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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水登门谢假药,高粱花闭店思往事

作品名称:高粱花      作者:陈柳来      发布时间:2013-07-18 22:40:25      字数:4326

  
  天刚亮,高梁花就开了店门。她正在收拾零乱的货物。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朝门外看去,见李水和老婆提着些东西朝店内走来。
  “您两口,这是……”高梁花惊愕地问道。
  “是来感谢你的,多亏你卖的乐果是假XX,要不然敏儿就没了!”李水说着将礼品放到柜台上。李水老婆却在抹眼泪,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疼女儿。
  高梁花这才想起前天晚上,李敏从这儿买了瓶乐果。可没想到她做傻事。就急急地问:“敏儿没事吧?”
  “托您假XX的福,敏儿没事,真得谢谢您”说着伸手就握高梁花的手,高梁花急忙把手缩回:“你们……”
  高梁花无言以对,这时店门外聚了好多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你忙吧,我回去了!”李水的鼠眼儿眨巴着,看着店门外的村民:“都回吧!有啥好看的!”
  一整天,竟没有一个顾客,高梁花无奈地关闭了店门。
  夜色漫过高粱村的上空,诱惑了劳累一天的人们的睡意。高粱花独坐在床头上,却毫无睡意。自常天滚落悬崖以后,每到夜晚她都感到一种孤独在煎熬着她。她知道自己命苦,而接近她的男人命却更短,短得让她有时心惊肉跳。往事就像夜空中的星光一闪一闪地浮现在眼前。
  高粱村是东部山区的一个燕子不下蛋的地方,几片薄地鞋带似的长长地缠绕在半山腰中。这年百年不遇的一场大旱,把山地的谷子和洼地里的玉米晒回了老家,成了老娘们土灶里烧火的干柴。只有这些高粱耷拉着暗绿的叶子还倔犟地站在山地和洼地里,像那些饥肠咕咕的村民一样,翘首祈盼着什么?
  整个山梁被日头晒得一片片焦枯,仿拂火柴一触就要燃烧一样,空气中没有一丝儿风。曲曲拐拐的田间小路上,三三俩俩的行人,裸露了上身,耀眼的汗珠儿在紫铜色的脊背上爬行。
  日头挂在中天的时候,一片水墨一样的云朵在北边的天际探头探脑,尔后越聚越多,像是仙人的一幅水墨画高高地挂在天空中。空气里先是有了丝丝凉意,接着就有了唰唰的风响,就有了撕咬山梁和树梢地吼叫。仙人的水墨画在风的吼叫声里越飘越近,一下子吞嗜了日头。天地间一片昏暗,噼哩啪啦的雨点追逐着四处逃散的闷热。一道耀眼的闪电,妖娆着划破昏暗的天空,紧接着一声刺耳地炸响,整个高粱村被罩在一个雨水的世界里。
  雨从午后一直下到黄昏还不肯歇息,唰唰的雨声点亮了高粱村昏黄的灯,诱引了高粱村迷朦的睡意。就在这雨夜的子时,从一高姓人家的草屋里传出了一声哇哇地嘀哭。一个女婴在女人挤不出半点奶水的干瘪的奶头下,哭声渐渐微弱,腌腌一息。就像昨日耷拉着暗绿色叶子的高粱倔犟地站在山地和洼地一样,僵硬地偎在女人的怀里。当女人和男人绝望的哭声穿过屋顶与雨声碰撞在一起的时候,那声稚嫩的哭声又倔犟的从女人的怀里哇哇响起,又惊又喜的男人女人,喜极而泣的哭声把高粱村沉睡的雨夜哭醒了。
  这年,雨后的高粱疯长得又高又粗,结得穗大粒饱,喂养了高粱村人的肠胃。这夜的女孩却像高粱一样倔犟地活下来,父母给她取名叫高粱花。这株特别耐旱的叫作高粱的农作物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主粮。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高粱村的南头蜿蜒而来,把高粱村一分为二东西两半。高粱村姓高的人家不多,和李姓的人家散居在村的西半边。而东边散居着张王常许四姓人家,东边四姓的后代香火比西边高李两姓的后代香火茂盛。自立村以来掌管高粱村最高权力都在张姓人家手里,这使得张姓人家在高粱村的人前人后都高出一截。因张姓的族人把遮风避雨的草屋建在了一个土台子上,借了这一风水宝地的地利,又因张与章谐音,只有在台子上的人才能掌管章印,所以历届掌管高粱村的都是张姓。这似乎有点儿迷信色彩,但张姓人却深信不疑,官位稳稳当当,从没有过危机感。直到住在张姓土台子底下的王姓王二牛的那对双胞胎三小子王山、四小子王田从娘胎里爬出来,被高粱窝窝头和高粱汤喂养的结结实实的身子站在村书记面前时,才有一种后生可畏的危机在摇晃他稳如盘石的位子。尽管王田从一生下来就送给了许姓人家改名许虎,但毕竟流淌着王姓的血液。在这以前王姓人家的苗子从没有茁壮过,就像王二牛的名子一样普普通通的日落日出。而西边的高李俩姓的后生虽没有王姓后生的茁壮,却出了个李水和高粱花。
  高粱花自那个雨夜倔犟活下来以后,谁也不敢相信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竟是高粱窝窝头和高粱汤羊角叶菜饼滋润出来的,尽管穿着刚能遮羞的破烂衣衫,却毫不掩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美。高粱花十八岁的时候,与她一起长大的后生的眼球被她吸引了。许虎、王山、李水、张强不约而同的团结在高粱花的周围。不管高粱花出现在那里,这些青春萌动后生都会出现在那里。
  高粱村的冬天是寒冷的,白皑皑的积雪趴在草屋的坡面上像一块白布,当正午的日头直射下来,向阳的屋面才会冒出一团团热气,但转眼间被崚咧的北风凝固。冬天的农活很少,向阳的避风处三三俩俩的闲人缩着脖子,背靠着墙——扛墙,这是唯一的填饱肚皮之后打发日子的方式。
  那时时兴革命样板戏,样板戏是高粱村演的最好的,这要归功于高粱花和小蝴蝶,小蝴蝶的出身不好,爹是地主,娘便是地主婆了。爹在贫下中农一次次批斗中两眼一瞪,腿一伸直,钻进了祖坟的黄土里。娘每天扫大街,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头黑毛驴也被打成黑五类归了公,有王二牛饲喂,接受王二牛的教育改造。小蝴蝶读过书,扮相好,唱腔好,因救过一个革命干部的命,破例成了样板戏演员。样板戏唱的最好的是《红灯记》。在《红灯记》刀劈鸠山一戏中王山竟把刀真的砍在了李水的腮上,血一下子流了出来。假戏真做,令看戏的人又笑又怕。王山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当他举起木刀的时候,眼光向台下看了一眼,他看见许虎就坐在高粱花的身边,眼睛不看戏却盯着高粱花的脸。嫉妒就从心底里爬出来,就有了报复的意图,李水的脸就变成了许虎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木刀就唰地砍了下来。李水的脸上就有了一道五公分长的血口子。王山吓的目瞪口呆,李水抱着腮儿大骂王山。蚯蚓样的刀疤就趴在了李水的腮上。王山和李水自此就有了说不明道不清的心结。
  刀劈鸠山的假戏真做成为高粱村这个寒冷冬天老老少少填饱肚皮之后的温暖话题。这温暖的话题就像一只煮不烂的老母鸡在男人女人的辰齿间百嚼不厌。使得这个往年寂寞漫长的冬天骤然缩短了。眼眨之间便是腊月二十三了,那个小孩欢乐大人愁的年就不远不近地等在那里。
  过年队里是要杀一只肥肥的青山羊的,抓这只青山羊的是李水。这个李姓后生从娘胎里爬出来,吃了十几年的棒子煎饼和高粱窝窝头,偶尔还能月儿半载吃上一顿羊肉。在村书记眼里看来却不像王山和许虎两个后生时时掩饰不住自己内藏的锋芒,却有一种附颜趋势的泥胎。在这个你争我斗的危险时刻,他的确需要这样一种人被自己左右,以巩固张姓在高粱村的统制治地位。尽管现在的高粱村还风平浪静,但他从邻村的牛书记倒下王书记站起来的迹相里,灵敏的诱觉以使他意识到造反有理的毒液已经从邻村的那面一滴一滴地渗透过来。
  村书记之所以安排李水抓羊,是因为他要让李水知道是在器重自己。当李水兴致勃勃向羊圈走去的时候,王山看见那趴在李水腮上的蚯蚓样的疤像活了似的,一拱一拱的要掉下来。李水打开栏门,羊儿一下子炸了群,争先恐后的向墙角里躲。唯有那只肥肥的公青山羊镇定自若的站在惊慌措乱的母羊身边,羊视耽耽地呵护着身后的母羊。就像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一样凛然不可侵犯。李水看着这只青山公羊,心里陡生一种敬畏,但高粱村每年都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村俗却使他坦然地向公青山羊走去。快要接近公青山羊的时候,只见公青山羊迅速地向后退了几步,又猛地高举着弯弯的羊角向李水撞来,这倅不及防的进攻是李水没有预料的,他本能地向一边一闪,锋利的角尖还是挑着李水的皮股,皮股上就盛开了一朵一朵洁白的棉花,紧接着身后哗啦一声响,惊魂未定的李水回头看时,羊圈的石墙被撞破了一个豁口,弯弯的羊角根部渗出了鲜红的血。公青山羊的这一攻击令李水和所有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是要撞准了李水肯定是五脏六腹撞个稀烂,跑到祖坟里让祖辈们看了定会哭上几天的。
  这是一只富有传奇色彩的公青山羊,羊圈里都是它传下的优秀儿女。那时候常有狼出没在高粱村里,队里的羊常常被狼咬死吃掉。吃惯了山羊的狼更加肆无忌弹的攻击羊群。当那只灰公狼又一次跳进羊圈里的时候,这只年轻的公青山羊却不慌不忙的敌视呲牙咧嘴的公狼。当公灰狼猛地扑向年轻公青山羊时,公青山羊也积聚了浑身的力气向身后退了几步,猛地向灰公狼撞去。“咚”的一声公灰狼被撞到墙跟上又弹了回来,哀叫着跳出了羊圈,从此再也不敢攻击羊群。这只青山羊自然得到了那些美丽母羊的钟爱,生下一代代优秀儿女。放羊人李老实更是喜爱不已。常常把队里的黄豆抓几把喂它,使它更加体大膘肥。邻村的队长曾要拿五只好母羊换公青山羊,因了放羊人李老实的坚持才没换成。但是每到年关杀羊时绝对不能打公青山羊的主意,这成了高粱村里不约成俗的规矩。而它的儿子们却每年都有一只成为村民嘴里咀嚼的肉。而李水却要打它这只公青山羊的主意,注定是要得到惩罚——致命的成罚。若不是穿了厚厚的棉裤,皮股上肯定会有血红血红的花朵盛开。
  这只公青山羊在撞倒了圈墙之后,又回转身来,眼里有一种血样的红光闪烁着朝李水奔来,李水慌忙跳出羊圈,搬起撞到的石头就要向公青山羊砸去。这时只见一个黑影扑过来,夺过李水手中的石头,在地上摔成粉碎,又扑过去抱住了渗着红血的羊头,哽咽起来。人们这才看清是放羊人李老实。这只刚才还凶猛无比的公青山羊却一下子温顺起来,舔呧着李老实布满油污的衣角。
  公青山羊就这样被李老实留了下来。该杀的羊还是它的儿子。当李水恶狠狠的把公青山羊的儿子用绳子拴紧,还故意在后腿档中用手将那两个圆滑滑的东西狠狠地捏了一下,小公青山羊残烈地么咯两声,那只圈中的公青山羊又猛地撞了一次圈墙,也许是上次的疼痛还在继续才没把羊圈撞破。
  村书记和所有的村民都在目睹这一切,这一反常的现象是往年不曾出现的。每年都是从羊圈里牵出羊后,只听见一声么咯惨叫之后,羊肉就顺顺当当地走进了人们三百六十多天才咀嚼一次肉香的嘴里,吧咂吧咂咽进肚里,又从腚眼里拉出来肥沃那些山地和洼地的高粱和玉米。这在其他人看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分到羊肉,喂饱肚子里没有一滴油水的肠胃。却不像李老实一样为一只羊哭嚎不已,更不像村书记一样预感这反常背后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示。村书记想到这里的时候,心也就咯噔一下。
  当李水爹的杀羊刀捅进小公青山羊的脖子时,那声么咯么咯的残叫声像是震天动地的呐喊,把队里敞棚屋檐上的长长的冰凌震落下来,差点儿落在了围观村民的脖子上,吓得端在手里的瓷盆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啊”的一声跑出人群。
  村书记越来越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只是不明白到底要发生什么?
  事情就真的在羊肉煮熟,香喷喷的肉香在队场里弥漫的时候;在李水一声“有工分吃肉,没工分连汤也喝不着”的话语落后;当高粱花端着瓷盆流着委屈的泪水走出队场又被王山夺过瓷盆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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