啊。”
沈小武抹把泪说:“我现在就去借剃须刀。”说着,他站起身来,急匆匆地从叶娜娜身边走过,出去借剃须刀。
沈小武跑了好几个地方,才借到剃须刀。他打开剃须刀,边走边刮,快回到妻子的病房时,突然听到从病房里传出叶娜娜尖利的哭叫声,他的心里一惊,立马慌了,剃须刀掉在了地上,他全身打冷颤,路都走不动了,摇摇晃晃地向病房挪去。
叶莎莎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到自己丈夫刮掉胡子的样子。
二十一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好长一段时间,沈小武脑子里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该干什么。班是去上了,可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每天只是去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回到家里,饭也不想做,也感觉不到饿,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他现在的烟抽得越来越凶,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先点上一支烟,毫无思绪地抽完了,才穿衣下床。
妻子死后,沈小武拒绝叶娜娜再给他做饭,即使她把饭做好了,他不吃,也不看,径自进里屋去躺着,再也不出来。叶娜娜只好回新房子那面去,时不时地会到沈小武这里来看看,给他收拾一下屋子卫生。沈小武什么话也不说,任凭叶娜娜在这个没有了女主人的家里忙里忙外,他对叶娜娜甭说是句感谢的话了,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叶娜娜感觉没趣,呆上一阵就走了。她本想回去和母亲商量一下她和沈小武的事,可每次回去,母亲对她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说什么,母亲都只是木然地听着,却不发表一点意见。母亲是叫小女儿的死给击懵了,没有一年半载,或许还回不过神来。
日子过得没有色泽,也没有滋味,临近中秋的时候,叶娜娜有一天来叫沈小武,说是新房子的下水道堵塞了,叫他过去帮忙捅一下。
沈小武没理由不去。他跟着精心打扮过的叶娜娜来到新房子,看到房子里收拾得很洁净,却有一种陌生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荡着。虽然是他沈小武的房子,他却没有心思打量和感受一下这屋子,直接进了卫生间,去捅下水道。
下水道堵塞得一点都不厉害,没费几下劲就捅开了。沈小武放了些水,把下水道冲干净,洗完手后一走出卫生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一个软软的身体就扑到他的身上,把猝不及防的他差点掀倒在地。退了几步,沈小武才稳住阵脚,在恍惚中,他被一种久违了的女人肉体,糊里涂糊地胁迫到卧室里,他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突突地向外冒着,脑子及身体都叫血给灌溉得膨胀了……
沈小武身不由己,在身体的驱使下,不由自主地伸出他有力的手臂,把叶娜娜紧紧地搂在了怀里,用他急迫的身体去感受女人身体的部位。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干什么。他一直处在精神恍惚之中。他动手解除着叶娜娜身上还残留着的衣物。
突然,透过叶娜娜裸露的肩头,沈小武看见叶莎莎站在卧室的门口,正看着他们笑呢。沈小武脑门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松开自己的手臂,把叶娜娜狠狠地推开。
叶娜娜裼着的白身子,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床,她扭头望着沈小武夺门而去的身影,她被眼前的这个突然变故的事实给击懵了。她叶娜娜也不是个没皮没脸的人,也就是因为看着沈小武还是个真正的男人,才一心想要嫁给他,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有这样的勇气,叶莎莎死了,她不能再依靠妹妹的力量来争取这个男人,母亲还在悲痛之中,压根儿就顾不上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趁早不趁晚,要在沈小武还没有彻底把妹妹忘记,妹妹还对他有影响的时候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不然,可就来不及了。转辗了几个晚上,叶娜娜终于决定用最实际的一招,从叶莎莎出车祸到现在,沈小武快有一年没有碰过女人了,这个时候,她相信女人身体的诱惑一定会胜过任何招数。刚才,她分明已经感受到沈小武身体上的变化,她同久违了的男人身体在她熟悉的那种变化里,也掀起了一层波浪。可是,就在她的身体开始投入本能的欲望之中时,令她不可置信的事情居然发生了,沈小武会以这种方式来拒绝她身体的诱惑。在沈小武奔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大脑里是一片轰鸣声,她被自己这种羞耻的行为和沈小武的绝情炸得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娜娜还是没法从刚才那个残酷的事实里走出来,当天色愈发黑的时候,浑身冰凉的她大脑才渐有了意识,她拉过被子把自己一直光着的身体裹上,在黑暗里忘情地为自己流了一通眼泪。
这个男人是自己征服不了的,不是他太有个性,而是自己过于强悍。叶娜娜一夜未眠,终于想通了这个理,她一抹泪水,天还未亮,就起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她不想再住在妹妹的新房子里,她要回自己的家里去了。母亲握着电话,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叶娜娜轻轻地挂了电话。
清凉的秋风从树林间吹来,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却叫沈小武清醒了许多。一个时期来,妻子死亡的打击,使他神情恍惚,一直回不到现实中来。院领导都找他谈话了,劝他不要一直这样下去,否则对身体,对工作都不好。他是该清醒清醒了,这样一直沉迷其中,总不是个事。
这天,沈小武又一次在学院后面的树林里没有目的走动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翻开手机盖一看,显示的是苗苗的电话号码。最近,苗苗经常给沈小武打电话来,没完没了地说她与那些男人见面的情况,沈小武始终打不起精神来,听完也说不出什么。不见沈小武有一点反应,苗苗急了,要约沈小武见面。沈小武问是多大的事,非要见面干嘛?苗苗说,当然是大事了,终身大事,别的事就不麻烦他帮着出主意了!沈小武一听还是这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嘴里含糊着,都给推托了。以前他是很喜欢和苗苗在一起的,喜欢帮她出主意,喜欢和她说说话,可自从妻子死后,他总会想起自己的承诺,虽然没有人再对他指手划脚,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和苗苗已经离得很远了,好像苗苗曾经是他做过的一个梦似的,有人把他弄醒了,刚醒来时,他还清楚梦里的感觉,但时间久了,那感觉就越来越淡,不管他如何去回想,却终是什么也也抓不住。
这次,沈小武接通电话,还没有说一个字,苗苗就忙不迭地叫起了他“姐夫”。苗苗突然变故的这声称呼,对沈小武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他听着恍若隔世。
苗苗还在一个劲地在电话里叫着这个久违了的称呼,沈小武张大着嘴,也没有下定要答应的决心。干脆,他把电话挂断了。他的心里特别酸楚,是那种既对不起苗苗,也对不起自己的酸楚。不一会儿,沈小武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看显示着苗苗手机号码的手机,没有再接听。过了会,他摁住按键,关了手机。
然后,沈小武向树林深处慢慢走去。
秋意正浓,有枯黄的秋叶落下来,一片,一片,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