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头上的烙印
作品名称:山樱花 作者:露珠 发布时间:2013-07-17 17:59:10 字数:3957
过年了,这是樱花来婆家过的第一个年。看来婆婆心情比较好,大发善心了。
“樱花,今天你就上桌和我们一块吃饭吧。”小小的樱花不知是乐过了劲,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傻愣了一会。
“孩子,来坐下吃饭。”奶奶牵着樱花的小手坐了下来。她坐在饭桌前,两手放在小腿上,看看爹爹,看看娘,再看看成名和成秀,大家都吃的正香,可她始终不敢拿起身前的那双筷子。奶奶把筷子递在了樱花的手上,“吃吧,孩子,今天尽管吃个饱。”大家的年夜饭就是地瓜面的饺子,这已经是很奢侈的了。
“看把你大驾的,还得让奶奶给你拿筷子,自己没有手啊?”眼看婆婆的嗓门就要高起来了。“今天过年,不准你们骂人、打人。大家都好好的过个年,没看见老爷奶奶都看着呢?”奶奶严肃地说。(在当地过年的风俗:就是大年三十把“老爷奶奶”——也就是祖宗牌位,都请到家里来,供奉三天,初二午饭后,就算过完年了,就要把他们送走。在这期间,不许扫地,不许说脏话,更不许打架,整日焚香供果,以示对祖宗的虔诚。)
这三天是樱花来到这个家里最轻松的三天,不挨打、不挨骂,还能吃饱饭。这幸福的三天过的好快啊!一转眼,又要重复往日的生活了。在农村,有句这样的话:“好过的年,难熬的春。”在这青黄不接的春天,一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家里所剩的那点地瓜面都留着给奶奶和成名成秀吃,樱花就得跟着公婆吃榆树皮。两个月下来,她瘦的犹如皮包骨头。一天中午,正在推磨的樱花突然晕倒了。邻居家的胖婶看到了,把她扶起来,喊着:“成名她娘啊,快来,你家樱花晕倒了。”
“不用理她,肯定是又在那装晕,偷懒呢,就是欠打。”原来这已经是樱花第三次晕倒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超负荷的体力劳动,让她彻底地支撑不起柔弱的身体了。
陈家婆婆如此的对待樱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的人很不解,樱花的娘家是不是没有人了?让孩子在这里受这样的苦,小小的年纪遭受了大人都未必承受的辛苦。
好心的胖婶将樱花扶到自己的家里,(以前的邻里之间没有院墙相隔,每家都只有几间土房,院子都是敞开的,所以谁家有点事,都看的一清二楚。)烧了一壶开水,冲了一碗鸡蛋花。
“樱花,快来把它喝了,补补身子,很快就会好了。”樱花来到这里一年多了,第一次看到鸡蛋什么模样。她滚烫的热泪流了下来。
“婶子,你人真好……”那苦涩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人家的媳妇都不好过,只是你摊上的这个婆婆也太厉害了、太过分了。慢慢的熬吧,等你熬到当婆婆的那一天就苦尽甘来了。”
樱花把胖婶的这句话,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熬,慢慢地熬,除了熬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熬过了一年又一年。18岁的樱花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浓密的黑发,长长的辫子,白皙的皮肤,弯弯的柳眉,水波盈动的大眼睛,高挑的鼻梁,樱桃红润的小嘴。尽管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花衬衫,自织的蓝色粗布裤,破了洞的黑布鞋,却也掩饰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清秀俊俏、善良坚强。外柔内刚的她踏着荆棘一路走来,身上承载了多少辛酸与汗水,数不胜数的打骂已经伴随她走过了8个春夏秋冬,屡见不鲜的花样折磨如影随形的跟在她的身后。再苦再累她都挺过来了。因为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娘家了。(当时定的是18岁回娘家,从娘家出嫁,再回婆家与丈夫圆房,成为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她盼望的这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她决心,回去以后,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狱般的家庭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再回来了。
“樱花,中午咱娘俩摊煎饼,家里没有柴火了,你去坡地割些圪针(就是一种满身长刺的野酸枣树)回来。”以前家家做饭都是烧柴,所以在炎热的六月根本找不到干的柴火,就连这种湿湿的野酸枣树也是很难找的。樱花寻了一上午割了一筐回来。
摊煎饼就是用玉米糊在灶台的平铁锅上摊成一张薄薄的饼。需要两个人共同完成,一个坐在灶台上摊,一个则蹲在灶口烧火。樱花就负责给婆婆烧火。可湿湿的酸枣树怎么也点不着,她找来了一点干的玉米须,借着玉米须把火点着了。由于酸枣树太湿了,生出了好多浓烟,这下呛着坐在灶台上的婆婆了。“啪“的一声,摊煎饼的竹板打在了樱花的后背上,她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疼痛。可也不敢吱声,赶紧用蒲扇将烟雾闪开。却也顾不上自己汗流浃背,衣服被汗水湿的像是冒雨淋过。这不争气的野酸枣树啊,也跟自己过不去,一会就灭火了。火一灭,烟就又冒出来了。这时坐在那里的婆婆终于忍不住气了,舀玉米糊用的铁勺子一下子就抡在了樱花的头上。赶巧是铁勺的边沿砍在了头上,鲜血猛地流了下来,一会就淌满了俊俏的脸蛋,她赶紧用手捂住头,血还在流。
“没用的东西,出去。”气急败坏的婆婆还在骂她。
樱花找来了自已的一件上衣,使劲的把头包住。过来好一会,血终于不流了,只是那件白花的上衣像是从红红的染缸里浸泡了一般。
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见到娘亲了。她始终用这句话在心里来安慰着自己,安抚着自己疼痛的伤口。临走的前一夜,激动的心始终没有让自己的眼睛合一下。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等待那个期盼已久的时刻到来。夜好长啊,以前总是睡不醒就起床,所以感觉夜好短。可今天的这个夜晚,过的是如此的漫长,长的仿佛要过了一个世纪。
第二天早上,爹爹找来了同族的两个兄弟,让他们俩把樱花送回娘家,按照约定从娘家出嫁再回来这个家。这一天,樱花想把自己收拾的漂亮一点,刚想要梳头,梳子刮着了一根头发丝,头就开始隐隐作痛。辫子是梳不好了,就这样吧。
“闺女,快来,跟着你两个叔叔回娘家吧。不该说的别乱说啊,自己掂量着点啊。”这一次,婆婆的嗓门没有喊得很高。像是轻柔了许多。
走出了这个家门,樱花的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两个叔叔在前面边说话边走着,她跟随在后面,因为她早已忘记了回家的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山间的野花原来是如此的清香,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原来是这么的美妙。想到自己就要拥入娘亲的怀抱,内心的喜悦绽放在如花的笑脸上。
还是那片山,还是那溪水。再次走进自己的家乡——年家峪,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亲切。“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她在心里默默的呼唤着。刚进村庄,人们就开始打量着这个秀丽的姑娘,时隔八年,人们好像忘记了樱花这个名字。她加快了脚步,走在了两位叔叔的前面,迫不及待的奔向那个,曾在梦里无数次梦到的家门。
“娘”这清脆的一声让她等待了八年。院子里,那个手拿着簸箕正在干活的母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自觉的松开了两手,簸箕里的玉米粒撒落了一地。她慢慢地转回身来,映入眼帘的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樱花了。眼前的这位姑娘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是我的樱子回来了吗?”泪水已经浸满了眼眶。
“娘,我是您的樱子,我回来了。”
“樱子长大了,嘻嘻……”母亲握着樱花的手,满脸欢喜的看着。
“樱子啊,这么大了,怎么没有小时候梳头梳得好看啊?看你的头发乱的,来,娘给你梳一梳。”说着,就拽着樱花往屋里走。
“娘,不用梳了,就这样吧。咱们俩说说话吧,这些年,我好想念娘。”
“没事,你坐下,咱们边梳边说话。”母亲拿起梳子,刚往樱花的头上一梳,“哎呦!”樱花不由自主的叫了一生。
“怎么了?”母亲边问着便往她的头上看,把头顶上的一层头发拨开,下面的头发已经和凝血厚厚的叠在一块了。
“我的闺女啊,这是谁给你打的啊?”心疼的母亲已经忍不住泪水。樱花给母亲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母亲将女儿拥入怀中,娘俩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樱花也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把这八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母亲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原来遭遇了这么多的罪,想着女儿诉说的这些苦楚,自己的心头像是万箭穿心。哭声震动了正在另一间屋子里喝茶说话的爹爹和叔叔。他们赶过来问:“你们娘俩,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啊?”
“哭什么?你看看闺女的头,被打成啥样了?这些年在陈家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数也数不过来啊,我们说啥也不跟你们回去了。”母亲泣不成声地说。
“亲家公啊,这里面肯定是有些误会。樱花头上的伤啊,是我嫂子前两天不小心失手打的,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嫂子那人吧,就是脾气有些暴躁。但是家里其他人对樱花都是很好的。再说了,咱们的亲事都已经订好了,老哥你的为人我们也听说了。一言九鼎,说到做到。等孩子过了门、圆了房就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填个孙子,那不皆大欢喜,全家都拿她当宝一样的疼啊。咱们可不能听妇人之见啊。这姑娘在婆家待了八年,说退就退,那以后再找婆家也不好找啊?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哥俩先回去了。六天后我们来再来迎娶。”
“着啥急啊?吃了饭再走吧。”
“饭我们就不吃了,你好好劝劝嫂子和孩子啊。一家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说是吧?”
就这样,送樱花来的两位叔叔先回去了。屋子里,樱花和母亲还在抱头而哭。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啊?”
“爹,我不想再回去了,求您不要让我再回那个家了。”
“不回去,不回去你上哪啊?姑娘家哪有留在家里的,你爹我这一辈子从来不失信于人。到你这儿就要给我改朝换代了?人家怎么对你不好啊,也没有把你扔到井里啊?刚才你那两个叔叔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一女不嫁二夫,等你嫁过去有个孩子,好好过日子,以后就慢慢好了。留在家里,让人家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啊。”父亲的一番话,说的母亲态度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
“樱子啊,结婚后可能就好了。你放心,结婚后,他们家再有谁敢打你,我就领着你去和他离婚。”
“离婚?你娘俩要是真走了那一步,我就抖搂了萝卜樱子(方言:意思就是不活了)。”
樱花听到父亲的这句话,心彻底地死了。她深知父亲的脾气,面子比命都重要。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到做到。
“好吧!我嫁,我回去。”善良的樱花心想:大不了自己回去被打死,也不能让父亲走了轻生那一步。要苦就苦我一个人吧,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家中还有两个等待成家的弟弟呢。就这样,樱花过完了在娘家最后的六天,等待出嫁。那留在头上的烙印也深深地烙在了心里,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怎样的婚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