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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生活(九)

作品名称:伪生活      作者:温亚军      发布时间:2013-07-19 16:19:33      字数:17626

  十六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春天退隐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叶莎莎车祸的赔付问题还是没有着落,沈小武打电话到保险公司去催,那边仍是很客气地说还在取证的过程中,叫他再耐心等待。沈小武哪里还有耐心,这都多长时间了,就是有耐心也早被磨没了。驾校那边的态度比保险公司还要消极,说起来就是他们也是受害方,车毁了,人亡的亡了,残的残了,而实际的责任又不在驾校这一方,他们却要承担赔偿责任,真是冤大了。沈小武懒得听驾校的诉苦,让一个连驾驶资格都还没有拿上的人来驾车,他居然还摆出一副无辜状来,敢说责任不在他那一方,真是岂有此理!
  叶莎莎的身体越状况来越差,药不敢停,每天上百块的医药费是不能少的。沈小武再从单位借钱已经很难了,甭说领导那里不再轻易签字,就是签上字到会计那里支钱,会计的脸耷拉得像个驴脸,比借她的钱还心疼。每当这时,沈小武有一种日子停滞不前的感觉。他现在急需要钱,过阵子,如果再弄不到钱,老婆的药就得停止了。
  没办法,沈小武只好给苗苗打电话,请她再找一找她那个在交通队的学生家长说说话。苗苗毫不含糊,果然又打电话,这次人家的态度可没上次那么积极,说那不在自己的职责范围之内,他要是不停地催会让人说闲话的,但又说等方便的时候他定会帮他们问一问。沈小武彻底没辙了,谁知道人家的“方便时候”是什么时候呢?他已经没一点办法找钱,来给妻子治疗了。
  还是苗苗理解沈小武的心情,就说和他再接着跑,直到跑出结果来。对沈小武来说,这是惟一的办法。于是,只要是没课,苗苗就铁定了和沈小武在保险公司或者驾校之间,与他们交涉。
  对苗苗和沈小武在一起,别人倒也没怎么在意,苗苗这般热心,也是为了叶莎莎早些拿到赔偿金。但叶娜娜对此有了不同的看法,有了看法,她不给别的人说,只给叶莎莎说。她说沈小武整天和苗苗一起出出进进,苗苗是被弟弟休了的人,虽说还住在叶家,可怎么说也都是个单身女人,难免她心里不会因为被弟弟休了而生出些怨恨来,怕是她会借着这样的接触机会,对沈小武动了心思,拆了叶家的台。不管怎么说,苗苗到底是比她们姐妹要年轻,又有心眼,这个可不得不提防啊!叶莎莎一听,起初没太往心里去,姐姐前面还怀疑过蔡晓佳和沈小武,都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后来,看到沈小武每次回家告诉她事故处理的情况进展时,嘴里老是挂着苗苗,说苗苗怎么跟人家说,苗苗说应该怎么办等等,言语之中对苗苗赞赏有加,于是,叶莎莎心里才有了警惕。私下里,叶莎莎把姐姐的怀疑告诉了母亲,母亲一听也非常警觉,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甭看苗苗一副本份懦弱的样子,其实她也是很有主意的女人,就冲她被叶东东甩了,还能心安理得地住在叶家,就是个佐证,她是摸准了叶家人心软,不会把她赶出去的心理。她告诫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定要注意沈小武的动向,要把他看住,决不能让苗苗上了手。并且,她老人家还专门给大女儿叶娜娜授意,叫她一定要多长个心眼,把沈小武盯紧。至于苗苗,她自有办法对付。
  苗苗刚离婚时还时常伤心,又不尴不尬地住在叶家,她的心里是非常不自在的,但既成了事实,再为无情无义的叶东东难过,她觉得不值得,慢慢地就都无所谓了。像她这样父母不在这个城市的女人,没有一点依靠,能住在以前的婆家,看到不再是亲人的亲人,即使看到的是一张张没有笑意的脸,听到的是没有一丝温暖的话,她也能感到一丝慰藉,毕竟,自己和这个家庭,只剩下孩子这条惟一的纽带了。没有办法,为了孩子,她也得忍辱负重。苗苗把这些都想通了,她的心态是过一天算一天,基本上没什么打算。平时,苗苗又是个不爱交际的人,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回到家里做家务、带孩子,更多的时候是看电视或者一个人发呆。
  这一天,婆婆突然给苗苗提出,要她从即日起,每天晚饭后去街心花园转转,别整天闷在家里,这样整天闷着不是浪费青春嘛。苗苗听了婆婆的话,把嘴张得大大的,一点都不相信这是从婆婆的嘴里说出的话。这样体贴的话,怎么会从婆婆的嘴里出来呢?婆婆以前最反感苗苗去街心花园了,因为那里每天晚上都有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说是跳街舞,其实是情侣幽会、男女胡闹的场所。婆婆曾经说过,再正经的人到那里去上几次,不变坏都不行。虽说苗苗不再是她的儿媳妇了,可婆婆还是用对待儿媳妇的姿态来约束着苗苗,谁让苗苗是她孙女的妈妈呢,叶东东可以负苗苗,苗苗却不能给孙女美美作一个坏榜样。现在,婆婆却要苗苗去那里,还是每天都去,苗苗不明白婆婆的意思。
  婆婆把手搭到苗苗的肩膀上,一副很爱怜的样子,说:“你终究还是个年轻女人,不能整天都窝在家里,该出去走走,不然,人都会捂出霉味来了。我到底曾经做过你的婆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生活这样没有阳光呢?”
  苗苗还是一副懵懂无知、软弱无助地样子看着婆婆,她的脑子像灌满了襁糊,今天婆婆居然说话都诗情画意起来,这可是她第一次听到。
  婆婆见苗苗一副死不开窍的样子,叹口气又说道:“咱们都是女人,做女人难啊。苗苗,这样下去对你不公平,太残酷了,今后的日子还长,你趁现在还年轻,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该咋着就咋着,千万不要光顾着孩子,把以后的好日子给耽搁了,啊!”
  婆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苗苗再不明白就是弱智了。但苗苗在婆婆面前没有马上表态,她太清楚婆婆这个女人了,精明能干,在家里还是外面都能独当一面,但太自私,那怕一丁点的利益她都不会放过,并且从来就不是一个能替他人着想的人,她要做什么事,只管放手做,才不会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呢。想苗苗被叶东东抛弃的时候,身边连一个听她倾诉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帮着她说话的人了,她一下子慌了手脚,那一段日子,孤立无助的她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婆婆非但一点都不安慰悲痛中的苗苗,还拿孩子来旁敲侧击,使她不能有半点非分之想。苗苗是个在童话故事里长大的女人,整天又和小学生打交道,耳濡目染,心地单纯得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生活中不能自立,又是个没有多少主见的小女人。在强大的婆婆面前,她只能惟命是从,顺着婆婆的意思选择了先顾孩子这条路走着,至于别的想法只有等待适合的时机了。现在,婆婆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鼓励她去交往,也就是说还她一个自由了,让她重新考虑自己的生活,她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婆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料定苗苗会是这种样子,便用很亲切的口吻接着说:“苗苗啊,你放心地去吧,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幸福日子,至于美美,我都考虑好了,她是我们叶家的骨肉,我们会承担起抚养她的责任,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苗苗扑闪着她的那双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婆婆的眼神。在这一刻,她被婆婆的话感动了。说句实话,苗苗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的今后,她还年轻,不到三十岁,这个年龄的女人,又结过婚,独守空房的滋味,苗苗已经领教够了,前丈夫叶东东不仁,她还讲什么义气?为叶家抚养后代,说白了,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不然,她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但是她其实也很明白,住在叶家,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叶家上下一直把她当外人,她的父母又不在身边,她的心都是空的。在叶家,虽然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家庭温暖,可一个虚拟的家也是她的依靠呀。说没有一点别的想法那是假的,可是,有想法又能怎么样?如果搬出去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独立生存的能力上,她都不具备。依苗苗的情况,今后只有走再婚这条路子。
  去街心花园寻找自己的归宿,不是苗苗这种人的想法和做法。但在婆婆的督促下,苗苗晚饭后还是去了几次街心花园。那里人很多,到处都是情侣,还有一帮把头发染黄或者染蓝的年轻人,摆开架势疯狂地扭着,歇斯底里地唱歌、尖叫,乱糟糟的像个乡村集市。苗苗去了几次,就不愿去了,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后半生幸福,交给这么不负责任的地方呢?她开始把目光盯上了自己熟悉的同事和以前的一些同学。和叶东东离婚后,起初是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心情,尔后被婆婆管束着,懒了心劲,一直就没有留意过,哪里有适合她的男人。现在要考虑这方面的事了,才发现这种事其实是很难的。同事和同学中也有离婚的男人,但苗苗都了解他们的底细,压根儿就不是适合她的那种男人。她平时也不怎么与人交往,少与人言,也就没有人会帮着她在更大的范围里找一些合适的男人了。
  过了一段时间,见苗苗还没有一点动静,她的婆婆和大姑子都非常着急。特别是叶娜娜,当着苗苗的面,摔东摔西,在苗苗面前没有一点好脸色,还指桑骂槐的,一副恨不得立即把苗苗赶走的架势。气得苗苗真想和她干一架,但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境况,苗苗忍了,她把泪水咽进肚子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婆婆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心里焦急,在苗苗面前却和颜悦色,却背地里托人,加紧给苗苗找离过婚的男人。因为不是自己的亲闺女,只是为了找个能将儿媳妇嫁出去的男人,婆婆倒也不用费心考虑对方是否与苗苗合适。很快,她托的人第一次给苗苗介绍了一个塑料厂的普通工人。工人年龄倒还不算大,三十七岁,人长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差,个头倒是魁梧,只是塑料厂几年前倒闭,他没有了公职,在街口摆了一个修理自行车的铺子。现在的人,要么赶个时尚开个车,要么吃多了撑的慌,喜欢把走路当成锻炼的绝好机会,骑自行车的人是越来越少。他根本就没什么生意,养活不了家,老婆忍耐不了这样贫穷的生活,跟别的男人跑了,他一个人带着个八岁的儿子过日子,不用去他家里看,也能想像到他家里的情形。
  苗苗怎么能看上这样的人呢。
  过了没几天,婆婆托的人又给苗苗介绍了一个男人。这次的可算是上了档次,还是个处长,姓黄,听说手里有权,有车有别墅。
  和苗苗见面时,黄处长就开着他的“蓝鸟”。只是这个黄处长没有他的车好看,腆着个孕妇一样的大肚子,脑子像个秃瓢似的,光溜溜地不见一根头发。四十五岁的人了,一说话一脸的褶子像不断开开合合的折扇似的,一看见风中杨柳似的苗苗,他的眼睛就像两只苍蝇,叮在苗苗身上赶不跑。初次见面,他对待苗苗像个熟人似的,一上来就搂搂抱抱,弄得苗苗很尴尬。苗苗对黄处长第一感觉就不好,但为了顾及面子,她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一起吃了一顿饭。吃饭时,两人说了些各自的情况。其实,主要是黄处长不停地问,苗苗只顾回答他的话了,她没有机会问人家的情况。饭后,苗苗提出要回家时,黄处长硬要用车送苗苗,苗苗拗不过,只好上了他的车。在车上,黄处长暗示了几次,要苗苗跟着去他的别墅,不要回叶家了。苗苗都以照顾孩子为由,给搪塞回去。黄处长不死心,干脆把话挑明了,说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第一次的大姑娘,男女之间就那么回事嘛,你装什么装!弄得苗苗很难堪,最后狠了狠心,咬咬牙终于没好气地问黄处长,你为什么离的婚。黄处长说,过不到一起就离呗,我这个人不图别的,就是非常讲生活质量。并且他还强调说,他和女人从不凑合,像他这种条件,又不是找不到好女人!苗苗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就警惕地问了句,他到底离几次婚了。黄处长用很轻淡的口气说,不多,才三次。苗苗一听,这个男人离婚就像习惯性流产,已经控制不住了。当时,她胃里的东西直往上涌,她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拍打着车门,叫他立即停车。车还没有停稳,苗苗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站在路边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过后,苗苗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水,看都不再看一眼那个在车里等着她的男人,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苗苗没有看上有钱有权的黄处长。这回,连她的婆婆都忍不住了,冲苗苗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呀,是市长的女儿还是黄花大闺女?就是黄花大闺女,也不一定能找上黄处长这种条件的!人家能看上你还不是你的造化?你倒挑挑拣拣起人家来了。”
  苗苗一想起黄处长那德行,胃里就往上冒酸水,想吐。没想到婆婆会这样损她,她把心一横,脑子缺根筋似的,冲着婆婆就嚷道:“黄处长条件好,你咋不把自己家的闺女嫁给他?我不是你们叶家的人,你就这样来说我?”
  婆婆“咦”地拉长了腔调,发火了:“我说你这个人,一点都不知道好歹,我好心好意为了你,想让你找个好人家,享一享福,把在我们叶家受的这点委屈好好弥补一下,你不但不领情,怎么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苗苗受气受够了,这会什么也不顾,没好气地说:“我是说的不好听,你难道就说的好听了?什么市长家的女儿黄花大闺女,你们叶家把我当成什么了?没有人要的白菜帮子,还是别人挑剩下的烂货?我是被你们叶东东抛弃的,可也没贱到可以跟什么人都谈婚论嫁的地步!”
  婆婆把嘴张得像个无底洞,她没想到一向低眉顺眼、文文雅雅的苗苗也会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她的脸气得像个猪肝,泼劲上来了,冲着苗苗就想要来横的。没想到苗苗不愿恋战,丢下硬生生的一句话:“我不姓叶,跟叶家人早没了关系,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不要你们来管。要管,你管自己的闺女去好了!”
  苗苗转身跑进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十七
  苗苗不想在叶家住了。就是住,也住不下去了,叶家的人,个个脸上像冰冷的冬天,那寒气,几乎能把她冻成冰棍,摆明着不想让她继续住下去的意思,苗苗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叶家人没有绝情的姿态才怪呢。第二天,苗苗就收拾自己的东西,狠狠心把美美丢在叶家,搬到了学校。在学校,苗苗的生活空间除过一间四个人公用的办公室外,就剩下她教的四年级二班的那个大教室了。但这两个地方都不能容苗苗暂时栖身。无处可去的苗苗,只好恳求教美术的葛老师收留她几天。
  葛老师和苗苗一向处得不错,她比苗苗实际,找了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商人结了婚。有钱的男人对感情总是更多一份轻淡,葛老师实际上就是为了找个有钱的人来养着她。所以,商人在外面还有女人,一年回不了几次家,葛老师知道了,也不在乎,反正她和她丈夫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多么深的感情,两个人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和商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住他的吃他的,也不用操心,倒活得滋润。有流言说她也没有闲着,和一个画院的老同学一直有染,她听到流言蜚语从不生气,也不给周围的人解释,一副我行我素很洒脱的样子。平时同事们不愿和她来往,嫌她名声不好。苗苗是一个不愿意和别人做过多交谈,比较单纯的人,所以全校也只有她不另眼看待葛老师,葛老师记着苗苗的好心,当然不会拒绝她的恳求了,她把苗苗带回自己家里。
  葛老师的家很大,宽敞明亮的客厅,两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画室,装修得很豪华,一色的进口木地板,卧室里还铺着纯羊毛的碎花地毯。客厅都吊了顶,能装饰的墙壁上全都挂着高贵的油画,一些是葛老师自己画的,还有一些是她的同学或者导师的画。苗苗是第一次来葛老师的家,她对这样豪华的居室感到惊讶。葛老师带着苗苗到各个屋子先参观了一下,主要介绍了各幅画出自谁的手。苗苗不懂画,也不知道这些画家是否有名,她不好贸然评价,只好一边看着一边不停地点头,心里却在感叹着,人家这才叫过日子呢,不管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一点也不妨碍她把生活过得有情有调,有滋有味。
  晚饭时,葛老师坚持要请苗苗到外面去吃,苗苗没这个心情,葛老师便打电话叫了两份“肯德基”外卖。吃过后,葛老师看着苗苗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烧上热水,叫苗苗好好泡了个澡。临睡时,苗苗要到另一间屋子里去睡,葛老师硬拉着苗苗睡到自己床上,两个人还钻在一个被窝里,就女人和婚姻的话题,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主要是葛老师说,苗苗听。苗苗听的时候,就忍不住把葛老师的婚姻和自己的婚姻作了对比,不管葛老师丈夫在外面怎样,可是他到底还是一直在照顾着她,从来不在经济上亏待她。不像她,被抛弃得莫明其妙,甭说经济补偿了,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强挤在婆婆家里,每天看别人的脸色,像个蜗牛似的,缩在那方寸之地里度着漫长而无聊的日子。想着自己这几年来的辛酸日子,苗苗心里不免难受,忍不住流出眼泪,一夜都没有睡踏实。
  苗苗在葛老师家只住了三天,就想着要搬出去。原因是葛老师的那个同学来了,他晚上要住在葛老师家里。葛老师一点都不尴尬,把苗苗安排到另一间卧室里,她和那个同学在她的卧室里行欢,动静很大,一点都不顾忌另一个屋子里的苗苗。苗苗生怕影响了人家,关紧房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晚上宁愿憋死也没有上厕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搬出去。
  往哪里搬?苗苗却没有一点主意。
  这天,苗苗和沈小武又去找保险公司催促赔偿的事,回来的路上,沈小武见苗苗一直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苗苗忍不住,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尴尬处境告诉了沈小武。依着苗苗现在的状况,是再没有可靠的人能听她诉说苦衷了。这段时间,为叶莎莎办车祸处理和保险赔偿的事,通过和沈小武的近距离接触,她认为沈小武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果然,沈小武很替苗苗打抱不平,对叶家的这种做法非常气愤,他们想要随意摆弄他也就罢了,却还不放过一个被他们叶家亏欠的弱女人。沈小武丝毫没有犹豫,当即表示,叫苗苗搬到他家新买的集资房里,先住下,然后再做打算,反正现在那套房空着也是空着,正好借给苗苗住,解决一下她的燃眉之急。
  苗苗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非常感动,一回到学校,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葛老师,说是不想给葛老师再添麻烦,她要搬到亲戚家里去住。葛老师也不拦,只说如果有什么事要她帮忙只管开口,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她的。看惯了叶家人冷暖的苗苗,从沈小武和葛老师那里,由衷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找到了住处,苗苗想着要回叶家把女儿美美也带走。美美是她的亲骨肉,是她现在惟一的亲人,也是惟一的依靠。在苗苗离开的这几天里,没有见到妈妈的美美,已经往她的手机上打过不少电话,说是想妈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苗苗每次接女儿的电话,都泪水涟涟的。苗苗赶回叶家,告诉婆婆自己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要把美美接走和她一起住,她不想孤单地把美美一个人留在叶家。婆婆有些怀疑,这么快她就能找好住处?苗苗也不想隐瞒,如实地把要去的地方告诉了婆婆。婆婆一听,肺都要气炸了,但她忍着没有冲苗苗发火,却拦住苗苗和美美,给莎莎打了个电话过去,说了沈小武借房子给苗苗住的事。
  叶莎莎一听,当即差点背过气去。挂断母亲的电话,叶莎莎给沈小武打了手机,叫他马上回家,没容得沈小武问清是怎么回事,她就把电话挂掉了。旁边的叶娜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妹妹发这么大的火,她一个劲地问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莎莎生气地说:“什么事?还不都是为了你!”
  叶娜娜一头雾水,她能有什么事,居然会让妹妹这样生气?就打了个电话回家,向母亲问明了情况,也气得不轻,心想自己在这里做牛做马、低眉顺眼地讨人家欢心,结果却是让苗苗轻而易举地把人心给夺了去。但她却又是这里面最尴尬的人,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连讽刺带挖苦地对妹妹说道:“怎么样?我说男人最靠不住吧?还真看不出来,你家老公一脸老实相,在你面前也吃苦耐劳得很,却背着你能干出这种事来,老婆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他竟要把别的女人带进家门先预备着。还亏你常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对你不会三心二意,结果呢?我看哪,前面他肯定也是打过蔡晓佳的主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人呀,哼,是披着羊皮的狼!”
  叶娜娜的话说得叶莎莎更加火起,她喘着粗气,却说出不一个字来。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背着他看中了苗苗。
  叶娜娜见妹妹不说话,又煽风点火地说道:“我说莎莎啊,不是我多嘴,你把沈小武想得也太正人君子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出事后大半年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沈小武到底是个身体正常的男人呀,你不能给他的,他难道就不想啊,你躺在这里,能知道他在外面干下什么事?以前,我也没见他和苗苗能多谈得来,你看这段时间,两个人常常出双入对的,如果不是有问题,苗苗能那样主动积极地陪着沈小武去帮你跑赔偿?不说别的,就说这新房子吧,是你评上副高职称分来的,没他沈小武的份,可他连个招呼都没跟你打,就擅作主张把你新房子给了苗苗住。依我看,你老公说不定早已经和那个小妖精鬼混在了一起……”
  “别再说了!”叶莎莎怒吼了一声,打断姐姐的话。她的心里乱极了,前阵子叶娜娜告诉她得防着沈小武和苗苗时,她还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只当是姐姐小心眼,怕到时得不到沈小武,担多余的心呢,现在看来,还是姐姐看问题深刻。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丈夫居然把新房子都要借给苗苗住,谁知道,这可是她都舍不得的新房子,还是她评上副教授才分上的!现在怎么办?冲沈小武发一顿火,骂他个狗血喷头?还是质问他到底和苗苗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叶莎莎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在心里思忖着,觉得这样做一点都不妥,只能和丈夫搞得更僵。她已经是命悬一丝的人了,谁知道哪个时辰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呢?要是把沈小武真惹急了,不买她的账,坚决不要姐姐,谁又能把他怎么样?那么姐姐就错过了这么绝好的机会,叫苗苗白捡了个便宜!这不是断了姐姐的后路?说到底,沈小武还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但再好的男人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就是再伟大的男人,也避免不了的。她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的不理智,而彻底让姐姐失去沈小武。不管怎么说,沈小武和苗苗的接触也就是这段时间比较频繁一点,她相信沈小武并不是姐姐说的那种见异思迁不顾后果的男人,沈小武让苗苗住进他们家的新房,这其中或许有别的原因。自从出车祸后,叶莎莎改变了许多,起码她改变了一些不管不顾的性格,遇事还能冷静地考虑一下利与弊。但此时的她,虽然想到了利弊,可至于怎么和沈小武交涉,她一时却想不出个很好的办法来。
  叶莎莎正苦恼着,电话铃响了,她以为是沈小武打来的,就用手势止住了要接电话的姐姐,待铃声响过好几遍后,她才拿起了电话,一听却是母亲打来的。母亲在电话上说,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住沈小武的做法,绝对不能让苗苗住进新房,不然的话,以后事情会发展到我们想要阻止也没法阻止的地步。
  叶莎莎问母亲:“能想出什么办法?”
  母亲说:“实在不行,你就搬到新房子里去吧,把那里占住,绝对不能叫他们的阴谋得逞!”
  叶莎莎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让我想想吧。母亲的这个想法叶莎莎也想过,房子在她的名下,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百五十平米的新房子刚装修好,她还连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呢。可是她现在却不好搬过去。当初出院时,沈小武想让她直接住进新房子里,可在当时,她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身体肌肉坏死组织扩散很快,剩下的日子不会太多,伤心过后,竟然能做到心平如水,看到因为她而被折磨得没有人样的丈夫,她在心里泛起了爱意和怜惜之情。她可怜沈小武,结婚这么多年,自己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平时还对他不是凶巴巴的,就是不管不顾,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而丈夫却一直毫无怨言地操心持家,对她从来都没有二话。一旦生发了对丈夫的怜惜之情,她就忍不住要替丈夫的今后着想,于是才决定不去住新房子,她是个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的病人,她不能让那套寄予着她对丈夫太多怜惜的新房子,沾染上一点死亡的气息,她要把它干干净净地留给丈夫,丈夫还年轻,三十岁出头,正当年啊。这样,在丈夫今后重组新的家庭时,就不会笼罩着她的阴影了。那时不去住新房是出于真情,她也没想过会让姐姐来代替自己的位置。可现在,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大家都在期待着那完满的结局,想不到会突然杀出个苗苗,事情变成了这样子。为了丈夫,也为自己姐妹间的亲情,她绝对不能叫丈夫为所欲为。
  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呢?叶莎莎痛苦地想着。这时,她已经听到了门外上楼梯的脚步声,随即,脚步声停到了自家门外,传来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沈小武接到妻子的电话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叶娜娜一看到沈小武,没一点好脸色,从叶莎莎的身边猛地弹起来,一拧身擦着沈小武的身旁出去了。沈小武看了一眼叶娜娜的背影,就把询问的目光投到妻子的脸上。他内心很恐慌,妻子在电话上的态度,使他一直处于紧张忙乱的状态之中,他最担心的是妻子的身体突然出现大的变故,却没有往别处想。当他看到妻子躺在床上,还是老样子,心里就踏实下来。可是一想又不对劲,妻子在电话上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那种爆发式的怒气,在最近这段日子已经消逝了,今天怎么突然又成这样呢?他心里嘀咕了半天,摸不透妻子给他打那么一个电话的目的。于是,沈小武把身子凑过去,轻声地问道:“莎莎,出什么事了吗?”
  叶莎莎瞪大眼睛,盯着沈小武看了一阵,似要质问丈夫什么。但她没有。她从丈夫惊慌的眼神里,看到了丈夫对她的关注和爱意,她的目光突然间就软了下来,用柔和的口吻对沈小武说:“没有啊,我只是突然间——心里很烦躁,想看到你。”
  沈小武将信将疑,还是把心放回胸腔里。他能理解妻子不稳定的情绪,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间变成了残废,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等着人侍候,那种绝望是正常人所无法体会到的。看到他,妻子的情绪能又变得正常,他也觉得颇为宽慰。沈小武没有要怪妻子的意思,走过去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就准备转身到外屋去换鞋子。因为赶得急,他没来得急换鞋子,直接从外面冲进了卧室。
  叶莎莎突然间却有了主意,她把沈小武住抓住,拉坐到床上,靠在自己身边,轻声地对丈夫说道:“小武,对不起,我给你打电话时,心情不太好。刚才你是不是在办公室正忙着呢?”
  沈小武笑着说:“没事,我能忙什么,心思都不在那里。保险公司的事还没有一点眉目呢。”
  叶莎莎抓着丈夫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说:“你也别太急,这种事保险公司肯定得论证清楚了才能解决的。小武,是不是单位催你还借款了?”
  沈小武摇摇头:“没有的事,单位怎么会这样不明事理,我只是想尽早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好忙别的事。”
  “还有什么事要忙呀?”叶莎莎接过沈小武的话,说,“还不是我的事!我这样子,把你拖着,什么事也干不成,反正我也快……”
  沈小武及时地捂住了妻子的嘴,把她要说的话捂回去,说道:“莎莎,我看你的气色比前几天要好些,明天我再打电话到广州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这回,叶莎莎把沈小武的话打断了:“你省点劲吧,小武,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我这身体已经不可能治好了,你得顾着点自己啊,我反正也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别再把你拖垮,那就不值了。”
  每次说到这些话,沈小武就无话可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医生早就明确给了答案,叶莎莎已经不可能好转,她身体的坏死组织越来越多,奇迹不可能出现。但沈小武还是要尽自己的责任,这样,他才能安心,不然,他就对不住不幸的妻子。
  顿了顿,叶莎莎见丈夫不再说治病的事,这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丈夫说道:“哎,对了,小武,我还差点忘了,刚才姐姐哭哭啼啼地对我说,她昨天回了一趟家,又被爸妈骂了。最近,她已经被爸妈骂过好几次了。”
  说到这里,叶莎莎故意停下来,不往下说了。她要等沈小武问她时再说。她太了解丈夫了。果然,沈小武问道:“爸妈为什么骂她?”
  叶莎莎叹口气,道:“唉,还不是她和苗苗之间的事给闹的。”
  “她和苗苗之间有什么事?”
  “说起来,她们之间也没有啥事,都是孩子给闹的。安安你是知道的,本来跟着他爸爸好好的,可是老想他妈,姐姐就把他接到家里来住一段时间。可是男孩子总是比女孩子要淘气,他经常欺负美美,动不动就把美美惹哭。苗苗看不过眼,说了几句安安,姐姐就不愿意了,和苗苗讲了几句理,两人吵过几次,苗苗闹情绪还要搬出去住呢。她到哪里住去?她在这个城里又没有其他的亲人。爸妈可怜苗苗孤身一人在外不容易,为了留住苗苗,不让她多心,就只好骂自己的闺女了。按说姐姐受几句爸妈的话也没有什么,可两个孩子过几天又闹,爸妈就怪姐姐把安安接过来,说没有安安的捣乱,家里一直是平平静静的。姐姐受不了这份委屈,又想和安安在一起呆段时间,她只好带着安安搬出去住,你知道的,她下了岗又离了婚,就她老公留下的那间破房,早叫楼上的人家漏水给漏得不成样子了,她又很少回去,现在哪还能住人呀。带到咱家来一起住,又怕吵闹了我。姐姐的意思,是想——能不能借咱们的新房先住上一段时间……”
  一间封闭的屋子,一下子打开了窗户,打开了门,风呼啦啦一下冲进来,沈小武恍然大悟。他还没有来得及给妻子提苗苗要借住房子的事呢,她倒先行一步,把他的嘴给堵死了。看来是苗苗把借房子的事情跟叶家人说了,叶家母女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她们出手可真够快的。沈小武想起刚才进门时,叶娜娜对他的那个冰冷态度,他心里全明白了,这个女人是吃他和苗苗的醋呢,恨上他们了。怪不得呢,妻子想出这招,前面打电话时,是准备要发怒质问他的,可他一回来,突然又变得这么冷静,她是想用平和的态度先发制人呢。叶莎莎竟然也会变得这么聪明,懂得用软刀子杀人了,真是长进不小呢。沈小武在心里冷笑一声,忍住内心的怒火,看了妻子一眼,没有戳穿她,没有好气地说道:“新房子是分给你的,你想叫谁住,就叫谁去住好了!”
  说完,沈小武从妻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起身,走了。他走到外屋,没做停留,却大着声丢下一句话:“我要去单位一趟,小苏给我打电话说,他的一个朋友认识保险公司的人。”
  从家里出来,一直走到办公区,沈小武才用手机给苗苗打了个电话,将房子的事原原本本地给她说了,并为自己的失信给苗苗道歉,说自己不是懦弱,只是妻子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他不忍心戳穿她的阴谋,叫她难堪。
  “这样吧,”沈小武对苗苗保证道,“我去找一下以前的几个哥们,叫他们帮忙想想办法,给你找个住处。他们都是很热心的朋友,只要是我托他们的事,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苗苗好象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似的,在电话里愣了好长时间,才说:“还是算了吧,也是我自己不懂事,没想到那一层。再说了,借房子不是别的事,人家有房子不出租挣钱,还能随便借给你?你也别为难了,我干脆还是到葛老师那里去凑合着住吧,如果她的那个同学来了,我再回叶家住,反正我也离不开美美呢。”
  沈小武的心里涌起一阵悲凉,不知该对苗苗说什么好,就支吾道,“你……这怎么行呢?这终究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苗苗打断沈小武,道:“那咋办?要说长久之计,只有哪天我重新嫁个男人,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姐夫,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他们这阵子突然这样对我,又是鼓励我出去交朋友,还到处找人给我介绍对象,就是想叫我快点嫁个男人,趁早别打你的主意,好把你留给他们的大女儿。”
  说句实话,沈小武只知道叶家要把叶娜娜推给他,却还没有往苗苗这方面想过,苗苗怎么说也曾是他妻弟的妻子。这下听她这么一说,沈小武更不知道该怎么和苗苗说,一下子哑口无言。
  过了会,苗苗又说道:“你不相信,是吧?难道你没看出来,他们这样做,就是对你对我都不放心,也为了避免我们两人直接接触,好叫你把心思都放在叶娜娜的身上。信不信由你,我还要去和葛老师商量住的事,不和你说了,我挂了。”
  挂断电话,沈小武还把手机握在手里发着呆。苗苗的话叫他明白了一个事实:叶家在想法阻止苗苗和他交往。冲着叶家的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帮着苗苗找男人的事情上看,也确实有为阻隔苗苗和他接触的意思,而不让苗苗借住他们的新房,则肯定了他们的意图。沈小武很震惊,叶家人真的把他当成了香饽饽,为了叫他将来还做着叶家的女婿,他们还真花费了不少心思,想出这么多招,甚至还提防着一个无辜的苗苗。他们叶家本来够对不起人家苗苗,现在却还把人家往绝路上逼,真够可恶的。沈小武心里非常气愤,他找借口出来,本想到办公室坐到天黑回家的,这下,他不想去办公室了,他心里闷得慌,干脆给小苏打个电话,叫他约上以前的哥们儿,晚上一起喝酒。小苏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猜沈小武肯定又是遇到什么无法解脱的事情,在电话里就劝开了。沈小武却不听他的劝,只说:“你要真是我的好哥们儿,就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咱一会儿找个地方喝酒就成。”
  小苏沉默了一会儿,说声好,果然不再说别的话。
  这晚,沈小武没有回家,就和小苏他们一起喝酒玩牌尽兴了一个晚上。但在这之前,他还是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声晚上不回家了,也不说理由,就挂断电话。并且,他把手机也关了,他和谁都不想联系。
  这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沈小武用这种方式抗拒着他的妻子和她的家人。每次去找小苏他们喝酒时,就以单位有急材料要写,或者别人又给介绍了一个能和保险公司搭上线的人,他得去托人找关系等等为借口。沈小武从不和妻子把话挑明,他认为这样不好,妻子的现状叫他不忍心。
  其实,叶莎莎心里也明白沈小武这样做的目的,她也不好说破,任他这样做去。这段时间以来,叶莎莎特别能容忍沈小武,她总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对不住丈夫,就叫他放松放松吧,他的弦绷的太紧,再不放松一下,说不定真会出啥问题呢。
  可叶娜娜和母亲却不这么看,她们认为沈小武这样做,明摆着就是有意躲避,自己的妻子已经走到死亡边缘了,正是需要人照顾,需要情感上寄托的时候,做丈夫的却躲来躲去,彻夜不归,这算什么事呀。再说了,一个大男人,谁知道深夜在外干什么呢。叶娜娜对妹妹说,不能叫男人放任自流,得严加看管,不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次,叶莎莎倒不以为然:“我知道沈小武的,和他生活这么多年,我早摸透了他,他只是去和小苏他们喝酒打牌,他还能干出啥事呀。他真要想干点什么事,还能这样明目张胆的说晚上有事不回家?”
  叶娜娜撇了一下嘴,道:“你说呢?如今的男人,可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纯粹,别老以为你了解沈小武,你男人心里没鬼,其实有鬼没鬼,你是看不到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妹妹呀,男人是不可靠的,你要是给他机会,他会去干什么?想都可以想出来,他就是在外面胡搞女人!况且,莎莎你身体成这样,有段日子了,他一个成熟的男人,难道他真的能忍住不想……”
  又来了,又来了,在姐姐的眼里,男人就只有干那事的本事。叶莎莎不满姐姐每次怀疑沈小武时就用的这种理由。“沈小武不是你的那个老公!”叶莎莎颇显气愤地打断姐姐的话,说,“小武我是了解的,我也不单纯,却还是知道该相信的男人还是值得我相信的。你不要把他拿来跟你的那个不要脸的老公对比!”
  莎莎心里还有另外一句话:“正因为沈小武不是你那个老公,所以我才会想尽办法要把他留给你。不然,我费那么大劲,把夫妻关系弄这么紧张干嘛?”只是,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怕姐姐听了心里难受。
  母亲却告诫叶莎莎说,你还是盯紧点好,人都会变的。
  十八
  沈小武也属于会变的人。自从那天苗苗在电话上给他说了那番话后,有好几个晚上他都睡不着觉,他脑子里盘绕着的,不是苗苗,就是叶娜娜,他在不断地将苗苗和叶娜娜做着比较。其实,她们俩人随便从那个方面来看,苗苗都会把叶娜娜比下去。苗苗年轻,又有文化。叶娜娜有什么,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即使还像个花朵,也残败了。她没什么文化不说,还下了岗,真要是将来和她在一起生活,他就必须养着她。从个人的私念上讲,他当然不愿意养一个年龄又大又不明事理的女人了。抛开这些不说,单就从女人的角度来讲,叶娜娜的那种懒惰又自私的性格,还有为人处事尖锐而刻薄的态度,根本都没法和苗苗比。当然,苗苗也有她的不足,软弱,依赖性强,做事不太认真。更要命的,是苗苗对吃食的挑剔,不吃葱蒜,如果误吃到一点点葱丝,她会当场吐出来,也不顾及别人是否在场,她不吃辣的、咸的、酸的、甜的,但她却喜欢吃苦的,对苦瓜非常钟爱。还有,苗苗对肉食很挑剔,她不吃水里养的,比如鱼虾之类的她都不吃,可她吃鲍鱼、海参,还说这些是大海里自然生长的,而不是水里养的。当然,这只能算是一个人的饮食习惯,虽然也是毛病,但还能容忍。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沈小武觉得苗苗为人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善良,为人也很真诚,这点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通过认真的比较后,沈小武自认为得出了结论。他主动地给苗苗打起了电话,不断地询问她的生活情况,还有她此刻的想法。他这样做,只是对叶家的做法表示出不满,没有别的意思。
  苗苗很感激沈小武能打电话来对她的关心,对沈小武的问候,她都如实地做了回答。她还借住在葛老师那里,时不时地回一趟家里,看看美美,被美美缠住不放时,偶尔也会在叶家住一宿。但是她基本上不在叶家吃饭,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没有亲自下厨,公公婆婆把菜做的一点都不合她的胃口。再说了,苗苗也不愿在家里吃,人家都吊着个脸和你坐在一起,把个碗碟摔得砰砰直响,明摆着就是不欢迎你坐上桌子的架势,你还怎么吃得下去?苗苗说到自己的打算时,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谁的脸色她也不想看了。
  一说到这里,苗苗的口气明显变得惆怅了。沈小武觉得此时的苗苗真的就像一株寻不到依靠的小苗,柔弱得叫人怜惜。他听着苗苗的话,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现在的身份,连些怜悯的话都不能说了,说了,就像带了企图。真是,说什么也不太合适。两个人这个时候往往会冷场。不过,还是苗苗机灵点,她会马上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葛老师真是热心,已经四处托了人,正给她介绍呢,她呢,也没有什么太高的条件,只要人好,身体好,经济上要求也不高,能过普通日子不愁吃喝就行了。
  这时,沈小武就会说,你也不能这样草率,这是终身大事,关系着今后的幸福呢,可不能这样对待自己。苗苗说,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又带着一个孩子,还敢有什么企求呢?就这,还不好找呢,葛老师托的人已经介绍过好几个了,人家不是挑剔她的职业,就是嫌她有个孩子,以后怕拖累。沈小武替苗苗愤愤不平,苗苗却说:“姐夫啊,你这个人心底太善良了,根本不知道现在离了婚的男人有多牛气,他们挑剔得很呢,稍微条件好点的,一心都想找小姑娘,离过婚的女人大多都人老色衰,就像被男人啃过的甘蔗渣,可悲得很呢。现在社会上到处都是离婚的人,但大多都是有了目标才离的婚,剩下的,就像我这样,是被人蹬掉的,想找个过日子的男人,可难了。”
  沈小武听着苗苗的难处,更不好安慰,又找不到帮助的办法,只好含含糊糊挂了电话。电话挂断了,心却没挂断,老惦念着,总想知道苗苗现在怎么样了。他忍不住,时不时地想给苗苗打电话。苗苗也没有对他的电话表示过反感,相反,有时隔的时间长了,苗苗还在电话里问沈小武,最近是不是很忙,怎么好长时间没有给她打电话了。然后,苗苗就把自己刚见过面的那个男人的情况,给沈小武讲讲。有时,她拿不定主意时,还征求他的意见呢。苗苗的这份信任,叫沈小武很感动,心里却又不是个滋味。
  有一次,苗苗和一个男人竟处了半个多月,男人对苗苗还算满意,都快到了论婚嫁的地步了,没想到男人突然提出,先不忙着结婚,同居一段时间要做深层次了解。沈小武听着,在电话里又愤愤不平起来,骂那个男人真不是东西,使着法子骗人呢,叫苗苗千万不要相信这种男人,这一看就不是真心想要和她过日子的人。苗苗说,她当然不能答应了,都是过来人,怎么会上这个当,她只是想找个可靠一点的男人,成就一段稳定的婚姻,两个人好相厮守,好好过日子,她哪里敢像年轻人一样,玩什么试婚呀,她知道那个男人不可靠,她真要把自己贴上去,到时的处境还不是又叫人家再蹬掉一回么?她才不再犯那个傻呢。沈小武见苗苗赞同他的观点,心里舒畅了许多,就很想见苗苗一面,他们有好一阵子没有见面了。他便吞吞吐吐地提出,要请苗苗一起吃饭。
  苗苗却很爽快,满口答应了。
  两人见了面。依沈小武的情况,不可能请苗苗去那种豪华的地方,苗苗善解人意地把沈小武带到了一家肯德基店,要了两份套餐,才花了四十多块钱,既经济又实惠。沈小武心里压力不大,但他没有吃过肯德基,在要套餐时,他想着苗苗平时对饭食的挑剔,一个劲地对服务员说,不要酸的、咸的、辣的,服务员知道他没吃过肯德基,就用看土包子的眼光看着他,咬着牙给他一一做了解释,并且强调了这种快餐的国际性,沈小武这才放下心来。他的这种土包子做法,非但没有使苗苗难堪,反而令苗苗内心涌满了被人关心着的感动。苗苗还没有碰上一个男人,能记住她对食物的挑剔,沈小武却记住了。
  在吃饭时,苗苗忍不住对沈小武说道:“姐夫,我今后能不叫你姐夫,直接叫你的名字么?”
  沈小武说:“这有什么不行,叫就是了,我早就觉得你叫我姐夫很别扭呢。”
  突然间,两人一下子亲近了许多。苗苗还动情地叫了他一声小武,一点都不觉得拗口,并且还说道:“小武,要是世上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女人就幸福到家了。”
  这么一句话,把沈小武弄了个大红脸。
  过后,沈小武每每回顾起苗苗说的这句话时,心里却感觉很甜美。
  沈小武和苗苗的这种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交往,还是叫叶家的人知道了。他们本来就对这两个人提防着,沈小武这段时间的不正常,叶娜娜早就怀疑上了,她趁沈小武洗澡的时候,偷偷地查过沈小武的手机,就查到了不少打给苗苗的电话,并且通话时间都很长。她这次长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事告诉妹妹,只给她母亲说了,叫母亲密切注意苗苗的动向。可苗苗只是有时回来看看美美,母亲也没办法掌握她的动向。姜还是老的辣,母亲很快就想出一个办法,她打电话给苗苗,说美美现在晚上经常做恶梦,每次都是哭着喊妈妈醒的,为了孩子的健康,她也不计较以前苗苗对她们叶家的不敬了,让她搬回来住,也好照顾美美。只要苗苗能回来住,控制住苗苗就简单多了。苗苗却像是看透了婆婆这温情背后的目的,坚决不愿意搬回来。婆婆就用美美想妈妈为由,不断地去学校骚扰苗苗。
  有一天,还真叫她发现了苗苗和沈小武在一起。他们一起去吃饭。这下,老太太气得可不轻,她的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地拉着美美冲进了肯德基店里,怒气冲冲地站在苗苗和沈小武的面前。
  最后的场面可想而知,大家不欢而散。
  这还不算,叶莎莎听了母亲的一番述说,气得打电话把沈小武叫回来。这回顾不了太多,直骂得沈小武狗血喷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沈小武被骂得气不过,这段日子以来的委屈、屈辱和愤恨一起涌上头来,他终于忍耐不住与妻子争吵起来。
  这是叶莎莎没有料到的,明明是沈小武理亏,他却理直气壮地和她吵。她终于发现,这段时间,面前的丈夫真的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丈夫了,自己每天躺在床上,想的最多的,是以前对他的愧疚,想怎样来为他弥补,她不愿进新房子,是想留给他一个干净的新屋,她一心想把他留给姐姐,是觉得他是个负责任,宽容大度的男人……现在呢?他丝毫不理会她被病魔无情的折磨,独自一人在病床上的孤单,更不考虑她内心的煎熬,对死亡逼近的恐惧,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和别的女人约会……肢体残缺受损的叶莎莎,面对丈夫那理不屈词不穷的气势,气得心速加快,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沈小武,眼泪刷刷地流着,脸憋得铁青,气却喘不过来了。沈小武见状,吓得慌了手脚,抱着妻子,哭着给她赔不是。但叶莎莎一时缓不过气来,最后,还是岳母比较清醒,赶紧给120打电话,不一会儿,急救人员赶来,给叶莎莎做了紧急抢救。
  叶莎莎被抢救过来,医生连口气都没有歇,很严厉地说,病人的情况很糟糕,得立即送往医院,不然……
  医生没有再往下说,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但缓过气来的叶莎莎还是以前的态度:坚决不去医院!
  医生征求家属的意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出一个意见来。医生不耐烦地丢下一句,送不送是你们的事,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了,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再这样下去非常危险,你们看着办吧。
  医生们走了,听着救护车远去的尖叫声,大家围在叶莎莎的床前,谁也不吭气。叶莎莎两眼直直地看着一个地方发着呆,她的这种表情叫谁看着,心里都很难受。尤其是沈小武,他的心里非常愧疚,走过去把手搭在妻子的头上,轻轻地叫了一声:“莎莎……”
  叶莎莎没有反应,还是眼神直愣着。沈小武鼻子一酸,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手在妻子的枯燥发黄的头发上抚摸着。这时,叶娜娜走过来,一把拨开沈小武的手,她抱住妹妹的头,痛哭起来。
  叶莎莎并没有理会她的姐姐。叶娜娜哭得越发伤心,也没有人劝她,任由着她哭。随着她的哭声,大家都忍不住流下眼泪。过了一会儿,沈小武抹了把泪,对妻子,也是对大家说道:“哭是没有用的,现在到底怎么办?”
  岳母瞪了沈小武一眼,恶狠狠地说道:“闭上你的嘴,沈小武,你做得太过分了,自己的老婆成了这样,你还有心思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如果不是你,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来问大家怎么办?你不是很有能耐吗?”
  叶娜娜止住哭泣,愤愤地看了沈小武一眼,说道:“你现在高兴了?看到莎莎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满足啊?你不就是希望莎莎早点……早点……”
  “你也给我闭上嘴!”她妈几乎是怒吼着,打断了大女儿说,“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叶娜娜没敢还嘴,抹着眼泪退到一边。老太太发完威,凑到莎莎的头前,轻声地对小女儿说道:“莎莎,医生的话……你都听到了,妈的意思……”
  似乎把某个地方看腻了,叶莎莎终于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她妈,冷冷地对她妈说道:“你们吵够了吗?如果吵够了,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
  她妈流着泪,点了点头。
  叶莎莎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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