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悬疑武幻>石佛镇>64~66

64~66

作品名称:石佛镇      作者:亦农      发布时间:2013-07-23 19:00:29      字数:16456

  64原凶
  每一个生命原本都是值得尊敬的,无论谁都无权剥夺他人的性命。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否昧着良心做过对不起他人之事?吃亏事小,坏良心事大,行凶作恶罪不可赦。是否有人对自己恨之入骨?千万不要以为所做邪恶之事没人知道。公平自在人间,终有一天,厉鬼异怪找来,将带着吸管的长长的牙插入你的脖项,死亡降临,悄无声息。
  ……
  一个神秘的黑雾缭绕的房间,没有门,就像一个方方正正密封的盒子,或者一个密封的——黑暗的棺材。
  “HA——YA——KU——”“HA——YA——KU——”
  “HA——YA——KU——”“HA——YA——KU——”
  莫名恐怖的声音,仿佛一个人粗重的喘息。
  曹华栋身穿白大褂,带着白手套,握着手术剪和手术刀。面前,是一张独立的手术床,石佛镇鬼协会的秘书长、孔庆东的父亲、孔家老玉店的老板孔令白赤裸裸紧闭双眼躺在那里。
  曹华栋用手在孔令白的肚腹上比量,似乎在估计下刀的位置。手术刀从孔令白的胸口开始往下划,刀非常锋利,闪着寒光。然而,刀划在孔令白的皮肤上,并没有如割豆腐那样深深地划进去,只是浅浅一道划痕。
  曹华栋狐疑地看了看手术刀,又摁一摁孔令白那白白的大肚皮。他又一次用力地划下去。
  “滋——”孔令白的肚皮被划开。仿佛一直紧绷着的皮肉,郝然向两边翻开,足足有十几厘米。曹华栋放下手术刀,十根戴着雪白手套的白晰的指尖儿,紧紧抓住那翻卷起来的刀口肌肤,用力往上、往外提拉。就像平常人家里用的保鲜膜,孔令白最外面一层薄薄的毫无血色的皮肤,与肉体一点点脱离,没有血,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血斑都没有。
  那层皮被揭至背部与手术床接触的位置,停下来。放在手术床上,可以隔着这层薄皮看到下面白白的床单。
  曹华栋又拿起手术刀,用力从孔令白的肚腹上划下去,就像在剖开一个厚皮的冬瓜,这一次刀锋深深插入孔令白的身体,那肚腹上的皮肉被彻底翻开了。
  曹华栋冷静地放下刀,用力抓住翻开的厚厚的皮肉,慢慢地往上、往外撕,腹腔被打开,可以看到里面跳动的心、伸缩扩张的肺、蠕动的肠胃……红红绿绿的腹腔呈现在曹华栋面前。
  忽然,一股热腾腾的鲜血“哗”地从腹腔里溢出来。
  曹华栋像第一次操刀那样,把那翻开的皮肉搁在手术床上。腾出左手托住那棵跳动的心脏,右手拿过手术剪,轻轻一剪,手术剪发出铁刃相交的“嚓嚓”声,心脏跳动着脱离了人体,托在他的手掌上。曹华栋小心翼翼地把跳跃的心放在旁边的托盘上面。
  曹华栋拨开孔令白腹部,肺、胃、肝、脾,他极具耐心地一件一件剪下来。他似乎是在找某件东西,可是孔令白肚腹中几乎所有零件都取出来了,仍然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东西——那枚只有手指肚儿大小生长在人体内的超能质,数千万人中才有的那么一个超能质啊!几十年来曹华栋一直在等,现在他终于等来了,却为何找不到?
  怎么可能?明明应该有啊!曹华栋额头上冒出冷汗,汗珠儿越结越大,“叭、叭”滴下来,砸在他的手术刀上,水花四溅;滴在孔令白敞开的腹腔里,与那红红绿绿的体液搅和在一处。
  没有!没有!
  曹华栋焦灼地皱起眉,难道我走错了门,看错了人?这里不是自己特设的那间3号单间病室吗?这个被剖腹的人也不是孔令白吗?曹华栋诧异地抬头四顾,陌生的房间,没有窗口,没有门,没有他熟知的隐藏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卫生柜。天啊!我这是在哪里?在一个黑黑的棺材里面吗?这个被我剖腹的人究竟是谁?曹华栋感到了窒息,“HA——YA——KU——”“HA——YA——KU——”原来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怪异的声音!
  曹华栋慢慢转过头朝床上男人的脸上看过去——躺在手术床上的根本不是孔令白,而是另一个男人!
  这个人曹华栋认识——叶洪升!
  此时,紧闭着眼睛的叶洪升突然睁开两只大大的空洞的眼睛,脸上的肌肉一条条崩裂开来:“曹大夫,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没有?”
  曹华栋吓得大叫一声,扔了手术器具扭身就跑。在一个黑黑的棺材里面,他能跑到哪里去?他能跑脱吗?
  叶洪升从手术床上坐起来,敞着流着红白体液的肚腹,紧跟在后面就追。每走一步,他那空洞的腹腔就仿佛薄薄的纸一般呼扇一次。叶洪升像裹外衣一样,将那尚没有脱离的两层皮肉胡乱拉在一处,没有心肺肝胃的腹腔明显地凹陷下去。叶洪升两只手拼命往前伸着,从他大张的嘴的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曹华栋,还我——命——来!”
  曹华栋拼命逃跑,可是他的双腿如灌了铅,沉重异常。任自己如何努力,两条腿也很难向前迈。没有退路,也没有出路。因为,前面,根本就没有门!
  棺材里怎么可能有门呢?
  曹华栋急得浑身是汗,呼呼直喘。他猛然扭回头,看到叶洪升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自己的肩膀,那双手关节粗大,指甲缝里满是黑黑的污泥。如果这双手握住自己的脖子,脖项“咯嘣”一下就会立即折断。
  “不,不——”曹华栋彻底绝望地大叫。
  “砰、砰”一阵敲门声。曹华栋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他惶惶四顾,没有棺材、没有手术床,没有孔令白,没有叶洪升!刚才的一切只不过一场噩梦。他长长地舒一口气。但是,叶洪升这个名字,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
  “谁?谁——呀?”曹华栋衣服已被冷汗湿透,他努力稳住怦怦急跳的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定一定神问。
  “爸爸,是我,是玉娟!”女儿曹玉娟的声音。
  原来,曹玉娟和纪桂香坐着三轮车离开石佛二中,径直赶往富春堂,进门碰上赵姨,纪桂香急忙问:“赵护士,见着白娃没有?”赵姨迷惑地摇摇头说:“没有啊,不是到学校去了吗?”
  纪桂香的眼泪就落下来。
  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富春堂洋楼后面曹华栋的住处。平常日子,有时候白娃也会跑到富春堂小院后屋,到曹华栋的书房去看玩耍。曹玉娟和纪桂香同时想到了这里,她们转身走富春堂北侧门进去,穿过小院,径直来到那三间起脊房前面。堂屋的门关着,曹玉娟上去轻轻扣门。
  “我,爸爸!婆婆来了。白娃在这里吗?”曹玉娟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紧闭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妈妈,我在这里呢!”
  门“吱哑”一声开了。
  开门的曹华栋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头发有些乱蓬蓬的,这在一向注重仪表的曹华栋来讲是少有的。“白娃不在这里!亲家,你过来了!”曹华栋心不在焉地说。
  “妈呀,这是怎么了哇!”纪桂香一下瘫在门口,号啕大哭起来。
  曹玉娟急忙搀扶起纪桂香走进堂屋,她的眼圈也红起来。
  曹华栋愣愣地看着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这是怎么了?玉娟,你快说。”
  曹玉娟把公公白军儒神秘失踪,白娃从昨天已经不见人影的事儿简单说了。曹华栋心内惶惑,但强作镇定说验室:“光天化日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白娃这孩子虽说以前从来没有在外面单独过夜,也可能她一个人去悦来客栈找她的爸爸了?白啸天去省城回来没有?有没有他的消息?”
  纪桂香抹着眼泪说:“白啸天手机电话一直打不通,总不会也出了什么事?他们要是出事了,我就没法活了哇!”说着又哭起来。
  “亲家莫哭,实在不行给刑侦处打个电话报警,让侯建龙他们帮助找一找。”曹华栋安慰着。
  曹玉娟搀着纪桂香说:“婆婆,你先到楼上客房休息,我再托人去找公公和白娃!”
  纪桂香无奈地点头,此时她心乱如麻,早乱了阵脚,只能听凭曹玉娟安排。
  送纪桂香从转梯上富春堂的三楼客房,安顿好之后,曹玉娟又急匆匆地回到曹华栋的书房。此时,曹华栋一个人还坐在那里为刚才的噩梦发愣。曹玉娟进门说:“爸爸,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今天早上遇到了吸血鬼!”
  “什么?你说什么?”曹华栋瞪着眼:“那些东西你也相信?”
  曹玉娟耐心地说:“今天早上,病人都走了以后,我把护士小宋、小齐叫到诊室里想问个明白,可是她们突然向我扑过来!幸亏诊室里有土坤送给我的竹箭,是专门对付吸血鬼和阴魂的!”
  曹华栋:“后来呢?”
  曹玉娟:“我把竹箭刺进了她们的心脏,她们就好像被泼上了某种神秘的化骨消蚀液,顷刻消失,连一件衣服布片儿都没留下!没有任何的痕迹!还有,昨天下午,土坤和阿萍他们在野猫岭也遭遇到吸血鬼的攻击!土坤特意来告诉我,我原本不相信,信手把他给我的竹箭放在了诊室。现在,我信土坤的话了。爸爸,你好好想一想,昨天石佛镇上那么多奇怪的病人来到咱们富春堂,今天一大早,他们又都莫明其妙地离开!难道和吸血鬼没有一点关系?你认为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似一道闪电再一次从曹华栋的脑海划过。石佛镇鬼协会的孔令白明明已经死了,今天一早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又活生生地走出3号单间病室。曹华栋僵坐着,又想起那次与白军儒的私密对话,更应该说是白军儒在他面前的一次心灵忏悔。16年前,他奸污了一个叫叶莲的女教师,后来那个女教师上吊自杀。在忏悔中白军儒提到——叶洪升。这个名字对于他曹华栋来说,如一枚隐形的炸弹突然炸响!如果石佛镇果存在吸血鬼、阴魂的话,那么白军儒的失踪很可能与叶莲有关!那么,白娃呢?富春堂医院的两个年轻护士呢?还有哪些患了怪病的石佛镇珠玉商人?最让他曹华栋不可思议的是孔令白的死而复活!
  一个人应该死了,可是他还活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袭击了曹华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果这世间真存在因果报应,恶鬼索命的话,他曹华栋最大的冤家就是叶洪升!曹华栋双腿眼睛里充满了越来越多的恐惧。“孩子,你说得对!最近的确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白军儒可能真的就消失了!”
  “啊!爸爸,你怎么知道?”曹玉娟没想到一向讲究科学严谨的父亲,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自己的一翻话,并说出“白军儒可能真的消失”这样判断。
  曹华栋转过身,面对曹玉娟说:“他罪有应得!是叶莲来找他算账来了!”接着,曹华栋把那天白军儒的忏悔讲说一边。最后,曹华栋长长叹一口气:“白军儒有如此见不得人的罪过,我曹华栋也不可饶恕!那天,白军儒在回忆中提到一个人——叶洪升,这个人我认识。我没想到他就是叶莲老师的父亲。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太小了。女儿啊,有些事情我一直隐瞒着,以为不告诉任何人,就不会有什么事了,可是,苍天有眼!可怕的惩罚也许已经降临到我的头上,我预感白娃的失踪就是对我的报应?”
  “爸爸,你,为何这样讲?”曹玉娟大吃一惊。
  曹华栋额头上渗出密密的一层冷汗,他低沉缓慢的讲述,把曹玉娟带到了30多年前那个初秋的深夜——
  30年前,风华正茂的医生曹华栋,驾驶着一辆从哥哥曹华琪那里借来的车行驶在从省城通向石佛镇的县级公路上。夜色像巨大的黑色帘布,在曹华栋面前被撕扯开裂,而前方则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天地空旷而寂静,车在县级公路上极速前进,就在这寂静的公路上,在深深的黑夜里,年轻的曹华栋放松了开车人应有的警惕。
  当一个人突然呈现在曹华栋视野时,他想采刹车为时已晚,车忽地从那人身上碾过去,车被狠狠地颠起来,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完了,这个人完蛋了。曹华栋一闭眼,猛踩刹车。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这辆疯一般的车斜停在路边。
  曹华栋呆坐在车里,四周一片静寂。
  曹华栋一动不动,脑海却在急速转动:那个人呢?他怎么没有一点声息?是死了,还是重伤,或者只是他曹华栋过度兴奋中的幻觉?曹华栋抖抖索索地点燃一根香烟。这是哥哥曹华琪放在驾驶室里的高档香烟,从不抽烟的曹华栋不由自主点燃一根,他想努力镇静自己,那棵蹦蹦直跳的心,都到嗓子眼了。虽然只是一个年轻的医生,但他已见过许多死人和死人的血,但今天不同,那个健康的活生生的人是被他撞上的,也许很可能已经死了。
  片刻之后,曹华栋摁灭了半截香烟,拉开车门。风很冷,夹杂着一股血腥的甜腻。
  那个人四肢伸张,躺在公路的中央。
  曹华栋走近他,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神经性地颤动。
  曹华栋打亮火机,映出一张满是血渍痛苦扭曲的脸。那张嘴在呢呢喏喏,曹华栋伏耳过去,他听到这人说:“伙计,你得养我一辈子了!”
  “你得养我一辈子了!”
  曹华栋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无赖得意的报复。他还仿佛听到那个人发出的狰狞可怖的笑。恐惧突然袭击了曹华栋,他想像到自己会养活这个陌生的家伙一辈子,也许还有他的全家人,那么自己的后半生将度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曾经的高官父母因为灾难而亡,他们兄弟刚刚从生活的底层挣扎着爬出来,自己的人生事业刚刚开始,难道因此再步入另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斩草除根的念头出现在曹华栋的脑海。
  对不起,上帝。如果你存在的话,那么对不起了。我不会为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添麻烦的。在这个荒郊之外,在这个漆黑的夜,天知地知,我知,还有这个人知道,可是,他再也不会说话了。曹华栋面无表情在这个将死的人身上搜了搜,从上衣口袋子中取出一个粘着血污的挖掘黄金洞员工证件,上面写着:石佛镇叶家庄叶洪升。
  这个员工证件上的照片和地上躺着的男人一模一样。
  曹华栋摇摇头,“霍”地站起来,径直走回车里,将车发动开,迅速地倒行过来。
  躺着的叶洪升突然间明白了开车人的意图,瞪大恐怖的眼睛,他想大声喊,但没有一点力气,只能从他张大的嘴里发出“不、不、不”极其微弱的声音,这声音很快就被车的轰鸣和空旷的田野吞没。
  叶洪升只能躺着,看着沉重的车轮一点点移近自己,那轮胎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这样结束生命的。刹那间,他想起自己的老婆、傻儿子,还有那个尚不懂事的小女儿。他们恐怕永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不可能有人为他报仇了。
  “你小子狠,我操你八辈子祖宗!”叶洪升在心里骂,想着更狠毒的报复办法。
  车轮一点点地辗压过来。
  “如果你想报复,就念咒语吧!”他想起一个女巫给他的忠告,可是那咒语是什么呢?“HA——YA——KU——”是这样的咒语,这是什么样的咒语呢,叶洪升不知道,但叶洪升的确是想起它来,他准确地记得这个咒语是这样发音的,他咬着牙念了一篇,又念了一篇。
  天地间一股邪恶的气息注入叶洪升的身体。
  同时车轮从叶洪升的身上再次驶过去,从那轮胎下面传出犹如汽球被压暴的声音。还有椅子被挤裂的声音,叶洪升的骨关节被压碎了,是那硕大的头盖骨,也许是他突兀的肩胛骨……
  一腔紫黑的血从叶洪升的口里喷出来,喷射在路面上。叶洪升的手在经过一阵剧烈的痉挛、抖动之后,僵止了。他的嘴最后呈半张的形状,似乎还在发那个“HA——KU——”的声音。
  曹华栋停了车,重新走下车。他看到一个被压扁了的脑袋。眼睛被挤暴出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嘴奇怪的呈一个交叉的O型。鼻子已经看不到了,也许成为了一滩肉饼。
  HA——YA——KU——
  仿佛有什么声音由近而远,翻过旁边那座山,消失在地无尽的天空。
  曹华栋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打开车的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这是一个硕大的袋子,曹华栋原来是想用来装一件新进的电子医疗仪器,没有想到会用来装尸体。叶洪升虽然身高体大,但对于医师出身的曹华栋来讲并不是个大困难,他太熟悉人的身体了,知道如何弯曲摆置才能顺利、尽快地把这个人装进去。
  曹华栋费力地将尸体袋扛起来,而后像扔死猪一样,扔进后备车箱。汗水不知不觉浸透了曹华栋的衣衫,他拭一拭额头上的汗,扭回头,看到一辆车灯由远而近。
  疾驰而来的一辆大卡车,来到近前,司机停下来问:“哥们儿,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谢谢你了。”曹华栋说。
  “不客气,再见。”司机挥挥手,开车离去。
  曹华栋长舒一口气,重新上车,车继续前行。
  公路中央留下一滩血迹,就像是那些乡下杀猪人在路上不小心把死猪掉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一样。如果没有人特别注意,或者不是公安刑侦的专业人士,谁能知道这些血污是一个人留下的呢?没有人会注意这是一滩死人留给世人的痕迹!
  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在这个广袤的大地上,每天会有多少人像这样结束生命。有多少冤魂、怨魂在黑暗的天空下游荡、寻笕、哀号!
  ……
  30年后,在石佛镇富春堂后院的这间书房里,曹华栋向自己的亲生女儿讲述这次车祸,忏悔这件杀人往事。
  曹华栋痛苦地看了一眼女儿,长长地叹一口气说:“我开着那辆车,沿着观音河向下游开了很远很远,在一个非常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把叶洪升的尸体扔下去。不久,石佛山黄金洞就瘫塌了,失踪了很多人。可能叶洪升的家人也以为他[被塌死在黄金洞中了,我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叶洪升。30年来,我一直在自责,希望能赎罪。就在你们刚才敲门时,我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叶洪升来向我索命!”曹华栋看上去一下子苍老许多。
  曹玉娟惊诧地望着父亲,她不敢相信,一向权威、慈善的父亲,竟然是一个残忍的凶手。
  65叶莲
  十几年来,土坤不止一次想,假如能重新与叶莲老师面对面,将会怎么样?然而,当真的有可能与叶莲面对时,土坤却痴然无措。
  看着从叶莲老师住室里氤氲而出圣洁的白雾,土坤忽然意识到:屋里有人!
  不会是别的任何人,强烈的直觉让土坤相信,屋里的人应该是——叶莲!
  门“吱哑”轻轻地合上。
  “叶莲老师!”土坤情不自禁地喊,此时他的心里没有了愤怒,更没有恐惧,而是迫切地渴望见到叶莲老师。土坤走上台阶,非常有礼貌地轻轻叩门:“叶莲老师!我是土坤,你的学生。”
  “请——进——”屋里传出一个清晰的声音。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刹那间把土坤带回到16年前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早晨。就在那个早晨,当他走出教室,走过校院小路,来到叶莲老师门前,抬手敲门之后,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请——进——”
  在门打开的刹那间,映入眼帘的一幕使年少的土坤哑然失语,那声尖锐的惊叫,在他尚未发育为成熟男人的喉咙里滚动后突然消失。仿佛他的舌头被人无端地拨掉,口腔内空空如野。土坤无法收回的目光仿佛被磁石一样,吸附在他所看到的可怕的一幕上。
  叶莲老师直直地吊在那里,四肢修长而僵直。她的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原来美丽的脸变得淤肿、充血,从她的一个鼻腔里,淌出一线血痕,已经凝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突出着像暴出来似的,黑眼珠如黑的小灯炮,空洞而深远。长长的舌头已变成了黑紫色,一直伸吊到颌下面,竟然遮住脖子和脖子套着的那根绳子。
  ……
  土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醒自己的头脑,毕竟16年过去,叶莲老师的肉体恐怕早已不复存在,自己面对的可能只是叶莲的游魂,或者是一具森森白骨。也许仍然是那个上吊的可怕的一幕!
  “我感到害怕了吗?”土坤在心里问自己。
  自己已不是多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岁月如魔方,轻轻一转,16年就过去了。叶莲老师的美一直伴着他,他不相信,推门的刹那会看到令自己恐怖的情景。
  不会的!阵子
  土坤手上用力,轻轻推门。“吱哑”一声,门开了。
  呈现在面前的情景超出土坤的预料。没有杂乱堆积的书,没有落满灰尘的书架,而是干净整洁如少女闺房。虽然没有阳光照进,屋里一点也不阴暗,临窗有书桌,靠墙有床,床上罩着雪白的蚊帐,枕头、被单叠好摆放,枕边摆着一本翻页的书。这是十几年前叶莲老师住室的原景。
  叶莲老师人呢?
  书桌旁边,临窗站一个穿素白单衣的长头发女人。乌黑的秀发飘逸在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脸,细项、瘦肩、细腰、纤长如锥的腿,从背影身形可以猜测,叶莲老师依然美丽而端庄、仪态万方。
  “叶莲老师!”土坤的心怦怦直跳。
  叶莲慢慢转过脸,弯眉,凤眼,樱桃红的唇,两弯完美无缺的锁骨画出优美的弧线,还有那丰满的胸、细可手揽的腰、修长的腿,在素白衣服的影衬下,若有若无,真如天使一般。她并没有穿什么鞋,赤裸着双足,稳稳地站在那里。
  还是那张美丽得夺人心魄的脸,还是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十几年过去,叶莲没有多少改变。土坤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激动,叶莲老师这位曾是他心目中的美神,人世间女人所有的美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14岁的土坤,第一次在那个40多人的集体男生宿舍里梦到叶莲老师,他就梦遗了。他一直为此觉得是对叶莲老师的污辱,而心存羞愧。现在再见到叶莲老师,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丽,十几年来,叶莲老师时而是魔鬼,时而是美女,交替出现在他的梦中,至到那一次天津车祸……晃然如梦,土坤终于可以再次面对他的叶莲老师了。
  叶莲:“土坤,没有吓着你吧?16年前把你吓坏了!”
  土坤:“没。叶老师你好。”土坤暗自惊诧自己的平静,他仿佛回到多年以前,自己仍是那个暗恋着叶莲的小学生。
  叶莲白衣胜雪,衣袂飘飘,神态安详:“你好吗?土坤,你长成了一个棒小伙子。”
  土坤:“叶莲老师,你还好吗?”
  叶莲:“谢谢您,搭救了我的灵魂!我被那道咒符压了整整16年。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
  “不,不用谢。”土坤说:“叶老师,告诉我16年前你为什么选择上吊自杀?为什么?”
  叶莲神色暗淡下来,她慢慢地转过身,眼睛看着窗外,大朵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
  记忆把土坤再次拉回到16年前——
  ……叶莲被白军儒强奸。女人的贞洁是最珍贵的,她本该把它献给自己的恋人,他曾几次想和她发生亲密关系,都被她婉言拒绝。她说:“我早晚都是你的,在没有进入洞房之前,我希望自己完好如玉。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我想尽情在洞房花烛享受人生最美好的时候。”相爱的恋人理解她说:“谢谢上苍,将你这样完美的女子赐给我,我一定会等你。那一天我要张灯结彩,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娶了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子。”
  一切都成了泡影,她让一个臭男人玷污了,已经不再完整。这个平时道貌岸然的人,那么会伪装,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刚走出校门的她。她甚至在心中以他为榜样,要好好教书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民教师。然而,人心如此险恶,在他伪善的面具下,竟是一匹色狼。她不知道将怎样面对自己的恋人,面对世人?
  打开抽屉,叶莲的手碰到一个乳白色的瓶子,里面是一瓶安眠药。母亲晚上睡不好觉,她为她买了这瓶药,准备星期天回家时带给母亲。现在,这瓶药却要用在自己身上了。
  叶莲抖动着双手,打开瓶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药吞下,她的眼泪如水流淌,无声地泅湿了她薄薄的胸衣,也打湿她的手背。叶莲接来满满一盆清水,耐心地清洗自己,从里到外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穿上那件雪白的裙衣,她要以干净的身体平静地离开人世。当人们发现她,她将依然是美丽而从容的。
  叶莲在床上躺下,眼皮已经很沉,她希望就这样安详睡去。
  然而,残酷的命运似乎要专门作弄这个美丽如仙的女孩。不久后,她被迫从晕睡中惊醒。
  昏昏沉沉的叶莲,感到自己身上很重,像压着一块厚厚的木板,一股股臭气扑入她的口鼻。她的下体一阵阵刺痛,也许已经肿胀。睁开眼,叶莲看到一个丑陋淫亵的嘴脸在她眼前晃动。这张面孔她认识,每次她去食堂打饭,总能感觉到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盯着她耸动的胸,盯着她的臀部。她厌恶这种眼神,总是极力躲避。
  看到叶莲睁开眼,那个男人突然止住,裤子也来不及提就急忙后退,在裤带的磕绊中匆匆跑掉。
  叶莲早已看清了他是谁——一个学校食堂的伙夫,一个衣服永远粘着油渍和烂菜叶的家伙,一个总拿色迷迷的眼睛偷偷盯着看她的禽兽。
  一个晚上,叶莲先后被两个男人强奸。一个是道貌岸然的教务主任白军儒,一个是丑陋不堪的侯丙魁。虽然脑袋昏昏沉沉,但叶莲依然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她艰难地抬起身体,看到床单上泅红的一片。
  叶莲绝望地看着黑沉沉的窗外,她不明白,上苍为何要如此残酷、暴虐地折磨自己!
  “苍天,你瞎了双眼,为何要对我如此不公?”叶莲绝望地质疑。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是利箭也穿不透的黑暗。这是一个黑暗的人世间!
  “我要变成厉鬼,来找这些臭男人报仇!”叶莲决绝地想。
  叶莲绝望的目光遇到了那根粗粗的横梁。
  在农村,因为家庭不和受到丈夫虐待或者因患病无钱医治走投无路的女人,很多都会选择这种死法,找一棵歪脖树,或者趁家里没有人,在横梁上搭一根麻绳……想不到自己也会走这样的路!叶莲痛苦地流泪,她别无选择,在将自己的颈项套进绳结的刹那,她想起了那句古老的民间法咒:HA——YA——KU——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切仇恨无论多久,数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念过法咒,只要遇到仁者,就有机会重新引燃。自己的仁者是谁呢?叶莲在最后失去感觉的刹那,想到了心爱的学生——土坤。
  但愿他能帮我!
  ……
  叶莲淡定地说:“人的心都是有感应的,我知道你那时候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可是一切都因为色魔白军儒改变了,在那个周末,我本来要回家,他却借故把我留在学校,奸污了我!我服安眠药,想一死了之。却在沉睡中又被侯丙魁奸污……我觉得自己真的完了,一生都被这两个畜生给毁了。我别无他路,只能选择上吊,然后变成厉鬼,向他们索命。可是,我的阴魂的力量太弱小,只能走进白军儒、侯丙魁的梦里向他讨债索命。被噩梦纠缠的白军儒请来土家庄的玉女巫,她做了三天法事,聚拢我的魂魄,然后用玉佛手将我镇押在房梁那本英语词典下面。所幸,在死之前我想到那个法咒,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总会和另外某一个人是有缘份的,我相信在你的身上会有某种力量可以帮我。我的一丝幽魂飘付在你拿走的那张照片上,只有一丝幽魂,没有任何力量,我所能做的惟有悄然托梦给您,希望你能有一天回来!因为你身上的阳气太重,我一直无法走近你的心灵。直到你在去天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你的眉心间的天门被撞开,从那时起我才能走近你,走进你的大脑召唤你。”
  土坤如梦方醒:“原来是这样,叶老师,能告诉我是谁取走横梁上的玉佛手吗?”
  叶莲:“也许是上天的报应,最终取下玉佛手的不是你,而是侯丙魁。那天你把玉佛手取下来,我想我的灵魂得救了,可是你犹豫之后又把玉佛手放回原处。我等了16年终于等来惟一的一次机会眼看着就要失去——当我绝望之时,那个死鬼侯丙魁来了,是好奇心害了他,他爬上梯子,拿到那本英语词典,取出玉佛手。这就叫报应,侯丙魁自己把玉佛手拿开,我才真正解脱。我可以报仇了。”
  土坤:“那么,侯丙魁是你杀死的?”
  叶莲:“不错,侯丙魁是我杀的,白军儒也是我杀的”
  土坤:“他们该死,可是,还有那么多人呢?侯丙魁的老婆大脚婆、理发的王拐子,你的妈妈叶老太、哥哥叶石大,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是无辜的,你为什么也要对他们下手?”
  叶莲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不,他们不是我害死的,相信我!我不会滥杀无辜!”叶莲沉吟片刻说:“有些事情也许和我的父亲有关。”
  土坤:“你父亲?叶洪升?他是不死于30年前的黄金洞瘫塌事件?他现在在哪里?”
  叶莲摇摇头:“不,他在30年前是被人撞死的,那是一个歹毒的人。他开车在我的父亲身上辗了又辗,直到他死。”
  土坤:“什么人如此残忍?他现在还活在石佛镇吗?”
  叶莲点点头说:“在。”
  土坤:“他是谁?”
  叶莲:“曹华栋。”
  土坤大吃一惊:“就是富春堂的医生曹华栋?”
  叶莲说:“是的。我的父亲被曹华栋开车撞死。这件事16年前我死之后才知道的,曹华栋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他不但活活地将我父亲辗死,还肢解了我的父亲用来做试验。当我在石佛二中那间厢房里上吊而死时,父亲的的一丝幽魂寻找到我,他说,孩子,我终于可以和你说话了,可是当他找到我时,我的魂已被玉女巫的玉佛手镇住。这么多年我的父亲一直在寻找把我解救出来的办法,可是当时他能量非常小,根本无法接近玉佛手,无法帮我摆脱。直到不久以前,他的能力突然大增。”
  土坤说:“为什么?”
  叶莲:“三十多年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孤魂野鬼,虽然有强烈的复仇愿望,但他一直没有多大能量。他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把我从佛咒下救出来,另一个是把他那300多个压在黄金洞里的兄弟的阴魂放出来。不久前,他花了30年终于把黄金洞的冥道打通了。那个洞中塌陷的不止是石佛镇里28个男人,还有200多外地民工,他们离家舍子跟着一个叫梁琪的人来挖黄金赚钱,却没想到梁琪把他们送进了死亡之地,30多年的愤恨集聚着,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我父亲通过冥道找到他们,解放了他们,他们愿意听从我父亲的。一个人的怨气有限,几百人的怨气集结在一起就很强大了。所以,现在我父亲的魔力在呈几何级增长,力量足以催毁这个小镇,谁也控制不住这种局面,他们要大开杀戒——你还是早些离开石佛镇吧!”
  土坤:“他们滥杀无辜!使越来越多的石佛镇人变成吸血鬼,变成他们的同类!我不能眼看着整个石佛镇变成一座鬼镇!所有活着的人变成吸血鬼和阴魂!”
  叶莲:“怨恨太深,积久成魔!我和妈妈都曾劝过父亲,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那300多个怨魂的怨气太重了,而且石佛镇上越来越多的冤魂恶鬼都归到他的旗下。他们曾经是受害者,现在又成了害人者,没有人会有办法阻止他们!”
  叶莲说:“土坤,当初是我唤您来到石佛镇的,我不能眼看着你去死!听我说,你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这个小镇上的人心里埋着太多的怨气与仇恨,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这与你无关,你快走吧。”
  土坤:“完全是因为仇恨吗?”
  叶莲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看来,也未必全是了。在这个鬼魅横行的阴界,我所能做的就是独善其身,尽自己所能,可是我帮不了所有人。土坤,你是一个仁者,也许冥冥之中,你会有力量来改变——石佛山上现在还有一个孩子,你快去救她吧!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土坤:“一个孩子?谁?”
  叶莲:“昨天,他们从观音河畔抬来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小女孩,不知为何要从我爹偷偷挖掘的冥道往黄金洞里送,但那个女孩身上似乎装着某件佛器,形成一道佛光罩,他们一直送不进去!中午阴魂泛力休息时,你可以乘机前去,或许还能救她!”
  此时,土坤忽然想到失踪的白娃,急忙追问:“她具体在哪里?”
  叶莲:“在黄金洞冥道附近!我把她藏在一棵老枣树的后面了!你要小心保护自己!莫连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66纪桂香之死
  在一张笑脸的背后,隐藏着多少奸肝凶心?在一切看似自然的背后,遮掩着多少阴谋鬼计?在现实生活的表相下,掩盖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真相?人心隔肚皮,一道薄薄的拿刀一捅即破的肚皮里,究竟有多少龌龊、冷酷、可怜与可悲?即便拿刀子把那层薄薄的肚皮捅破,看到红黄蓝白的体液之外,又能看到什么?仅仅是一棵发黑霉变的心吗?
  ……
  这一天,石佛镇的副街上的富春堂出奇安静。没有一个患者前来就诊,与前一天的人来人往、几近拥堵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曹玉娟感觉天阴沉得厉害,头顶上空堆积着厚厚的乌云,仿佛只要拿竹秆一捅,就能捅下瓢泼大雨。曹玉娟真希望上天能下一场狂风暴雨,将石佛镇从里到外彻底冲刷一边!将所有的污垢肮脏都冲洗掉,也把自己从里到外淋个透,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曹玉娟回到富春堂大厅,赵姨还在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大病室。
  没有一个病人!
  曹玉娟孤独地坐在诊室,给当刑侦队长的同学侯建龙打电话。
  “喂,是玉娟吗?我正在忙,晚上可能有行动,你有事快一些说!”侯建龙在那边风风火火地嚷。
  “建龙,石佛二中的校长白军儒失踪了,我的女儿白娃也失踪了。”曹玉娟木然说。
  “啊?什么?失踪了?他妈的王八糕子们太猖狂了!玉娟,你别着急,我马上安排人去调查!就是石佛镇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找到白娃!这会儿我这边正有事,对不起,先挂了!”电话里传来“嘀嘀”的盲音,听得出来侯建龙现在忙得都脚打后脑勺了。
  曹玉娟放下电话,无声的泪流下来。她想起另一个人,虽然他们之间已没有感情,但在法律上她还是这个人的妻子,她有义务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他。曹玉娟试着拨白啸天的手机号码。
  滴——滴——
  手机通了,但没有人接听。
  她一拨再拨,全都是通了没有人接。依白啸天近期对她的态度,如果他能看到自己拨过去的电话号码,应该很快接听的。现在,手机通了却没人接,说明什么问题?第一,手机不在白啸天身上带;或者,白啸天看到了她拨过去的号码而故意不接。还有一种可能曹玉娟不愿去想,那就是白啸天也可能神秘地失踪,或者死亡。
  怎么没有人?曹玉娟想到在省城和白啸天往来密切的苏志强,如果他仍在省城,苏志强肯定知道。一查手机,还真存有苏志强的电话号码,随即拨过去,竟然通了。
  “喂,我是苏志强,你是哪位?”
  “我是曹玉娟,白啸天的妻子,我想问一下白啸天和你在一起吗?”
  “他已回石佛镇了。”
  “什么时候回的?”
  “早了,好像是大前天!”苏志强说:“他谈成了一笔生意,我们在一起喝过酒,他说得早点回去报一个喜。走的时候很高兴,准备一回石佛镇就马上组织货源。”
  曹玉娟:“你肯定他回石佛镇了?”
  苏志强:“我敢拿脑袋担保,他肯定回石佛镇了。怎么?你到今天还没有见到他?”听苏志强的口气,他在那边也感到奇怪了。
  “没什么,也许他去了别的地方。”挂断电话,曹玉娟猛然记起,就在前天上午,她曾接到白啸天的电话,希望她能够回悦来客栈去,被自己坚定地拒绝。她不能原谅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发生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白啸天自知理亏,也没有再勉强,扔下一句话:“我回去会去看你和白娃。”自己在富春堂终日忙碌,倒把这茬儿给忘了。从省城返回石佛镇,驾车五六个小时,如果白啸天回石佛镇,他早应该就到了,怎么没有一点他的消息?难道又梅小青那个狐狸精鬼混在一处?自己的老爹都失踪了,女儿也不见了,他却在和另一个女人鬼混!
  曹玉娟想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人,怎么能这样无耻呢?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荒谬?还是自己太保守不合时宜?
  ……
  黑云压城城欲摧,现在,黑云重重地压在石佛镇的上空,石佛镇黯然不动。它能承受多久呢?许多敏感的石佛镇人已感到了某种不安,但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这是为什么。明天就是鬼节了,那些石佛镇的玉器商们此刻则想着大发一笔横财,希望能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中间商那里赚个盆满钵溢。
  富春堂显得异常冷清,赵姨无聊地看着窗外,街上有人,有本人地也有外地人。最近几日,越来越多的外地中间商先后赶来,想在鬼节上捞一些便宜货。可是,街上那些人们的脸都怎么了,一个个或阴沉麻木,或冷漠无情,或焦灼不安……奇怪,这些人的身上怎么感觉不到一丝丝生气呢?他们跟死人究竟有什么区别?赵姨想不明白,也懒得再去想。
  富春堂三楼客房,纪桂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人们常常在失去的时候才感到某种东西的可贵。纪桂香想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的白军儒风华正茂,事业发达。而她,只是一个农村的小女子,初中没有读完就因为家里贫穷而辍学。她与白军儒的婚姻完全是父母包办,在白军儒没有考大学之前就定了亲。后来白军儒考上大学,她也暗自高兴,自己的男人一定会有出头之日,夫贵妻荣,她这一辈子也算有了一个好的依靠。后来,白军儒大学毕业,心里虽然已不太愿意这门亲事,但在老白家父亲的强令下最终还是迎娶了她。
  他们是一对不般配的夫妻,他们之间没有浪漫的故事,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纪桂香骨子里具备中国农村妇女的善良品德,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辛辛苦苦地操持着这个家,像一个勤劳的老母鸡,维持着他们的小窝,让白军儒全身心地投在自己的事业上,无后顾之忧。白军儒在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由一般老师步步提升为教务主任,在老校长退休时,力荐他做了石佛二中历史上最年轻的一届校长。
  回忆这一辈子,纪桂香长叹一口气,好也罢坏也罢,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现在如果让她回头重新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愿意还是拒绝。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愿意回头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
  窗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
  窗外有人!
  “谁呀?”纪桂香从床上坐起来。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
  纪桂香立即来了精神,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透过半掩的窗帘,纪桂香只看到半张脸。
  他是——白军儒。
  “老头子,你死哪里去了?都把我吓死了。”纪桂香扯开盖在身上的薄单子要起床。但身体的虚弱,使她晃了晃又坐下来。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用右手抚住额头。
  “死哪去了?这话多难听。你这一辈子就不会说几句文化人的文明词儿。”白军儒说,但口气中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唉,我为你都愁出病来,还不能说你两句。”纪桂香叹一口气,眼泪忍不住又“哗哗”地流下来,这是喜极而泣。就在今天,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白军儒死去,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该怎么过?虽然有儿有女,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如何能天天陪伴在自己身边。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并不十分和睦,但她只少需要有个伴儿。
  “老婆子,别光顾着抹眼泪,不邀请我进去坐一坐?”白军儒轻声说。
  “进来吧,谁不让你进来了?”纪桂香哽咽着,抬手抹去眼泪。
  白军儒身子一晃,已从窗外跃到屋里。纪桂香被白军儒灵敏的举动吓一跳。这样的动作只有他年轻时候才有。在还没有结婚但已确定亲事之后,白军儒曾经在半夜里偷偷来敲她的闺房。那时候,她想既然亲事都定了,洞房花烛夜也是早晚的事情,于是,在拒绝两次,当他再一次来到窗外一求再求之后,她打开了那扇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她干脆每天都为他留门。可是,那时候,白军儒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如今几十年过去,他早已不再年轻,如何还能轻巧地跃身越窗而入?
  “你怎么能这样进来?你是人还是鬼啊?”纪桂香瞪大了眼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话而后悔,这样讲太不吉利。
  “老婆子,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何是鬼呢?”白军儒笑眯眯地走过来。然而,他的双手却不知不觉抬起来,如两个要向前伸的怪物的魔爪。
  “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见白娃了吗?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纪桂香问。
  “白娃,我没有看到她。她怎么了?不见了吗?”白军儒说着,用力扭了扭脖子,在他的脖项下面,在竖起来的衣领里面,有一个深深的紫黑色的印痕,那是被细细的麻绳吊过的痕迹。
  白军儒在一步一步走近纪桂香,而这个可怜的女人却还毫不知情,她不知道死亡已经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你走也不告诉我一声,让孩子们四处找你。说不定这时候玉娟已经报案了,到时候我们如何收场?!”纪桂香有些生气地转过身,把后背给了白军儒。
  “收场?一切都会有收场的!”白军儒的脸色在悄然发生改变,脸上的笑一点点僵硬。
  “我们得赶快找白娃,她在外面一天一夜,吃哪里?睡哪里?有个三长两短的,看你如何向啸天和玉娟交待!”纪桂香不无担忧。
  这时候,白军儒的两只向前伸的手,已搭在纪桂香的肩上。
  突然,纪桂香惊愕地抬起头,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因为在她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一个万分可怕的问题:现在住的并不是石佛二中那间平房,在那里脚下就是坚实的土地,人可以从窗外翻进屋。然而,现在是在富春堂的三楼,三楼的窗户外面,是离地面有五米多高的立体墙面。
  白军儒如何能站在窗外?他站在什么地方呢?
  纪桂香猛然扭过脸,几乎与白军儒的脸碰在一起。近在鼻尖,她看到了一张穷凶极恶恐怖的脸,白军儒的两只眼睛从眼眶里鼓突出来,掉在了眼眶的下面。两道红红的血痕从眼角一直延展到鼻翼旁。两道眉毛几乎呈九十度地倒竖着,他的嘴巴大大的张开,长长的舌尖已经伸到脖项下,可以看到红肿的舌根儿!
  白军儒变成了一个吊死鬼!
  “你,你是?啊——”一阵从没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击中纪桂香,她闭上眼拼命从嗓子眼里要发出一声尖叫。然而,这个“啊”音刚刚从她的喉咙出来,还没有经过口腔就被锁住了。
  锁住纪桂香那个恐怖“啊”音的,不是一把冰冷的铁锁,而是四棵尖锐的牙齿——白军儒的牙齿。
  白军儒的手紧紧地抱着纪桂香的肩,他轻轻地歪了歪脑袋,大张的嘴正好可以扣在纪桂香的咽喉靠后的部位,刹那间生出的上下共四棵尖锐的利牙,深深地刺透纪桂香咽喉的皮肤,她的动脉血管被刺破了,原本在纪桂香体内循环的血液突然间改变了流向,通过四个针孔大小的吸管进入白军儒的体内。
  FI——FI——ZI——Z——I——
  人的血,真是最甜蜜的乳汁!
  白军儒苍白的脸逐渐变得红润,他的脸上写着从没有过的满足与幸福的微笑。
  FI——FI——ZI——Z——I——白军儒贪婪地吮吸着,这贪婪的吮吸声充斥着富春堂三楼客房的每一个角落。
  屋外浓云密布!
  纪桂香的身体就像上紧的发条,先是突然绷紧,四肢僵硬而发直,然后慢慢地变得像面条那样的瘫软。最初短暂的恐惧很快被一种惬意与快感所代替,她听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哗哗”流动的声音,就像山中的涓涓小溪欢快的向前奔淌。有一种被慢慢掏空的感觉,纪桂香幸福得眩晕,她的眼角在不知不觉中溢出两行泪水。
  因为白军儒贪婪的吮吸,一道血像蚯蚓一般从他的嘴角淌出来,顺着纪桂香的脖项往下流淌,泅湿了纪桂香黑色的胸衣,成为一片紫黑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由鲜红的血染成。
  ……
  护士赵姨按照曹玉娟的嘱托,端着一个医用托盘从楼下经过转梯上来,她要给纪桂香打针、吃药。穿过不算长的走廊,她来到纪桂香的客房门前,轻轻敲门,没有人回应。也许老太太睡了,赵姨空出一只手,去轻轻地转动门把手。
  门,没有反锁,无声地打开了。
  眼前的一幕让赵姨吃了一惊。
  纪桂香闭着双眼,硬挺挺地如一扇门板仰躺在床上,双腿微微地蜷起,脑袋陶醉般地向后仰着,把自己细长的脖项开阔地亮出来,如果有一只恶狗可以径直扑上去,叨住她那细白而略有皱折的脖项。
  “纪老师,你,你怎么了?”赵姨大声说,一边放下医用托盘,走过去把纪纪桂香扶起来。
  “啊?!”纪桂香如梦方醒,她木然抬起头看了看变颜变色的赵姨,脸上露出一丝僵硬抱歉的笑。
  “曹大夫刚才吩咐我给你打针,再吃一些安定药!”赵姨似乎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什么异常,转过身低下头去摆弄针管。
  “好,好,太谢谢你啦!”纪桂香很乖巧地说。一边拿毛巾在自己的脖项上擦了又擦,那道浅浅的血痕不见了。如果走近细看,只能看到一圈白白的牙痕。谁会如此近距离地去观察它呢?
  “纪老师,准备一下,先打针!”赵姨说着,举起针,一股白亮的液体从针头射出来,这是挤走针管内的空气。做了几十年护士的赵姨对打针是再熟悉不过了。但她想不到,今天,她是在在给一个活死人打针。
  纪桂香侧过身,裸出半个臀部,赵姨熟练地擦拭消毒液、打针。
  “现在的年轻护士,也不是我看不惯她们的作派,连一个针都不会打,在人家小孩脑门上扎四五次都扎不准,我看着都心疼死了。唉!”赵姨说着,拨了针,又转过身去,她要为纪桂香打开药盒。
  纪桂香再一次站到了赵姨的身后,看到赵姨细细白白的脖项,她的眼睛变得绿起来,忍不住啧了啧嘴,一滴涎水不知不觉从她的嘴角淌出来。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