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4
作品名称:石佛镇 作者:亦农 发布时间:2013-07-23 11:08:03 字数:16577
52蝴蝶结
富春堂里一片忙碌,不断有患怪病的病人被送进来。病人痛疼呻吟,家属心焦如焚,护士来回穿行……曹华栋实在无法走开,他在电话中听完纪桂香的口述,沉静地告诉亲家如何照顾刚刚吐过血的白军儒,并开了一副简单实在的处方,最后答应抽时间尽快赶过来。
放下电话,纪桂香有些手足无措,屋里有绵纱布,有制血救心白药,还有曹玉娟前两日拿来的几包常备中药,纪桂香按照曹华栋所说处方,先把几副中西药给白军儒喂了。
吃完药的白军儒神态似乎平静许多。他闭上眼睛养神,似睡非睡。
曹玉娟的女儿白娃,这时还惦记着归还侯丙魁的那枚玉佛手,趁着纪桂香在书房里忙碌,她悄悄一个人出了小院。跑过长满夏草的操场,来到侯丙魁门前。门依然如前虚掩着,白娃“叭叭”拍了半天门,喊了半天,屋里根本没有任何回应,白娃有些失望,她小眉毛一皱,忽然想到和侯丙魁来往甚密的理发师王拐子,兴许他知道侯丙魁去了哪里。于是,白娃从石佛二中的大门门缝中钻过,一路小跑来到理发店。
“王伯伯,你这两天见到侯丙魁伯伯没有?”白娃冒冒失失闯进理发店,张嘴就问。
“你找侯丙魁作什么?”闻声匆匆从床底下爬出来的王拐子看到白娃,立即两眼发亮。他撸了撸头上的蜘蛛网,一步步僵直地走近白娃,呵呵,好白、好嫩的皮肤,她的血一定好香、好甜!王拐子啧啧地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嘴巴外面贪婪地舔了一圈。
“我还他的玉佛手!”白娃突然从小口袋中掏出那枚玉佛手。
隐约的佛光乍现,王拐子立即颜色大变,他蹬蹬倒退了两步,差一点跌坐在他那肮脏的床上。
“王伯伯,你怎么了?”白娃手里握着玉佛手走过去。
“你,你别过来。我,我没什么,你知道我的腿有毛病,总是站不稳的。”说着王拐子故意又晃了晃身子,以打消白娃的疑虑。实际上王拐子是不敢让玉佛手离自己太近,此时他已经感到浑身发热,呼吸急促,必须立即支走这个小姑娘,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王拐子眼珠转了转说:“侯丙魁呀,他去了石佛山野猫林。”
“他去野猫林做什么?”白娃站住,眼里满是不解。
王拐子嘿嘿坏笑说:“听说那里刚刚挖出一个千年人参娃,长得和你差不多,大眼睛,弯眉毛,小嘴,两个小酒窝,可漂亮了。石佛镇上好多人都跑去看哩!你想不想去?”
白娃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王拐子,她对人参并不了解,只是“人参娃”让她有模糊的认识,听了王拐子的描述,她懵懂地点点头。“我得先和奶奶说一声,就去!”
“那个人参娃娃长得有胳膊有腿还有脸儿,听说拿手捏一下,还会发声呢!快去吧,去晚了可就看不到千年人参娃娃。”
白娃咬了咬嘴唇,这个诱惑对好奇的她来讲太大了,她转回身撒腿就往外跑。
望着白娃远去的娇小的背影,王拐子露出奸猾的一笑,他轻轻地走到门旁,将门虚掩上,然后转回身来到床边,忽地跪了下去,脑袋向黑黑的床底下探去。在那黑暗肮脏的床的下面,有一具僵硬而瘦长的尸体。“宝贝,别怕,我来了”王拐子碜人的低语夹杂着发自喉咙的怪笑……
出了刘家胡同,经过张家金玉店,穿过贞节牌坊,跑过观音桥,往东走下去,就是观音河畔的下游。白娃沿着观音河畔继续往下跑,可是,来看千年人参娃娃的人们都在哪里呢?人参娃在哪里呢?跑了许久,白娃站住脚,挽起好看的两弯细眉毛。“可恶的王拐子,他是不是在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她在心里问自己。
一只花蝴蝶从观音桥下飞过来,五彩斑烂的花蝴蝶,在白娃眼前飞来飞去,像是在故意诱惑她。花蝴蝶真美丽,飞到东,飞到西,飞呀飞呀,快快飞到我家里……白娃的耳畔突然响起一首很动人的儿歌。尚处在少不更事的贪玩年纪的白娃,一下子感觉自己变成了歌中的小妹妹,她痴迷地追随着蝴蝶往前跑,观音桥被渐渐地抛在她的身后。
天上的黑云由远而近袭来,漫过高岗,笼罩在野猫林上空,笼罩在石佛山上空,天色比往日里要暗淡许多。那只彩蝶总在白娃的面前飞,飞上、飞下、飞左、飞右!白娃左扑右扑,总是近在咫尺却总也扑不住。白娃不知不觉又往观音河的下游跑了很远、很远。
突然一辆人货两用卡车进入白娃的视野,她不由瞪大了双眼,因为这辆车她太熟悉了。这是父亲白啸天开的车,他们家的车!白娃一愣,放弃了追逐那只彩蝶的想法,直奔那辆车跑过去。仔细看这辆车,不错,是她父亲的车,车门把上那个花蝶蝴的剪纸,还是白娃自己亲手剪贴上去的。
白啸天的车,停在观音河远远的下游一岸,车身上满是水渍和泥污。那只纸剪的花蝴蝶已令人惨不忍睹了。
车在这里,那爸爸呢?我爸爸上那儿去了?白娃奇怪地围着车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白啸天的影子。爸爸真是好粗心,把车丢在这里也不怕被人偷了?白娃环顾四周,观音河如飘带一样环绕着玉佛镇,远处的观音桥如一道彩虹,横跨在观音河上。那条县级公路从石佛镇出来,绕一个缓慢的弯儿,慢慢通上石佛山的狭道,石佛镇就座落在观音河的对岸,而这一岸就是野猫林,再往北就是野猫岭、高高的石佛山。
野猫林挨着观音河,隔着一片宽阔的草地,石佛山另一边前来赶集的人,有了内急,都爱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然后小跑一段路,钻进野猫林,躲到某一棵大树后撒尿或大便。
白娃面朝着野猫林,把两个小手做喇叭状,冲着林子大喊:“爸爸,你在哪儿?”
林子里似乎有回响:“爸——爸——,你——在——哪——儿——?”
那只曾经吸引着白娃一步步往前走的花蝴蝶,此时已悄然飞进野猫林。
也许爸爸就在林子里,他听到了我的呼唤或者远远地看到我跑来的身影,悄悄地躲在了某一棵树的后面,他要和我捉迷藏!白娃想着,撒开腿往树林里跑去。
此时的野猫林里很阴凉,地面有些潮湿,铺满了去秋的枯叶和枯枝。白娃红色的皮凉鞋踏在黑枯的树叶上,“沙沙”做响。微风从她的身旁刮过,光线愈来愈暗,光阴斑驳,就像因为太悠长而显得静止了的岁月。
“爸爸,你在哪里呀?我是白娃。”白娃压低着声音呼唤,她相信父亲白啸天就在附近,就躲在某一棵老树的后面,微笑着等待着她去发现。
一阵风起,刮走了地上一大片树叶。在野猫林的远处,仿佛有一个身影晃了一下,又迅速躲在一棵树的后面。
“爸爸,我是白娃。不要和我捉迷藏了!”白娃加紧脚步跟过去,那个影子也很快地向密林深处移动。那其实是一个女人的影子,她的紫色的裙带随着身体的移动而飘摇。
林子愈来愈深,光线迅速地变暗。空气中深透着一股霉烂的、由动物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白娃脚下一滑,差一点摔倒。她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一只死猫,脑袋子已经完全腐烂,溢出来的脑髓也许已经成了老鼠的美味。死猫尸体的后腿部位,生满了蛆虫。唯有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白娃。
白娃似乎已经不再害怕了,她轻轻地绕过死猫,好像是怕惊动这只死猫的好梦。
“爸爸,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去了!”白娃大声地喊着,她的声音里已有了水色。赌气地转回身的白娃开始往野猫林外面走。虽然她的心里仍能感觉到父亲白啸天的存在,但她真的不想再与父亲在这样幽暗鬼魅的林子里做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了。
前面出现一个硕大的土堆,土堆上长满了草和藤蔓。在土堆的下部,杂草掩映下,有一浅浅的沟道,白啸天上身赤膊,正躺在这个洞穴中,脚上穿着黑色牛皮凉鞋,白袜子上粘着丝丝青草和污泥!在他的旁边,还躺着几具尸体,仅仅穿着裤头,有的穿着凉鞋,有的穿着拖鞋,有的赤着脚什么也没有穿。他们的神色与常人无异,不同的是,全都紧闭着眼晴,仿佛经过一天的劳累,此刻正沉浸在熟睡中。
白娃再一抬头,发现了躺在那里的白啸天,她慢慢地走近,屏息凝神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似乎睡着了,睡得非常酣沉,他的一只胳膊高高抬起,枕在自己的脑袋下面,另一只胳则随意在摆在腹部一侧,他的一条腿卷曲着,另一条腿伸得很直。
爸爸怎么会在躺在这个地方?还有他身边这些人,他们怎么可以在这个潮湿又阴冷的沟道睡觉呢?“爸——爸——”白娃猛扑过去,不顾一切双手猛烈地摇着白啸天的肩,但身高马大的白啸天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双目紧闭,状如死猪。
“快醒醒!爸爸,我是白娃呀!”白娃忍不住哭泣起来。女儿的心通常更容易与父亲沟通,并可能产生类似通灵的感应。
白啸天依然没有动静,也许因为白娃拼命的摇晃,从他的嘴里,悄然顺着嘴角溢出一缕如蛇一般蜿蜒的红白相间的血水。
白娃看到从父亲嘴里流出的血污,意识到父亲和身边这些人可能受了重伤,她一个人是无法解救他们的,必需立即回去告诉妈妈和外公。他们是医生,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白娃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外面跑。
“慢——着,——白娃!”一个穿着紫色裙衣的女人突然挡在白娃的面前。这个神秘的女人赤着脚,穿着紫色做底的花方格睡裙。梳着长长的头发,扎着两根长长的羊角辫子,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帘子一般忽闪忽闪充满了不可拒绝的诱惑。
白娃抬起头来,她认识这个神秘而漂亮的女人,她是悦来客栈代父亲管账的梅小青。“真是太漂亮了!”白娃被她的此时的妖艳吓得倒退两步,暗想,怪不得爸爸喜欢这个女人,她就像一个美丽的白骨精,专门迷惑爸爸白啸天。和妈妈一样,白娃从心眼里往外不喜欢梅小青。她理也不理她,转身就往外跑。
“不要着急嘛,你爸爸他只不过是睡着了,他并没有死!”梅小青微笑着再一次拦在白娃面前。
“我要告诉妈妈和外公去!”白娃说着又要走。
“你等一等。我知道你很喜欢花蝴蝶。瞧一瞧,我手里的是什么?”梅小青似笑非笑,她的手里忽然多一了个紫色的尼龙细绳,长长的、细细的绳子。只见她两只手熟练地来回交结环绕两下,一个心形的花环活扣就出现在白娃面前。
“你自己向里面瞧一瞧吧,那里有你最想要的东西!”紫色做底的花方格睡裙恰到好处地掩住梅小青素白晰的双足,只有在走动时那纤细诱人的脚趾才时隐时现。她的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又向前轻轻移了一步。
白娃忍不住探了探头,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那心形活扣里的图案,一只硕大美丽的花蝴蝶,轻轻扇动着七彩的翅膀,栖息在那里。白娃的心被吸引了,她似乎忘掉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哇,一只好大好大的蝴蝶!”她脱口而出。
“您想看这个世界上最最漂亮的蝴蝶吗?这里面有很多哩!”梅小青微笑着,从她那轻启的嘴角,可以看到她冷森森的白牙。
从前,有一个古怪的精灵,她用一个根结实的尼龙绳子打成活扣,专门引诱小姑娘往那个活扣里面看,小姑娘喜欢什么,古怪精灵就在里面制造出什么样的幻影,轻灵的梅花鹿,红眼睛的大白兔,笨笨的长鼻子大象……小姑娘被深深地吸引过去,不知不觉把自己的脑袋伸进活扣里面,古怪精灵会突然收紧尼龙绳子,然后拼命使劲地一勒,就把那个贪玩的没有防备心的小姑娘活活地勒死了,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爸爸、妈妈了……
白娃的耳畔突然响起奶奶的声音,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白娃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她警惕地后退一步说:“不,我不喜欢花蝴蝶,我妈妈就在河边等我哩!”说完,一个跨步,绕过梅小青,飞快地往野猫林边处跑。
“别走啊!有很多蝴——蝶——”梅小青在后面紧追过来。
白娃加快脚步,她听到身后梅小青女子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脚下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紧。她跟上来了,她要诱骗我去钻那个活绳结,而后狠狠地一勒!白娃不敢回头,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发紧,有些气喘呈吁吁了。
我一定要赶快离开这里!白娃给自己鼓劲儿,然而疲备的她感到双腿如灌了铅,沉重而绵软。头脑因为缺氧已经有些不清晰的白娃,感到梅小青抛出了她手中的绳子,那根绳盘旋着像紫色的长蛇就要落到她的头上、脖子上。而后,猛然勒紧、勒紧……
白娃拼命挥动双臂,似乎要驱赶那条紫色的长蛇。前面就是野猫林的边儿了,那一亮一亮绸缎似的东西就是观音河!白娃拼命往前跑,风在她耳边呼呼地向后刮着,树叶树身一闪一闪地往后退。忽然,白娃的脚下被一根横长的树根绊了一下,倾力往前跑的白娃身不由己,脚已不得不停下,身子还在往前飞,她踉跄了两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因为大口大口地喘息,脑袋贴近地面的刹那,啃了一嘴草叶和泥沙。
那个漂亮的妖精一般的女子,跟了上来。她不动声色地站在白娃的前面。
白娃抬起头,看到一双赤着的脚,接着是一双修长的双腿。再就是紫色作底的裙子。梅小青俯下如蛇的腰身,冷冷地笑着说:“小妮子,你是跑不掉的。快抬起头,看一看这是什么?”梅小青的手里,依然拿着那根美丽的可以给人带来欢乐也可以终结生命的绳子。
“妈——妈——”白娃用尽力气大叫一声,接着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白啸天那辆人货两用车静静地停在观音河畔,门把手上那只剪贴的花蝴蝶在微风中颤抖。突然,这辆无人驾驶的人货两用卡车轻轻晃了晃,无声地启动了。四只轮子慢慢地往前转,整个车身也在往前移,一厘米,一厘米,这辆车逐渐靠近观音河,然后,像一个喝醉酒的醉汉,一头载到深深的河水里,整个车身慢慢地陷入,陷入,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
观音河的水面,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53忏悔
忏悔,对许多人来讲并不陌生。它是一个人的良心发现,是悔悟,是心灵的自我救赎。在许多人的心中,都曾经有过忏悔。然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而今皆如此。况且,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罪不可赦!即便他做了最深刻的忏悔,该来的报应必将会来。怨气是最大的魔鬼,如要怨气无处发泄,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也可能陷入恐怖的深渊,残酷的杀戮将无法阻挡。
……
富春堂当家医生曹华栋接到纪桂香的求救电话,答应亲自去给亲家诊治,但门诊处不断有病人到来,他不得快速做出处理。吐血,对一个生命来讲,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不敢耽误。曹华栋吩咐女儿:“白军儒一早吐了血,我这里实在走不开,你去看一看!”
因为忙碌,曹玉娟早已是满头的汗水。她看了看父亲问:“你不是告诉婆婆处理方法了吗?又让他服了药,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就去。”
曹华栋点点头,拿起电话给纪桂香打过去:“喂,老白这会儿怎么样?”
纪桂香不安的声音:“他服了药,又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刚醒过来。我也正要给你打电话哩,老白说,他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一谈,只跟你一个人谈!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事儿?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曹华栋想了想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过去,您让老白好好躺着,别乱动!”
看来是不能让女儿曹玉娟代劳了。放下电话,曹华栋让护士找来曹玉娟,对医院里的情况做了详细交待。曹玉娟一一点头答应。“这里就全交给你了,要冷静,不能慌乱,有事情可以打我手机。”曹华栋亲切地拍了拍女儿的肩,他心底里对女儿十分信任,以她的医术处理现在的情况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爸爸,代我向婆婆问好,让她别太担心了。有时间我就过去看公公。”曹玉娟说。
曹华栋微笑着点一点头,女儿与女婿之间的时情虽然他不是很清楚,但也能隐约感到他们中间出现了问题,然而女儿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做好媳妇应尽的职责,不能不说明女儿的大义与大气。曹华栋对此心里是满意且非常欣慰的。
曹华栋抽身从背后的药柜里取了三四包药,放进贴身小药箱。然后,脱去白大褂,换上便装,拎起小药箱,走出诊室。
富春堂大厅里,病人与家属来来往往,比往日任何时候都热闹。
曹华栋往门口走了几步,忽然止住脚,好像想起什么关紧的事情,折回身往富春堂里面走,走过诊室,走过大病房,再往前走就是3号单间病室。
门虚掩着,曹华栋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孔庆南走过来打开门。看到曹华栋,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说:“曹大夫,你这么忙,还亲自来看我们!”
躺在床上的孔令白要坐起身,被曹华栋示意躺下:“孔会长,你就不要动了。怎么样?现在太阳穴两边还痛吗?”曹华栋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孔令白说:“吃了你开的药,现在好多了。谢谢你曹大夫。”
曹华栋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孔令白的上衣问:“腹部淤肿也消了一些。”说着腾出一只手,在孔令白的肚腹上摁了摁,轻轻地问:“这里痛吗?”
孔令白摇头。
曹华栋又换了一个方向,稍稍用力摁了摁问:“这里痛吗?”
孔令白身子猛然一颤,连连点头说:“痛,就好像有一根神经牵扯到了大脑,你一用力摁,我,我的大脑就针扎一般痛!”
曹华栋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为外人觉察的光亮,他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收回手,直起身子。慢慢地转到孔令白的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孔令白的脑桥部位。半晌,曹华栋用右手指轻轻摁压他的脑桥问:“这里现在有什么感觉?”
孔令白闭上眼说:“那里好像有一粒豌豆大小的东西,这时候不疼了!只是感觉比来时要大一些。”
曹华栋直起身,轻松地说:“没关系,会消失的!”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丸有孩子小拇指大小的白色药粒,递给孔令白说:“这是我自己配的药,你现在就把它吃了,对你身体的康复有好处。”
孔庆南急忙端过来水杯,孔令白对曹华栋再三谢了,仰脖把那丸白色药粒吃下去。
看着孔令白吞下那粒白色的药丸,曹华栋轻轻舒一口气,微笑着点点头。曹华栋走到病室靠窗的位置,往外面看了看说:“这个房间环境好一些,也比较安静,你今晚就住在这里。根据你现在的病状,不需要陪护也可以。”
在窗户旁边,有一个隐蔽的双门柜子,曹华栋无意识地拍了拍那个那个隐蔽的双门柜,放心地转身面对孔令白叔侄说:“我有点紧急的事情要出去,马上回来。这里什么事可以找曹玉娟,或者直接打我手机也可以。”
“好,好,你忙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庆南,送一送曹大夫。”
曹华栋从3号单间病室出来,匆匆叫了一辆三轮车赶往石佛二中。
石佛二中曹华栋平常很少来,女儿与校长白军儒的儿子结了婚,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他才会在必要时候过来一次。白军儒是一校之长,曹华栋是石佛镇闻名百里的医生,都算是文化人士,虽然教育与医术隔行如隔山,但文化人还是有一些相通之处。在白军儒与曹华栋眼里,对方不能算亲密的朋友,但因为是亲家,有许多事情还是可以交流与沟通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白军儒突然清醒许多,看到亲家曹华栋匆匆赶过来,一颗快死的心又有了一些生机。曹华栋让白军儒躺在床上不要动,自己来到床边,仔细地给他把脉相,又看舌胎。
白军儒的脉弱而不稳,可以看出白军儒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白军儒的舌胎发紫发黑,从咽喉里窜出来的气味苦而涩。曹华栋微微叹口气说:“亲家,你的身体这些日子不太好啊!是不是受过大的惊吓?惊心动神,对现在的你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我给你带来了两粒宁神静气丸,你先吃下去。且记要养神静气,再不可动恼也不可受惊!”
纪桂香忙着倒水,帮着白军儒把两粒黑色的宁神静气丸吃了。
白军儒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吃完药,他示意老伴纪桂香把门窗关了,又将门帘子拉上,然后说:“老纪,你出去给曹大夫做饭,我们两好好聊一聊!顺便把门给我带上。”
“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要避着我来讲。”纪桂香虽然心里不舒服,嘟哝了一句,走了出去,顺手把门牢牢地关上。
“这间书屋冬暖夏凉,现在不会太热吧?”白军儒问。
曹华栋点点头说:“你这个书房,比有空调的屋子还凉快。我不热!”
白军儒喘了一会儿气,颇有些预感地浅声说:“曹大夫,你是医生,你恐怕也看得出来,我是快要死的人了。”
“不要这样想,你吃些药再调理一下,慢慢就会好起来的!我们还都不是很老嘛,莫这样恢心。”说这话时,曹华栋的底气明显不足。
“唉!”白军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亲家你有所不知啊,我自己的身体,我能感觉得到!其实我这个人早就该死,又在这个世界上妄活十几年。她早晚会来索了我的性命去。”
“呵呵,老白,你如何也信这个?你说的那个她是谁?说来我听一听。”
“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在我的身上确实发生了。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惜啊,花一样的年纪却生生地让我给毁了!人的欲望就是一个大魔头,谁也不怪,是我把自己给害了啊!”经过深思熟虑的白军儒,此刻倒显得很平静。他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一次又一次恐怖的折磨下,他无法不将自己掩盖了16年之久真相吐露出来。之所以选择亲家曹华栋,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小镇名医可以倾诉,而又不会使自己在讲述时太尴尬。
在这个平常的夏季的中午,白军儒做了自己有生以来最深刻的一次灵魂忏悔,向曹华栋讲述当年石佛二中曾经发生的那一幕——
“这世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16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大学毕业来我们学校任教的叶莲,就深深地被她吸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还有这般漂亮的女孩子,她的飞扬的秀发、玉挺的鼻子、红红的樱唇、细腕的脖项、丰满的胸脯,把我的心一下子就掏空了。你知道什么叫惊心动魄吗?你知道什么叫勾魂夺魂吗?只凭我的两张嘴是说不出来的。只有你亲自见到她,你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存在那样美丽的女孩子!我恨自己比她早生了几十年,如果和她年纪相当,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她,好好地爱她!但是,时光给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当我见到叶莲时,我已经结婚生子。
“一个大学刚毕业,一个青春亮丽的女子,一双温柔多情的大眼睛,任何男人都无法抵御,都会犯错误的。叶莲就是一个从天上下来的仙女,世间少有的雅丽绝伦。从那以后,我忍不住偷偷爱上了她,为她魂不守舍。说句难听的话,我和纪桂香做爱时,满脑子想像的也全是叶莲!那时候我常想,如果能和这位神仙姑娘共渡一晚,就是死了也不冤啊!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鬼迷心窍,竟然对她蒙生了不轨的念头,我想占有她。那个夏天的晚上,我喝了二两白酒,寂寞难奈,又一次偷偷来到了叶莲的办公室兼住室的门外,我只是想从在她的门前站一站,嗅一嗅从她屋子散发出来的味道,或者她无意地走出来,与我碰面,说几句话。我就非常知足了。可是,当时天气太热,天又很晚,太庙这个小院里也没有其他的老师住,叶莲半开着住室的门,只穿着一件睡衣躺在床上。周围如此静寂,天时地利、人和、我迈着轻飘的腿拐了进去……我鬼使神差推开她的屋门悄悄走进去。叶莲已经睡着了,我慢慢地回身把门关上,然后走到了她的床前!熟睡中的叶莲简直太美了,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的嘘气如兰,她穿着雪白的睡衣,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如雪一般圣洁。当时,望着这样一个世间少有的尤物,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我强奸了她,虽然她拼命反抗,但怎么能抵挡得住当时恶魔般的我呢!完事儿之后,我仓皇而逃。
“回到家里,我吓坏了,我想如果她去告发我强奸了她,自己这一辈子就完蛋了。什么名声、前途、未来统统都没有了。我曾想拐回去杀了她,但我没有那个胆量!为了这件事,我宁愿去坐牢,去做苦疫,在这所学校、在这个镇上永远地消失……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听天由命,接受任何可能的惩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叶莲被一个学生发现在自己住室内上吊自杀了。那么迅雷不及掩耳!她因为遭受强奸而自杀了!我害怕极了,担心有人追查,也许就会查到我的头上。于是,边向外面散布谣言,说叶莲是因为与大学同学失恋分手,伤心过度而上吊自杀。
“谣言放出去后,很快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中国人自古就有这个毛病,相信谣言,传播谣言。随着时间推移,我吊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可是,半年之后在叶莲上吊死去的那个房间,晚上开始能听到有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最初是两个早恋的孩子听到的,他们深更半夜在大庙小院里偷偷约会时听到叶莲住室里有声音。叶莲住室闹鬼的消息很快在校院里传播开来,叶莲之死再度成为人们的话题,我再次害怕起来。为了消除任何可能有关叶莲的话题,我偷偷找到了土家庄的玉女巫,给了他200元钱,希望她来镇鬼驱魔。玉女巫非常有信心,来了之后,念了一通巫咒,在叶莲上吊的横梁上放了一枚玉佛手。为了不引人关注,我将一本英语词典掏空,让她把玉佛手放了进去,把装着玉佛手的英语词典一并放在横梁上。之后,那个房间就再也没有什么怪异的响动了。因为那个房间上吊死过人,其他老师也不愿去住,我就把它改成了存放学校图书的库房,并交看钥匙交给了侯丙魁保管。”
曹华栋一直静静地听着,似乎在听一个恐怖的故事。这时候,他忍不住打断问:“这件事的真实情况,那个玉女巫知道吗?”
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白军儒一直艰难地喘息,他停了片刻,等呼吸顺畅以后接着说:“她不可能知道的,但那个女人神神道道,传说能与鬼对话,不知道是真是假。当时,我只对她说是学校闹鬼,怕影响孩子们读书学习。做这种事你也晓得,应算是搞封建迷信,我也是偷偷请她来做的。可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做孽的那天晚上,却被一个人看到了我离开叶莲住室的一幕。”
曹华栋吃了一惊问“他是谁?”
一丝得意的笑在白军儒脸上一闪即逝。“他就是当时在学生食堂做火夫的侯丙魁。我怀疑侯丙魁和我一样,自第一眼见到叶莲就开始对她垂诞三。他有贼心没贼胆,叶莲对他而言,是天上的仙女,可望而不可及!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远远地关注叶莲!在一切都平静地过去之后,候丙魁在一天深夜叩响了我的门,这家伙威胁我说,他看到叶莲死的那天晚上我在叶莲住室里,我被吓蒙了,虽然我只说是与叶莲老师在谈工作,坚觉不承认与叶莲之死有任何关系。但为了封他的嘴,我还是破例提拨了他,让他当了石佛二中的护校员兼各库房总管,并将钥匙交给他看管。因为捞到了好处,他当然闭口不对外人讲了。”
曹华栋:“叶莲的家里是什么情况?他们对这件事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白军儒:“叶莲是石佛镇石佛山往北叶家坳人,她的母亲叶老太我见过,另外,听说还有一个傻哥哥叫叶石大。”
曹华栋:“女人好糊弄,傻哥哥不用说了,难道她没有父亲?她的父亲是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对女儿的死又是什么态度?”
白军儒:“有,她父亲好像叫叶洪升。”
曹华栋心中一颤问:“你说她父亲叫什么名字?”
“叶洪升。”白军儒看了曹华栋一眼问:“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曹华栋:“你说谁?”
白军儒:“叶洪升!”
“不,不认识!”曹华栋连连摇头。
“你当然不会认识这个男人,他几十年前就死了,死于那次石佛山黄金洞塌瘫事件,那次听说咱石佛镇就死了上百口人,还有很多外地人。一个叫梁淇的头儿,听说他很有背景,不然,他早进牢房了,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曹华栋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点点头说:“是呀,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
白军儒:“你,你出汗了,把窗户打开透一透气吧!”
曹华栋连连摆手说:“不,不用了。还是这样闭门关窗好!”
白军儒长长舒一口气:“把这个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我感觉好一些了。它就像一块沉甸甸的铅,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在我心上。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惟一一件不可饶的罪恶。十几年来,我深受心灵的谴责。现在,我预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叶莲很快就会来向我索命的。”
曹华栋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白军儒叹一口气说:“那个侯丙魁自我从省城回来,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在我的噩梦里,却多次有他出现。也许这家伙已经死了,他是死有余辜。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我总感到叶莲的阴魂出来了,她的阴魂从佛咒下解脱出来。现在我只能躺在床上,等着叶莲前来索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一定要报!奉劝世人莫像我一样,贪图一时之快,承受长期灵魂的折磨,到头来恐怕还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曹华栋看着病床上的白军儒,他忽然同情起这个伪君子来。隐私,哪一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在西装革履、正人君子、威严庄重的背后,在浓装粉黛、雍容华丽、妖饶夺目的背后,有多少龌龊肮脏的灵魂,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阴险、狡诈、通奸、乱伦,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卑鄙的手段……吾日三省五审,每一个人都需要时时刻刻自醒、自警,使自己不至于走上歧途,或者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悔之已晚。
白军儒,这个为人师表的一校之长,有如此见不得人不可饶恕的罪过,难道我曹华栋就没有罪过吗?想到这里,曹华栋不由得脊背上冒出丝丝凉气!
54碰瓷
已是下午时分,人们都在家里躲避酷热,大街上、远郊近郊公路上,很少见到行人。
一辆白色捷达车从土家庄方向的泥土小路颠簸驶来,由小变大,裹夹着一团团飞扬的尘土。车里,土坤神色凝重地握着方向盘,两只眼睛盯着前方。身旁的阿萍面前铺着那张神秘的石佛镇的地理图,自从坐上车之后,她就一直在研究,希望能有新发现。
捷达车终于驶上通往石佛镇方向的县级公路。这里是白石岗,再往前就是野猫岭,这段路并不好走,崎岖蜿延,不时有突起的石疙瘩颠簸车身。
“你开车小心一些!”阿萍嘱咐土坤。
土坤脑海里仍在回想玉女巫坟尾的那个黑暗的洞口,它和叶莲老家坟上的那个洞口交替出现。难道它们仅仅是某种牲畜出入陧挖的洞口吗?还是如叶老太所说,是人的阴魂进出墓穴的出口?如果真是出入之所,那么非常可怕的是:玉女巫在死去的四五年里并没有真正离开过?她的阴魂仍留在这个世界,在等待什么呢?玉女巫、叶莲、大脚婆、侯丙魁、叶老太、叶石大……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因果关系?
土坤抬起头,车窗外是阴霾的天空,看上去像要下雨了!不知道富春堂那些奇怪的病人都怎么样了?曹玉娟在忙些什么?曹华栋开出的处方能治疗那些怪病吗?土坤思索着,脚下不知不觉加大油门,突然,“砰”一声钝响,仿佛撞到什么东西。土坤猛踩刹车,车发出刺耳的短暂摩擦后停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土坤和阿萍都吓坏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仰面躺倒在车轮旁!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乎已没了气息。
一个中年女人冲到小男孩子身边,看也不看,举手顿足,号啕大哭。长长的头发因为长久没有洗,而一缕一缕地披散在脑袋两边,那张脸似乎有数月没洗,满是污垢。“我的儿子,你们赔我的乖儿子!”
土坤冲过去,伏下身就要抱小男孩。“快,阿萍,送带他去医院!”
“不——”中年女人疯了一般一把扯开土坤。“别碰我的儿子!”中年女人力量很大,差一点把土坤推一趔趄。
“你的儿子得赶快送医院!”阿萍上前说,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要阻止土坤。
“你们不能动他,一动他就死了!”女人护着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不许任何人碰。
土坤一时手足无措。阿萍皱着眉,觉得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
这时,2路公交车由远而近驶过来,车上的许多人远远地发现前面的事故,都扒着车窗往这边看。
“停车,停车!”有人大喊。2路公交车停了下来,从车上窜下四五个汉子。
2路公交车仿佛躲避瘟疫似地,又匆匆开走。驶出老远,还有人扒着车窗往后看。
一个汉子持着一根木棒飞扑过来,嘴里啸叫:“你,你撞死了我儿子!”汉子举起木棒直冲土坤砸过来。力猛棒沉,如果硬生生地砸上,土坤必死无疑。而此时,土坤还处在懵懂之中,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躺在地上小男孩。
“闪开!”阿萍大叫,机敏地一推土坤,土坤的脑袋错开了,肩膀却无法躲过,只听“砰”一声,木棒重重地击在他的左肩上。“喀嚓”,木棒折了。
土坤回过神来,顾不得痛疼,伸开两臂,一把将那个汉子连同他握木棒的手给紧紧地抱住。“兄弟,有事好商量!”
长头发的中年女人见状,发疯一般扑过来,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手,在土坤身上又撕又抓。
“你们要干什么?”阿萍又气又急,冲上来想拉开那对男女。然而,这对男女都如同疯子,被土坤束缚的汉子又蹦又跳,四肢狂舞乱摆,口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啸叫:“我要杀——杀了你!”长头发的中年女人更是张开两只枯瘦的双手,死命地掰扯土坤的双手。
阿萍急得直跺脚,却无从下手。
“别管我,快救孩子!”土坤大喊。
阿萍转过身,来到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男孩身边,她伏下身,想用双手去抱起他,然后把他放到车里去。一旦土坤抽开身,再尽快护送小男孩到富春堂医院,或许还有救。
为最大限度保护小男孩,阿萍先双膝跪在地上,然后平着伸出两只胳膊,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平平地托起小男孩,尽量减少他肢体的移动。阿萍伏下身,把胳膊小心地伸到小男孩身下,然后,慢慢地用力。阿萍小心翼翼地做这些动作,她无意地一低头,目光落在了小男孩的脖项上,在脖项靠后的位置,赫然有一圈深深的牙痕!因为小男孩肤色仓白,又是仰面躺着,所以如果不低头凑近,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一圈深深的牙痕。阿萍心里一激灵,如同打了一个闪电,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呈现在她的脑海:吸血鬼!
这时候,一动不动的小男孩两只紧闭的眼睛突然大睁,眼珠子暴突,眼白上爬满了血丝,他的身体猛然坐起,同时,嘴巴奋力大张,嘴里伸出上下四棵尖锐的牙齿,直奔阿萍细白的脖项。
事前毫无征兆!这是突然袭击!
“啊——呀——”阿萍本能地挺身躲闪,但还是晚了一步,小男孩如一只凶猛的毒蛇,紧紧地咬住了阿萍的脖项。跪在地上的阿萍挣扎着站起来,小男孩的身子如一只蜷曲的猿猴,整个儿吊在阿萍的身前!从小男孩子的牙缝里发出惨人的怪音:“HA——YA——KU——”
惊惧中的阿萍马上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她略略向前俯手,使小男孩吊着的身体与自己的胸部间有一个空隙,然后迅速用右手用力一扯胸前挂着的太平环,绳子断了,太平环握在她的手里,阿萍拼尽力气,“叭”地将太平环拍在小男孩的背上。
“呲呲”,一股青烟加杂着焦糊的气味从阿萍的手掌与小男孩的背部冒出来。
“噢——呀——”小男孩松开口,原本向前蜷曲的身体,如翻煎饼一般,倒蜷过来。因为嘴巴松口,他的身体失去依挂,“叭”地重重摔在地上。
“阿萍,怎么了?”在拼力抵挡那对男女纠缠的土坤并不晓得这边发生什么事情,他只看到小男孩重重地摔落在地,非常担心地问。
“小心,他们不——是——人——”阿萍大叫。
一前一后,那对男女正夹击土坤。处在土坤背后的中年女人这时已逼近土坤的后背,她的两手死死地扳着土坤的双肩,一张生出利牙的嘴努力去咬土坤的脖项。
土坤一双胳膊被前面那个汉子撕扯着,因为他本无心要伤害这对男女,使出的全是抵挡防御的拆招。
“什——么——”土坤边挡边问。
阿萍来不及再说什么,一个箭步过来,将那枚太平环狠狠地拍在了中年女人的后心上。“呲呲”,又一股青烟夹杂着焦糊的味道从阿萍的手掌与中年女人的背部中间冒出来。中年女人狂怒地扭回头,脸上已极剧变形,裸出牙根和长长的尖牙!两只眼珠像两个要突出来的牛眼!
“去死吧,吸——血——鬼!”阿萍一掌击在中年女人的脸上。中年女人双手脱离土坤的双肩,站立不住,“蹬、蹬、蹬”往旁边退了数步,歪倒在地。
忽然明白过来的土坤胳膊用力,“啪”一掌击在面前汉子的胸部,又惊又惧的土坤这一本能的骤然发力,力量非常大,那汉子整个身体飞起来,如沙袋一样往后“扑嗵”一声落在地上,汉子的大脑袋正撞在一个突起的石头上,汉子口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身子猛烈地扭曲变形。
“HA——YA——KU——”中年女人艰难地爬起来,一把扯住中年汉子就往野猫林方向逃。
赤手空拳的土坤要追,被阿萍一把拦住。两个人并肩站着,看那对男女一跃一跳很快消失在野猫林深处。
“还有那个孩子!”阿萍突然想起来,两个人回头发现,那个小男孩已不见了,地面只剩下一团焦黑的尘土。
土坤愣在那里,以为刚才仅仅是一场梦。
“你的玉佛手呢?”阿萍提醒他。
“在车上!”土坤扭身来到车上,打开方向盘旁边的暗盒,那枚从野猫林捡来的叶小水的玉佛手还安祥地躺在里面。
阿萍取出来,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装进土坤的上衣口袋嘱咐说:“以后,千万不要离开它。”
土坤皱起眉头遥望着阴森森的野猫林若有所思:“他们来攻击我们了,为什么这时候来攻击我们?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
阿萍微微一笑:“当敌人感受到威胁时,他们就会注意到对手,并采取动作。想一想,我们今天做了什么?”
“我们去土家庄找可以制妖镇魔的玉佛手,结果没找到玉佛手,却拿到了地理图!”土坤吃了一惊:“地理图呢?他们是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在这里!”阿萍从怀里取出地理图亮了亮:“他们休想得逞!”
“阿萍,我们可能已经卷入到一场可怕的杀戮之中!只是我们还不知道对手是谁?阴魂、吸血鬼?还是活死人?他们究竟在哪里?要做什么?”
阿萍用手擦掉土坤嘴角的鲜血,抚去土坤胳膊上的淌出来的血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时时处处小心。走吧,我们先走富春堂给你包扎一下。”
土坤看到了阿萍脖项上的那一圈牙痕,心疼地说:“你也受伤了,走吧!”
白色捷达车重新启动,迅速向前驶去。
在土坤的想像中,此时的富春堂应该更加繁忙,越来越多的病人,焦灼的家属,有关那一对老太太和壮汉的猜测,玉佛手一天之间在石佛镇所有玉货店的消失,吸血鬼、阴魂的入侵等等,都会令人们心谎意乱。不知道富春堂甚至石佛镇会乱成什么样子?又有多少人因为恐惧而逃离石佛镇?
然而,当捷达到停在富春堂前面,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走进富春堂,却发现与早上来时相比,这里的人明显少许多。赵姨正领着其他几个护士在有条不紊地看护病人。土坤的心里充满疑惑,直奔诊室。曹玉娟正在翻一本古老的医书,神色相当的淡定清闲。
看到土坤,曹玉娟吃了一惊:“土坤,你这是怎么了?胳膊上衣服上都是血?”
土坤与阿萍对视一眼,坚定地告诉曹玉娟说:“无论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它都是刚才发生的,我们遇到吸血鬼。”
曹玉娟惊诧地瞪大眼,很快又镇定下来,微笑着说:“你们,没开玩笑?”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土坤有些着急:“阿萍,你让她瞧一瞧那一圈牙痕!就是让一个吸血鬼小男孩咬的。”
曹玉娟起身走近阿萍,她清楚地看到在阿萍的脖项上一圈深深的牙痕。曹玉娟的手指轻扶在阿萍裸着的肌肤上,异呼寻常的凉让她很快收回了手。是一圈深深的牙痕,却没有一丝的血!曹玉娟暗暗地倒吸一口凉气,并不是因为那牙痕,而是因为那没有血迹、冰凉的肌肤。
阿萍往后退一步,把土坤推到前面:“我没事儿,你还是先给他治伤吧!”
“好!”曹玉娟定了定神,拿来棉球和酒精,为土坤处理伤口。可能是那根木棒上有尖锐的突刺,土坤的伤口很深,血一直在往外淌,用棉球擦去血污后,可以看到一道肌肉外翻的裂口。
“痛吗?”曹玉娟抬眼看了看土坤,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个男人,不知为何接触到土坤的肌肤,她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弦就被拨动了。
土坤点点头说:“刚才不觉得,这一会儿倒痛起来。富春堂的病人怎么样了?”
曹玉娟保持平静说:“还是我父亲有经验,对症下药,他们的病症基本上得到了控制,后来又赶来的病人我照方开药,病情不严重的都已回家去了。留在富春堂这边的病人已不算太多。”
“那个神秘的老太太和壮汉,有什么说法吗?今天早上,我就听人们在传说石佛镇出现了恶鬼。”阿萍问。
曹玉娟淡淡地笑了笑说:“石佛镇有些事情你们还不太了解,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石佛镇鬼节,很可能是有人在搞恶作剧!每年这时候石佛镇总会有关于吸血鬼、活死人出没的传言。人们都习惯了,说说而已。”
土坤和阿萍对视一眼,他们知道现在还无法说服这位精明的医生。
“你爸爸呢?”
“他上午去了石佛二中,我公公白军儒大清早突然吐了几口血!我婆婆来电话一定要他去看!直到现还没有回来!”
“白娃呢?”阿萍问。
“白娃这几天一直在她的奶奶家。我这里这样忙碌,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她!她奶奶也管不住,简直跟放羊了似的。”曹玉娟说着,脸上闪现出一丝愧色。
包扎之后,曹玉娟又给阿萍脖项上缚了一些药,并打了一针狂犬疫苗。
土坤提出要去看一看病房的病人。曹玉娟就领着他们来到大病房。大病房一共有八个床位,这时候七个床位上都有病人。曹玉娟说:“吃了些药,病人的病情都比较稳定。现在你们所看到的都是今天来的病情比较严重的。”
土坤看着每一个病人,仿佛觉得这些人身上都附着一股鬼气、阴魂!他们都仅仅是病吗?他们会不会成为那些阴魂鬼魅的牺牲品?
阿萍在病床上看到了张三万和王老板。张三万的胖女人这时候正坐在床边,给给张三万剥桔子。看到曹玉娟,胖女人屁股一扭一扭走过来问:“曹大夫,我家老头好多了,晚上能不能回家呀?”
曹玉娟微笑着说:“张老板最好再观察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可以出院。”对了,如果晚上家里需要照应,你可以先回去,张老板由我们的护士看着就可以了。”
胖女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那我可太谢谢曹大夫了!”
土坤脑子里在急速转动,为什么会是这样?这里一切正常,人们毫无防范,一旦阴魂猛鬼入侵,他们会怎么样?现在,在他的手里只有一枚玉佛手,如何才能凑够四枚?三个人一起往前走,就是3号单间病室。推开门,屋里只有孔令白一个人。
“庆南呢?”曹玉娟问。
“我让他回去了!这里有赵姨照看就行了,店里的事情还需要他忙。”孔令白说,气色比早上来时好多了。
曹玉娟问:“孔庆东找到没有?他也没来看你?”
“嗳,别提他了,就当他死了!”孔令白叹口气。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土坤问。
“好多了,曹大夫的医术高明,药到病除!”孔令白冲曹玉娟竖起大拇指。
从富春堂出来,土坤拉开车,从车上取出数枚用红布包着竹箭交给曹玉娟说:“这些给你,随身带着,或许有用。晚上睡觉多加小心!”
“这些?什么用?”曹玉娟与土坤的手指碰在一处,她忽然感到另一种温暖。这是一个可靠的有爱心的男人,可惜自己与他有缘无份!
“如果有吸血鬼或者阴魂攻击你,你就用它们来刺进对方的心脏部位!”土坤郑重地说。“我在一本关于捉鬼的书上看到过的,用竹箭刺进鬼的心脏,他就永远地死去,再不会在人间做恶。”
曹玉娟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土坤的想法,尽管从理性上她并不认同。但她还是认真地点点头说:“谢谢你们,我会的!”阿萍在旁边也冲着曹玉娟点了点头,她觉得土坤是用自己的真诚说服了曹玉娟。
捷达车回到悦来客栈院里,土坤打开车后门,准备把放大后座上的从玉女巫那里取来的两箱巫具搬到楼上。可是,当他伸手拉第一只箱子时却忽然感到份量不对。为何这么轻?原来需要两个人抬,现在一个人一只手轻轻就轻易拉到跟前。他立即打开箱子,愣住了:里面空空如野,什么也没有,那些巫具不翼而飞!
阿萍马上打开另一个箱子,同样,箱子里空无一物。“明明我们往车上抬的时候都装着巫具佛器,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什么时候丢的?谁偷的?”
土坤皱起眉,他的脑海闪现出下午车祸的一幕,当2路公交车驶过来,与那个扑过来撕扯的汉子同时下车的,还有三四个人。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土坤没有任何印象!
“是他们的阴谋!”阿萍恍然大悟:“他们用一个小男孩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由那一对男女与我们纠缠,趁我们慌乱应对时,其他几个人偷走了箱子里的东西!”
刺骨的恐怖,同时击中了土坤和阿萍。
是的,他们开始下手了。