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电影场为情双交恶,高粱花移情放映员
作品名称:高粱花 作者:陈柳来 发布时间:2013-07-21 22:42:19 字数:4720
放电影的场地是宽敞的。因为十几个村里的人都跋山涉水的涌向一个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呀呀的一大团人把放电影的人和电影机围在中间。放电影的人是城里人,姓张,脸白白净净的。因与村书记都姓张,说起话来就格外亲,村书记拿好酒好菜的招待他,自己的嘴和肠胃理所当然的沾点儿集体的光。这样的好处是每当有新片子总是先在高粱村里放映。靠近电影机的绝好位置当然是非村书记莫属。有时高兴了就用扩音器喂喂几声,声音就从挂在银幕木杆上的喇叭里跳出来,把那些叽叽喳喳的杂音压下去,讲一些村里的农事和吆喝些电影场里谁家大人找不着谁家娃的事。
那时《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这些战斗片子是许虎、王山等后生百看不厌的电影。自己村里看不过瘾,就跑到外村里看上三四遍。有时还跑到二十里外的外公社里看电影。只要高粱花愿意看的片子,许虎、王山、张强总是陪伴在左右。到外村里看电影是不能带板凳的,只好站在人群里。站在后面看不见,站在前头还没站稳,后面的人就吆喝起来。有时许虎竟能挤到电影机的跟前。总是许虎在前面挤,王山张强就拥着高粱花和小蝴蝶在后面往里挤。这时见有人挤,坐在放映机跟前的小伙子骂起来。见是外村人骂的就更凶了。许虎的脑子里就恼起来,拳头就痒痒的攥起来,刚想挥拳朝那小伙子的脑袋捣去,却被高粱花用手按住了。许虎知道这小子是牛书记的儿子牛小兵。当牛小兵看见许虎身边的高粱花和小蝴蝶时,骂声就低了下来:“哪村的?”
“高粱村的!”高粱花本不想理他,怕他找许虎拥挤的麻烦,就顺嘴应了一句,就不再搭理他。牛小兵知趣的回转身看起了电影。在换片子的时候,电影机的灯泡亮起来。高粱花借着耀眼的灯光看清了放映员那张白白净净的脸,那张脸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高粱花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手上游走。就在即将换完片子的时候,张放映员猛一抬头,眼睛却与高粱花的目光刹那间相遇了。两人对视了片刻,又都慌乱的收回来。就在高粱花注目张放映员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却也在紧紧的盯着她的脸——这人就是牛小兵。在换下一块片子的时候,高粱花发现放映员的手有点儿慌乱,等放映出来的时候,人群里就有人喊起来。原来片子换错了。那晚的电影是《野火春风斗古城》,高粱花看的竟马马虎虎的,甚至记不起这个电影里的一些情节。
有时放电影的场地是不固定的。高粱村放映场数最多的是张姓人的土台子。这土台子除了张姓人低矮的石墙草屋外,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样板戏、群众批斗大会都在这里演出召开。住在台子上的张姓人看电影便利的的确确是沾了村书记的光。住在台子底下的和村西边的人们就埋怨不在她们那边放映一回。埋怨归埋怨,但该看的还是早早的吃过晚饭,跨过那条蜿蜒的小河,爬上土台子。在那块白布面前虔诚的坐下来。当发电机翁嗡地响起来胶片轮子转起来,那块白布上的人动起来的时候,那些埋怨就一下子跑到脑后面去了。
战斗片子是许虎等后生们爱看的片子,电影场里是安静的。当演戏曲片子的时候,这些后生就开始说笑打闹,常惹得那些老人们大骂一顿。
自那次在外村看完《野火春风斗古城》之后,高粱花发现,无论在那个村子里放电影。只要高粱花在那里,那个叫牛小兵的就跟到那里。牛小兵的皮股后面曾有一帮子人,有事没事的爱在电影场里惹点事儿。专往有女人的地方钻。一次牛小兵的这帮人见高粱花和许虎等人又来他们村里看电影,就围在她们身后转。在外村不像在自己村里那样并排着站着或者坐着。而是站成两排,常常是高粱花和小蝴蝶在前排,许虎和王山张强在后排。这样的排列是在那次吃了亏之后得到的教训。那次到牛小兵的村子里看电影。白天得到消息说是演《奇袭》。等到晚上电影场里一看却是《女驸马》。这些古装戏是后生们不愿意喜欢看的。来了又不能再返回去,因是古戏片子就没再往里挤,五个人就像在自己村里一样并排站着。在换片子之时,高粱花突然尖叫一声,用手去抚摸自己的屁股,手却被烧了一下,火星子冒出来。回头弯腰看时,自己的辫子和小蝴蝶的辫子不知是啥时候被缠在了一起,差点儿把小蝴蝶拽倒。许虎急忙用手去扑打高粱花的屁股的火,把盯在白布上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人群里喜喜哈哈的笑声遮住了白布上的咦咦呀呀地唱腔。那晚没看完电影这五个人就无精打采的回高粱村去了。
那晚高粱花回屋脱下自己的棉裤,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的亮光,发现自己的新棉裤被烧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心疼地流下了晶莹的泪珠。
自吃了那次亏以后,再到外村看电影就站成了两排,这样就防止了上次那样的事发生了。因了那次羞辱,高粱花好几次都不再去牛小兵的村子里看电影了。
高粱花的棉裤被烧之后,许虎决定要报复一下牛小兵这帮小子们。当然是选择在高粱村放电影的时候。那晚演的又是一块古戏片。许虎看了一半,就拉了张强溜了出去。在人群的最后面寻找牛小兵村子里的姑娘们。外村人因来的晚都是站在最后面的。选定了目标,先是许虎故意往前一挤,在这些姑娘慌乱之时,张强就把早已攥在手的雪球往姑娘的脖子里一塞。那姑娘就尖叫一声缩着脖子在地上乱转。同伴们就在姑娘的脖子里用手去掏,一抓没抓住,凉冰冰的雪球就从脖子里滑到肚皮上融化了。
原以为报复一下就解决了那晚的气没事了。可事情却不像许虎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被张强投放雪球的姑娘是牛小兵的妹妹。牛小兵那晚听妹妹一说,心里就有了一股气,好像这事是冲他牛小兵来似的。其实烧高粱花皮股的那晚牛小兵一直都是在放映机跟前的。自从那晚见了高粱花之后,心里好像被她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说不清道不明。那晚上的目光从电影一开始就没有往那块白布上瞟,只是在身前身后张望着什么。等了许久之后不见高粱花来,以为高粱花今晚是不会来了,心里正闹乱的时候,就被高粱花那声尖叫吸引过来。看清了事情原委以后,知道是自己屁股上的那帮小子干的好事。等那个爱抽烟的小子沾沾自喜的向牛小兵报功时,却被牛小兵一脚踹了个狗啃泥。连续三场电影都没见到高粱花,牛小兵的脸阴沉的像是要下雨,淋得烧高粱花屁股的小子东藏西躲。
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就这样发生了。
那晚,高粱村放映的是《列宁在一九一八》,因是一部外国影片,许虎、高粱花、王山张强都看的津津有味。刚下过雪,电影场没有清扫。许虎高粱花王山张强都没有拿板凳站在雪地里。这时一个身影往高粱花的身上一靠,差点儿把高粱花靠倒。高粱花就骂了那人一句:“讨厌!”那人却恬不知耻的回了一句:“谁讨厌呢?”
这时许虎才看清是外村牛小兵,心里就有了一股气直往上冒,对着牛小兵的胸膛就是一拳。牛小兵的那帮人见牛小兵挨了打,就冲了上来围住了许虎。王山张强见打了起来就挥拳而上。两伙人就混战在一起。不知是那伙人竟扔起了石块,劲用猛了飞向了人群里,正好落在电影机旁边村书记的脚前。村书记就火了,对这扩音器就一声吆喝起来:“全村民兵集合起来,把捣乱的阶级敌人给抓起来!”
这一吆喝,牛小兵的那伙人就慌了,四下子乱窜,只剩下牛小兵被踢倒在雪地里,哎吆着爬不起来。那晚牛小兵是被人抬了回去的。他村子里的人听说牛小兵挨了打,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牛小兵是学过几天拳脚的咋还被人打了呢?胆大的人就问牛小兵:“你的拳呢?”
牛小兵忽然想起来:“我咋忘了自己会拳呢?”说完就要爬起来,站在一边的牛书记又气又心疼:“还拳呢,拳起来就伸不开了!”
到外村看电影有时会白跑腿啥也看不着。有时传说演电影的消息千针万确似的,全村人你喊我我喊你的向一个村子里奔。到了村里却啥也看不着,气愤的在外村的放映场里撒下一泡尿后,骂骂咧咧地向回走去。遇到半路上的人那人就问:“咋回来了,不演呢?”
“演呢!”
“演啥片子?”
“《诓爷英雄战》!”
半路上的人竟没听出是啥意思,还在没头没脑的问:“咋不看呢?”往回走的人越来越多,半路上的人才明白过来,跟在往回走的人后面,一边走一边还在念叨:“《诓爷英雄战》?”
那晚上的打架,村书记知道是王二牛的两个后生,心里窝了一股火,就想借这一次打架压一压这两个后生的锐气。却又没有合理的理由。原因是牛小兵先是欺负高粱花,许虎才打了牛小兵。再说自己的村民在村里让人欺负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你牛小兵也太没把村书记放在眼里,跑到人家家里打人也太猖狂了。你不挨打谁挨打。要是别人,村书记早派民兵给抓起来了,非让你牛书记求我放人,可偏偏又是牛书记的儿子牛小兵,村书记只好派人给放了。
两件事都因高粱花引起,这使村书记的心里对高粱花有一种别样的看法。这些后生会是高粱村里的一个不安定因素,时时都会使高粱村哆嗦一下。
自牛小兵挨打以后,心里总憋着一股怨气。总想寻找机会洗刷上次在高粱村的耻辱。但因了与许虎交恶之后,许虎等到牛小兵村里看电影的次数就少了。而在高粱村放电影的次数却多起来,牛小兵忍不住去高粱村看了几场电影,却没有机会下手。因为自上次打架之后,高粱村的民兵在民兵连长带领下巡来巡去。维护电影场里的秩序。而高粱花、王山许虎等人都集中在电影机旁边。被外面的人层层包围着。
并不是许虎惧怕牛小兵的报复而选择躲到电影机旁边,而是高粱花不知是为什么偏要到电影机旁边看。许虎拗不过她,便和王山张强一起也跟着站到了电影机旁边。几场电影过后,许虎王山张强见高粱花的魂儿好像被张放映员钩去了似的。心里空洞洞的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高粱花对他们的感觉好像没有看出来,时不时的与张放映员说几句话,有时还会笑出声来。这更使许虎王山张强三人心里有一种涩涩的酸味。他们知道高粱花已不是自己手上的那只风筝,她在努力挣脱自己手中的那根线,向张放映员飘去。
那晚许虎王山张强等高粱花和小蝴蝶一起看电影时,却发现她俩早已站在电影机旁边。许虎王山张强三个人几乎同时心凉到底。谁也没有挤进去的愿望,而是神情沮丧的来到那块大白布的后面,甘愿做起了反面人物。三人不言不语的看了眼大白布上的人,又站了起来。在许虎的引领下来到电影场西边的空地里。这里是高粱村张姓人的墓地。张姓人的祖先都躺在那堆圆圆的土堆下面,偷窥那块大白布上的说话声。村书记在便利了土台子上张姓人的看电影同时,还便利了他的躺在土堆里的祖先看到了电影,相信他们会感恩戴德的感激这位张姓后人选择放映场地的精明。
许虎在一堆土坟前站定,掏出裤裆里的家伙朝土坟哗哗尿去,接着王山张强裤裆里的家伙也跟着和唱起来。几乎同时从三人的嘴里传出相同的咒骂声:“姓张的,我日你祖宗!”
这哗哗的撒尿声和愤愤的咒骂声却被一个人真真确确的听到耳朵里。这个人就是李水,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腮上蚯蚓样的疤活了似的在蠕动。李水窃喜着退回看电影人群之后,立刻从人群里涌出几个张姓男人,叫骂着朝许虎王山张强跑来。许虎张强王山还没系好裤子就被张姓人赶跑了。
在祖宗的坟上撒尿,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其实许虎王山张强不是冲着高粱村张姓人而来的。而是冲那个钩走了高粱花的张姓放映员。
高粱花发现许虎、王山、张强不在身边的时候,电影已经演开了。起初以为他们晚点来,直到换了一块片子之后还不见许虎王山张强的影子。忽觉得身后有一种冰冷,这冰冷他们在身后的时候是未曾有过的。高粱花就握紧了小蝴蝶的手,好像怕小蝴蝶也要离开他飞去似的。就在这时,高粱花忽觉地有一只手在向她伸过来,她本能地拒抗着。但那手却牢牢的沾住了她的手,她不敢挣扎,一挣扎就会被后面的人发现。她这是第一次与张放映员近距离接触。刚才的寒冷忽然被这只手握暖了。也许是因了那次外村看电影时偶遇的目光,也许是对城里人的好奇,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被他钩去了自己的魂。
许虎、王山、张强陷入了一种不可自拔的境地。与他们形影不离的高粱花突然一下子疏远了,这是他们难以接受的。他们能责怪高粱花吗?不能!因为高粱花在这之前并没有宣告归他们所有,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东西在每个人心间等待绽放。当这未曾绽放的花朵就要芬芳他人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间就同时产生一种嫉妒报复的行动。但这行动还未付诸之时,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