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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0

作品名称:石佛镇      作者:亦农      发布时间:2013-07-23 14:18:30      字数:16564

  58无邪匕
  贞节牌坊像贞女一样立在石佛镇的鬼门(北大门)旁,观音桥上灯光像鬼魅的眼那样明明灭灭,有气无力且令人惊悚。静静的观音河,像一条幽暗的过了期的老绸缎,时而会反射出一片又一片的亮光。张哑巴与阿萍飞过观音河,脚踩野猫林的树梢,沙沙有声,最后落脚到石佛寺的门前。
  刚一落地,阿萍立即挣脱开张哑的手,质问:“看着孔令白活活被人杀死,那么多人被吸血恶魔残食,为什么见死不救?”
  张哑巴没有回答,而是一转身,走进冷落无门的石佛寺。
  石佛寺大殿里一片灰暗,张哑巴从残缺的佛像旁绕过去,来到大殿西角,摸索片刻,燃起一根蜡烛。他掀开一条破棉被,借着烛光,阿萍看到棉被下面放着一堆削制好的竹箭。张哑巴俯身取了两支交给阿萍,自己又取了十数根竹箭。
  “跟我来吧!”张哑巴说完,急步来到大佛像背后,“吱哑”一声推开那扇大殿的后门。
  紧随而至的阿萍吓了一跳,后面这个小院里竟然东倒西歪地躺着十几个人!或者说是十几具僵尸,一个个赤身裸体,皮肤灰白,仿佛尘封多年。没有生命的僵尸是最可怕的,它们只是一堆肉,但它们又的确曾经和活人一样呼吸、吃喝、做爱,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张哑巴取出一根竹箭,在一个结实的中年汉子胸部摸了摸,这个中年汉的胸部肌肉丰满,象瓷实的小鼓。张哑巴忽地将一根竹箭刺进他的胸部,如刺进一面牛皮鼓中,随着“扑”的一声响,那具僵尸紧闭的两眼突然大睁,仿佛张哑巴搅了他的好梦,血丝粘连的大嘴猛然张开,发出“HA——YA——KU——”的怪音。
  张哑巴略略后仰,看着那个中年汉子的身体猛烈地扭曲,皮肉就像被腐化似地一层层脱落,如同被烧的纸一般蜷曲收缩,最后化成一缕轻烟。皮肉化去,只留下一个完整的骨架,像手段极高的屠夫,将所的有肉剔除了以后的结果。接着,那骨架也开始变黑、变成碳灰状,化做轻烟。
  其他十几具原本躺卧的僵尸因为受到这样的刺激,突然都有了反映,纷纷坐或站起来,目无表情的脸闻声齐齐地转向张哑巴。张哑巴纵身而起,闪转腾挪,身手敏捷,如走梅花桩一般在这些或坐或站的僵尸中穿行。同时,他的两只手并没有闲着,而是“叭、叭”将每支竹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每一具尸体的胸部。
  后院里如着了火的收割后七月的麦场,升起一股股焦糊的黑烟,慢慢地几乎要把石佛寺头顶那片天空吞没。
  一具僵尸突然“呼啸”窜起,像一堵墙一般压向阿萍,阿萍“啊”地尖叫一声,本能地将握在手中的竹箭往前一刺,“卟”,竟然准确地插进了那具僵尸的胸部。阿萍感到自己紧握竹箭的手碰触到僵尸的皮肤,没有生命的冰凉的皮肤令阿萍不寒而栗!
  僵尸大睁着的空洞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只有一指之遥的阿萍,从他口腔里喷出一股腐烂的霉味。“HA——YA——KU——”伴随着一声短暂的低啸,僵尸赫然倒在阿萍面前。他的手在跌落时紧紧抓住了阿萍黑裙脖领上的一枚钮扣,因为僵尸重力的作用,“叭”,那枚钮扣也随着僵尸的手一并落地。
  黑衣下露出阿萍白晰的脖项和胸部。
  阿萍急忙后退一步,用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胸部。
  那具僵尸在阿萍的面前,扭曲收缩,发出如猪肉烧焦后散发的味道一样,望着眼前的一幕,阿萍恶心得肠胃翻江倒海,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张哑巴气喘吁吁站到阿萍面前,额头上满是汗珠子,夜色中的张哑巴显得苍老而疲惫:“《聊斋》中有一个人叫韦公子,年轻时这个韦公子携银千金,逛遍各大州城知名青楼妓院。到后来,过了知天命的他仍恶性不改,游玩到某地,夜与一对夫妻同床,三人共戏淫乱,痛快之后才知,那男的是自己当年与一个妓女的私生子;再后来,他又与一雏妓寻欢作乐,事后与雏妓对话方知,这个雏妓竟是当年他与一个妓女的私生女,韦公子羞愤难当,为了不使自己的女儿再被千人骑万人淫,残山剩水忍地将这个私生女毒死,被人告发,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散尽家财买通官府衙门……韦公子前半生石灰作恶造孽后半生即得报应,淫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女儿,最后又落得个自食便尿的下场。其实世界上还有许多恶人,前生做恶未必当时就能得报应,而是在其转世之后才受报应。今晚,我只知道孔令白此生的气数到此已尽,所以赶来度他亡魂。他的今生也许是个大好人、大善人,从没有做过敲寡妇门、挖绝户坟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前生是什么样的人?这世间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以为那些当今世上那些街头乞丐、那些被谋杀、暴毙、残害之人,都是被委屈、被冤枉的吗?其实未必全是。前世做孽,今世得报应者多得很!”
  阿萍问:“照你所说,我们只能眼看着叶洪升这些阴魂恶鬼在石佛镇作乱,随便吸血杀人吗?你其实是在为自己开脱、找借口!”
  张哑巴摇了摇头说:“也许你并不明白,做这些事情其实已经超出阴阳差的职责范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我知道。在我刚刚接手阴阳差时,父亲告诉我,阴阳差就是往来阴阳之间的一个小小的差官,负责将死去的亡魂送到阴界,过了望乡桥就不再属于我管!更无能力决定其他任何事情。我无法决定孔令白何时死?如何死?我亲眼看着有人杀死了他,阴阳差的法则不允许我出手。天地轮回,万物更变,各有其规律与劫数,生命的死生有定时、有报应的,有许多事情我们不知道原由,更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阿萍低下头,脑子里乱糟糟的。眼看着孔令白被人杀死,张三万、王老板那些病人一个个在睡梦中被吸血而亡,难道也都是罪有应得吗?真不敢想次日一早富春堂会是什么样?石佛镇会是什么样?阿萍又想到自己,黑夜暴死,自己今生无错,难道是前生前世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想到这里,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张哑巴上前宽慰地拍了拍阿萍的肩说:“当局者迷,很多人不明白,以为天知、地知、自己知,就可以为非作歹,坏事做绝。殊不知正义存于天地间,冥冥中会有神佛在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说,每个人都应当时时洗涤反省自己,前生已过去无法把握,就应当努力把握今生,好好为人,多做喜善之事,以图有一个喜福的善终!”
  阿萍点头道:“先生说得极是。”
  张哑巴沉呤片刻问:“我想知道,今天上午你和土坤去哪里了?”
  阿萍说:“我们去了土家庄玉女巫家。”
  张哑巴很吃惊地问:“啊?你们去玉女巫家?为什么?”
  阿萍觉得张哑巴的神态有些不可思议,解释说:“土坤在网上获得一个驱逐阴魂恶鬼的办法,利用东南西北阴阳乾坤方位地理图,可以将石佛镇的阴魂全部驱逐回阴界去。而要做到这一切,需要开过光的玉佛手。石佛镇上的玉佛手被一个神秘的老太太和大汉买走了,所以,我们只能去玉女巫那里取!”
  张哑巴:“那个老太太和大汉,是叶洪升的老婆叶老太和他们的儿子叶石大!也许,是他们猜到了你们的行动!所以事先把玉佛手都收走了。”
  阿萍:“他们在镇上收玉佛手,为何就不怕玉佛手伤着他们呢?”
  张哑巴:“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按照常理,鬼魂是不可能接触这些富含有正义力量的佛法器物的,一旦碰触,他们就会烟消云散,永无来生。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佛法器械现在对他们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叶洪升身上的怨气和魔力越来越大,他可以任意吞噬玉佛手,不但没有因之魂飞魄散或者阴功大损,相反其阴功却倍增、霸气日盛。刚才在富春堂即便我违规与他交手,不但救不了其他还可能活着的人,整个富春堂都有可能被毁掉。因此,我一直怀疑,在石佛镇或者石佛山上潜伏着更大的魔物,这些日子我越来越感到石佛镇上的魔气在加重,而且是来自不同魔物的几种势力。你们到玉女巫那里得到玉佛手了吗?”
  阿萍:“没有。土坤感到非常奇怪,他说第一次去的时候明明看到过不少开过光、眉心有红痣的玉佛手,可是这一次却一枚也不见了。”
  张哑巴:“叶洪升他们不可能如此信息通灵!你们在玉女巫家里没有发现什么样异常现象?”
  阿萍:“好像没有。怎么?你看上去好像很不安!”聪明的阿萍看出张哑巴话里有话。
  “是的,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让你们知道。那个玉女巫绝非一般的小巫婆,她是一个年龄远远超呼我们想像的玉女阴魂,我不知道她最初存活在什么年代。土家庄的所谓玉女巫,只是她借助的一个活人皮囊!她身上的怨气与邪恶力量一旦暴发,将非常强大。从父亲那里我知道,石佛镇至少四代阴阳差想送她下地狱,匀被她重创。好在这个玉女阴魂并不轻易伤人,也很少与人为敌。父亲临死前告诉我,做一个哑巴,保持内敛,千万不要去碰那个玉女巫,许多年来我一直记着他老人家的教导。可是,气胜的我并不死心,总放不下这个玉女巫。五年前趁她阴功三十年一消损,修炼至最低谷需要定坐换气时,我在土老根身上施了迷心法,通过土老根的手将玉女巫活活掐死。然后,我凭着这把无邪剑押她的魂魄去地狱。可是,在最后关键一刻,在断魂桥过桥时,狡猾的玉女巫趁我不备,乘一缕游魂溜走了。几年来我再也没有找到她。如果一旦她恢复元气再回来,我真的不敢想石佛镇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很担心……”
  阿萍听得哑口无言,她无法想像在阴界还有这样复杂的纠结、难解之谜。
  张哑巴叹一口气说:“孩子,你聪明、漂亮、勇敢,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快带着你的爱人离开石佛镇吧,这里阴魔深似海啊!”
  阿萍无语地看着张哑巴,这是一位负责的阴阳差,为了一方百姓,他付出了太多人生的代价。现在,他的确太苍老了。面对不可琢磨强大的阴暗势力,谁能帮他呢?他还有什么致胜的法宝吗?
  阿萍沉默片刻,坚定地说:“我能帮你什么忙?你也知道我早已不是真正的人了。我还有太平环这个佛器可以利用,我还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大法力。”
  张哑巴:“谢谢你,好闺女,我看得出来,你的太平环是一个道行很高的法人给你的。它的法力不可小瞧,但它是为了你而存在的,我不能夺人之珍物啊。如果你有这个法心,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更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谁?”阿萍问。
  “你的男朋友,土坤!”张哑巴一字一句地说。
  “为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任何降妖除魔的法力。”
  张哑巴:“他是一个普通人,但他的佛缘比你我都深。千百年来难得一个有如此深厚佛缘的人,我想这也正是石佛二中冤死的叶莲老师看上他的重要原因。被冤死或希望报仇的游魂,往往会借助这些佛缘深厚且富有正义感的人,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土坤不但正直善良,他还有一个勇敢的不弃不妥、不可折服的心。凭直觉,我感到他正在逐渐接近石佛镇诸多迷案的真相。也许,他能挽救这一切!”
  阿萍:“如何挽救呢?”
  张哑巴:“当务之急,先由他带着佛器去封堵怨鬼的怨气孔,然后,在七月十五鬼节前一晚,利用东西南北、阴阳乾坤地理方位图,找到石佛镇的四大命门,在上面放上佛器,一举镇摄住石佛镇上所有阴魂鬼魅,包括吸血鬼和活死人。只有如此,石佛镇才会有救!”
  阿萍:“石佛镇的怨气孔在哪里?”
  张哑巴:“据我所知,石佛镇最大的怨气孔应该在石佛山黄金洞洞口,当年300多民工挖黄金,最后被活活塌死在黄金洞中。黄金洞的洞口我多次勘察测量过,应该在石佛寺后正北方向303米处,旁边有一棵歪脖老枣树。明天上午午时三刻,天眼大开,冥气归阴,是一个极好的时机!千万不可错过!”
  阿萍:“可是,用什么样的佛器去堵怨气孔呢?”
  张哑巴:“这其实简单,三根竹箭用麻绳绑结实即可。但且记一条,这三根竹箭上要涂摸上土坤的血才管用!”
  阿萍:“为什么?”
  张哑巴:“万事皆因怨生,皆因缘消。没有缘份之人是无法做这件事的!且记,放置竹箭时,箭头朝下,只有这样才能破解众鬼怨气,化有作无,让他们融入茫茫宇宙天地尽头!”
  阿萍点头:“明白了,多谢张伯父!”
  张哑巴微微一笑道:“呵呵,你的嘴倒甜!咱俩也是有缘之人,别无他赠,这把无邪匕送给你吧,贴身带着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阿萍接过张哑巴递来的无邪匕细看,真是一把价值连城内精美绝伦的匕首,把柄是一个龙首,龙须蚯曲成柄,两个眼珠是镶上去的钻石,龙口大张,吐出来的是一把短而锋利无比的刀刃。这把无邪匕小巧玲珑,如不细细观察,还以为是藏族姑娘随身佩戴的贴身饰物,实则是出自古时宫庭的宝物,一般都是公主格格的佩饰。阿萍看着自然非常喜欢,深深一揖,再三谢了。
  张哑巴呵呵一笑说:“这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独身一人,无子可传,佳物配佳人,还是传与有缘人吧。闺女,祝你好运!”
  阿萍把无邪匕收藏好,再谢,转身乘着夜色往回赶。
  此时,刚刚步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整个石佛镇被巨大的黑雾笼罩着。阿萍对道路已不陌生,凭着直觉回到悦来客栈,跃身上了二层,轻轻拉开窗户,翻身进到208房。黑暗之中,就在阿萍双足落地的刹那,她突然发现208室过道的浴房里灯影模糊,伴有人轻轻撩泼水的“哗哗”声。
  这时候土坤还在洗浴?还是土坤起身小解……处处警醒的阿萍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浴室的门,把一只眼睛凑近那条缝隙。
  阿萍不看则罢,一看不由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从没有过的恐惧令她差点儿窒息。
  59魔浴
  晚上睡觉前,一定记得要把家里浴室的夜灯打开,让温暖而不甚明亮的灯光守护着你家的浴室或洗手间。假如你浴室的窗还没有关或者没有关严,那么,不要怕麻烦,去把它们关闭落锁吧。祝你度过一个平安宁静祥和的夜。否则,也许在半夜你会忽然被浴室里的某种声音惊醒,你悄然起身猜测,是梁上君子?还是传说中的无头鬼?还是……危险悄然降临。谁也不希望,当自己猛然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浴室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狰狞的面孔,或者扑面而来一把锋利的匕首。
  祝人间无奸无盗无鬼无魔,让灾难远离善良的人,祝太平和谐永远与你相伴,好人一生平安。
  ……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栈浴室,雪白的墙壁上,亮着一盏朦胧的夜灯。浴缸一端的水龙头里,独自流着细细的水线。没有一个人!
  然而,在那水龙头的下方,在有水流淌的地方,却有一双纤细如竹般的手。没有胳膊,没有身体,只有凭空这样一双手,两只手相互揉搓,手心、手背、手指头缝儿,然后,这两双孤独的手紧紧地并拢,十指紧并,去捧接水。那水一点点在两个手掌掬起的小窝里充盈,要溢出来了。
  阿萍屏息不敢动!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她怀疑自己看花了,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没错,小水龙头下面只有凭空出现的一双手,一双漂亮的女人的手,纤细修长的十指,婉约而媚人,勾魂动魄,荡人心扉。
  那双手捧着水慢慢离开了水龙头,就像一个女人在浸心嬉水,她“哗”地把水倒向自己的脖项和胸部。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水的泼溅而下,那里凭空出现了白细的脖项、丰满的双乳。那两双纤手交叉着,轻轻地充满痛爱地抚摸呵护着那白晰的脖项和丰满的乳房,就像一个千百年前深宫里寂寞的公主,将所有的使女打发出去,然后一个人享受寂寞的空间,自己给自己充满怜爱地洗浴。
  “HA——YA——KU——”一种细微、悠长、沉醉的女子的声音,传进阿萍的耳朵。
  随着水的流逝,那双手与脖项、双乳都消失了。
  她是谁?是鬼?是魔?还是一个神秘的活死人?阿萍脑子里急剧转动着。如果张哑巴在就好了,也许他能知道。但现在浴室的门外,只有阿萍一个人,土坤正在内室里睡觉,她不愿惊动土坤。让他甜蜜地酣睡吧,让凶险与恐惧给我一个人承担!阿萍紧紧地攥住自己的双手,鼻翼微微地鼓动,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恐怖传导到她的足尖,一阵阵地发麻!她有意地动了动自己的足尖,还好,它们还都能听自己的指挥。
  阿萍太专心了,她根本没有顾及到,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双黑亮的眼睛!
  螳螂捕蝉,黄花菜雀在后吗?
  水龙头下又出现了那双纤长的玉手,两手紧紧地靠并在一起,接着温热的水。然后,两个手交叉着分开,好像分别抚向一个人左右胳膊的位置。奇迹再次出现,浴缸里凭空出现了两只白晰颀长的胳膊,从香肩到玉肘再到皓腕,随着两只手的交替洗抹,两只漂亮的胳膊交替出现在阿萍的视野。
  一个幽怨的女鬼,在深深的夜里独自沐浴……
  随着水的悄然流逝,那双胳膊和手又没有了。
  阿萍浅浅地呼吸着,她在调整着自己恐惧的心,鬼有什么可怕的呢?原来她也是个人,只不过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罢了。理智在阿萍的心里一点点恢复、茁壮起来。
  片刻,水龙头下再次出现那双纤长的玉手,双手并拢接满水后抚向一侧的腰际,立即,浴缸里凭空出现一截细长瓷白的水蛇蛮腰,那清亮亮光滑的水顺着只有一握蛇长的蛮腰往下淌,修长的大腿隐约可见。
  怎么可能有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浴室?她是怎么进的这个房间?阿萍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她猜测到浴缸里沐浴的是一位绝美的女人,但可以肯定,她早已不是一个活人!死人,女鬼,活死人、妖、怪、魔,这些字眼儿在阿萍的脑海里蹦跃雀跃着。
  随着女人的洗浴,那水仿佛被人撩拨着,上边,下边,左边,右边,每有水撩泼到身上的某一处,那里就显出一块完整的躯体肌肤来。
  她究竟是谁?长着什么模样呢?阿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人总喜欢看女人的脸,然后,在心里会与自己有一个对比,她会比自己漂亮吗?
  浴缸里一阵轻轻的“哗啦”水响,原本满满的水忽地溢了出来。一条修长富有弹性的腿迈出来,赤裸的纤足,天啊?阿萍再一次张大嘴,她的足像一个高脚的酒杯,只有男人的手一握那样小,看不清足弓、足跟与脚趾,竟然是传说中古代女人的三寸金莲!
  紧接着另一条修长欣长的玉腿迈出来,同样是三寸金莲。
  三寸金莲?!
  在阿萍印像中,穿着中式女鞋的三寸金莲才是件艺术品,但女人一旦把裹脚布解开,看到的那一双因为缠裹而变形的“金莲”,却是畸形而丑陋的。阿萍再一次感到了毛骨悚然。过去她听说过百年老房里才有这样的女鬼,难道自己住宿的这间208室,也是一处百年老房子改装的吗?阿萍怪自己粗心,从来没有注意过!
  三寸金莲踩在松软潮湿的浴布上,一扭一扭来到了浴镜面前。浴镜前的水龙头“哗”地被拧开了,流出细细的洁静而无声的温水。
  那双手接满了一捧水,“哗”地泼洗在了自己的脸上。
  阿萍惊诧地看到一张完整的脸,弯眉、杏眼、玉鼻、樱桃小口,标准的一个古代仕女的容颜!好青春艳美的一张脸!阿萍不得不暗暗地感叹。
  只是借着镜子,那个虚幻的女人似乎对自己的容貌很不满意,阿萍的耳朵里传来一声悠长的浅浅的叹息。岁月无情,青春易逝。再美丽的容艳最终也会变成枯枣皮、核桃的壳,满是斑点皱折罢了。“HA——YA——KU——”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双手忽地伸向自己的脸,像时尚女人在撕下一张敷贴在自己脸上的面膜一般,“滋滋”地开始往下撕那张脸。
  虚幻女人把自己那张脸撕下来,在脸皮的下面——是一个发黑的骷髅头!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深的黑洞。
  阿萍倒吸冷气,把一只手的手指咬进了自己的嘴巴,她差一点尖叫出声。“不要怕!不要怕!”一个声音在阿萍的心里反复说。
  专心致志的阿萍不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慢慢地靠近自己。
  浴室里,那一双纤手把撕下的脸皮靠近镜前的水龙头,一缕水流出来,冲在那张脸皮上,那两双手轻轻地揉洗着,像少女在洗一块她最喜爱的毛巾。而那个骷髅头却一直高昂着,面向着镜子。“阿郎,我还漂亮吗?你还爱我吗?为了你,我好珍惜这张脸啊!有时间我会去找一个美容师的。”骷髅头的双颊夸张在一开一合,嘴巴一张一闭,伴着低低的“HA——YA——KU——”声音,是伤感,也是无奈!
  稍倾,两双玉手又轻轻托起那张脸,“叭”地罩在骷髅头上。
  一张美丽的、立体的脸,再度出现在镜子里!女子温婉地一笑,转身,欲走回浴缸。
  一股正义之气从阿萍的小腹升起来,她来不及多想,猛然推开浴室的门闯进去,低低一声呵问:“你是谁?”
  仕女的脸忽然一惊,迅即消失,浴缸里可以看到水淹没下的小腿和两个三寸金莲。缸边抚栏上的浴巾迅速被人拿起来,轻轻一裹。在阿萍面前,是一截没有肩和脑袋,没有腿与四肢的人形浴巾。随着浴巾的移动,浴缸中的小腿和脚也消失了,只有一截竖立裹着的浴巾呈现在阿萍的面前。
  “丫头,你好没礼貌,没打招呼就闯进来了,吓我一跳。”一个粗哑低沉的女人的声音。
  “快说,你是谁?”阿萍追问,直接面对时,她倒毫无恐惧了,相反,胸中揣着一种勇敢的挑畔。
  “你应该知道我,你去了我家两次,不识得我了?”粗哑的女人声音。
  阿萍脑子急速转动。“叶老太?”
  “呵呵,你并不聪明!我怎么能是那个又蠢又笨的乡下老太太?”粗哑嗓子的女音很不满意。
  阿萍忽然醒悟:“你是玉——女——巫。你是怎么来的?”
  “聪明,第二次就猜到我了,呵呵,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们拿走了我的玉佛手和做巫的法器,我要取回去!”
  “我们没拿你的玉佛手,你的巫师法器在昨天下午回石佛镇时丢了!”
  “怎么能没拿呢?土坤那臭小子手里不是还有一枚吗?不对,他手里现在应该至少有两枚。年轻人毛手毛脚的,只能怪你们粗心大意,弄丢了我的巫具。这笔账该怎么算?”
  “玉女巫,你来这里做什么?”阿萍低低地呵问,她实在不愿惊动仍在房间里睡觉的土坤,心里想着如何吸引玉女巫,让她离开这个房间。
  “我来洗一洗澡啊,乡下条件太差,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你是没有睡过幕穴的,又黑又暗又潮湿,一点儿也不舒服。城镇人倒真会享受!温水浴很不错!”
  “你到底想做什么?”阿萍冷静地质问。
  “呵呵,你一定要问,我就告诉你吧,我想找一个漂亮的身体,来给我的灵魂安个家!我看你最合适,自从你第一次到我家,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你漂亮、干练,也不笨,做我的家再合适不过了!”玉女巫说。
  “玉女巫,你不是有自己的躯体吗?”阿萍问。
  “不,那个具躯体太肮脏了,令我恶心!你才是我需要的,一个漂亮美丽、天生丽质的活死人!”
  “你休想!”阿萍忽然伸手扯下胸前的太平环:“你快离开这里”
  “丫头,告诉我你死了多久了?是谁让你成为一个活死人?”玉女巫问。
  “这与你无关!”阿萍说。
  “与我有关,你不能死得太久,太久了我是不会让你做我的家的!唉,可惜呀,你是暴死的吗?被车撞死的?还是被强奸杀死的?”玉女巫平静的声音。
  “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阿萍举起了手中的太平环。
  玉女巫冷笑道:“丫头,别冲动,那个小玩艺儿对我不管用!”
  “管不管用,试了才晓得!”阿萍说着,左手握着太平环,右手猛地抽出那把张哑巴赠送的无邪匕,向前一个跨步,左右两手同时直逼过去。
  玉女巫看到无邪匕,后退半步,声音中满是惊诧:“玉女刺,你从哪里得来的?”
  阿萍冷笑:“什么玉女刺,我从何处得来与你何干?”
  王女巫声音严厉道:“这是我家的东西,速还给我!”
  “有本事你来拿去!”阿萍虽然看不到玉女巫的人体在何处,却看得到那裹着的浴巾,她身体前扑,右手持无邪匕毫不犹豫直刺过去。
  玉女巫“呀”地一声,浴巾脱落。阿萍感到耳旁“呼”一阵冷风,一团冷气紧擦着自己的身体,冲向浴室门外。
  阿萍猛转身,紧随而出。
  房间黑暗重重,只有从浴室内透射出的一线夜灯的光。
  阿萍一时愣在那里,没有了浴巾做参考,她根本无法看到玉女巫的身体究竟在哪里。
  “HA——YA——KU——”,伴随着低低的怪啸,忽然一阵冷风扑面,从暗影中突地刺出一把竹剑,剑尖直刺向阿萍胸部而来。
  阿萍“呀”一声机警地闪身躲开,双眼看过去,发现手拿竹剑拼力刺向自己的竟然是土坤。
  “土坤,是我!”阿萍大叫。
  “丫头,我知道是你!”玉女巫粗哑的女中音,从土坤的口里发出来。
  “啊?!”阿萍想不到,玉女巫已俯在了一直躲在她身后的土坤的身上。阿萍不敢再用无邪匕,生怕刺中了土坤的身体。她猛一转身,顺势退到208房的内室,返手把门砰地锁上。
  因为折身过猛,阿萍在带锁门的同时,一个趔趄身子倒在床上,床上的单子还是温热的,阿萍猜测土坤可能起来时间并不长。他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在自己回来之前,或者之后,醒过来并提着竹剑悄然出来。那么,自己刚才与玉女巫的对话,他听到了吗?
  “HA——YA——KU——”门外传来玉女巫焦燥的声音和竹剑击打在房间过道木门上的“砰砰”声。
  阿萍“叭”打开室内照明灯,迅速找出纸笔在桌上写了几句话。然后,将那枚无邪匕压放在纸上镇压着,不致于被风吹走。
  这时候,房间过道门的把手,被激烈地拧动,“喀嗒、喀嗒”作响。
  阿萍赫然站起身,来到门旁,右手握着太平环,左手猛然开门,“叭”的一声,房门大开。
  土坤持着竹剑,因为惯性作用,“呼”地扑进来。
  土坤与守在门旁的阿萍错肩的刹那,阿萍把那枚太平环准确地摁压在他的胸口。
  仿佛受到电击一般,土坤的身体猛然一个抖动,脸颊上的肉左冲右突,眼睛也几乎要鼓出来。“HA——YA——KU——”从土坤的喉咙里发出低沉深沉的声音。他嘴巴大张,喷出一团又一团黑色浓烟,紧接着是一个黑影痉挛着从土坤身上脱离,往后跳开。
  阿萍顺势猛然把土坤身子向前一带,土坤整个身体向前趴去,正伏在那张大大的双人床上。
  让过土坤,阿萍在跃身出门的刹那,将那扇房间过道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玉女巫如旋风一般裹携旋转,在阿萍前面一尺之地,幻化成一个隐约的人形黑影,低低的声音从玉女巫口中传出来:“丫头,果然聪明,你很会保护你的老公!”
  阿萍轻轻一跳,身子已站在外室的中央。“玉女巫,阴魂附体算什么本事?你要要回的玉女刺在我手上,有本事你过来拿!”说着,阿萍又移步靠向窗子。那窗扇大开着,窗帘在夜风中微微地飘动,刚才阿萍正是从这里进来的。
  “哼,休想耍我!”伴随着玉女巫粗哑的低音,那团黑雾突然膨大起来,整个儿化作一个无首无尾的巨大的嘴巴,呼地扑向阿萍。
  阿萍抬腿跃向窗台,然而她过分低估了玉女巫的能力,那团黑雾仿佛一个充满极大吸引力的无底黑洞,阿萍身不由被裹了进去。
  黑雾无声地在室内旋转了一圈,悠忽从开着的窗子飞出去,融入到无边的黑暗中。
  60加密信
  面对你所爱的人,无论是深深热恋中的情人,还是同床共枕的伴侣,你究竟对他(她)了解多少?在麦当劳或肯德基吃汉堡、吃冰琪淋;携手去人迹罕至的世外桃园旅游;或者在深夜缠绵做爱……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对对方究竟知道多少?也许你会说,我熟悉他(她)每一个眼神,熟知他(她)每一寸肌肤。可是,你知道在他(她)内心最深、最软的地方,有没有一根坚硬的刺?在你和他(她)貌似亲密无间的生活中,他(她)会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交给你一封你从没有见过的加密信,告诉你一个密码。说:“打开它吧,这里有我所有早就想对你说的话!”
  一旦打开这封加密信,你还有勇气面对现实吗?
  ……
  土坤是在睡梦中被一阵奇怪的水声惊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阿萍不在身边。而那奇怪的“哗哗”水声则从浴室传过来。
  土坤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他轻轻从床上起身,在枕下抽出一把削制好的竹剑。下午莫名的遭遇让土坤更加提高了警惕性,对手随时可能出现,自己随时有可能受到攻击。土坤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吸血鬼也罢,无影无形的魔也罢,传说中的活死人也罢,只在足够的勇气与信心,勇敢地去面对,找到解决的利刃,他都不会害怕。
  土坤高抬步轻迈脚,慢慢拉开房间过道那扇虚掩的门,走近浴窒。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了一个隐隐现现的女鬼。“阿萍哪里去了?这个在浴室里时隐时现的女鬼到底是谁?”土坤不安地皱起眉头,正在踌躇之时,窗外一闪,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灵地一跃而入。
  土坤迅速后撤,掩身在过道门的后面,他确认那个从窗外一闪而入的正是阿萍,但令土坤非常惊诧的是,阿萍如何会突然有了这样敏捷的身手?在黑夜里阿萍没有睡觉,她一个人到哪里去了?……一个又一个问号,阻止了土坤上前与阿萍会面联手的冲动,现在是非常危险的时候,不能轻信任何可疑的人。土坤要进一步观察眼前的一切。
  当阿萍伏在浴室门缝往里看时,土坤就躲在她后面远远地看着。
  阿萍突然开门闯进浴室,让土坤大吃一惊,阿萍的性格土坤知道,而她面对身分不明的魔或鬼怪,她丝毫没有犹豫冲上去,还是让土坤始料不及。土坤轻易脚步,站到了浴室门的旁边,随后屋里传出来的对话更让土坤惊诧。
  活死人?阿萍到底是何时死的?阿萍现在是活死人?究竟什么叫活死人?一个又一个问题如一记又一记重锤,将土坤砸得几乎晕倒。
  自己心爱的女人竟然是一个死去的人!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事?现在,在与自己隔不到三米的地方,有一个魔或者鬼,还有一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活死人”。我该怎么办?土坤的头都变大了。怎么办?!土坤该如何做?
  在土坤犹豫之时,浴室的门突然大开,一团浓重的黑影吞没了站在门前手足无措的土坤。土坤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要被掘开一般,丝丝的凉气迅速渗透进自己的肌肤、血管和骨头。他的大脑也仿佛被人剖开,一瓢一瓢凉冷的体液浇注在那些沟沟壑壑上面。土坤感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而另一个别样的世界别样的思想在这样凉冷的冲洗中,却越来越清晰,他似乎在云雾飘渺的背后,看到了一个古代的深宫……
  我是谁?谁是我?我要做什么?土坤的大脑神经质般被搅混、搅乱成一锅粥。他想努力挣扎,抓住那一个逐渐远离的清醒的自己,但一切都不由他做主了,他的意志刹那间被侵略、占领。土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彻底失去知觉。
  ……
  土坤醒过来时,天已经微亮。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趴在床上。他感到头痛得厉害,回想夜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梦又不是梦,断断续续无法完整地记起。
  阿萍呢?自己夜里醒过来就没有见她了,后来看她神秘地从窗外飘进来,再后来她与玉女巫对话,她是一个死去的人?活死人?不!土坤一跃而起,随至而来的眩晕使他身体晃了晃,差一点栽倒。还有那个在浴缸里时隐时现可怕的玉女巫,她是鬼还是魔?还是一个千年的妖孽?土坤两只手使劲搓了搓脸,想要使自己尽快清醒。
  “阿萍!阿萍!”土坤失声喊,他心里希望夜里发生的都是一场梦,阿萍现在正在洗浴,她在早上运动后会洗个澡清清爽爽的站在他面前。土坤跌跌撞撞来到洗浴室,“叭”地推开门,洗浴间里没有人。水笼头仍在“哗哗”地流着,浴缸的水已经溢出来,流在浴室的地上,好在地上有下水孔儿。
  “阿萍!你在哪里?”土坤失神地来到208室的外间,打开房门。悦来客栈的小院里空落落,死一般的寂静。天微微地亮了,今天又是一个阴天。阴沉沉的天空毫无生气。这里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外面的人没有一点儿感觉吗?土坤看到叶小水提着一壶水往一个客房去,她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外面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天没有塌下来!
  土坤返回身,重新回到208的内室,颓然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他的手碰着了一只笔,它“骨碌碌”掉到地上。土坤满脑子都是阿萍,他机械地伏下身捡起笔,机械地要往桌子上放时,看到了那只精致的无邪匕。真是一把价值连成精美绝伦的匕首,把柄是一个龙首,龙须蚯曲成柄,两个眼珠是镶上去的钻石,龙口大张,吐出来的是一把短而锋利无比的刀刃。土坤一把拿起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这是什么?这个房间里从来没见过它!
  土坤慢慢地转移视线,他看到了无邪匕下面压着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几个字:电脑E盘A文件夹,520520,明天午时三刻,三根捆绑竹箭法器,热的血,石佛寺正北303米,黄金洞!张哑巴赠无邪匕。
  字体有些急乱,但笔迹土坤很熟悉,肯定是阿萍的笔迹。这可能是昨天夜里阿萍在万分紧急情况下写给自己的。“电脑E盘A文件夹,520520,”肯定指的是在土坤的笔记本电脑E盘文件夹中存有阿萍留下的文字!土坤急忙打开电脑。这个E盘原是土坤用来存备份文章用的,平时几乎很少打开,现在土坤进到E盘,果然看到一个陌生的文件夹,写着“致我的爱人”几个字,土坤用鼠标点击,却被设了密码,进不去!土坤再回头看那个纸条,520520,应该是进入密码。土坤依顺序输入,文件“叭”地打开,是一份WORD文档。土坤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亲爱的土坤:
  “很早就想和你说了,但我一直无法开口,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明真相。我不想让你受惊,或者在心里上有什么阴影。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还是把它写下来,在适当的时候,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可怕的不堪回首的事情。土坤,还记得那一次因为你在做爱时唤一个人的名字,而引起我的愤怒离开吗?吵架之后,我离开你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两个无赖盯上,我曾试途打电话给你,可是你没有接。”
  土坤努力回忆,当时他正在洗澡,出来后看到阿萍的来电,急忙给她回过去。可是阿萍的手机开着,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并没有接听。难道——阿萍在信中说:“是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出事了。被两个家伙残忍地杀害。而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人不可思议,但它的确在我的身上发生了。”
  土坤被阿萍的信带回了十几天以前,那个罪恶之夜——
  ……一胖一矮两个男人把阿萍从四环路的高桥上扔下去。几乎是赤裸的阿萍,像被扔布袋一样,被从高高的桥上扔下来,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下,一瘫黑紫色的血迅速漫延开去。两个凶手开着车呼啸而去。
  时间静止,夜正黑。
  冷风吹起,阿萍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她的手指握起来,胳膊抬起来,慢慢地她的身体也有了反映。忽然,阿萍一直紧闭着的美丽的大眼睁开了。先是僵直地看着前方,眼珠转了一转,没有情感空洞地转动!接着,阿萍努力挣扎着站立起来,她扭身四望,远处灯光闪烁,一辆又一辆车如鬼的眼,阴冷而寂寞。阿萍俯身去捡起手机,看了看,上面有土坤拨过来的手机号码。她深情地吻了吻手机,仿佛是吻着了土坤。
  此时,阿萍的脸上满是茫然。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阿萍仿佛听到有人在召唤她,顺着那个隐约的声音,她开始起脚追过去,速度越来越快,超过了路上的小车,她的长发在夜里扬起,如旗帜一样在她脑后飘动。也许,她的双脚并没有踏在路面上,而是在半空中。那个声音近了,近了,阿萍发现,原来那个神秘的梦专家方敬芳正站在一片清辉里。
  “你好啊?”方敬芳面目慈祥。
  “你好!大巫师!”阿萍僵硬地说。
  “跟我来吧,到我的五月花咖啡店来。”方敬芳说。
  她们并肩前行,飞一样的快速。阿萍低头,看到这座城市就在自己脚下,灯影闪烁,飘渺神秘。一个无头的身子与她们擦肩而过,阿萍直直地盯着那个无头的身影,飘飘悠悠远去。又一个无头的身子与她们擦肩而过,一股腐烂的臭鸡蛋味扑进阿萍的口鼻,是那个无头身体的味道。
  方敬芳说:“这个可怕的城市,每天都有人因为车祸而亡。有的人很快去了另一个世界,可是总有一些人不愿前往,因为各种各样原因,他们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你也是其中之一。现在,到了,孩子。”
  阿萍再次驻足时发现,她们已坐在五月花咖啡店里。曾经伺候过她和土坤的那个大眼睛使女踏着滑轮无声而来,将两杯热咖啡放在她们面前。
  “我已经死了吗?”阿萍不相信地问。
  “十几分钟前你已经死了,可是你的灵魂还没有离开你的肉体。”方敬芳慈祥地看着阿萍,眼睛深遂而肯定。
  “我不明白,我为何像正常人,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阿萍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丰满、白晰、性感,令土坤爱恋着的肉体!她甚至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痛感通过神经传入她的大脑。
  “这其实很正常,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你以为白天那些走在大街上的人,都是活人吗?不是,他们中有许多是死人,可是他们还像正常人一样去办事情,去生活,吃喝拉撒,喜怒悲乐,与心爱的人做爱。”
  方敬芳顺手拿起桌边一份晚报,打开第17版,那里有半个版是寻人启示:“你瞧一瞧这个吧孩子,这些晚报上的寻人启示中,绝大多数人是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只不过并没有马上从亲朋好友身边消失,而是变成‘活死人’继续停留在人世间。直到有一天,心愿已了,他们才会突然消失。而他们的家人还以为他们走失,又是发照片发文字想寻他们回来,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国外同样存在这样的情况,有些人就猜测是让外星人捋去了,其实并不是。人类是很难理解这种现象的。”
  阿萍听得目瞪口呆口呆,咖啡杯上浮起袅袅的香气,她浑然不知。
  方敬芳继续说:“你看一看咖啡厅里的这些使女、管理人员,还有那个坐台的浓妆艳抹的小姐,她们和你一样,都早已不是人了!但他们还可以和常人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个坐台的小姐,性感的暴乳和白晰修长的大长腿,总会让某些臭男人想入非非,前去与她搭讪。”
  阿萍惊讶地四顾,几个使女在顾客中无声地穿行着,她们的灵魂紧贴着她们的肉体。但在她们穿着滑轮滑行之时,阿萍分明看到,她们的灵魂并不是完全与肉体重合,只能算是如影随行。
  “你看到的,人类却看不到!还有,这些顾客中也有你的同类。苏子彪,你好吗?”方敬芳端起咖啡杯,冲着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举了举。
  那个家伙披着长头发,一脸横肉,眼睛凶悍地盯过来。“老巫师,我很好。”他回答,同时眼睛在阿萍的脸上看了又看:“她真漂亮,新来的吗?”
  “滚蛋,你别打她的主意,她会把你的血吸干!啧啧。”方敬芳做了一个吸血的动作,狠狠地对他说。然后扭过脸对阿萍说:“其实,这家伙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好人,原来是一个农民,家里太穷,连儿子的学费都交不起,没有办法只好到城里打工,结果,给老板头打了一年的工,到头来一分钱没拿到。年底的时候,他带着几个老乡去找老板要钱,老板让打手轰他,一根铁棍将他的脑浆敲了出来。他死了,苍天有眼,这种事情实在让人看不过去,于是我违返了巫师法纪,伸手帮了他。他成为一个活死人,白天在地铁或批发市场游荡,饿了就吃人家吃剩下的食物,他一直在等机会报仇。明天他的机会就来了,他会在三元桥制造一起车祸,那个该死的老板,会在九龙饭庄酒足饭饱、泡完妞儿之后,独自驾车驶过三元桥,当他从三元桥上驶过时,苏子彪有机会冲进他的座驾,使他脑子短暂地形成空白。当然,车辆会随即失控,撞出水泥栏杆,从三元桥坠下来,只是那个家伙命不该绝,他将永远失去两条腿,生殖器恐怕再也无法勃起,他永远不可能再站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很快晃进来两个醉熏熏的人。阿萍看去,其中一个正是要强奸自己的那个肥胖的家伙。
  “就是他,杀了我!”阿萍说着,眼睛露出无法隐忍的凶光:“我要吸干他身上的每一滴血,就——现——在!”
  方敬芳伸手阻止住阿萍说:“孩子,莫着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凭你的能量根本做不到,反而给自己找麻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都会有结果的,但不是现在,不是马上,而是以后,你和他一定会有一个了断。回去吧!回到土坤身边,他需要你!我这里有一个灵咒,你要记住,在你需要的时候,在口里念几遍。此外,我还要送你一个挂饰,可以保佑你,让你像正常人一样,和心爱的土坤为伴,走完人生的一段旅程。”
  方敬芳从丝稠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圆形的东西,那是一枚精致的玉石太平环挂件,纹路精晰有条理,在灯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方敬芳双手合十,将太平环捧在掌心闭目念诵阿萍听不懂的咒语。一道灵光从门外进来,在屋里悠忽转了一圈,闪进她的手心。
  方敬芳再睁开眼时,她的额上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方敬芳将太平环递给阿萍说:“孩子,小心戴在胸前,千万不要取下来,包括和你的爱人做爱的时候。平时要注意使自己保持平静,不要轻易碰动这个太平环,只有当你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你才能把这枚太平环放到嘴里,轻轻咬住,这时候你就会拥有很大的能量,帮你脱险。记住我的话,不要轻易使用,因为它就像一把双刃剑,在伤害对方之时,对你也是一种极大伤害,懂吗?”
  “我记住了。谢谢你,巫师。”阿萍说。
  “还有一件事,就是当你感到不适时,在心中默告太平环,请它保佑你。这样你会躲开不必要的伤害,这也是一个秘密。如果你想和土坤继续呆在一起,你就一定得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方敬芳说。
  “记住了。”阿萍说。
  暗灯下,那两个男人被一对女服务员拉到楼上去。肥胖的男人一边上楼梯,一边将手伸进与他紧依着的女服员的裙腰里,转过楼梯,他们不见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很刺耳的声音在咖啡厅里飘荡,一些客人扭过头来看。阿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抱歉地冲那些人笑一笑。
  “是他在找你,回答他,但别让他知道你死了。”方敬芳说着微微一笑,消失了。阿萍迟疑着接听电话:“喂!是土坤吗?我是阿萍。”
  “你在哪里?我开车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土坤声音很焦灼:“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阿萍凄美地一笑说:“很好,我没事。我想好了和你一起去石佛镇。”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看你。”
  “不用了,太晚了。”阿萍说着,用纤长美丽的玉指轻轻拂去嘴角那一丝血渍。
  ……
  “土坤,当你看到这封信之后,会不会怪我没有告诉你真相呢?你能原谅我吗?当你知道真相之时,恐怕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共处厢守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珍惜中度过。感谢上苍许我一天一天地陪着你。我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投手一抬足,我的心被无限的爱浸泡着,我多么希望永远永远不要脱离这爱的海洋啊!每当夜晚来临,看着你安然入睡,我都会在心里祈祷和感恩。从前,我的身上有很多缺点,比如干练有余,体贴温柔不足。自从出了事之后,我一直在努力改变着自己。不知道你是否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性格真是很难改的啊!可是,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自己!土坤,你是我今生惟一真爱的男人,当预感到自己会在某一天,某一时刻永远离开你时,我才真正懂得,相守的弥足珍贵。真的好想好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在你温暖的怀抱里,像个孩子似的毫不设防地睡过去……祝你顺利如意!早日寻找到一个真正温柔善良、美丽端庄的女子!永远爱你的萍。”
  阿萍信上的述说,让土坤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土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仰起脸,任由那扯不断的泪水哗哗地滚落。土坤冥想着:“不可能,不可能啊。我怎么没有一点感觉呢?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们一直在一起,吃饭、睡觉。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怎么可能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秘密我们不知晓。土坤回想起这些日子,其实阿萍变化挺大的,比如性格,以前阿萍行事干练、凌厉,近来却变得温柔体贴。以前他们之间总是发生大大小小的口角,现在的阿萍却对他却百依百顺。当富春堂曹华栋要给她把脉时,阿萍表现出来的那种拒人千里的态度令人诧异……近来一幕幕情景,在土坤的脑海中回放闪现。
  也许是因为两人这些日子一直厮守在一起,竟然忽略了她的这些明显的变化。
  太熟悉,反而会视而不见!
  ……原来是这样!土坤如梦方醒。“阿萍,我爱你!520520,520520,这个秘码我明白你的用意,‘我爱你,我爱你’!阿萍我听到你的心声了,可是现在你在哪里呢?我发誓,纵使上天入地,寻你到冥府十八层,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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